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行的我要去！」洛小夕搖頭，都什麼時候了還吃漢堡！

　　宮臨無奈，只得帶著他回了烤鴨店。

　　「你這些年，還好吧？」

　　包廂裡，終是洛巍先打破了沉默。

　　「嗯。」穆清的手微微顫抖，「好。」

　　「那就好。」洛巍笑的艱澀。

　　穆清把頭扭向窗戶，視線裡朦朧一片。

　　良久，覺得有人撫上自己的臉，慢慢幫自己蹭掉眼淚。

　　「笨。」洛巍聲音沙啞。

　　「笨，你體育怎麼老不及格啊？」

　　「笨，吃飯！不許偷偷倒掉！」

　　「笨，這麼冷的天不知道戴手套？給。」

　　「小眼鏡你笨死了，要是沒有我，以後你要怎麼辦？」

　　沒有你，沒有你我還不是照舊過了十幾年。

　　回憶鋪天蓋地，壓的穆清心口疼。

　　跌跌撞撞的想往外跑，卻被椅子絆了一下，下一秒，就被洛巍一把摟在了懷裡。

　　穆清回手，狠狠甩了洛巍一個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裡，洛巍苦笑：「你當真這麼恨我？」

　　「要不然你以為呢？」穆清笑的淒然。

　　不恨你，難道我還應該謝謝你？謝謝你當年的不告而別，還是謝謝你迫不及待的娶了別人？

　　高考的前一週，自己在還和他赤裸纏綿，高考完後，自己卻再也沒有見過他。

　　高考成績出來，自己考上了大學，他卻名落孫山，所有的成績都是零。

　　問學校，老師說不知道。

　　問同學，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問他的家人，只說是去了外地親戚家打工。

　　滿肚子的疑問，卻沒一個人能給自己答案。

　　那段日子，自己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閉眼就會被驚醒，總覺得他出了事。

　　快要崩潰的時候，總算聽到了他的消息。

　　他找了個好岳父的消息。

　　「清清，上大學之前，咱也把媳婦給你辦了吧。」穆清的母親一邊做飯一邊絮叨，「你看洛家那兒子，連高考也沒參加，可人家找了個好媳婦，娘家有權有勢，這不比上大學強？」

　　穆清沒有說話，放下書本回了房間。

　　看著穆清瘦削的背影，穆家媽媽深深的嘆了口氣。

　　回到房裡，穆清才發覺，自己的手心已經被掐出了血。

　　耳邊還響着街坊大媽們的聲音。

　　流言斷斷續續，總算讓自己搞清楚了整件事情。

　　高考的時候，洛巍還沒進考場，路過巷子時看到有一群流氓在欺負一個女生，於是衝過去幫她趕跑了歹徒，見那個女生已經受了傷，於是洛巍連試都沒考，帶著她就去了醫院。

　　女生的家人趕到之後，自是千恩萬謝，才知道那個女生竟然是鄰市某高官的女兒。

　　當真是有權有勢，尤其是那女生又生的漂亮。

　　英雄救美，這都是戲碼裡才能見着的，如今就發生在了身邊，誰會不動心？

　　於是今後幾天的考試，洛巍也沒再參加，反而是跟着那女孩的舅舅去了南方，說是一去就當上了大老闆。

　　死都不願意相信，明明就那麼溫柔的給自己許下過承諾，怎麼一天之間就會不作數？

　　說不定，是謡言，是誤會呢。

　　日子一天一天過，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一年，兩年。

　　有關於洛巍的傳言，一直就沒斷過。

　　結了婚，發了財，年少得意，神采飛揚。

　　「真個羡慕死人啊。」隔壁的男人說的唾沫星子飛濺。

　　穆清笑笑，回身進了屋子。

　　「清兒，晚上你李嬸子叫去吃飯，她侄女……」

　　「我去。」穆清打斷自家母親的話。

　　兩年，連一封信都沒有過，自己又何必再等。

　　算了吧，忘了吧。

　　可笑的是在自己的婚禮上，他倒是來了，可是來了又能怎樣？

　　當初是恨的吧，恨之入骨。

　　現在見了，在給了他一個耳光之後，卻再也沒有力氣做出其他事。

　　穆清站在原地，眼淚刷刷的往下掉。

　　洛巍伸手，把他攬到自己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彷彿又回到了兒時。

　　那個時候，小眼鏡體育不及格掉眼淚的時候，自己也是這般安慰他。

　　二十年過去，再見到他哭，為什麼還是會心疼。

　　當初明明就是他不守承諾的啊。

　　包廂外，洛小夕站在門口，呆呆的。

　　剛才偷偷打開一條小縫偷看，卻看到爸爸和叔叔正抱在一起。

　　抱的那麼緊，傻子都能看出來他們之前是什麼關係。

　　「乖。」宮臨攬過他的肩膀，「沒事的。」

　　「我要去找媽媽。」洛小夕喃喃自語，推開宮臨就往外跑。

　　「小夕！」宮臨情急之下叫出聲，驚到了屋裡的兩個人。

　　洛巍衝出包廂，只來得及看到洛小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於是趕忙追了過去。

　　包廂裡，穆清摘下眼鏡，木然的坐在椅子上。

　　宮臨嘆了口氣，默默站在一邊陪着他。

　　不管怎樣，事情總要問清楚的。

　　要不然，自己要怎麼安慰那個小呆子。

　　家裡，洛巍正和洛小夕面對面坐著。

　　「小夕。」洛巍遞給他一瓶水。

　　洛小夕眼眶通紅，抬頭狠狠的瞪了洛巍一眼。

　　「你長大了，有些事，我也該告訴你了。」洛巍嘆氣，坐過去把洛小夕抱在懷裡，「寶貝乖，聽爸爸說完，好不好？」

　　洛小夕沒說話，也沒掙扎。

　　高考那天，洛巍剛走到校門口，就見到小眼鏡在那裡急得團團轉。

　　「怎麼了？」洛巍趕緊上去問。

　　「鋼筆丟了。」穆清差點急哭，這年頭鋼筆還是稀罕物，自己根本就沒有準備第二根筆。

　　「笨，我的給你。」洛巍從兜裡掏出筆塞給他。

　　「不行不行，你怎麼辦。」穆清搖頭。

　　「笨死了，我姑父單位在前面，我去找他拿根筆，快去考場吧。」洛巍拍拍小眼鏡的腦袋，拔腿就往遠處跑。

　　穆清無奈，只得先進了考場。

　　洛巍一路跑到巷子裡，就看到兩個混混正在欺負一個女生，於是就衝過去幫忙，沒留神下手失了分寸，一板磚直接把其中的一個人拍昏了過去。

　　另一個混混嚇得扭頭就跑，洛巍看著地上腦袋直冒血的人，也被嚇傻了，幸虧那個女孩提醒，才把人送去了醫院。

　　當時一來是亂，二來也怕小眼鏡擔心，於是一直就沒有告訴他。

　　後來，洛家的人聽到消息，說那混混家裡有背景，怕洛巍吃官司，於是洛爸爸買了火車票，連夜把他送去了南方姑父家。

　　那時候通訊不方便，洛巍也沒法跟穆青打招呼，心想著去南方後寫信也一樣，誰知自己寫了幾百封信，卻都石沉大海。

　　兩年後，覺得事情大概已經過去了，於是洛巍才回了趟家，卻剛好看到他結婚。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住了沒兩天就又被媽媽嘮叨回了南方。

　　在那裡遇到一個女孩，也就稀里糊塗結了婚，生了兒子，直到洛小夕三歲時才回了老家。

　　穆家的房子已經拆遷，當年的朋友也沒剩下幾個，於是自己也就徹底和穆清斷了聯繫。

　　原以為會就這麼忘了，可為什麼十幾年後，又讓自己遇到他？

　　洛小夕聽洛巍說完，有點呆呆的。

　　已經不想去思考究竟誰對誰錯，自己是有媽媽的呀，媽媽要怎麼辦？

　　「還有一件事。」洛巍抱緊洛小夕，「我和媽媽，三年前就離婚了，爸爸這次回來，就是想帶你去趟美國，媽媽下個月要結婚了。」

　　洛小夕閉上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也不是沒有感覺的，這些年，爸爸媽媽從來就沒有一起給自己打過電話，偶爾一起回來一趟，也是表面上親密無間，轉身就形同路人，客氣的跟對方說謝謝說對不起。

　　現在聽爸爸親口說出來，心底最後的那點僥倖也終於消失。

　　洛小夕咬着嘴唇，先是小聲的哭，越到後面哭得越大聲。

　　洛巍輕輕拍着他的背，拿紙巾給他擦鼻涕。

　　哭累了，洛小夕蜷在洛巍懷裡睡着。

　　洛巍看著兒子紅紅的鼻子，心裡既疼又內疚。

　　自己終究還是沒有保護好他。

　　婚結的太草率，婚後才發現，自己和妻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性格，愛好，習慣，全部差的太多。

　　尤其是剛出國的那幾年，事情一多，人就更煩。

　　一點一點的小摩擦攢在一起，最後終於爆發。

　　這是自己和妻子的事，卻要連累寶貝兒子一起承擔。

　　洛巍嘆氣，抱著小傢伙進了臥室。

　　午夜時分，宮臨才回到家，進門就看到洛巍正坐在沙發上抽菸。

　　「我把穆總送回家了。」宮臨站在黑暗中開口。

　　「嗯，謝謝。」洛巍摁滅了煙頭。

　　「伯父也早點休息吧。」說完後，宮臨就上了樓。

　　聽穆清說完之前的事情，自己對洛巍難免會有些不滿。

　　小呆子那麼單純乖巧，他的爸爸怎麼會這麼功利？

　　上樓後，宮臨草草的洗完澡，輕輕扭開了洛小夕的房門。

　　軟軟大大被子裡，鼓起一個小小的包。

　　掀開後，小胖子正滿臉淚痕的呼呼大睡。

　　宮臨低頭親親後，小心翼翼的把他摟進懷裡。

　　第二天早上，洛小夕眼睛腫成一條縫，有點癢癢。

　　「不揉！」宮臨眼疾手快的握住他的手，「我去幫你拿冰袋。」

　　「嗯。」洛小夕點頭，等宮臨拿來冰袋之後敷在眼睛上。

　　「臨臨，我爸爸媽媽離婚了。「洛小夕一邊捂眼睛一邊說。

　　還，還，還想哭。

　　「乖，沒事。」宮臨把他抱在懷裡，「我陪着你，爸爸媽媽也是有苦衷的，讓他們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好不好？」

　　「嗯。」洛小夕一邊抽抽一邊點頭，「其實，爸爸也很可憐的，嗚嗚嗚，媽媽也很可憐，我，我也可憐。」

　　「穆總也可憐啊。」宮臨捏捏他的鼻子，「你不要討厭他，好不好？」

　　「穆叔叔才不可憐，明明就是他不要爸爸的！」洛小夕抽紙巾，「我不要他當叔叔了！」

　　「嗯？」宮臨皺眉，「可是當年是伯父先結婚的啊。」

　　「哪有。」洛小夕瘋狂的擤鼻涕，「爸爸最可憐了，為了穆叔……那個誰，連高考都沒參加，最後還差點坐牢，結果回來還看到他和別人結婚！」

　　宮臨聽得有點亂，於是皺着眉頭的看著洛小夕，「乖，不許哭了，伯父跟你說了什麼，全部都告訴我。」

　　洛小夕揉揉鼻子，一五一十的把昨晚爸爸給自己說過的話告訴了宮臨。

　　聽完之後，宮臨眉頭緊鎖，明明就是同一件事情，為什麼他們兩個人說的完全不一樣？

　　「臨臨。」洛小夕拽拽他的袖子，「你怎麼了呀？」

　　「沒事，你去洗臉吧，我去買早餐。」宮臨衝他笑笑，轉身下了樓。

　　到了客廳，就見洛巍正在廚房裡煎蛋。

　　「伯父。」宮臨站在他身邊。

　　「醒了？」洛巍的笑容有些疲倦，「昨天讓你見笑了。」

　　「伯父，我有件事情想問您。」宮臨試探道，「昨晚你跟小夕說的，都是真的？」

　　「小夕？你是說我和穆清的過去？」洛巍把煎蛋裝到盤子裡，「當然是真的。」

　　真的，可昨晚穆清跟自己說的時候，也絶對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

　　所以……

　　宮臨模模糊糊，好像明白了整件事情。

　　「伯父。」宮臨接過洛巍手裡的盤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當年的事，我覺得可能，有點誤會。」

　　「嗯？」洛巍訝然，「什麼意思？」

　　「穆總和您的長輩，應該都知情。」宮臨小聲開口。

　　洛巍愣了三秒，轉身衝出了房門。

　　「爸爸你去哪啊？！」洗完臉的洛小夕走到餐廳門口，剛好聽到宮臨的最後一句話。

　　宮臨抱著他坐在餐桌旁，把穆清昨晚跟自己說的話和自己的猜測，一起告訴了洛小夕。

　　「你是說，當年爺爺奶奶騙穆叔叔說爸爸結婚了？」洛小夕睜大眼睛。

　　「我猜的。」宮臨蹭蹭他的嘴巴，「吃完早點，我們去找穆總。」

　　「可是，可是我有媽媽的。」洛小夕又想哭。

　　就算穆叔叔沒錯，可是自己還是不想讓他當媽媽。

　　「他們既然已經沒了感情，強行綁在一起又有什麼意思？」宮臨拍拍他的背，「就算沒有穆總，伯父伯母也已經分開了，而且現在他們都很愛你，又有了自己新的家庭，活的開開心心的，這樣不好麼？」

　　「不知道。」洛小夕嘴巴癟癟的。

　　「乖，你還有我呢，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嗯？」宮臨捏捏他的鼻子，「然後我們先去美國看媽媽，再回來陪着爸爸，然後我再帶你去老家，我爸媽也會很喜歡你的。」

　　「真的麼？」洛小夕揉揉鼻子，「可是我是男的，不能給你生兒子，你爸媽也會喜歡我麼？」

　　「咳咳。」宮醫生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快點吃東西，吃完那我們去找穆總。」

　　這天直到夜裡八點多，洛巍才失神的進了門。

　　心裡的感情太多，反而變成了木然。

　　想哭還是想自嘲的笑？

　　同一個時間，穆清在自家的老屋裡，一封一封的拆那摞微微泛黃的信件。

　　「小笨蛋，我闖了這麼大的禍，不能陪你一起上大學了，不過沒關係，等我以後出息了，就回來找你！」

　　「笨，我現在在廣東，回去說粵語給你聽。」

　　「小眼鏡，今天是我生日，你怎麼都不寫信給我啊，一個人在宿舍，無聊死了。」

　　「小笨蛋，我今天吃到很好吃的蛋糕，回來的時候買給你。」

　　「笨笨，你怎麼不給我回信啊？

　　「小笨蛋，我好想你，你寫信給我好不好？信封信紙我都寄給你了，你寫兩個字扔郵筒裡就成。」

　　「小眼鏡，你爸爸給我寫信，說你要準備結婚了，這是你嚇我的對不對？你那麼呆，怎麼會有女孩喜歡你，笨笨你先不要結婚，我馬上就回家，你要等我啊！」

　　……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信紙上，把黑色的字跡暈成一個墨色的圈。

「清清。」身邊白髮蒼蒼的母親心疼的開口，「當年，我和你爸爸也是為你好，洛家的人找上門跟我們說的時候，我和你爸都蒙了，你們都是男人，不能由着性子胡來啊。」

　　彼時，兩個少年只顧着和對方親昵曖昧，卻沒注意到遠處，洛巍的爸爸正在往這邊走。

　　那個年代，這種事情傳出去，全家的臉面可就都丟盡了。

　　震驚之下，四個家長聚在一起商量對策，要看著就要高考，因此就想著，好歹先把高考過了，以後再想辦法。

　　誰料到高考的當天，洛巍偏偏就闖了禍。

　　那一板磚砸的有些重，大學是徹底沒戲了，怕洛巍因此會惹上官司，洛爸爸只得把他送到了南方。

　　正好趁這個機會，斷了兩個男孩的關係。

　　於是在有心人的編排和好事者的傳播下，流言鋪天蓋地。

　　兩個人，也都當是對方先負了自己。

　　「沒事的媽。」穆清擦擦眼淚站起來，把那些信裝好拿在手裡，「謝謝你願意告訴我當年的事，趕緊去休息吧。」

　　「清清，你別怪媽。」白髮的老人抬頭擦眼淚。

　　「沒有，媽沒關係，真沒關係，對不起，是我害你和爸爸操心了。」穆清扶着媽媽上了床，替他蓋好被子後出了門。

　　走在清冷的街道上，被夜風一吹，穆清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是一臉的淚痕。

　　不想走，索性就坐在了路燈下。

　　手裡的信，也再不敢去看第二眼。

　　太疼了，反而就會麻木。

　　洛巍，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