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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重生](陳情令)》第35章
☆、第35章 草木第八3

  他不由自主松了手,那盞油燈險些摔到地上之前,魏無羨將它搶救了回來,從容地在他另一隻手裏還在燃燒的火符上一接,點燃了它,放到桌上,道:“這些都是老人家您紮的嗎?好手藝。”

  眾人這才覺察,這滿屋子裏站的,不是真的人,而是一大群紙人。

  這些紙人的頭臉、身體和真人一樣大小,做得十分精緻,有男有女,還有童子。男的都是“陰力士”,做得高大健壯,怒髮衝冠之態。女的都是面貌較好的美女,或紮雙鬟,或梳雲髻,即便罩在寬大的紙衣下,也能看得出身姿婀娜,衣服上的花紋甚至比真正的衣服還要精美。有上了色的,濃墨豔彩,大紅大綠;有還沒上色的,通體花白花白。每一個紙人面頰上都塗著兩抹大腮紅,充作活人臉上的氣色,但他們的眼珠子似乎都沒來得及點上,眼眶裏是白的,腮紅塗得越濃豔,越是陰陰慘慘。

  堂屋裏還有一張桌子,桌上有幾根長短不一的蠟燭,魏無羨將之一一點起,黃光照亮了大半個屋子。除了這些紙人,堂屋的一左一右還擺置著兩個大花圈,角落的紙金元寶、冥錢、寶塔堆成了小山。

  金淩原本已經把劍拔出鞘三分,見只是一家賣喪葬用物的店鋪,不易覺察地松了口氣,收劍入鞘。仙門世家即便是哪位修士逝世,也從來不搞這些民間亂糟糟、陰森森的排場,他們見得少,初時驚嚇過後,又好奇起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反而覺得比夜獵神魔妖獸還要刺激。

  霧氣再濃也濃不進屋子裏,進入義城之後,他們到此刻才能輕而易舉地看清對方的臉,倍覺安心。魏無羨見他們放鬆了,又問那老太太:“請問能否借廚房一用?”

  老太太似乎不喜火光,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那盞油燈,道:“廚房在後面,自己用。”說完,她便悄然無聲地退出了堂屋,躲到另一間房裏去了。她關門的聲音極大,聽得幾人一抖。金淩道:“這個老妖婆肯定有古怪!你……”魏無羨道:“好啦,別說了。我要人幫忙,誰跟我來?”

  藍思追忙道:“我來。”

  藍景儀仍是站得筆直,道:“那我怎麼辦啊?”

  魏無羨道:“繼續站著,不讓你動你就不要動。”

  藍思追跟著魏無羨走來到後邊廚房,一進去,一股惡臭黴氣撲面而來。藍思追這輩子還沒聞過這種可怕的氣味,一陣頭暈,卻忍住了沒沖出去。金淩也跟了過來,一進門就跳了出去,拼命扇風道:“什麼鬼味道!!!你不想辦法解毒,來這裏幹什麼!”

  魏無羨道:“哎?你來的正好,你怎麼知道我要叫你過來?一起幫忙。”

  金淩道:“我不是來幫忙的!嘔……這裏有誰殺了個人忘了埋嗎?!”

  魏無羨道:“大小姐,你來不來呀?來就進來一起幫忙,不來就回去坐著,叫另外一個人過來。”

  金淩道:“誰是大小姐,你說話給我小心點!”他怒氣衝衝地提衣重新邁了進來,魏無羨打開一旁一隻箱子,惡臭就是從裏面發出來的。箱子裏悶著一條豬腿一隻雞,紅色的肉裏儘是綠色,還有白生生的小蛆蟲在綠色裏蜷曲。金淩又被逼退了出去,魏無羨關上箱子,提起來遞給他:“扔了吧。隨便扔哪兒,別讓我們聞得到就行。”

  金淩滿肚子噁心又滿腹狐疑,依言扔出去,拿手帕猛擦手指,再把手帕扔了。回廚房時,魏無羨和藍思追竟然從後院井裏打了兩桶水,正在清洗廚房。金淩道:“你們在幹什麼?”

  藍思追勤勤懇懇地邊擦邊道:“如你所見,洗灶台。”

  金淩道:“洗灶台幹什麼,又不是要做吃的。”

  魏無羨道:“誰說不是?就是要做吃的啊。你來掃陽塵,把上面那些蜘蛛網都給除了。”

  他說的如此自然,如此理所當然,莫名其妙的,金淩被塞了一隻陽塵掃進手,稀裏糊塗地就開始照做了。越掃越覺得不對勁,想把魏無羨打一頓。這時,魏無羨打開了另一隻箱子,這次沒有惡臭撲鼻了。

  三個人動作很快,廚房不久便煥然一新,總算是有點人氣,不像個廢棄多年的鬼屋了。角落就有劈好的柴,把它們堆進灶底,用火符點燃,在上面架好清洗過的一口大鍋,讓它煮一鍋沸水。魏無羨打開那只箱子,從裏面倒出一堆糯米,淘乾淨了,放進鍋裏。

  金淩道:“煮粥?”

  魏無羨:“嗯。”

  金淩摔抹布。魏無羨道:“你看你,幹一會兒活就發火。看看人家思追,幹得最賣力,還什麼都沒說呢。粥有什麼不好。”

  金淩道:“我發火是因為粥不好嗎?粥本來也不好吃,清湯寡水。”

  魏無羨道:“反正也不是給你吃的。”

  金淩:“我幹了這麼久還沒有我的份?!”

  藍思追道:“莫公子,是不是,粥可以解屍毒?”

  魏無羨笑道:“是可以,不過能解屍毒的不是粥,是糯米,一個土法子。一般是把糯米敷到被抓咬出的傷口上,萬一你們今後遇到這種情況,可以試試,雖然會很疼,但絕對管用,立竿見影。不過他們不是被抓咬,而是吸入了屍毒粉,所以只能煮碗糯米粥喝喝了。”

  藍思追恍然道:“難怪您一定要進屋,還要進有人的屋。有人住的地方才有可能會有廚房,廚房裏可能才會有糯米。”

  金淩道:“誰知道這米放了多久還能不能吃?而且這廚房至少一年沒人用過了,全是灰,肉都臭了。那個老太婆這一年難道不用吃東西?她又不可能會辟穀,怎麼活下來的?”

  魏無羨道:“要麼這間屋子一直沒人住,她也根本不是這裏的店主人。要麼就是,她不用吃東西。”

  藍思追低聲道:“不用吃東西,那就是死人了。可這位老人家,分明是有呼吸的。”

  魏無羨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們怎麼會一起到義城來?沒可能這麼巧,剛好又遇上我們了吧?”

  兩名少年的臉色當即凝重起來。金淩道:“我,他們藍家的人,還有其他家族的幾個,都是追著一個東西來的。我是從清河那邊追來的。”藍思追道:“我們是從琅邪追來的。”

  魏無羨道:“什麼東西。”

  金淩道:“不知道。它一直沒露面,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東西,還是什麼人,又或者是許多人。”

  原來,此前數日,金淩騙走了他舅舅,放跑了魏無羨,始終擔心這次江澄會真的打他,便決定偷偷溜走,失蹤個十天半日,等江澄火氣過了再出現在他面前,把紫電交給江澄的心腹下屬,這就走了。他一路到了快出清河的一座小城,尋找下一個夜獵地點,在一座小城的客棧裏暫歇,一天晚上,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他當時在背法訣,還沒休息,一聽敲門就警惕起來。門外沒有人影,喝問是誰,也不見應答。不去理會,過了一陣,又有人敲門。

  金淩便從窗子裏翻了出去,繞了個圈,從樓下轉上來,要背後出擊沒來出其不意,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夜半搗鬼。誰知他悄悄守了一陣,仍是沒在自己房門前看到任何人。

  他留了個心眼,一夜沒休息,這一夜卻什麼也沒發生。只是一直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第二日清晨,卻被門前的尖叫聲的驚到了。金淩踹門而出,一腳踩進了一片血泊之中,一樣東西從門上方摔落,金淩往後一躲,這才沒被砸到。

  一隻黑色的貓!

  有人不知什麼時候,在他的門前上方釘了死貓的屍體,他半夜聽到的水滴聲,就是這只貓的血在往下滴。

  金淩道:“換了好幾間客棧和好幾個地方,都是如此,我就主動追擊,聽到有什麼地方莫名出現了死貓的屍體,我就追上去,一定要揪出是什麼人在搗鬼。”

  藍思追道:“我們也是。每晚夜半,都會有一隻貓的屍在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有時是被子裏,有時是湯裏。追到櫟陽,和金公子遇到了一起,發現我們在查同一件事,便一起行動。今天才追到這一帶,在一塊石碑前的村子裏問了一位農夫,被指了義城的路。”

  魏無羨道:“一位農夫?”

  小輩們路過石碑口的村莊的時間,應該比他和藍忘機晚,而他們當時明明沒看到什麼農夫,只有幾個害羞的喂雞農家女在看家,說家裏的男人砍柴去了。是剛好這群小輩路過的時候,農夫砍柴回來了?

  魏無羨越想,神色越是凝肅。

  聽講述,無論對方是人非人,除了殺貓沒有做別的舉動。而殺貓並亂拋屍體,這件事雖然聽上去和看起來都很恐怖,但並不造成嚴重的實際傷害。

  而這種事,最容易引起人的好奇心和刨根問底的欲望。金淩和藍思追等人,果然就追在貓的屍體後面跑了。

  簡直就像是被引過來的。

  而且,他們是在櫟陽碰到一起的。魏無羨與藍忘機,剛好也是從櫟陽那條路南下蜀東。

  看上去,仿佛在刻意引導他們與這邊的兩個人聚頭。

  魏無羨細細整理思緒的線頭。

  如果殺貓者的目的,真的是要把這群小輩引到義城,那麼他很有可能,和把好兄弟的左手臂投放到莫家莊的是同一個人。

  莫家莊裏,藍家小輩全身而退,藍忘機帶回了屍手,投放者多半會繼續留心藍家的動向和採取的行動。不管他知不知道義城裏有好兄弟剩餘的軀體,如果他一直在監視,現在也該知道了。

  引一堆懵懂的小輩到一個危險未知的地點、面對一具凶屍殺性十足的殘肢——這和莫家莊事件不是一模一樣的套路嗎?

  如果這個猜測成立,那麼在跟蹤監視他與藍忘機行程的,就不止一個掘墓人,還多了一個殺貓者。說不定還有更多雙尚未被覺察的眼睛,想來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頭疼的。

  殺貓者也許並沒有跟著進義城。但陰虎符,他有八成能確定,就在義城裏。

  而且掘墓人不會是陰虎符的持有者。掘墓人的目的是藏屍,讓好兄弟的屍體不會被他們湊齊。而如果他持有陰虎符,一開始就根本不會害怕一具凶屍,還要大費周章把好兄弟分屍拆解投放到各地,想盡辦法分別鎮壓,防止他作祟。

  也就是說,現在在這座義城裏的活人,至少有三批。

  但願藍忘機能順利生擒掘墓人吧,這樣的話,至少可以解開謎團之一。

  糯米粥煮好之後,魏無羨讓金淩與藍思追端出去,分別喂給一動也不敢動的中毒少年們吃。只吃了一口,藍景儀噴了:“這是什麼,毒藥嗎?!”

  魏無羨道:“什麼毒藥,這是解藥!糯米粥。”

  藍景儀道:“姑且不論糯米為何會是解藥,我從沒吃過這麼辣的糯米粥。”

  其他入了口的紛紛點頭,都是一副眼淚汪汪的模樣。魏無羨摸了摸下巴,他長在雲夢,雲夢人很能吃辣,魏無羨的口味更是重中之重,做的吃的辣到江澄都會受不了摔碗罵難吃的程度。但他總覺得:“不辣的那能吃嗎?”永遠都會忍不住往鍋里加一勺又一勺的花椒,剛才好像又沒管住手,加了點料。藍思追好奇之下,端碗嘗了一口,臉都憋紅了,抿著嘴忍住沒噴,心道:“這味道雖然可怕……但居然有點似曾相識。”

  魏無羨道:“是藥三分毒,辣一辣出一身汗,好得更快。”

  眾少年“噫”的紛紛表示不信,但還是苦著臉把粥喝完了,一時之間,人人滿面紅光滿頭大汗,個個仿佛備受煎熬、生不如死。

  魏無羨忍不住道:“至於嗎。含光君也是姑蘇人,他也是很能吃辣的,你們何必如此。”

  藍思追搖頭道:“含光君口味最是清淡,他從來不吃辣的。”

  魏無羨怔了怔,半晌,才道:“……是嗎。”

  前生他脫離江家之後,有一次偶然和在夷陵附近夜獵的藍忘機撞上了。當時許多事還沒發生,魏無羨雖頗受人詬病,但也沒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他厚著臉皮要跟藍忘機一起吃飯敍舊,藍忘機點的都是那種滿盤子花椒的辣菜,所以他一直以為藍忘機口味跟他差不多。

  現在想想,他竟然不記得,到底那些菜藍忘機動過筷子沒有。連吃飯前他說他請客吃完後都能忘記,還是藍忘機付了賬,這種細節自然也不會記得了。

  忽然之間,魏無羨非常、非常想看到藍忘機的臉。

  “……莫公子,莫公子!”

  “……嗯?”魏無羨這才回過神來。

  藍思追低聲道:“那個老太太的房門……開了。”

  不知哪里吹過來一陣陰風,把那間小房的門吹開了一條縫,時而開,時而合。房間裏黑魆魆,模糊能看到個佝僂的影子坐在桌旁。

  魏無羨示意他們不要動,自己走進了那間屋子。

  堂屋裏的油燈光和燭光透進放來,老太太低著頭,仿佛沒覺察有人進來,膝蓋上擱著一塊布,用繃子繃著,似乎在做女紅。她兩隻手僵硬地貼到一起,正在試著將一根線穿入一枚針。

  魏無羨也坐到了桌邊,道:“老人家穿針為何不點燈?我來吧。”

  他接過針線,一下就一穿而過,還給了老太太。然後走出了屋子,帶上房門,道:“都別進去了。”

  金淩道:“你剛才進去,有沒有看清那個老妖婆到底是死是活?”

  魏無羨道:“別叫人家老妖婆,沒禮貌。這老太太,是一具活屍。”

  少年們面面相覷,藍思追道:“什麼叫活屍?”

  魏無羨道:“從頭到腳都是屍體的特徵,但偏偏人是活的,這就叫活屍。”

  金淩驚了:“你是說,她還是活人?!”

  魏無羨道:“你們剛才看了裏面沒有?”

  “看了。”

  “看到什麼了?她在幹什麼?”

  “穿針……”

  “怎麼穿的?”

  “還能怎麼穿?沒穿進去……”

  “對,穿不進去。死人肌肉僵硬,是沒辦法做穿針引線這種複雜動作的。而且她還不用吃飯,臉上那不是老人斑,是屍斑。但偏偏能呼吸,是活的。”

  藍思追道:“可這位老人家年紀很大了,許多老太太都是自己穿不進針的。”

  魏無羨道:“所以我幫她穿了。但你們還注意另外一件事沒有?從開門進門到現在,她沒有眨過一次眼。

  “活人眨眼是為了防眼睛澀,死人卻沒有這個必要。而且我拿過針線的時候,她是怎麼看我的,有誰注意到了嗎?”

  金淩道:“她沒有轉動眼珠……轉動的是頭!”

  魏無羨道:“就是這個。一般人去看另一個方向,眼珠多少會轉動一下,但死人不會,因為他們無法做到轉動眼珠這麼細緻的動作,只能轉動頭和頸。記住了,從細微處甄別。”

  藍景儀愣愣地道:“咱們是不是應該做筆記?”

  魏無羨道:“夜獵的時候哪有空讓你翻筆記。記在心裏。”

  金淩道:“有走屍就夠了,為什麼還會有活屍這種東西?”

  魏無羨道:“活屍很難自然形成,但這一具,是被人做的。”

  “做成的?!為什麼要做?!”

  魏無羨道:“死人有很多缺點:肌肉僵硬、行動緩慢等等。但死人身上,也有不少優點:不畏傷痛,不能思考,容易受操控。有人覺得可以綜合一下二者的優點,製造出完美的屍傀儡。活屍就是這麼來的。”

  眾少年雖然沒脫口而出,但臉上已經寫滿了一行大字:“這個人一定就是魏!無!羨!”

  魏無羨哭笑不得,心道:“我可從來沒做過這種東西!”

  雖然聽起來的確很像是他的風格!

  他道:“咳。好吧,是魏無羨先幹的,不過,他成功了煉出了溫寧,也就是鬼將軍。其實我一直想問問,這外號誰起的啊?這麼蠢。另外有一些人,模仿又模仿得不到家,走了邪門歪道,就從活人身上打主意,弄出了活屍這種東西。”

  他做了個總結:“一種失敗的效仿物。”

  聽到魏無羨的名字,金淩的神色冷了,道:“魏嬰自己本來就是邪門歪道。”

  魏無羨道:“嗯,那做活屍的那些,就是邪門歪道中的邪門歪道。”

  藍思追道:“莫公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魏無羨道:“有些活屍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所以我們先不去打擾她就行。”

  正在此時,一陣清脆的竹竿敲地聲突兀地響起。

  這聲音是緊貼著一扇窗傳來的。而這扇窗被黑色的木板一條條封起。堂屋內所有世家子弟的臉色都變了,他們進城後就不斷地被這個聲音糾纏騷擾,已聞之變色。

  魏無羨比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出聲,他們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魏無羨站到窗邊,在門板之中,找了一條極細的的木縫,向外望去。

  魏無羨一靠近那條木縫,就看到一片白色,他還以為是屋外的白霧太濃看不清。忽然,這片白色向後退去。

  他看到了一雙猙獰的白瞳,正在惡狠狠地盯著這條門縫。剛才他看到的白色,不是迷霧,而是這雙沒有瞳仁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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