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夢魘號
殷子傑蜷起膝蓋窩在寬大柔軟的沙發椅裡,一臉興奮地敲擊著鍵盤,聽到有人敲門,不假思索地喊了聲進來。來人推開門,只見屋內四下漆黑一片,唯獨顯示屏散發著微弱光芒,映亮了面前人的臉。
他隨手按下頂燈的開關,房間立刻燈火通明,殷子傑被驟然而來的強光晃得睜不開眼來。
「很刺眼誒,祈哥。」
「太暗了對眼睛不好,」殷祈不為所動,徑直走去放下手裡的玻璃杯。
殷子傑往旁邊掃了一眼便大叫起來,「哈?還是牛奶啊,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過完今天我都21啦!」
「乖,喝點這個比較好睡,」殷祈溺愛地伸出手去順了順對方的毛,「不是小孩子還鬧著要在遊戲裡過生日,明天我約了大夥見面吃個飯,給你補過一下。」
「哦,」殷子傑嘟囔了一聲,揚起杯子一飲而盡,還伸出舌尖舔掉了嘴唇上方殘留的白色液體,殷祈撫摸對方頭髮的手立刻僵在了那裡。
感覺到對方的大手一直停滯在自己頭頂,殷子傑抬起眼,不解地望瞭望殷祈,「怎麼了?」
「咳,沒,」殷祈連忙把手抽回去,視線不自然地移開,「沒什麼事我走了,你早點……」
「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要結婚了!」
殷祈錯愕地移回視線,映入眼簾的是殷子傑興奮的臉。
夢魘號啟程不久,凌遠的電話便響了,拿起來一看,是凌露。
這幾天凌遠一直想給凌露打電話,轉告她斯洛的話,可是總是一玩起來就忘了,現在凌露主動打電話過來,凌遠正好趁機跟她交代一下。
「姐。」
「弟。」
「我有話要跟你說。」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凌遠撓撓頭,「那你先說吧。」
「我要結婚了。」
凌遠嘴巴張得能裝下一顆乒乓球。
凌露隔著電話也能想出自己的弟弟現在是怎樣一副蠢樣子,怕對方誤會還特地補充了下,「在遊戲裡。」
不說還罷,一說凌遠更懵了。
隔了好久,凌遠才收拾好情緒,重新理清思路,「你說你在遊戲裡要結婚了?跟誰,傑克?」
「靠,」凌露抓狂了,「你侮辱你親姐姐的眼光,就是侮辱你自己,我怎麼可能看上那個2B青年。」
「那是跟誰啊?」凌遠暗自鬆了口氣,在他概念裡,跟誰都比跟那個紈褲子弟好,更何況斯洛之前還特地提醒他這個富家子還是個花花公子。
「你不認識,對方是星辰海域的。」
「那你是怎麼認識的?」
「上次兩邊打架認識的,後來慢慢就熟了,今天焰火晚會他也來看了,順便跟我求了個婚,我就答應嘍。」
凌遠扶額,想求婚自己點焰火啊,這借花獻佛的算是個什麼事兒啊。
「那,那我要說什麼?」
「我想,祝福就好了。」
「……好吧,祝你和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姐夫百年好合。」凌遠又由衷又違心地說。
凌露咯咯樂了起來,「你姐夫叫艾露恩。」
「……還是個女人?」
「是女號,男人。」
「就是人妖唄?」
「也有這麼叫的。」
凌遠組織了半天語言,「姐你好有性格。」
「一般般。」
「對方一定有過人之處吧,能被大小姐您看上。」
「他是第一個叫對我船隊名字的人。」
「……就這?」凌遠怔,「不是叫死人嗎?」
「是塞壬啊靠,你們這些文盲!」
凌遠笑了,他和凌露兩個一個內向,一個外向,性格差以千里,但在某些方面卻又驚人的相似。
「那祝福你和艾露恩姐夫。」
「謝啦,現在輪到你了,你要跟我說什麼?」
凌遠抬頭望瞭望天花板,「已經不用說了。」
「哈?那好吧,你姐夫找我,我先掛了。」
「哎等等!」
凌遠還沒來得及阻止,電話裡已只剩一串忙音。
其實凌遠本來是想問凌露他們兩個女號怎麼結婚,不如跟他們一起去硫克島登記,無奈對方跑得太快。
還是等到了目的地再告訴她吧,反正只要有船停靠在硫克島岸邊,多遠的人都能瞬間拉到船上去,這也是航海時代中人們常用的傳送方式,估計準姐夫來天堂看焰火也是凌露用這種辦法召喚的吧。
凌遠放下手裡電話,掃視一圈,沒有發現薩古斯的影子,再抬頭望,果然對方在眺望台上,於是自己也爬了上去。
「我要結婚了。」殷子傑見眼前人沒表示,又重複了一遍,欣喜地好像自己是第一次跟殷祈這麼說。
殷祈雖然不像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那般震驚,儘管他知道這只是殷子傑又一次心血來潮,過了不久他就會玩膩了鬆手,不過經歷過數次洗禮的他還是打心底感到不舒服。
「跟娜迦女王?」殷祈皺著眉頭問道,那天跟青琦交代的事他到底聽明白了沒有。
「不是,女王她不甩我,」殷子傑聽到這個名字有點小失落,不過馬上又回覆了精神,「不過還好,我還有羅絲。」
「羅絲?」
「沒錯,傑克和羅絲,你不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嗎?」
後來傑克的下場是死了你不知道麼,殷祈心裡說著,嘴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那麼恭喜你了。」殷祈不動聲色地說。
「嗯,那我明晚就舉行婚禮,我要任命她做天堂第一任總督夫人!」
「明晚我們約了人。」
「哦對,那後天。」
「隨便你。」斯洛不再理會他,抬腳往外走。
「記得幫我預約教堂啊!」殷子傑在他身後大聲喊道。
書房的大門在殷祈身後砰地一聲被重重合上。
「怎麼這麼大脾氣啊,」殷子傑小聲嘀咕著,不過很快他就把這些拋之腦後,跟羅絲兩人卿卿我我去了。
凌遠爬上眺望台,見薩古斯沒有開口的意思,索性也不說話,與他並肩站著。
高處的海風很大,他的頭髮都被吹凌亂了,再看薩古斯,一頭紅發隨風飛舞,外套也揚了起來,更顯出幾分飄逸。
凌遠看對方看到入神,冷不防薩古斯突然開了口。
「剛才不說話是有人密我。」
「嗯。」
薩古斯轉頭看向他,「你怎麼不問問是誰?」
「誰。」
薩古斯無聲打量了他一會兒,又轉過身去,半眯著眼,視線似乎要把濃濃夜色穿透。
「暴風雨要來了。」薩古斯話音剛落,耳邊便響起一聲炸雷。
這是凌遠在遊戲中第一次出海遇到惡劣天氣,不過在這個男人身邊,他感到莫名的心安。下面的水手早已訓練有素得把帆落下,帆手臨時調去補船,爭取在受到較大損失前修復每一個細微的漏洞。
雨很快就潑下來了,這遊戲的效果做得逼真,滂沱大雨從天而降,落地時濺起的水花都看得一清二楚,凌遠甚至能感受到雨絲打在臉上的寒意。
「你說,」薩古斯又開了口,儘管他的聲音被狂風驟雨打得七零八落,但還是清晰得傳入凌遠的耳朵裡,「我們也算是老朋友了,每次見面二話不說就殺得昏天暗地,為什麼今天他居然會出言阻止呢?」
凌遠花了一段時間才消化掉那個「我們」指得不是薩古斯和自己,那又會是誰呢?
薩古斯認真地看著凌遠,「那個硫克島上到底有什麼?」
凌遠愣了,片刻後他抓起薩古斯手邊的望遠鏡向方才他視線所指方向眺望,可鏡頭裡只有漆黑夜色一眼望不到邊際。
突然,空中亮起閃電,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一艘無比熟悉的船隻在凌遠眼前閃現,海軍藍的船身,雪白的桅杆,船頭巨大的展翅飛翔的老鷹……
是鎮遠號!!
凌遠突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小心魚雷!」
未等他說完,只聽一聲巨響,船身劇烈搖晃起來。
【船隊】YUL:我操這是什麼高科技?!
【船隊】古古:這遊戲還有魚雷?第一次見誒。
【船隊】YUL:船尾被魚雷擊中,船損15%,破損面積約2.5平米,機動隊迅速支援。
【船隊】莫西干尼:東側船舷中彈,請求支援。
【船隊】YUL:船損23%,對方使的不是普通火炮,火力很猛,估計殺傷力是我們的兩倍。
「是2.4倍,純金瑠火炮,甲板24輪,底艙16輪,全部雙彈發射。」凌遠臉色蒼白地複述,聲音小的只有身邊的薩古斯能聽到。
【船隊】薩古斯:他們下一步可能要從東側發動進攻,儘量向北部移動,那邊有潮汐可以快一點行進。
【船隊】YUL:不行,沒帆沒動力,風太大,強行起帆船會翻。
【船隊】薩古斯:為什麼對方看起來不受影響?
一陣沉默。
【船隊】YUL:可能他們的船上裝備了動力裝置。
【船隊】YUL:天氣太惡劣,我們停留的地方恰巧被暗礁和漩渦包圍,現在情況對我們很不利。
【船隊】薩古斯:能右調船頭嗎?
【船隊】YUL:我試試。
【船隊】YUL:可以。
【船隊】薩古斯:下一回合對方就會進入射程,火力全開。
【船隊】YUL:是!炮手就位!
凌遠聽著薩古斯和YUL在船隊頻道里交流著一些他聽不懂的術語,正弦餘弦力臂力矩,航海時代不是人人都能指揮海戰,而是需要有很強的數學物理基礎。
他見過蕭鎮打海戰,一邊指揮一邊在草紙上作圖列算式,很少有音樂生理科會好,凌遠也不例外,他看那些公式就像看天書,他只知道蕭鎮很強,不然也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升到海軍上將的軍階。
更重要的一點,夢魘號只是一艘普通中型戰船,而鎮遠號是他親手打造的各方面都是最高配置的特種海軍艦。
夢魘號左側八門火炮齊齊發射,發發命中目標,可鎮遠號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
【船隊】YUL:操,船身防禦也有加強,真TMD變態。
凌遠雙手緊抓住眺望台邊緣,十指關節因為用力變得蒼白。
薩古斯在一旁看著他,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笑意。
「你笑什麼?」凌遠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薩古斯笑吟吟地看著他,「你究竟有多重視那個人,才會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凌遠咬緊下嘴唇,面無一絲血色。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相差這麼懸殊。」
「也不完全是,如果不是天氣和地理位置的原因,脫戰不是問題,只能說對方佔盡了天時地利。」
「難道普通船遇到那樣的船就只有挨打的份兒?」那這個遊戲的平衡性會不會做得太差。
薩古斯莞爾,「這遊戲的科技樹是不斷進化的,特種船相當於是未來科技,本不應該在初期出現,只要再發展個半年,就不會出現這種一面倒的局勢了。」
【船隊】莫西干尼:右舷再度中彈!
【船隊】布魯克斯:炮台受到攻擊,兩門火炮作廢。
【船隊】YUL:船損47%。
【船隊】古古:船尾甲板起火!
【船隊】YUL:60%。
【船隊】無功不受祿:底艙注水到達警戒位,漏洞短時間無法修復,排水工作已經不能進行。
【船隊】YUL:73%。
YUL的報數就像預示死亡的喪鐘,聲聲重擊凌遠心底。
【船隊】薩古斯:能在80%時止損嗎?
又是一陣沉默,空氣中充斥著風雨雷電交雜的聲音,更加襯托出船上死一般的寂靜。半響,才冒出兩個字。
【船隊】YUL:很難。
船損接近80%時對方停止了攻擊,一船有著豐富海戰經驗的人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以鎮遠號的實力,完全可以做到瞬間轟掉剩餘的20%,每個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不說話,像是在等待命運的裁決。
薩古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感受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抬起頭,看到凌遠寫滿愧疚的臉,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怕。」
凌遠躊躇著,「要不我……」
「不要。」薩古斯果斷拒絕。
凌遠愣,「可我還什麼都沒說。」
「你什麼都不用說,」薩古斯望進他的眼睛,「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我見證過你對他的付出,如果不是發生過不可原諒的事情,你今天也不會跟我一起站在這裡。」
「你不必向他妥協。」
「沒有人能逼你回頭。」
薩古斯堅定的話語像一股力量注入到了凌遠的內心,切斷了他最後的猶豫。
四目相對,凌遠鄭重地點了點頭。
薩古斯似乎又跟對方交涉了片刻,最後瀟灑地拍了拍手,「談判破裂。」
「你跳船吧,運氣好的話會遇到NPC的救生艇。」薩古斯對凌遠道。
「那你呢?」凌遠皺眉問。
「我是夢魘號的船長,當然要跟船一起共存亡。」
凌遠閉上眼,往事一幕幕在腦海重現。
他拜託薩古斯襲擊泰坦尼克號。
薩古斯把到手的海青石如約交給他。
他為鎮遠號制定了最頂級的配置。
他親手把船契交付到那個人手上。
如今,那個人正用他送給他的船醞釀著對夢魘號進行毀滅性的一擊。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點亮圖裡的每一顆星星,總有一天,我要駕駛著夢魘號,遊遍這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在每一個島嶼上都留下我的足跡,這就是我的征途。
凌遠慢慢睜開眼,「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跟你一起留下。」
「這裡的死亡懲罰很高的。」
凌遠鎮定地搖搖頭,他不在乎。
薩古斯見對方心意已決,也不再勸,摸摸他的頭,嘴角又揚起二人初次見面時那種狂妄自大的笑容,「也好,權當充實遊戲體驗了。」
【船隊】薩古斯:弟兄們,一起永生吧。
甲板上傳來一陣歡呼聲,很快有人把朗姆酒從貨艙裡搬了出來,一群人就像慶祝重大節日般舉杯相慶。
——CHEERS!
歡呼聲蓋過風聲雨聲直衝雲霄,那力量彷彿能撕破黑暗,撥雲見日。
從鎮遠號傳來幾聲炮鳴,夢魘號船體劇烈晃動了幾下,開始慢慢傾斜。
暴雨越下越大,像天庭潑下來的水,又像老天爺在慟哭,凌遠努力撐住眼皮,儘可能多看面前這個無所畏懼的男人一眼。
船身很快傾斜到了他無法保持平衡的程度,凌遠慌亂中本能得伸出手去,抓住了一截冰冷觸感的金屬。
很快從對面伸出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回握住凌遠抓住鐵鉤的手,那手的主人力道如此之大,就像抓緊對方從此不會再放開。
海面捲起滔天巨浪,無情地將曾在海上不可一世的海盜船吞噬。
最後出現在凌遠屏幕上的,是鮮紅到刺眼的系統消息。
【環島播報】捷報!由天堂海軍上將凌霄率領的鎮遠號在天堂海域一舉殲滅惡名昭著的NIGHTMARE海盜團,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從此海上再也沒有夢魘號。
屏幕徹底黑了下來,房間沒有開燈,今晚是陰天,連月亮也沒有,凌遠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彷彿緩緩沉入了海底,因空氣被剝離而窒息,肢體也慢慢變得冰冷,唯獨從右手傳來的溫度還在,真實而清晰。
那熱度起初只停留在手心,接著瀰漫到整個手掌,順著大動脈流入心臟,最終擴散到全身。那溫度也越來越高,彷彿一團火焰,燃燼他的整個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