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有個道別
鄭雲起呆愣地看著已發送成功的界面,直到客戶端待機時間到而自動熄滅,才有些糾結地揪了揪頭髮,認命地在床上坐起身來。
鄭雲起居高臨下地看著耷拉腦袋趴在床頭的吉爾,聲音平鋪直敘地答道:「我是。」
「……」等答案時忐忑地都快要揪過被角來咬的吉爾。
「……」捲著被子把自己裹成蛹支起耳朵探頭偷聽的艾倫。
整個宿舍被灰色的沉默定格三秒,艾倫忍不住掀開被子在床上站起身來,他有些激動地說道:「你怎麼能這麼隨便就承認了,好歹稍微來點掙扎的內心戲,順便也讓我們緩一緩做好心理準備,再告訴我們啊!」
熄燈的宿舍裡被昏暗籠罩,鄭雲起背靠著牆壁,藏在應急燈照不到的陰影裡,很難得地放空了臉上的表情,他伸直右腿,左手擱在單一曲起的左膝上,左腕上的白色客戶端正顯示待機狀態。他興致不太高地說道:「從下午到現在,已經超過六個小時了,還不夠你們做心理準備麼?」
「這種事情……就算給再多時間,也不可能做好心理準備的。」吉爾在鄭雲起的床頭盤腿坐了下來,複雜的心情湧上心頭,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克勞德,你的醫術真的能夠治好基因病麼?」
鄭雲起偏過頭來看向吉爾,吉爾一定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是怎麼樣的。想要成為一個身體健康的人,這個念頭支配著吉爾的大腦,極度渴望又無比脆弱的心情全都寫在臉上,讓人不忍心讓他失望。
但鄭雲起只能殘忍打破他的願望。
「我的醫術要分對象,不是所有人的基因病我都能治得好,就比如你的基因病,我治不好。」
吉爾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他雙手用力地拍拍臉頰,把開始凝聚的負面情緒打散,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來,「說得也是,如果你的醫術真的有那麼神奇,也用不著那麼努力地學醫了。」
艾倫把吉爾失落的模樣看在眼裡,總覺得不忍心,他不死心地對鄭雲起追問道:「那你的醫術是怎麼區分可治、不可治的對象的?」
「個子比我高的不治。」鄭雲起把三不救的第二條說了出來。
「哈?」艾倫和吉爾同時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來,他們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有如此任性的區分。艾倫追問道:「就不能通融一下麼?」
「規矩是必須遵守的,」鄭雲起說道,「而且這也不是我定的,你們找我理論也沒有用。」
「不對啊,」艾倫大步跳下床,連鞋子也沒穿,火急火燎地往鄭雲起床鋪這邊沖,他往床尾的位置一坐,雙手撐在床墊上,身體傾向鄭雲起,「珀西比你高,但你治好了他的埃博特。」
吉爾抹了把臉,「克勞德是通過手術,才把珀西腦袋裡的埃博特取出來的。那個艾米麗……她的埃博特和基因病被治好的時候,身體根本沒有動手術的痕跡,也沒有任何藥物使用的生理反應。這兩者不是一回事。」
「確實是這麼回事。」鄭雲起點頭,「不過艾倫猜測的也不算錯,我對珀西動手術的時候,確實使用了能力。解釋起來有些麻煩,我就直接示範好了。」
鄭雲起舉起右手比出手槍的姿勢,人聲配音分別對吉爾和艾倫點射兩下。就在吉爾和艾倫對鄭雲起看起來特別幼稚的舉動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吉爾突然兩眼一摸黑失去視力,艾倫則感覺到一陣強烈的眩暈,一頭栽倒在鄭雲起的床上,倒在他的腿邊。
十秒後,視力回歸,眩暈感驟然消失。
吉爾和艾倫震驚地看著鄭雲起,鄭雲起淡定地說道:「我就是用這種能力取代抑制劑,對付亞瑟和珀西腦袋裡的埃博特。這種負面能力,對任何生命體都有效,無需滿足正面能力的各種限制條件。基因病是身體內因導致的,我沒辦法用這種能力治好基因病。很抱歉,吉爾。」
鄭雲起說那麼多,全部都是為了向吉爾解釋清楚,為什麼不能治他的基因病。
吉爾就算再怎麼遲鈍,也知道鄭雲起是專門向他解釋的。
他把失落的心情收拾到角落,「不用道歉。你說過,以後一定會把我的基因病治好的,我等你找出能治療所有人基因病方法的那天。」
艾倫還有些驚魂未定,他按在心臟的位置,劇烈的心跳隔著胸膛打在手心上,「原來……你那天說這個世界上有異能,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啊。」
把神醫系統理解成一種異能,也算說得過去。
艾倫現在的蠢樣,和面對機械工程時的精英模樣相去千里,鄭雲起頓時起了一點玩心,「對不起,我是個怪物……我害怕你們覺得我是異類,擔心你們疏遠我,所以才會對你們隱瞞異能的事。」
「……這不是《xxxx》(熱播的電視劇)裡的主人公嗎?」艾倫僵硬地扭頭,對吉爾說道。
吉爾板著臉點頭,「他的意思是,他就是主角。」
兩個人一齊看向鄭雲起,眼裡分明寫著「你這個臭不要臉的」。
因為鄭雲起一個不怎麼高明的冷笑話,宿舍裡沉悶的氣氛,終於稍微舒緩了一些。
鄭雲起看了一眼從談話開始就一直搭在膝蓋上的左手,手腕上的客戶端依舊沒有任何動靜,「好了,都去睡覺吧。埃博特的犯人已經抓到,以凱撒的效率,估計明天就會取消戒嚴。」
艾倫哦了一聲應答,正要下床,被吉爾一個手勢攔住。吉爾拍拍屁股站起身,走到艾倫床邊,幫他把剛才沒來得及穿的拖鞋拿過來。艾倫道了聲謝,他穿鞋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來,他扭頭看向鄭雲起,「你總喜歡逼迫別人跪下喊你爸爸,該不會也是發動異能的條件吧?」
鄭雲起的這個愛好已經持續了八年,吉爾已經習以為常,經艾倫這麼一提醒,也察覺到了違和感,因為不管怎麼看,這個奇葩的愛好真的和鄭雲起給人的感覺不搭。
「被你發現了。」鄭雲起有些惆悵地歎口氣,「這種小事情,本來不想讓你們知道的。」
「怎麼會是小事呢?!個子比你矮這種異能發動條件不容易發現,跪下喊爸爸太具有標誌性,很容易就會找到你。」吉爾想起被當成珍貴實驗材料來對待艾米麗,「艾米麗會不會想起來,你曾經讓她跪下喊爸爸?」
吉爾的關心不摻任何虛假成分,他的真誠讓鄭雲起覺得非常暖心。
他隱藏在陰影裡對吉爾露出給微笑,「不用擔心,我對她用了異能,她絕對想不起來的。」
吉爾和艾倫各自歸位,鄭雲起也重新躺回被窩裡。
剛接受了能顛覆世界觀的信息,吉爾和艾倫有些難以入睡;鄭雲起遲遲未等到亞瑟的回復,也有些輾轉難眠。直到夜深,疲倦才終於牽著睡意走進這間宿舍,把三人帶進夢鄉。
***
第二天早上,全校戒嚴仍未取消,所有在校生的課程仍在宿舍內完成。
與此同時,凱撒還正式公佈了兩件大事。
其一,基德海盜團船長基德,是120年前的蟲族大戰英雄,凱撒軍校代表宇宙聯盟宣佈,恢復其名譽,基德相關的軍事資料分級閱讀權限進入星網軍史館。
其二,埃博特事件的犯人是凱撒三年級人類學生,亞人查理。經過十二小時的審判研究,審判庭對其審判結果為:剝奪一切個人權利,死刑轉無期徒刑。無期徒刑牢役期間,查理必須貢獻其智慧用於蟲族研究,若查理不配合,將會對其執行死刑。
兩件事頓時在宇宙範圍內引起軒然大.波。
其他智慧種族可不管健康人、還是亞人,總之這兩件事的主角都是人類。
基德海盜團臭名昭著,其船長居然還能恢復名譽。和基德海盜團有仇的,看不慣基德用兵理念的,都對此表示強烈譴責。他們的反對都石沉大海,宇宙聯盟完全不為所動,基德的多場著名戰役被引進各大軍校作為教材,他注重效率的戰爭理念也同時被引進。
第二件事,白埃博特的研究報告已出,它們對智慧生物沒有任何興趣,只以蟲族為寄生體。但它們的基因不夠穩定,繁殖十代後,有9%的白埃博特發生變異,恢復成普通的埃博特。
即使不夠完美,但查理對蟲族的研究,依舊讓蟲族生態研究院驚艷無比。在那群把生命都奉獻給蟲族研究的科學家眼裡,埃博特事件中不幸身亡的九百零一名智慧生物,他們所有人加起來的價值都無法和查理一個人相比。
查理的無期徒刑,就是這些科學家鼎力支持的結果。不過,這些科學家的權限還不夠保住查理,是在審判中摻了一腳的基德出面支持,才讓無期徒刑的判決以微小的差距勝出。
用理智來衡量的話,不管是恢復基德的名譽,還是留下查理的命,這兩件事對宇宙聯盟的軍事建設有著很大的作用。可是智慧生物並不是只以理智來思考問題的,他們還有感情,他們對基德和查理的憤怒,既然無法對其本人傷害,就轉而對人類聯邦進行攻擊。
人類聯邦在這兩件事中,沒有任何獲利,還被其他宇宙聯盟成員排擠,在經濟建設上受到了不小的損失。那些直接被這兩件事波及到的人類,他們的火無處宣洩,只能抓住查理是亞人這一點,再次掀起反亞人的風潮……亞人通過參軍獲得自由的政策才推行五年,本來在社會上就頗受排擠,這一次反亞人風潮中,發生了不少起暴力事件。
正常人和亞人之間的矛盾,讓人類聯邦內部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這場宇宙範圍內暴動,對凱撒的在校生影響並沒有外界的那麼大。
作為暴動的起源地,凱撒的學生們不是不想鬧,而是他們根本沒體力去鬧,哪怕思想早就奔到千里萬里遠去掐架了,凱撒繁重的課程猶如一座大山,牢牢把所有學生都壓在下面。
兩件大事宣佈後的第三天。
基德海盜團終於要動身離開凱撒了,在艦隊即將離開星艦港時,基德要求鄭雲起來送行。羽族校長收下基德海盜團數額不能公開的捐贈,對基德的縱容又上了一個台階,他直接對夏爾下命令,讓夏爾放行鄭雲起。
鄭雲起就這麼趕鴨子上架地,被羽族校長派來的車接到星艦港。
基德海盜團一共二十四艘星艦,其他星艦都已經關閉登艦口,即將起航的提示燈閃爍著,只有主艦的登艦口還未收攏,在等艦口的位置站著一個人。
帶鄭雲起來的工作人員,在距離登艦口還有一百米的位置停步,他示意鄭雲起自己走過去。
鄭雲起微微瞇起眼,港口的這二十四艘星艦正在為起航而預熱中,灼熱的空氣扑打在臉頰上,至少超過四十度。而那個站在登艦口的人,他的臉色很蒼白,連灼熱的空氣都無法溫暖一分一毫。
鄭雲起的步伐走得很快,不一會就走到了對方面前,他露出個微笑,直奔主題地說道:「亞瑟,為什麼沒回復我的信息?」
亞瑟輕輕地瑟縮了一下,沒有回答鄭雲起的問題。他對鄭雲起伸出右手,手心裡牢牢地抓著一個東西,「這是給你的禮物……」
鄭雲起沉默地接過亞瑟的禮物,那是一條木雕項鏈。木雕是純黑色的,整體的形狀是一個鏤空的半圓,雕刻的樣式是一個人的側臉,那人垂眉含笑,儼然是鄭雲起的模樣,在木雕的邊緣,還刻著亞瑟的署名。
鄭雲起握著還帶著亞瑟體溫的木雕,木雕上的人影,無論是眉梢的上挑、嘴角的弧度,還是眼中的神韻,這些一氣呵成勾勒出來的線條,都極似他的神韻。鄭雲起無法想像,亞瑟到底是私下雕刻了多少遍,才能雕刻出這個木雕。
「謝謝你的禮物,我會珍惜的。」凱撒不允許學生佩戴任何飾品,鄭雲起小心地把木雕項鏈收進上衣內側的口袋裡,「剛才那個問題,如果讓你覺得很為難的話,就當我沒問吧。」
亞瑟搖搖頭,堅定地說道:「我會回答你的,但不是現在。下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鄭雲起突然很想打開客戶端去看看自己發給亞瑟的信息,他應該沒發什麼特別糟糕的內容吧,有那麼難以回答嗎?鄭雲起把亂入的念頭甩到腦後,他對亞瑟說道:「下一次見面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你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死了。」
「我會的,你也……好好保重。」亞瑟用力地點頭,和上一次分別相比,亞瑟變成熟了很多,哪怕他心裡想著的是抱著鄭雲起的大腿絕不離開,哪怕悲傷的心情嗆得鼻尖酸澀,他依舊能沉著地與鄭雲起道別,眼眶也沒有任何發紅的跡象。
亞瑟背後的登艦口那裡冒出個人來,珀西對亞瑟喊道:「亞瑟,出發的時間馬上就到,你該上船了。」說著,珀西還對鄭雲起眨眨眼睛,他指了指亞瑟,做了個我會幫你好好照顧他的手勢。
鄭雲起朝上看的時候,亞瑟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鄭雲起跟前,他伸手牢牢抱住鄭雲起的腰,腦袋靠在鄭雲起的肩上,他的顫抖透過衣物傳遞到鄭雲起身上。亞瑟灼熱的呼吸打在鄭雲起的肩窩,他貼近鄭雲起的耳邊,「克勞德,再見。」
說著,他微微偏過頭來,在鄭雲起的鬢角和耳廓之間落下比羽毛還輕的吻。
鄭雲起來星艦港之前正在上課,他滿身都是汗,就連鬢角都是一片苦鹹,亞瑟卻像舔到這個世界上最甜的糖果,濃密的甜烙燙在心底。
亞瑟鬆開懷抱,轉身從登艦口走上主艦。
登艦口緩緩收攏,終於完全隔絕亞瑟看向鄭雲起的視線。
那邊等著鄭雲起的工作人員,也用客戶端對鄭雲起發來提醒,艦隊即將起航,讓他趕緊離開。
鄭雲起打開客戶端,把工作人員對他的提醒關掉,進入已閱信息箱。他打開自己三天前發給亞瑟的信息,信息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為什麼要為我對基德放棄你的尊嚴,這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