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楊晟內傷未愈,又連日來沒能好生休息,這一晚用過晚飯之後,幾乎是倒在床上就睡了過去。只可惜這一覺睡到半夜,卻突然醒了過來,翻來覆去再也無法入睡。
楊晟從床上起來,打開窗戶看到外面天空月色正好,便翻窗子出去,坐在屋簷之上仰望天空。
一安靜下來,許多思緒便湧了上來,而楊晟最為介懷的,除了易昀非擅自給他更換的這一副容貌,還有那一夜雲墨規對他做的事。如果雲墨規當時知道他是楊晟,是不是就不會做那種事情,而會直接一掌殺了他。可是無論結果如何,楊晟都不該趕到高興。
他是個男子,他不會如同女子將此事看得那般重要,可也正因為他是男子,相比起打他一掌,其中折辱的意味更重,令他難以釋懷。
正思緒紛亂之時,楊晟突然聽到一聲輕微動靜,緊接著一個小巧的白色身影自月光下竄出,直直奔進他懷裡。
楊晟一愣,低頭看到那依偎在他懷中的小傢伙,竟然是雪球。
楊晟猛然站了起來,便見到客棧一旁的街道上,一前一後出現了兩個身影,前面那人是上官謹鴻,他也如同雪球那般,見到楊晟便興奮地奔跑過來,然後一個翻身上了屋簷,撲過來抱住楊晟,驚喜道:“楊晟,你沒事!”
楊晟被他撲得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感覺到上官謹鴻牢牢抱住自己,一時間被他喜悅的情緒所感染,也抬起手來環住他的後背,輕輕拍了一下,“我沒事。”
緊隨上官謹鴻身後,自然是陸靖華。
他並沒有如同上官謹鴻那般興沖沖上了屋簷,而是站在街道上仰起頭望著兩人。皎潔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表情雖然冰冷,不過眼神卻略帶溫柔,只是不知那點溫柔是看向楊晟還是上官謹鴻。
楊晟扶著上官謹鴻,也低頭去看陸靖華,對他點了點頭,“陸兄,你們沒事吧?”
陸靖華搖了搖頭。
楊晟忍不住又問道:“雲墨規呢?你們知不知道他的下落?”
這回是上官謹鴻自楊晟肩上抬起頭來,說道:“我們從棋麓山莊離開就沒見到他了,不過我和哥哥都擔心他不會放過你,所以急著找你下落。”
楊晟聞言,也搖了搖頭,“我沒有見到他。”
上官謹鴻鬆一口氣,“那就好。”
“齊家的鑄劍圖譜在你身上?”陸靖華突然開口問道。
楊晟被他問得一愣,隨即道:“我已經還給齊小姐了。”
上官謹鴻訝異道:“還給她了?為什麼?”
楊晟道:“那本來就是齊家的東西,自然要還給他們。”
陸靖華於是道:“還了便還了罷,無關緊要的東西。”
楊晟有些莫名,後來反應過來陸靖華這句話是對上官謹鴻所說,心裡略略浮起些疑問和不安,不過在上官謹鴻再一次埋頭在他肩上輕聲道“楊晟,我好擔心你”的時候,又壓了下去。
他感覺的出來,上官謹鴻話裡的情緒並不似作假,微微也有些觸動,抬手拍了拍上官謹鴻的頭,“我沒事的。”
就在此時,楊晟突然聽到一聲劍聲輕顫,緊接著長劍刺破夜晚的寂靜,他下意識將上官謹鴻推開,接著便見到一柄劍擦著自己肩上劃過,若不是閃避及時,上官謹鴻已經中劍了。
陸靖華反應極快,下個瞬間便已經置身屋簷之上,擋下了那突如其來的出招人。
而險些一劍刺中上官謹鴻的也不是旁人,正是秦霄竹。
楊晟急忙攔在陸靖華和秦霄竹中間,示意他們住手,“都別亂來!”
陸靖華先停了下來,不過面色不善看著秦霄竹,顯然是顧忌他剛才刺上官謹鴻那一劍;而秦霄竹並沒有放鬆手中的劍,只是冷聲問道:“什麼人?”
楊晟伸手按下他握劍的手,“師弟住手,他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秦霄竹冷冷反問一句。
楊晟與陸靖華兄弟從天命谷一路走來,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他認為自然是當得起那一句朋友的,於是點了點頭,“我們是朋友。”
隨後,他又對陸靖華和上官謹鴻道:“這是我師弟,我們是在棋麓山下偶遇的。”
上官謹鴻聞言,“哦”一聲,“原來這就是你師弟,你終於找到他了!”
楊晟不禁微微一笑,“是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上官謹鴻打量著秦霄竹,似乎忘記了剛才秦霄竹刺他那一劍,忽然感慨道:“楊晟,你們靖雲劍派的弟子個個都長得這麼好看嗎?”
楊晟笑容黯淡下來,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陸靖華輕輕一拉上官謹鴻衣袖,上官謹鴻起初還沒反應過來,後來猛然想起楊晟這副容貌並不是真實的,才愣了一下去拉楊晟的手,“楊晟,你怎麼都好看。”
楊晟笑了一下對他說道:“身為男子,好不好看有什麼重要的?”
上官謹鴻仍是拉著楊晟的手不放。
秦霄竹看了他握住楊晟的手一眼。
楊晟沒有注意到,只看天色已經不早,眼見著東方已經微微泛白,於是道:“別在這兒站著了,先回客房歇一會兒吧。”
回到客房內,楊晟走到桌邊將蠟燭點燃。
上官謹鴻走到楊晟床邊坐下,將靴子脫了下來,懷裡抱著雪球躺在了床上,歎息一聲:“一天都在趕路,累了個半死。”
陸靖華走到桌邊坐下,而秦霄竹靠在窗邊沒有過來。
楊晟拿起茶壺,雖然裡面的水已經涼了,可他仍是倒了三杯茶水,一杯遞給陸靖華,一杯拿到床邊遞給上官謹鴻,最後一杯送到了站在窗前的秦霄竹面前。
上官謹鴻喝完了茶,突然翻身坐起,驚得懷裡雪球一下子蹦了開來,他伸手拿起楊晟搭在床邊的望星,拔劍出鞘,歎道:“好鋒利的劍!”
楊晟於是道:“此劍名為望星,是齊小姐送與我的。”
上官謹鴻連連讚歎,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會兒。
楊晟則是將秦霄竹拉到桌邊坐下,然後對陸靖華道:“我和師弟打算先回門派。”
陸靖華將手中茶杯放下,沒有說話。
楊晟道:“我記得你們曾說過願意隨我回靖雲派作客的,如今正好,不妨隨我們同行吧。”
上官謹鴻坐直了身體,看向陸靖華。
卻不料陸靖華站了起來,突然開口道:“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你師弟,那我們便不打擾了,就此告辭。”
這一下變故太快,上官謹鴻也出乎意料,喚了一聲:“哥哥?”
陸靖華對上官謹鴻道:“起來,隨我離開。”
說完,陸靖華竟然真的不再多說,便從窗戶翻了出來,上官謹鴻也急急忙忙穿上靴子,顧不上與楊晟道別,跟著追了出去,“哥,你等我!”
楊晟愣了一下,對秦霄竹道:“師弟你在這裡等著,我跟去看看。”然後也自窗戶邊跟了出去。
上官謹鴻並不想走,拖著陸靖華走得不快,還未離開這條街道,楊晟已經追了上來。
此時天已經微微亮了,楊晟跑得急,只覺得內息跟不上來,不停喘著氣,他攔下陸靖華,問道:“陸兄,為何突然要走?”
陸靖華停了下來,直視著楊晟,語氣平淡應道:“只是覺得不便打擾了。”
他們一路走來,在青衣族找凝雪,往賞劍大會尋秦霄竹,說來都是陸靖華兄弟在陪著楊晟,如今陸靖華輕飄飄一句不便打擾,倒是說得楊晟胸口一悶,不舒服起來。
“陸兄,此話從何說起?若真說打擾,也該是楊晟拖累了你們兄弟許久。”
上官謹鴻小心翼翼拉了拉陸靖華衣袖,“哥,我們找了楊晟那麼久,真的要走嗎?”
楊晟上前一步,與陸靖華靠得近些,放輕了聲音問道:“陸兄,可是剛才我師弟對謹鴻出劍,得罪了你們?”
陸靖華沒有應他。
楊晟拱手,道:“如果真是如此,我替師弟向你們道個不是。”說完,他躬身做了一個揖。
上官謹鴻抬手扶他,“楊晟別這樣,本就不關你事。”
“謹鴻,”陸靖華突然道,“我有幾句話想跟他說。”
上官謹鴻聞言,神情雖有些不甘願,卻還是道:“那我去前面等著你們。”說完,他用手指輕輕撓著懷中雪球的腦袋,然後朝前面的街道走去。
楊晟看著上官謹鴻背影走遠,才轉過頭看向陸靖華。
兩人相隔極近,陸靖華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探他脈搏,“你內傷加深了。”
楊晟沒有將手收回,只是道:“師弟幫我運功療傷,可是如今要用內力還是艱難。”
陸靖華問道:“你想讓我們隨你回靖雲派?”
楊晟嘴唇動了動,稍一猶豫才道:“我其實不知道你們還有些什麼打算,只是在天命穀相遇之後,你們幫了我太多,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能邀你們隨我到門派走一趟。”
“然後呢?”陸靖華問。
楊晟靜默片刻,才道:“我這一趟回門派,無非是想要見一見師父師娘,也想嘗試能不能化解之前與青龍幫結下的恩怨。然後——然後我大概不會留在門派,我想去找江湖奇人,看看能不能有人幫我恢復容貌,若是不能,與你們兄弟倆一道浪跡江湖也好,你們要去找令堂的遺物,我就幫著你們一起找,也許有一天能夠幫你們找到。”
陸靖華放輕了聲音,“我以為你辛苦找到你師弟,回了門派便不捨得輕易離去。”
楊晟搖了搖頭,“師弟追求的東西與我不同,他需要的是停下來靜心修煉,我卻只想混跡江湖,到處走走看看,説明有需要的人做些事。”
“行俠仗義?”
楊晟輕笑一聲,“俠字不敢當,仗義二字,楊晟自問還是做得到。”
楊晟個子只到陸靖華胸前,陸靖華與他說話之時,一直是低著頭的,此時他突然伸手,輕輕捏住楊晟下頜,問道:“你願意隨我們一同闖蕩江湖?”
楊晟仰起頭來看他,並沒有掙開,應道:“當然。”
很突然的,陸靖華埋下頭,吻住了他的嘴唇。
楊晟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推開陸靖華退後兩步,可他臉頰和耳根都不可抑制泛起紅來,說道:“陸兄?”
陸靖華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亮了,街道兩旁的木門之內,都隱隱有了動靜,大概是住戶都陸續起床了。
陸靖華往前走了兩步,喚道:“謹鴻!”
過了片刻,上官謹鴻才從街角轉身過來,問道:“說完了?”
陸靖華“嗯”一聲。
上官謹鴻有些不高興,慢慢走了過來,然後問道:“我們要走了嗎?”
陸靖華說道:“該走了,去靖雲派。”
上官謹鴻頓時興奮起來,“當真?”只是下一瞬間,不知怎麼很快又平靜下來,微微蹙了蹙眉頭。
楊晟還因為陸靖華剛才那一個吻而思緒翻騰,他過去也曾被上官謹鴻吻過,可他只是把那當做小孩子淘氣一般,並不放在心上。但是陸靖華不一樣,在去賞劍大會之前,陸靖華偷襲他那個晚上,便行為曖昧,只是那時楊晟為心事所擾,沒有細細想過這些行為到底意味著什麼,如今回憶起來,連帶著在尋找凝雪的那個山洞裡的往事也浮上了心頭。
陸靖華卻仿若什麼都沒有發生,對楊晟道:“時間不早了,不如我們回客棧便啟程吧。”
楊晟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唇,隨即意識到這個動作不妥,連忙收回手來,有些慌亂地看了上官謹鴻一眼,點頭道:“好,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