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子之身
「我想其實你們都已經猜到了,沒錯,我就是撒加。」
斯洛和凌遠兩個人聽到這句話後,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有傑克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嚥了下去。
撒加拿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凌遠發現他現實中也是跟網上一樣,做什麼都像是在放慢鏡頭。
「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他突然頓住,自己想了想不禁「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這開頭可真帶感。」
「我想你們肯定一聽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個年頭裡,我確實是這麼以為的,任何一個人處於我的位置,也一定會這麼認定。」
「對於我的身世,我知道的不會比你們多,如果你們想知道,不妨去問傑克的父親。」他用了五個字來形容某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我的家庭與別人家沒有什麼不同,如果非要說有區別的話,我的爸爸並不喜歡我,他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罵我、打我,打到狠的時候我就懷疑我不是他親生的。」
「我記得有一次媽媽生氣說錯話,她說我爸根本不是我親爸,我還有個哥哥。不過氣消了之後她又說那些都是氣話,無論我怎麼問她都一口咬定。」
「媽媽病了,花了很多錢還是沒有治好,她走的時候我們家已經家徒四壁,還欠下許多債。爸爸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一喝醉就打我,後來實在受不了他,十三歲我就跑了出來。」
「我那麼小,根本不可能找到正經工作,只好什麼都干,乞討,偷竊,做苦力,」他攤開手掌打量自己的手指,就是這些指繭引起了凌遠的懷疑,「真是好笑,再昂貴的護膚品也消除不了貧窮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跡,就算相貌雷同,衣服調換,還是會被認出來。」
凌遠低下頭。
「那段時期我過得很艱難,每天醒來想得第一件事就是今天怎麼活下去,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我十六歲,有人相中了這副皮相召我去夜總會做少爺才開始改善。雖然當時我還未成年,不過我謊稱自己已經十八歲了,反正上面也不介意。」
三個人神色都有些不自然,撒加看到後反倒笑了笑,「你們不用同情我,比起風餐露宿、提心吊膽、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我對這樣的結果已經很滿意了。」
「可能是出來流浪得久了,見了很多人,我很相信命運,有些人天生就是少爺,有些人天生貧困潦倒,我至少還不是最糟糕的那個,就連跪在街邊乞討的時候,我也好過隔壁沒有雙腿的大叔不是麼?」
「認清現實後,我一直都過得很滿足,直到……」
撒加視線移向至始至終他都沒正眼瞧過的傑克,「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夜帝見到了他。」
傑克的表情很震驚,他雖然被斯洛管得很嚴,但夜帝少說也去過十幾次,其中不少還是在斯洛的陪同下去的,從沒見過跟他長得一樣的人。
「很驚訝是吧?」撒加主動回答了對方的疑問,「你每次去都是在二樓點小姐,我是三樓少爺部的,你當然不會見過我,那天我只是碰巧幫人送東西下去,沒想到……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媽媽當初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可就算知道我還有親人在這個世界上,我也不敢跟你們相認,我只能側面打聽關於你的事。」
「一些二樓的姐姐們甚至來問過我,不過我在夜總會的時候都畫得濃妝,我推說我們只是長得像,他們也沒有懷疑,畢竟這種事說出來太天方夜譚了。」
「只有我的一個朋友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們或許見過她,她叫蘇瑪麗……」
傑克聞言叫了一聲:「啊!」
斯洛掃了他一眼,他又乖乖閉嘴。
「很多關於你們的事都是瑪麗告訴我的,包括你們有一個網遊公會的事,當時我就想,或許透過不知道對方長相的網絡,我可以跟你們走得更近一些。」
「我報名加入了你們公會,跟你們轉戰了幾個遊戲。你們一群人都是富家子弟,在遊戲裡揮金如土,燒錢無數,為了不跟你們差距太大,我只好想法設法地賺錢,但是沒想到,我似乎在這方面還挺有天賦。」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一點驕傲,反倒有一點自嘲。
「後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我被斯洛哥看中,提拔做了管理,位置越坐越高,錢越賺越多,可是……我賺到的錢越多,就越覺得別人都是笨蛋,尤其是某些,只會在遊戲裡燒錢,買喇叭罵人,僱人殺人,娶老婆又被人妖騙光光的傢伙。」撒加的視線赤裸裸地定格在傑克身上,毫不掩飾他的鄙夷。
凌遠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個該隱是?」
「我小號。」
「……」凌遠無語了,要知道加勒比當時剛剛用65萬的天價拿下船廠,撒加居然就有能力個人拿出30萬買布店,這傢伙的私房錢比凌遠想像得要多得多,他到底是有多變態?
「你們還有什麼想問的,趁我高興的時候一起問了吧,過了今天或許我就不想說了。」
「論壇上的帖子是你的發的?」斯洛問。
「是。」
「為什麼?」
「理由你不知道嗎?」撒加反問。
「那,為什麼主角是我?看上去你醞釀很久了,難道你從那個時候就想利用我?」凌遠問。
「我哪有那麼先知,」撒加側過頭對著他說,「我只是收集了一切日後可能有利用價值的證據,我也沒想到你身上能發生那麼多精彩的故事。老實說,你很無辜,也很倒霉,不過也拜你所賜,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一直強忍著的傑克此刻也忍不住了,戰戰兢兢地問:「那羅絲是……」
聽到傑克最關心的仍然是這件事,斯洛的臉色沉了一沉。
「我花錢請的代練而已,他演得還不錯吧。」撒加又抿了口咖啡,「還有問題麼?」
「有,」斯洛表情無比得嚴肅,「那一晚,我在夜帝喝醉的那一晚,是不是做夢?」
撒加直直盯著他,眼睛亮亮的,嘴角漸漸漾起一個大大的微笑,他緩緩搖搖頭,「不是的喲,即使你嘴裡叫著的是我哥的名字,我也不介意。」
儘管斯洛表面上表情未變,但凌遠發現撒加的那句話明顯對他刺激很大,放在桌上的拳頭攥得緊得不能再緊。
傑克就是再遲鈍,此刻也聽出了點什麼不對勁,不過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另外一件事上,「那、那我,我那一晚,是不是也是……」
斯洛震驚地扭頭看他,傑克嚇得一抖,不過這種時候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撒加嗤笑,「當然只是嚇唬你一下,你自己沒感覺的嗎?笨蛋。」
傑克當時心理上受到的衝擊太大,哪還有精神想後面疼不疼這種事,此時回憶一下,他起床後就直接跑回家了,之後身體上確實沒有任何不適的反應。
撒加見他那副蠢樣子,忍不住道,「你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從小接受高等教育,我小學畢業,初中輟學,可每次我看到你,都覺得你笨得無可救藥,我經常懷疑,我們真得共享同一套基因嗎?」
他往後一靠,「歸根結底,你就是個笨蛋,」他又轉向斯洛,「而你,最後還是選擇了他,說明你也是個徹頭徹底的笨蛋。我生平最恨笨蛋,現在對你已經完全沒有興趣了。」
撒加又斜睨著凌遠,「在這點上,你倒是比他們要稍微高明一些,我欣賞你。」
凌遠哭笑不得,不知自己該為這句話高興還是難過。
「行了,該說了我都說完了,」撒加擺擺手,「我走了。」
「你不能走。」斯洛站起來攔他。
「哦?為什麼?」撒加輕笑了聲,「你要抓我去警局嗎?以什麼罪名,誘奸?」
「誹謗我們嫂子算不算啊?」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插入,凌遠回頭,一個男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雙手搭在凌遠的沙發椅背上,笑得一臉燦爛。
那人敞開外套晃了一下里面的證件,然後對著撒加道,「張小強同志。」
撒加噗地一聲樂了,「好像是我身份證上的名字,我們那兒有四個張小強,還有三個李小剛,我們連生日都是一樣的,都是1月1日。」
胡致遠聽了也覺得樂呵,「這年頭辦假證的也搞流水線了,一點都不敬業,不過這個不是我們部門的業務範圍,那麼,」他往門口一撇頭,「跟我回去協助調查?」
「帶路吧,警官。」撒加大大方方地往外走。
「等下!」斯洛叫住他,語氣有些迫切,「去了什麼都不要說,我馬上安排律師過去辦理保釋。」
撒加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不勞費心了,我們不熟。」
胡致遠見這兩個人還要廢話,偷偷拍了拍凌遠,「吶,琦老闆。」
凌遠驚訝地轉頭看,確信自己沒有見過他。
「話說你的那艘幽靈船真是帥呆啦,吶,你要不要考慮包養我試試?我保證我的作戰能力不會比我們頭兒差,怎麼樣,考慮考慮?」
凌遠:「……」
撒加也聽到了胡致遠的話,甩了他一記白眼,「還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嘿,這年頭犯事兒的比警察還積極,走著了您內。」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斯洛從皮甲裡抽出兩張錢放在桌子上,也急匆匆拉著傑克走了,凌遠只覺得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自己一下子消化不能,而此刻內心的心情也只能用先前會場裡某位腐女的話來概括:我只是來參加個玩家見面會而已……
撒加果然如斯洛交代的那樣,進了警局一言不發,任憑胡致遠問破喉嚨,他自巍峨不動。
其實真心不是他不配合,實在是胡致遠問得那些問題他都不知從何答起,譬如……
製造一艘幽靈船要多少錢?
以古月的賺錢能力攢多久可以買起?
遊戲裡怎麼賺錢更快?
有沒有迅速來錢的秘訣?
你是四個張小強裡最紅的一個嗎?
你喜歡吃什麼?
你晚上工作,白天還玩遊戲不累嗎?
撒加漫不經心地瞥了問詢室的錄像機一眼,果然不出他所料,象徵開機的電源指示燈壓根沒有亮起來。
他心裡暗罵了一句,沒有證據告這個警察玩忽職守了。
胡致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的動作,頓時明了他的心思,他把腿屈起來踩著椅子,大拇指□褲兜,抬起兩隻椅子腿前後晃呀晃,大大咧咧地說:「你別緊張嘛,就是找你來聊聊。」
撒加又似有似無地瞪了他一眼。
「其實你也知道自己沒做過什麼吧,不然也不會大大方方跟過來,至於你那些什麼偽造證件,未成年□之類的,」胡致遠揮了揮手,「那些本來也不歸我們組管,你不用擔心。」
「其實你得罪了嫂子,頭兒只是想嚇唬嚇唬你,本來沒打算帶你來警局。」
「但是我感覺你當時不想在那裡待下去,好像盼望著有個人能跳出來幫你解圍,所以就自作主張找個理由把你帶出來了。」
「之前不知道就算了,你以為他們知道了以後還會放任自己家族的人回那種地方工作嗎?」
「剛才那種情況下你要是自己走,對方肯定不讓,可又不能奈你何,但是換成律師來接你回去就不一樣了,正好他們還可以借這個機會冷靜一下,想想家裡突然多了一口人怎麼辦。」
撒加這才抬起眼皮,重新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個呱噪的警察。
胡致遠攤開手掌,「先說好,我沒逮捕令的啊,一會兒你被保出去了可不能反過來投訴我。」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警官您好,我來保釋我的當事人張小強先生。」
胡致遠聳聳肩,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從進門起就一言不發的撒加此刻突然嗤笑出聲,「你也是個笨蛋,自以為是的笨蛋。」
他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下來,轉頭道,「我聽你說要找琦老闆求包養是嗎?怎麼,青琦那樣的也算叫有錢嗎?」
說罷也不等對方答覆,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留下胡致遠在審訊室裡歪著腦袋思考,咦?他離開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凌遠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經歷了這樣戲劇性的一天,他渾身都疲憊不堪。
像往常一樣掏出鑰匙開門,進到屋內,轉身關門,緊接著就有一個人從背後摟住了他,他甚至能感到對方的鼻息強硬無禮地湊了上來。
凌遠一驚,本能地開始掙扎。
那人在他耳邊輕輕說了兩個字,「是我……」
凌遠僵了兩秒,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開始若有若無地回應對方的親吻,雙手也在不知不覺間摟上了對方的脖子。
所有的巧合,所有的誤會,在這兩個字中都有瞭解釋。
不需要更多的言語,這一刻兩個人都等得太久太辛苦,哪怕一分一秒他們也不願浪費。
李雲霆一路帶著凌遠吻到臥室,將他壓倒在床,很快二人袒誠相見。
這是他們第一次全心全意的結合,是凌遠初次徹底將身心交付給對方,那是他精神深處永遠為某個人保留的處子之身,無比聖潔,無比純淨。
沒有任何花式,沒有任何情趣的前戲,有的只是人類最原始最本能的性愛方式,只有這樣最直接的接觸才能表達二人此刻欣喜若狂的心情:
——如果時間能回到相遇的那一刻,我絕不會再繞如此大的彎路……
——所幸這次,我們沒有再度錯過。
…………
李雲霆心滿意足地輕吻著懷裡尚在喘息的凌遠,說話的聲音沙啞得迷人,「知道自己精神上仰慕的和身體上迷戀的是同一個人,是不是很開心?」
凌遠臉有些微微發燙,「誰身體上迷戀你了?」
「嗯?是嗎?你還是在網上比較坦率。」
說到這裡,李雲霆突然想起了什麼,陡然坐起身,拍了凌遠的屁股一巴掌。
「起來,有話問你。」
凌遠不知發生了什麼,連忙也跟著坐端正,像是要等待老師訓話的學生。
李雲霆看了他一眼,還不滿意,往一邊撇了撇頭,「下去跪著。」
凌遠乖乖照做,跪在地板上仰望著李雲霆。
「我問你,青琦的伴侶是怎麼回事?」李雲霆開口便問。
「那個是以前結的……」
「你掛著別人伴侶的頭銜跟我告白,把我當什麼,婚外情嗎?」
「我沒有……」
「你們結束很久了吧,怎麼不離婚?」
「離不掉。」
「為什麼離不掉?」
「天堂教堂不受理,申請離婚他不同意。」
「那怎麼不去你們結婚的地方離?」
「去了,沒去成……」
「在哪結的?」
「硫克島。」
李雲霆默了一下,頓時明白了,嘆了口氣,彎腰去扶凌遠。
「起來吧。」
他重新把人抱在懷裡親了親,「明天就帶你去把它離掉。」
順便我們也結了。後一句他只在心裡想,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