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天將亮時,楊晟就起了。他東西已經收拾好,昨日已與師父師娘道別,便只需要喚了秦霄竹一起下山就是。
卻不料楊晟打開房門,便見到秦霄竹獨自站在院中,手中持著佩劍,一動不動。
楊晟忽覺不妙,下意識便伸手關門,可是已經晚了一步,秦霄竹手中長劍一抖,已朝楊晟身前襲來。
秦霄竹使的招式楊晟也熟悉,是靖雲派的基礎劍招——攬月,不過由他駛來,姿態堪稱曼妙,短短三步,秦霄竹的劍尖已經指向了楊晟眼前。
楊晟隨手將門一推,擋了秦霄竹片刻,回身自桌邊拿起自己佩劍,劍未出鞘,秦霄竹的長劍又已襲來,楊晟只得使劍鞘連擋了他三招,只是第四招時,楊晟已經技窮,身體往後躺倒在床上,再無可避,被秦霄竹用劍指在咽喉處。
秦霄竹一腳踩在楊晟榻上,尚未收劍,問道:“怎不出飛刀?”
楊晟應道:“師弟招式太快,我來不及。”
秦霄竹搖頭,“騙我。”他突然伸手,摸上楊晟腰身。
楊晟頓時漲紅了臉,只好在皮膚本來黝黑,看著不顯眼。
秦霄竹摸到楊晟腰上錦囊,拉開看一眼裡面飛刀,然後扔還楊晟身上,隨即直起身體,收劍還鞘,說道:“大師兄,不要看不上我,你不肯出手,遲早讓你命喪我劍下。”
楊晟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無奈笑笑,只歎秦霄竹未免太過無情。他站起身,拿起桌上包裹,對秦霄竹道:“走吧。”
秦霄竹點了點頭,“好。”
離開山門時,仍是回來那天的兩位師弟值守,見了楊晟都驚訝道:“大師兄,你剛回來又要走?”
楊晟笑了笑道:“是啊,過些日子才能回來請你們吃酒了。”
那兩名弟子見到秦霄竹,有些驚奇,道:“秦師兄也要一同下山?”
秦霄竹神色冷淡,只點了點頭。
楊晟怕他們覺得尷尬,開口圓場道:“我與秦師弟一同去。”
其中一名弟子聞言歎道:“什麼時候我們也能隨師兄下山見識見識。”
楊晟笑著拍他肩膀,“下次定有機會。”
說完,楊晟與秦霄竹下山,已經有弟子將馬給他們備好,兩人一人一騎,朝著淮北去了。
一路上,秦霄竹並不怎麼與楊晟交談,楊晟心裡也記掛著夏家之事,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秦霄竹自上入了靖雲派的門之後,幾乎就沒怎麼下過山,這一路走來,無論吃飯還是投宿,全是楊晟說了算,秦霄竹不會有一點意見。
有時楊晟問起秦霄竹對夏家一事看法,他也只是冷淡應道:“我不知道。”
楊晟頗為無奈,只好說道:“夏老爺子為人仗義,不知怎會招惹到這等惡人。”
秦霄竹卻突然說道:“那雌雄大盜我倒是想要會上一會。”
楊晟心知秦霄竹此行定是沖著那雌雄大盜去的,不由暗自輕歎,勸道:“萬事小心,不要大意。”
秦霄竹只是淡淡點頭。
這一次不比那時帶著展戎去天命穀,一路都是走的官道,也不必躲避官兵追捕,只過了三日,兩人已經到了淮北。
一進淮北城門,楊晟便注意到來來往往多了許多江湖人士,那些手裡握著大刀的、胸口肌肉賁張的,也不知是些什麼來歷,又是為何而來。
楊晟打馬在前,秦霄竹緊跟其後,兩人朝著夏府方向行去。
轉過一條街巷,楊晟只覺得周圍冷清了起來,抬頭便見前面街旁朱紅大門前高高掛著兩個白燈籠,中間白紗挽起,一朵百花搭在了牌匾之上。
楊晟來過一次,那時還是夏鄒化親自領著他,他當時感歎夏府規模宏偉,夏家不但是武林世家,還是淮北豪紳。
楊晟下馬,回身示意秦霄竹也下了馬來,兩人牽馬緩緩走近。那朱紅大門是開著的,門口守著一個小廝,十分年輕,他見楊晟與秦霄竹走近,躬身行禮道:“二位可是來拜祭我們叔老爺的?”
楊晟點了點頭,“我們乃靖雲劍派門下弟子,勞煩小兄弟通傳一聲。”
那小廝道:“稍等。”隨即往門內走去。
片刻後,兩人見到從內屋迎出一名容貌清俊的青年公子,他披麻戴孝,見了楊晟二人,拱手道:“恭迎靖雲劍派二位少俠。”
楊晟還了禮,起身時問道:“閣下可是夏栩夏公子?”
那青年道:“正是在下。”
原來這青年人就是夏鄒化的侄子,夏家滿門被滅,就連丫鬟小廝也死得一個不剩,如今這屋裡下人,也都是夏栩帶著一起過來的。
楊晟與秦霄竹通報了姓名,又聽那夏公子客套恭維一番,然後才朝內走去。
不過短短時日,整個夏家已經變得冷落凋零,前院內枯枝落葉滿地,也無人有心打掃。楊晟二人隨著夏栩走進堂屋,便見著裡面整整齊齊放了十七口棺材。夏鄒化連同妻妾子女,以及十一個下人,全部在這裡了。
因為自事發至今已有些日子,所以屋內有了些味道。秦霄竹剛走近門口,便微微蹙眉。
兩人還是上前,為夏家人上了一柱青香。
夏栩答禮之後將兩人請到了屋外交談。
楊晟問他:“此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雌雄大盜又到底是什麼人?”
夏栩搖頭,“此事說來話長,再過兩日,叔父一家將會在東山下葬,我已廣邀武林同道,到時共議此事。”
“東山?”楊晟道,“已經有許多武林同道來了淮北了吧?”
夏栩應道:“確是如此,許多武林俠士已經前來拜祭過叔父了。”
楊晟聞言,點點頭,“那兩日後,我與師弟會一同前往東山。”
夏栩拱手躬身,“我替叔父多謝二位少俠了。”
從夏家出來,楊晟與秦霄竹牽著馬,緩緩走在淮北城內,秦霄竹道:“你該讓他開棺驗屍的。”
楊晟搖頭,“不妥,我們論地位只是江湖後輩,貿貿然讓主人家開棺,似乎顯得有些冒犯。”
秦霄竹卻是道:“那你如何能查清那雌雄大盜的武功路子,也說不定根本沒什麼雌雄大盜,根本是那夏栩謀害了自己叔叔一家,想要霸佔夏家家產。”
楊晟笑了笑,“我們能想到,自然別人也能想到。夏栩廣邀武林同道,定然有德高望重的信他不過,要開棺驗屍的,那時我們湊個熱鬧就好。得罪主人家的事情,還是不要去做了。”
秦霄竹聞言,沒有應聲。
楊晟又繼續說道:“我總覺得這夏栩不太簡單,召集武林人士,共商夏家被滅門一事,又故意提到一對雌雄大盜,既然是盜,那恐怕是沖著夏家什麼東西來的,而不單純是沖著夏家一十七條人命來的。”
秦霄竹問道:“你覺得其中有詐?”
楊晟輕歎一聲,“倒不一定有詐,我只是怕有人要挑起江湖的腥風血雨。”
秦霄竹看他一眼,“江湖大亂,未必不是好事,都說亂世才能出英雄,我倒是想見識一下這天下的英雄都有些什麼本事。”
楊晟與秦霄竹一路,在淮北城內找了一家客棧住下。果然這淮北城內聚集了許多江湖人士,大多是受了夏栩邀請前來,又因為夏家如今仿佛鬼宅一般,無法住人,便紛紛聚於城內幾家客棧之內。
楊晟將兩匹馬送到客棧後院馬槽內寄放,讓秦霄竹先去前廳歇會兒,自己隨後才跟過去,向掌櫃要了兩間上房,然後朝秦霄竹坐下的那一桌走去。
還未走近時,突然有人拍了楊晟肩膀,楊晟轉頭看去,見是個衣飾華麗的青年,容貌有幾分熟悉,楊晟思索一下,回憶起此人身份,隨即拱手道:“燕兄,好久不見。”
此人乃是青龍幫幫主獨子,名叫燕鶴歸,青龍幫名字聽起來氣派,卻不過是東南沿海一個小幫派,若不是楊晟常年混跡江湖,見多識廣,未必聽聞過青龍幫的名字。他與這燕鶴歸也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在棋麓山賞劍大會,楊晟曾在燕鶴歸那裡討過一杯酒。
沒想到,如今能在這淮北城相逢。
燕鶴歸似乎並不是沖著楊晟來的,他與楊晟打了個招呼,目光便落到了坐在一旁的秦霄竹身上,他問楊晟道:“這位不知是誰?楊兄不打算介紹一下?”
楊晟笑笑,“這是我師弟,姓秦,名霄竹。”隨後又對秦霄竹道,“這位是青龍幫少幫主燕鶴歸,燕少幫主。”
楊晟看燕鶴歸那桌還有兩個年輕人,便開口邀請道:“燕少幫主可否賞個臉,今天讓在下也請你喝一杯酒?”
燕鶴歸笑得輕佻,抬手拍了楊晟肩膀道:“楊兄的面子自然是要給的。”說著,他隨著楊晟坐到了秦霄竹那一桌。
楊晟去邀燕鶴歸那兩名手下弟子時,燕鶴歸卻說不必管他們,讓楊晟回來坐下一起喝酒。
秦霄竹見燕鶴歸在自己旁邊坐下,微微露出些不悅神色來。
燕鶴歸自顧喚小二上酒菜,隨後對秦霄竹道:“秦少俠真乃人中龍鳳啊。”
楊晟怕秦霄竹不應,掃了燕鶴歸面子,連忙道:“燕兄過獎了。”
燕鶴歸卻“哎”一聲,“一點也不過獎,我行走江湖許久,還是第一次見到秦兄這般風姿的人物。”
秦霄竹聞言,不輕不重冷哼一聲。
那燕鶴歸不知是臉皮厚還是耳朵不靈光,反正是面不改色當做沒有聽見。
這時酒菜都上來了,滿滿擺了一桌子。
燕鶴歸給秦霄竹斟滿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舉起來,說道:“我敬秦兄一杯。”
楊晟無奈暗歎一聲,從秦霄竹面前接過酒來,說道:“棋麓山賞劍大會,多謝燕兄請在下那一杯酒,今天無論如何,讓在下先敬燕兄一杯,以示謝意。”
燕鶴歸沒有拒絕,微笑著將酒喝了下去。
秦霄竹卻注意到楊晟剛才那句話,轉頭問道:“賞劍大會?”
楊晟這個師弟嗜劍成癡,那時楊晟去賞劍大會本想邀他同去,無奈話未出口,秦霄竹便要去後山閉關,楊晟只得作罷。如今,秦霄竹還是第一次聽到賞劍大會這個名字,頓時吸引了他的注意。
楊晟還未來得及開口,燕鶴歸便搶先說道:“秦兄未曾聽過賞劍大會?那可是三年一度的江湖盛事啊……”
燕鶴歸開始侃侃而談,而秦霄竹卻聽進去了他說的話,楊晟只得伸筷子夾了一塊燒鵝,下著酒吃了。這一桌的菜都還等著他來付帳,捨不得浪費了。
燕鶴歸花了一晚上時間,總算換來了秦霄竹離去時對他淡淡一點頭。
燕鶴歸領著兩個弟子上樓休息,臨走時拍拍楊晟肩膀,“楊兄,令師弟真是個妙人啊!”
楊晟聞言頗為不悅,不過神色之間沒有表示出來。他與秦霄竹一同回樓上房間,進門前對秦霄竹說道:“江湖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
秦霄竹卻直言道:“你說那個姓燕的?他若識相,便不要來惹我。”
楊晟聽他對燕鶴歸併非沒有防備,放下心來,推開自己房門,“趕了一天路,好好休息吧。”
楊晟與秦霄竹各自回了房間,關上房門。
楊晟用冷水洗了洗臉,便躺下睡了,聽到隔壁似乎有人搬搬抬抬,猜測著大概是秦霄竹讓人送了洗澡水上來。
楊晟不願那麼麻煩,也是出門在外慣了的人,翻個身很快入睡了。
這一覺睡到半夜,楊晟聽到隔壁房間窗戶一聲輕響,陡然被驚醒。他心裡一緊,翻身下床推開窗戶,正見著秦霄竹自屋簷離開的身影。
楊晟連忙追了出去。
夜深清靜,整個淮北城的人都睡下了,楊晟不敢大聲呼喊,只緊緊跟在秦霄竹身後,見他朝著夏府方向奔去。
楊晟一咬牙,加快速度追了上去,眼看著秦霄竹想要翻進夏府圍牆,他伸手夠到秦霄竹肩膀,將人攔了下來。
秦霄竹反手一個翻身,將楊晟按在地上,長劍半出鞘,劍鋒抵在他脖子上。
楊晟低聲道:“別去。”
秦霄竹沒有放開他,一隻手臂壓在楊晟胸口,長髮垂下來,落在楊晟臉頰上,搔得他微微有些發癢,兩人靠得極近,秦霄竹說話時,熱氣幾乎吐在楊晟臉上,他問:“為何?”
楊晟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強行克制住了,說道:“不好。”
秦霄竹頗為不屑,“你怕什麼?”
楊晟道:“不是怕,而是若夏栩此人另有圖謀,就不會這麼簡單讓你驗屍,我怕其中有詐。”
秦霄竹卻是說道:“我不怕。”
楊晟見他執拗,伸手推了推他,示意讓自己起身,“你若執意要去,我陪你一起,讓你看看江湖中人是不是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