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楊晟從陸擎書房出來,並沒有立刻去後山。他回去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那個院子有兩間房,除了他住的那一間,還有一間是他師弟秦霄竹的。
經過師弟房間時,楊晟探頭望了一下,秦霄竹並不在房內,這個時候,估計是在練武。雖然同是陸擎的弟子,師兄弟倆也是一同長大,但是相比楊晟喜歡在外闖蕩行俠仗義不同,他這位師弟更加癡迷武學,平日裡輕易不肯下山,留在門派裡日夜苦修。單論武功,楊晟知道自己恐怕早已不是師弟對手,可是論及江湖名氣,還是楊晟更大一些。
回到房間,楊晟將窗子推開。雖然已經半年沒有回來過,可是每日都有弟子在打掃,房間裡窗明几淨,一塵不染。他並沒有時間休息,只是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便從櫃子裡翻出兩套乾淨衣衫,打好包裹離開了。
所謂的後山思過,最初是楊晟年幼時淘氣,惹了陸擎不悅,將他帶去後山留他一個人過夜,本來是想嚇他一嚇。起初楊晟確實驚嚇不小,第二天見了陸擎便跪下來老老實實認錯,後來陸擎便常用後山思過這話來嚇唬他。久而久之,楊晟也習慣了一個人在後山過夜,有時陸擎罰他去後山,幾日不曾喚他回來,他就自己討野菜、捉魚、逮兔子吃,倒也越發逍遙。
那時的陸擎,其實還是疼愛他的,若非後來……楊晟搖搖頭,不願再去細想。
後山向來人跡罕至,門派中弟子都不常來,楊晟到時正是午後,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他倒是比誰都更熟悉後山的路,沿著小路攀爬,一路到了後山山坳的湖泊旁邊。這片湖並不算大,可是湖水清澈,楊晟常來這裡洗澡、捉魚,陸巧怡後來跟著楊晟來過幾次,給這湖取了個名字,叫靜月湖。
楊晟看了看,四下無人,便在湖邊將所有衣物除盡,緩慢朝沁涼的湖水中走去。
在天命穀受那次重傷,幾乎要了他姓名,後來修養時,山村農家貧寒,也無法進補身體,楊晟現在傷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人卻消瘦不少。他在湖中站定,湖水剛剛沒過他腰身,低下頭,胸口的那道傷疤清晰可見,他抬手摸向後背,與胸前齊平的那個位置,傷疤也能清楚感覺得到。
但凡是有心人看到,都能猜測的出來,這道傷口曾經從他胸前貫通到了後背,只是不知那時甚至將他活活釘在了柱子上,就連昏迷了,身體也沒能滑下去。
楊晟在外奔波許久,現在能舒舒服服洗上一個澡,也不由歎息出聲,捧起一把水,全部潑到了臉上。
將身體和頭髮都仔仔細細洗了一遍,楊晟赤裸著身體上岸來,就著湖水將衣服也全部洗乾淨。這湖水是活的,往前再走不遠便有瀑布,往後則有溪流,通過地下水道,都是與這湖泊連通的。
沐浴更衣,楊晟只覺得全身舒爽,等頭髮幹了之後,將長髮挽起來,濕衣服掛在樹枝上,其他東西裹好了放在一個大石頭後面。他還不是太餓,但是有些口渴,想去山上找些野果子吃。
太陽快下山時,楊晟還是回到了湖邊上,他的衣服已經差不多幹了,於是全部收起來放進包裹裡。下午吃了些野果子,也沒怎麼吃飽,他趁著太陽下山之前,抓了一條魚,生火烤著吃。
其實不怎麼好吃,不過楊晟習慣了這種日子,並不覺的難受。
晚上就睡在湖邊不遠的一塊大石板上,只要不下雨就沒關係,楊晟有內力護體,冷倒是不怕的。
吃完了東西,楊晟早早翻身躺在了石板之上,頭枕著雙臂,看著天空。雖然一回來就被師父給罰了,能回到這個從小長大的地方,楊晟還是覺得高興,只是在後山待著,楊晟就會時不時想起雲墨規,儘管從來不敢在師父面前提,可是那時在後山給雲墨規烤兔子、烤魚吃,雲墨規就會教他如何使飛刀,也是後來楊晟得以忠義十三刀聞名江湖的原因。
那飛刀從心法到步伐招式都是雲墨規自創的,名字雲墨規沒取,讓楊晟自己取一個,楊晟愣愣說了好些,雲墨規都說不好聽,楊晟就不敢再多嘴了。
那時的楊晟是真心崇拜雲墨規,甚至覺得雲師叔比起師父來還要厲害,可惜後來,也因為知道了他與雲墨規的私下往來惹了陸擎不高興,從此對他再沒了好臉色看。
是得是失?楊晟自己也一直沒有想明白。
連日奔波的疲倦此時紛紛湧了上來,楊晟閉上眼睛,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睡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楊晟被一陣水聲驚醒過來,他睜開眼睛,卻沒有動,他知道是有人下水了,也不知這個時候,會是什麼人跑到後山的湖邊來洗澡。
楊晟躺著的石板,恰好被一簇矮樹叢所遮擋,若非故意,從湖邊很難察覺得到有人。
楊晟心裡猜測定是哪個師弟,故意悄無聲息從石板上翻下來,躲在矮樹叢後面,想要看清了是誰,待會兒嚇他一嚇。可是當楊晟借著月色看清那水邊之人時,不由愣怔當場,那人確實是一位師弟,卻不是別人,正是與楊晟同出自陸擎門下的秦霄竹。
秦霄竹正緩緩脫去衣服,在月光照耀下,顯露出白皙結實的胸膛。楊晟這個師弟,是整個靖雲派年輕弟子中,容貌最為出眾的,還記得秦霄竹剛剛上山那年,楊晟第一次見到他,便覺得這個男孩子眉目如畫,真如同那神話中的仙童一般。楊晟從那時起,就喜愛親近秦霄竹,他想要和這個師弟一起習武,有好吃的也願意帶給師弟分享,可偏偏秦霄竹是個冷淡性格,無論是誰都不曾多看兩眼,無論楊晟怎麼對他好,他似乎都感覺不到。
楊晟很是不甘卻無可奈何,秦霄竹也便成了他心中那株不可攀折的傲梅,十多年來,總是心心念念,不曾放下。
秦霄竹似乎沒有察覺到岸邊有人,他脫下外衫之後,緊接著連長褲也脫了,便這麼一絲不掛朝著湖水中間走去,習武之人修長勁瘦的身材一覽無餘。
楊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秦霄竹雖說將身上衣物全部脫下,可是長劍一直握在手裡。楊晟這個師弟練武成癡,怕是睡覺都不願讓劍離身,單論劍法,楊晟早已不是秦霄竹的對手,楊晟聞名江湖的絕技也不是劍法,而是雲墨規傳他那一手飛刀。楊晟從來沒想過,若是他十三柄飛刀連出,秦霄竹能不能避得過,他也不敢去試,無論這一場比試誰輸誰贏,楊晟都不會覺得好過,師父可能只會更加厭棄他。
心裡胡思亂想著,秦霄竹已經走近湖中心,他雙手一劃,身體沒入水中。
楊晟回過神來,覺得自己在此處偷看不好,想要回避,可是他只輕輕動了一下身體,便見著秦霄竹手中長劍一揮,劍鞘脫出朝他臉上擊來。
楊晟連忙避開,伸手按住秦霄竹的劍鞘,只覺得手心被震得發麻。
此時,秦霄竹已從水中躍出,並不顧及自己赤裸的身體,飛身撲至草叢邊上,用長劍指著楊晟眉心。
楊晟抬頭看他,秦霄竹才蹙眉道:“師兄?”
楊晟用劍鞘擋開秦霄竹的劍,站了起來,“秦師弟。”
秦霄竹問道:“怎麼是你?”
楊晟把劍鞘扔還給他,“我被師父罰後山思過,剛才聽到水聲就像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
秦霄竹並沒有收劍還鞘,而是問道:“你今天回來的?”
楊晟視線有些不知該落到何處,看向湖面,點了點頭,“是的。”
秦霄竹問道:“你去鬼問峽救了展孝年的兒子?”
又是這個問題,楊晟頗為無奈,道:“不是我,是江湖傳言罷了。”
沒想到秦霄竹竟不依不饒,“一定是你。”
楊晟奇怪道:“怎麼說?”
秦霄竹道:“不怎麼說,我知道是你。”
楊晟聞言,一時間百味陳雜,他險些就忍不住告訴秦霄竹:的確是我,不過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只是最後關頭,楊晟還是忍住了沒有開口。
忽然,秦霄竹抬起手中的劍,“師兄,跟我切磋一場吧。”
楊晟一愣,雖然他不想跟秦霄竹動手,可是秦霄竹卻念念不忘想要和他分個高下。楊晟無奈搖搖頭,“師弟,你還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秦霄竹低頭看了看自己,卻沒有動,“你願意和我打一場?盡全力?”
楊晟卻只是說:“師弟,你不穿衣服我如何跟你動手?”
秦霄竹的衣服還在湖對岸,他見楊晟很堅決,於是只好道:“你稍等。”然後飛身一躍,湖面上輕點幾下落到對岸,秦霄竹把衣服撿起來穿上,再回頭時,已經不見了楊晟蹤跡。
楊晟並不願與他動手,秦霄竹想要的是他盡全力與他比拼,可是楊晟的十三柄飛刀若是現世,必然是要取人性命的,兩人動手,只有兩個可能,一是秦霄竹死在楊晟的飛刀下,二則是秦霄竹制住楊晟,根本不給他飛刀出手的機會。
楊晟自問無法在與秦霄竹的比拼中盡全力,與其欺騙對方,還不如不要動手的好。所以趁著這個機會,楊晟躲開了,對後山,楊晟比秦霄竹熟悉得多,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秦霄竹手裡提著劍,面無表情,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