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花開 05
過年前兩天,氣溫出奇地好,十幾度以上,連耿傑這樣的都扒了羽絨服。
可惜好景不長,第三天就是下雪天,江南一片兒,人都說這天氣簡直是坐過山車。
冷歸冷,耿傑那豪華公寓裏卻是熱氣騰騰,兩人圍著電磁爐煮小鴛鴦火鍋,吃得哼哧哼哧。
蘸碟都是葉鷹調的,有好幾種,香的辣的麻的海鮮的,耿傑第一次覺得吃火鍋吃到了過癮。
上半場後,耿傑跑去酒櫃翻出一瓶八幾年的二鍋頭,取了兩個小碗滿上。葉鷹一看直搖頭:“我不會喝。”
“今兒小爺高興,你不喝也得喝。”耿傑搖頭晃腦,掐著嗓子道。
“……喝了發酒瘋啊?”葉鷹試探道。
“就怕你不發。”耿傑笑眯眯。
葉鷹還是搖頭:“真不能喝,一口管醉。”
“又說瞎話!我是火眼金睛你不知道麽?”耿傑瞪著他。
“……好吧,兩口才倒。”葉鷹改口。
“多大兩口啊?”耿傑步步逼近。
“……”葉鷹默。
“誒你真煩,那我們換個喝法,真心話大冒險?敢說就不喝,敢喝就不說。”耿傑讓步。
“……”葉鷹翻起個眼睛瞅他。
耿傑哈哈大笑:“你對N城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天子驕子就一點沒興趣?”
葉鷹實誠地搖頭。
“反了你了!”耿傑拉下臉來,一拍筷子,“別給臉不要臉啊。”
葉鷹默默看了他一會兒,歎口氣,開口道:“剛才我就想說了,你牙齒上有菜葉。”
“……”耿傑嘴角微微抽搐,這人軟硬不吃跟銅豌豆似的,真討厭。啊,還有菜葉,難不成讓他過來給自己舔乾淨?
好像是看出他什麽來似的,葉鷹笑笑:“耿總,還沒喝呢,先別醉。”
說罷他端起碗來,輕輕一碰耿傑的那只:“我先喝,當賠罪。”
見男人抿了一口後整張臉都皺起來了,耿傑哈哈大笑,自己也端起碗來碰了他的,然後跟他一起皺著臉吐舌頭:“這酒高……吃菜吃菜……”
後來真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但即便葉鷹真不勝酒力,也是喝得多說的少。
耿少爺直搖頭:“這是傷的多真才把自己藏得多深啊……”
“你總是這麽妙語連珠?”葉鷹第一口下去就紅了臉。
“做生意的麽,那不是。”耿傑聳肩。
葉鷹笑笑:“輪到我了,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耿傑瞅著他直樂:“男女朋友都交過。你呢?”
見碗底都快空了,葉鷹兀自搖搖已然發昏的頭:“有過一個未婚妻。你幾歲開始管公司?”
“十八歲,剛讀完耶魯法律,我奶奶就把我撈回來了。你做了多少年廚師?”
“五歲開始當學徒,三十三歲起就沒做了。”
“現在不是又開始做了嗎?”耿傑笑笑。
葉鷹搖頭:“也只能在你這裏小打小鬧。”
“我這是皇帝舌頭,我都認可的,還是小打小鬧?”耿傑拍拍他的肩,“三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什麽?”
葉鷹看看他,笑:“犯規啊耿少爺。”
“你問。”
葉鷹擰起眉頭:“沒什麽想問的了。”
“得,那我只能喝酒了。”耿傑爽快地端起碗來抿了一口。
葉鷹看著他,想說他耍賴,但是好像也沒什麽不對的?
耿傑默默地放下碗,手沒離開碗沿,只看著他,葉鷹歎口氣:“我不喜歡這樣。”
大少爺不做聲,就瞅著他。
“……那年,也是冬天,”男人不知道被什麽打敗了,身子一松靠向椅背,“有煙嗎?”
耿傑掏掏褲兜,掏出來給他點上。
葉鷹也並不多吸,只停停頓頓地講:“我從小做學徒,跟過好幾個師傅,最後那個我還是他關門弟子……我也跟著他見過些世面,知道你們這些世家公子哥脾氣一個比一個乖張,什麽都圖個好玩兒。我……那時也是圖好玩兒,舊把式洋把式都去學。”
“那時在哪個地方?”耿傑一邊問,一邊很守規則地喝口酒。
“據說我老家是重慶,但我記事起我就在江浙一帶了。”葉鷹頓了頓,“你知道,這邊很多大戶,在那些彎彎繞繞的小河邊上。”
“容我三思,啊,你和其中一個大戶的千金小姐好上了?”耿傑問
“對,火眼金睛。”葉鷹好笑,“手藝人,說起來被人敬重,重金禮帖三請五請上門去就為一桌私房菜。但說到底不過是服務生,門不當戶不對,沒人同意。我當時三十出頭,玩夠了想定下來,覺得自己手藝好,在當地也是小有名聲,將來也算是會出人頭地,那姑娘也不顧家裏反對,我們在一起了兩年。”
耿傑變端起酒碗邊問:“後來你味覺失靈了。”
一看酒碗空了,便取了那邊葉鷹的過來,也不換碗,將就喝了。
“姑娘有了孩子,我樂了,這不可以挾孩子以令姥姥姥爺,姑娘卻不大高興,她還年輕,還想玩,不想這麽早要孩子。可惜那時我不知道她想法,一門心思給她做安胎保胎食補。”
“卻惹得姑娘更心煩意亂?”
“嗯,她不知道怎麽跟我說,直到有一天我跟她去胎檢,我當時腦袋疼,疼了好一陣,就順道去做了檢查。”葉鷹撣了下煙灰,“結果是長了個東西。後來做了手術,腫瘤取了出來,卻因為已經傷到了味覺神經,所以手術後吃的第一口飯,差點沒吐出來。我這手藝就賴我這舌頭,它不靈了我整個人就不靈了。姑娘又在這時去做了流產,我沒什麽對她好說的,對誰都不理不睬。所以後來我拆了線出院時,孑然一身,什麽都不剩。我沒去找師傅,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然後我用剩下所有的錢,買了S城的火車票。從那之後,反正吃什麽都沒味道,所以也不在乎吃別人剩下的東西。”
耿傑將自己碗裏剩下不多的酒倒進那空碗裏,撞了一下:“敬你,懦夫。”
“懦夫是叫我嗎?”葉鷹笑道。
“是啊。”耿傑愉快地說。
兩人將剩下的酒液幹了。
收拾完殘局,已經很晚,外面有落雪簌簌聲音,屋內一室溫暖。
葉鷹突然說:“其實流浪也有意思的,垃圾桶裏總有吃的,不愁生計;有很多時候可以發呆,思考人生。什麽時候你也可以去試試。”
“兩個人一起嗎?”耿傑問。
“啊,也可以。”葉鷹回答。
“兩個人那就不叫流浪了,”耿傑打個呵欠,挪下腦袋找到個舒服位置,“兩個人,那就是叫浪漫了。”
男人沒有再回話。
耿傑懶得上樓,兩個人湊在一個被窩裏,睡得香甜。
早上醒來時,耿少爺發現自個兒雙手雙腳纏在葉鷹身上,沒辦法,誰叫這一人體暖爐呢!他動了動,卻不想起來。倒是把葉鷹弄醒了。
男人明顯還不是很清醒,有點狀況外。
耿傑有點好笑地戳戳他:“你居然還裸睡。”
“有穿內褲。”葉鷹回答,“空調房羽絨被你還穿保暖內衣褲?”
“我怕冷。”耿傑揉揉鼻子。
葉鷹失笑,爬起來,把被子大大掀開,耿傑不樂意了,手快地搶回被子又把自己裹起來。然後羡慕地看著某人就這麽赤身裸體地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外面白茫茫一片,你不起來看看嗎?”有點溫溫的陽光灑進來,照在葉鷹身上,挺好看。
到底是南方人,雪是個稀罕事,耿傑披著被子下了床,走到他身邊。
葉鷹微微笑道:“瑞雪兆豐年,雪融了,花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