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上官謹鴻與陸靖華對視一眼,緩緩繞著山洞行至老人兩邊,相對而立。
按理說,老人手中有劍,而上官謹鴻與陸靖華慣常都是不使用武器的,看來似乎稍稍吃虧,不過以二敵一,兩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公平的。
楊晟伸手扶住身邊山洞洞壁,忍不住微微有些緊張。
陸靖華對著上官謹鴻點了點頭,兩人便突然出手,一左一右朝著老人疾奔過去。
老人只有一柄劍,他將劍尖在地上一點,身體借力躍起,雙腿朝兩人同時踢去。陸靖華和上官謹鴻避開了,他們要在一百招之內勝過老人,並沒有多餘時間可以用來試探浪費,而是一開始便盡了全力。
然而對老人來說,雖是以一敵二,他看來也依然遊刃有餘,手中一把長劍揮舞著,招式無比精巧。
雙方出手不足十招,楊晟猛然發現,老人招式大開大闔,與其說臨陣對敵,不如說恣意演示,將靖雲一派最精妙的劍招展示給楊晟看,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靖雲劍法。
果然,楊晟聽到老人嗓音洪亮,念了一句:“意守丹田,口注於心,鼻調於息,真氣灌天突。”
那分明是靖雲派的內功心法。
楊晟不由握緊了手,他陡然間明白,太師叔是要將這套劍法傳授與他。
陸靖華和上官謹鴻攻勢越發急促。
老人也更加認真了幾分,他挑劍逼回陸靖華橫劈下來的掌風,同時道:“橫天立地劍鋒藏,抱元守一氣自昌。”與此相對長劍一收,以肘擊打上官謹鴻左肋,將人推開。
他每一個招式出手,便念一句心法口訣,楊晟在一邊仔細看了老人劍招,一邊將心法默記下來。
一百招將近時,老人一套劍招也使完了。
楊晟激動不已,這套劍招與靖雲派內功與劍術一脈相承,然而相比較他自幼所學的靖雲劍法,卻要厲害得多,他眼見著陸靖華和上官謹鴻兩人聯手,卻根本無法占到上風,然而老人顯然尚有餘力,他為楊晟所展示的劍法招式用盡,大概也就是他要盡全力戰勝對手的時候。
其實老人說靖雲派弟子越發不堪是不無道理的,這些年來,靖雲派雖然一直廣收門徒,維持著武林第一大門派的聲譽,只不過弟子雖眾,卻無出類拔萃者,相反倒是叛出師門的雲墨規在江湖中人人聞之變色。若非如此,又怎能任它築夢閣、青龍幫之流欺上頭來。
陸擎深淺少有人知,而趙默、潘躍榮幾個憑藉著門派威名,也勉強能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可是真動起手來,莫說雲墨規和天命穀那些隱世的高手,就連這次隨樓雀星同來的薛緞平、錢三也未必不能勝過他們。而年輕一輩中,就更是只有秦霄竹一個天賦不凡,只可惜他埋頭習武不問江湖事,勢必少了許多臨陣對敵的經驗,在江湖中也少了許多威望聲明,反而不如忠義十三刀楊晟之名廣為人知。
可是如今這位隱居于此的老人,第一次叫楊晟見識了靖雲劍法的厲害,也清清楚楚明白,靖雲派的今天,正是成就在這些前輩高人的手上。一百招到時,老人勢必能夠拿下陸靖華和上官謹鴻二人。
然而卻沒料到就在此時,山洞裡又有幾個人闖入。
楊晟本來站在入口附近,聽到動靜時猛然轉開,一手抽出身上飛刀擋在胸前,倚靠在洞壁上,問道:“什麼人?”
緊隨著腳步聲出現的,竟然是奪命書生薛緞平以及毒乞爺錢三和他的孫子,跟在後面那人,一根青竹竿點地,正是易昀非。
雖然知道易昀非可能跟著他們追到這裡來,卻沒料到易昀非會等到那幾人都在了,才一起出現。
還在交手的老人與陸靖華、上官謹鴻三人都停了下來,來者不是什麼善人,他們不得不提防著對方從後背偷襲。
薛緞平走在最前面,打量著山洞內情景,稍一猶豫露出個笑容來,對站在山洞中間的老人拱手道:“閣下可是晏涵清晏老前輩?”
老人——也就是薛緞平口中的晏涵清老前輩,沉默不語,撚須而立。
陸靖華和上官謹鴻畢竟是陸芸的兒子,對晏涵清來說算是一半的靖雲弟子,但是面前這幾個顯然不是,尤其是那書生和那對爺孫,身上分明帶了許多戾氣,向來都是殺人如麻之人。
晏涵清不說話,薛緞平也並不生氣,依然是一副和氣的笑模樣,“晏老前輩,在下乃是受人所托,想要問前輩借個東西。”
楊晟心裡一緊,即使薛緞平不說,楊晟也猜出來他說的是什麼。他們是跟著樓雀星來的,而樓雀星早就追隨了雲墨規,來靖雲派向晏太師叔討要東西,無非要的是逐月劍譜。雖然晏涵清不語,楊晟卻是忍不住道:“癡心妄想!”
錢三陰毒的視線朝著楊晟瞟了過來。
楊晟扣緊手中飛刀。
此時,晏涵清突然問了一句:“你受誰所托?借什麼東西?”
薛緞平嘴角翹起,拱了拱手,“雲墨規,逐月劍譜。”
晏涵清突然笑了一聲,“他沒有那個資格,你就更沒有了。”
薛緞平臉色稍變,身旁錢三陰測測說了一句:“何必廢話,這裡闖了這麼多人進來,靖雲派不可能毫無察覺,很快就要來人了,直接動手吧。”
照他的說法,是要動手硬搶了。
薛緞平聞言,看了看陸靖華和上官謹鴻,顯然是害怕自己跟晏涵清動起手來,這兩個人會在背後出手,到時候腹背受敵就麻煩了。
然而,忽然聽到一直沉默的易昀非開口道:“陸兄,上官兄,你們要拿劍,我們要拿劍譜,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人,不必拖到靖雲派的人來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楊晟有些驚訝易昀非會想要聯合陸家兄弟,他忍不住去看陸靖華臉色,見到陸靖華看向晏涵清,若有所思的樣子,於是再也按耐不住,緊扣著手中飛刀,慢慢後退站在了晏涵清身前。
“太師叔,”楊晟輕聲道,“只要弟子還在,就不會任由他們冒犯你老人家。”
楊晟知道自己不是他們幾人對手,但是他向晏涵清表明了態度,就是拼上一死,也要護住晏涵清。
晏涵清突然抬手,拍了拍楊晟肩膀,道:“方才那套劍法,名為素問,太師叔能教你的只有那麼多,以後你自行領悟,只是不要忘記你是靖雲派的弟子,用的是靖雲派的劍法。”
楊晟沉聲道:“弟子不敢忘。”
就在這個時候,竟然是陸靖華和上官謹鴻先對楊晟出手了,他們既是要攔下楊晟,也是要表明立場不會阻攔易昀非幾人對付晏涵清。
楊晟飛刀脫手時,根本無暇猶豫,他知道自己心軟就會害死太師叔,可是他使飛刀,向來目的並不是一刀斃命,而是想要逼退對方罷了。
陸靖華和上官謹鴻更不是要與他生死相搏,不過是拖住楊晟不讓他從旁幫助晏涵清。待楊晟十三把飛刀出手,陸靖華分得身來,由上官謹鴻一人纏住楊晟,自己撿起掉落地上的飛刀,朝著懸吊在半空中的逐月劍擲去。
飛刀割斷了繩子,逐月劍從空中落了下來。
陸靖華躍身去接。
卻不料晏涵清一人對付三人,尚有餘暇注意陸靖華動靜,一劍斬了過來,將陸靖華逼退,逐月劍落在了地上。
錢三腰上別著個旱煙袋,側身避開晏涵清劍鋒,拿起來吧唧一口,然後朝著晏涵清吐出一口煙霧。那煙霧自然是有毒的,晏涵清並不躲避,也不會吸入鼻中,而是鼓一口氣,蘊含著內力朝著錢三臉上又吹了回去。
錢三連退幾步避開。
易昀非青竹竿一橫,朝著晏涵清肋下擊去,晏涵清正提劍擋開薛緞平暗地裡刺來的判官筆,於是只能抬膝踢向易昀非手中竹竿,將人踢得退了開去。
晏涵清以一敵三,已經不比那時與陸靖華、上官謹鴻二人交手輕鬆,他雖未敗,卻也沒勝,一柄銀色長劍光芒顫動,一次次將身邊纏上來的敵人擊退,同時還要提防陸靖華去取逐月劍。
楊晟沒了武器,與上官謹鴻貼身過招,突然被上官謹鴻一把從身後抱住不放,上官謹鴻急道:“楊晟,你別這樣。”
雪球從楊晟身上竄回上官謹鴻懷裡,這時被壓著了,又艱難從上官謹鴻胸口擠出來,想要回去楊晟身上。
楊晟反手擊他胸口,斥道:“放開!”
上官謹鴻被他擊得痛了,退後兩步,楊晟掙開了他,眼見著陸靖華已經拿起逐月劍,於是突然一掌追了過去,拍在陸靖華手肘。
陸靖華退開,似乎不願與楊晟正面交手。
楊晟卻緊逼而上,想要奪他手中的劍。
另一邊,晏涵清長劍一絞,絞得薛緞平手中判官筆險些脫手,同時他肩膀一沉,躲開易昀非的青竹竿。
本來一直在一旁站著觀戰的錢小三突然動了,他朝著錢三跑來,像是靈活的猴子一般攀上錢三的肩頭,錢三又吧嗒一口旱煙袋,朝著晏涵清吐一口煙霧。
同樣的攻勢自然不會奏效,可是這回錢三留了個破綻,晏涵清避開毒煙,下意識反手一劍朝他刺去。錢三本來肩膀一縮便能躲開,可是他這一縮,就露出了錢小三那張嫩生生的小臉來。
晏涵清陡然間想要收劍。
錢小三便一張嘴,朝著晏涵清臉色吐出口煙霧來。原來他剛才攀上錢三肩頭,便吸了口毒煙含在嘴裡未吞,等的就是這一刻。
晏涵清眼睛一刺,閉上了雙眼。
同時薛緞平的判官筆生生刺穿了他的肩頭。
“太師叔!”楊晟聽到自己啞聲叫道。
然而很快,錢三手中的旱煙袋已經刺進了晏涵清胸口,只見晏涵清晃動著身體退後兩步,跪在了地上。
楊晟再顧不上陸靖華,撲身過去扶住晏涵清。
晏涵清雙眼渾濁,看他一眼,隨即歎口氣道:“終歸還是如此。”
楊晟一手抵在晏涵清背上,想用真氣幫他續命,“師父他們很快會來的。”
晏涵清竟然哼笑一聲。
易昀非看了楊晟一眼,薛緞平、錢三朝著晏涵清身後山洞邊緣走去,原來在那處有個低矮石板,楊晟一直沒有注意到,上面刻著的,就是雲墨規一直想要得到的逐月劍譜。
薛緞平用紙墨將劍譜拓印下來。
錢三催促著他快些。
陸靖華手裡握著逐月劍,看到易昀非突然上前,想要拉起楊晟時,一劍逼退了易昀非。
晏涵清動作緩慢,將劍交還了楊晟,最後說了一句:“好自為之。”便咽了氣。
楊晟只覺得一股哀痛之意湧上心頭,閉上眼睛將額頭靠在老人肩上。
薛緞平取了逐月劍譜拓本,回來對易昀非道:“還不走!”
靖雲派的人不可能還沒察覺後山禁地異樣。
易昀非見此處實在不適合再和陸靖華動手,於是轉身離去了。
陸靖華突然伸手拉起楊晟,將逐月劍扔給上官謹鴻,一起朝外面跑去。楊晟手裡拿著晏涵清交還給他的望星,一開始有些恍惚,突然間便停了下來。
陸靖華並不願放開他的手,只是堅持道:“跟我走!”
楊晟搖了搖頭,沉聲道:“放開!”
陸靖華卻將手握得更緊。
這時,楊晟突然揮起望星劍,朝著兩人握住的手斬了下來。陸靖華見到那劍朝著楊晟自己手腕斬去,絲毫不曾留情,若是陸靖華真的不放,楊晟就是斬下了自己的手,也不願隨他離開。
最後關頭,陸靖華還是鬆了手,他看了楊晟許久,然後轉身拉住上官謹鴻,頭也不回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