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UNTOLD WANT【36】
「加彥?」一隻手摸摸他的頭髮,「醒了嗎?」
這是肖蒙不知道第幾次叫他了。加彥只把臉埋在枕頭裡,眼睛紅通通的,不吭聲。
安靜了一會兒,就是離開房間的腳步聲,肖蒙難得有這麼好的脾氣。
已經快到中午了,他確實睡得太久。加彥並沒有那麼困,其實身上那種不舒服的熱度雖然令他不清醒,但也難以入睡。
只是要從夢中醒過來的感覺很難受,所以他寧可多在被子裡呆一會兒。
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只有棉被底下,夢鄉裡面而已。
臥室瑞安靜下來,他又開始暈暈沉沉地做夢,他想夢到一點好東西,幸福或者高興的事情。
他夢到小時候第一次吃巧克力糖,圓圓的,包著金色的紙,打開以後裡面的糖果是黑色的,泥巴一樣的顏色,但聞起來又香又甜。他舔了舔,然後一下子就欣喜地傻笑起來,從來沒有試過這麼美好的味道,可惜只有一個,他捨不得吃,重新包好了,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只偶爾打開包裝紙,小心地舔一舔。
握了一整天,連睡覺的時候也捨不得鬆手,可是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糖果已經被老鼠叼去吃光了。
那時候傷心的心情,直到現在還記得。
他又夢到考上中學的時候,他腦筋並不好,但非常非常的用功,刻苦到拚命的地步。所以成績不很優秀,還是剛剛好過了那所重點中學的錄取線。
當時真的很開心。家裡一直不肯在他身上浪費錢,母親總是罵他:「有飯給你吃你就吃,還讀什麼書!」但在他們那個鄉下,能考上縣城裡重點中學的人,少到幾乎沒有。平生第一次被托付著「說不定這孩子能有點出息」的期待,他終於得到了學費。
背著舊書包獨自去學校報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還夢到入學第一天在教室裡看到的一個新生,頭髮剪得很短,垂著眼睛,非常的酷。其實要不是因為那麼短的頭髮,他會以為那是女孩子,雖然對方比他還要高一些,身材挺拔,但真的長得很好看,他從來沒見過跟那個人一樣好看的女生,更不用說男生。
可惜那麼好看的人卻很凶,連班裡最高大粗壯的痞子學生都不敢惹他,還還是有許多人爭著要跟他說話。那人也非常聰明,上課都是在支著下巴愛聽不聽,考試卻總是拿第一名。學校裡的女生都很喜歡他,下了課經常有成群的女生跑到他們教室門口唧唧喳喳笑著偷看他。
這麼了不起的人,加彥很想跟他做朋友,但知道他一定不會理自己,所以就只是在一邊羨慕地看著。
但有一天那個人居然主動跟他說話。
雖然說的是:「你的褲子破了。」
加彥簡直受寵若驚。他知道自己褲子破了,是補過的。買新衣服要花錢,破的洞不大的話,補一補就可以再穿。
認真地這麼跟對方解釋,得到的只是一句不屑的「白癡。」
但加彥還是很開心,從那天以後他就經常找機會和那個人說話,每天能說上一句也好,儘管被罵的次數很多,他仍然覺得那個人很好。因為那人給過他一兩塊幾乎全新的橡皮,借給他的圓珠筆不用他還,還送過他一本買多了的參考書。
連那顆巧克力糖,也是那個人給的。
可惜最後他還是沒能吃得到。
加彥反反覆覆地清醒了又迷糊,迷糊了又清醒,枕頭濕了一大片,他知道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模糊地想他是不是快死了,不然怎麼會一直看到過去的事,而且還都是好的事情。被人打罵欺凌之類的不好回憶都沒有出現。要是能這樣只回想著開心的經歷死掉,其實也很不錯。
他原本以為如果可以愛上肖蒙,那就離有一個家,眾人一起幸福生活的日子不會遠,所以非常的努力。
可是肖蒙的許諾只是騙他的而已。
他所努力的,「要愛上肖蒙」這樣的奮鬥目標,已經消失了。一直是充滿希望的穩步前進,現在卻只能停下來,不知道自己走了這麼遠是為什麼,也不知道以後該往哪個方向去才是自己的人生。
他想訴苦,可是說不出來。他非常非常的難受,可是去死的話,大家都會覺得太嚴重了,一定會責備他「何必呢!」
的確沒有人對他做過致命的傷害,沒人逼得他活不下去,所有欺辱過他的人都沒長著殺人兇手的面孔。就連肖蒙也不算大奸大惡,只是自私的惡劣,而且還借給他不少錢,照顧幫助過他。
他沒有遇到過壞得徹底的人,的確沒人想害死他。
可卻一直過得辛苦。
他的一生,正都是被那些無休無止的細小的惡行折磨著,漫長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加彥,加彥?」
有人在搖晃他,令人呼吸困難的高溫中,漸漸遠去的知覺又回到了身上。
「不吃早飯就算了,午飯不能不吃。起來吧。」
他想說話,但張不開嘴,喉嚨像火燒一樣。
「加彥?」
手伸過來摸他的臉,他只覺得臉頰上一陣冰涼。
「你發燒了?」
勉強睜開發燙的眼睛,那個人的臉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得令人讚歎,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只想流眼淚。
「生病怎麼也不說一聲?」男人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而後是開抽屜的聲響,一支冰涼的東西探進胳膊底下。
加彥知道那是體溫計。它被重新取走之後,便聽到肖蒙低低的罵聲:「燒得這麼厲害!」
一感覺到要被從被子裡挖出來,加彥就竭力抵抗,但還是被強行套上衣服,抱了起來。
「大半夜那麼冷還不回來,在樓梯上睡,現在好了吧?燒成這樣!」厲聲的責罵震得耳朵都嗡嗡響。
加彥蔫蔫的沒有精神,眼皮燙而腫,連眼睛也睜不太開,被肖蒙扶著,還是站立不穩。
「先喝點熱粥,等下我帶你去醫院。」
加彥拚命搖頭也沒用,肖蒙根本不理睬他的抗議,用大衣把他裹著,按在椅子上,一勺一勺地強行喂完一小碗粥,就硬是半扶半抱著將他帶出門。
春假期間醫院只有寥寥的醫生護士在值班,等了許久才輪到加彥看病,也不好住院,只草草打了針,拿好藥,便準備回家。
加彥從頭到尾都燒得迷迷糊糊,沒有說過半句話。打了針精神是稍微好一些,但仍然步履蹣跚,細細戰慄著,覺得連骨髓裡都冷透了,只想找個地方躲進去取暖。
身邊男人寬闊結實的胸膛有著強大的吸引力,質感一流的大衣看起來就很暖和。
但他不想和肖蒙靠得太近。
好不容易走回停車的地方,加彥一直無法自制地發著抖,肖蒙又伸手來摟他,他本能地避開。
「很難受嗎?」
加彥搖搖頭,吸了吸鼻子。
明明是相貌平淡的!高男人,裹在厚衣服裡只露出半張臉,眼角和鼻尖紅通通的樣子卻奇異地惹人憐愛。
「乖。」肖蒙摸了摸他滾燙的額頭,掏出鑰匙開車,而後把他抱進車裡,讓他坐好。
看他虛弱地靠在椅背上,鼻子以下的部位都藏在圍巾裡,一聲不吭,眼睛半閉著;由於發燒的緣故,淚腺無法控制,眼角發紅,睫毛濕漉漉的掛著淚,一副很可憐的模樣。肖蒙忍不住湊過去親親他的額頭和臉頰。
加彥嚇了一跳,睜開眼睛,淚汪汪的,病中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肖蒙感覺到皮膚上那過高的溫度,見他可憐地掙扎,心裡一陣大動,又拉下他的圍巾,加重力氣吻著他。
「唔……唔」加彥用力抵抗,但動作在肖蒙看來只像貓而已。
正想著被傳染也無所謂,準備把舌頭探進去,好好親親他,卻聽見加彥受驚地吸了口氣,肖蒙便鬆了手,抬頭看見兩個女人遠遠站在他們車前方,朝他們這個方向望。
肖蒙皺了一下眉,坐直了,看那兩人迅速走開,很快就連人影也看不見,才發動車子:「回去吧。」
加彥卻受了極大驚嚇一般動彈不得,呆坐著,一頭的冷汗。
「怎麼了?」
「那是,好像是認識的人,公司裡的……」
肖蒙轉頭看他:「你確定?」
加彥點點頭,又搖搖頭,嚇得發蒙,都糊塗了。
「看錯了吧。而且就算是,他們也未必認得出是你。不用擔心」
「嗯……」
加彥惶惶然地縮著肩膀,驚魂未定,完全是做壞事被人逮個正著的驚惶心情,感覺到肖蒙在摸他的頭髮,略微安心了一些。
他低著頭,沒看到肖蒙臉上的神情。
春假就這樣靜悄悄地過去,沒有熱鬧的年夜飯,沒有大年初一的「走春」,沒有計劃好的種種慶祝,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加彥的燒都沒有退下去。
但公司已經要開始上班了,加彥按工作日的習慣六點起床,凍得瑟瑟發抖,縮成一團地穿著衣服。
盡量放輕動作,也還是把肖蒙吵醒了。比他多幾天的假的男人躺在床上看著他:「生病難受的話,就請假吧。」
「不行,隨便請假會被辭退的。」加彥用紙巾擦著紅通通的鼻子,「你繼續睡,我吃點麵包就上班。」
肖蒙皺了一下眉毛,也掀開被子起身下床:「我開車送你。」
「不用了……」加彥忙擺手。
對肖蒙這樣施捨一般的溫柔,他再沒有像以前那種欣喜的溫暖心情。他知道就是這些恩賜,讓肖蒙對他那麼高高在上。
他住在肖蒙家裡,吃肖蒙的飯,穿肖蒙給的衣服,搭肖蒙的車。
所以才要天天被數落。
「沒關係,反正我都醒了。」
「……那,謝謝你。」
這是回到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大家都穿來各式各樣的漂亮新裝,臉上殘留著點過年的喜氣,還有暴飲暴食的痕跡。
加彥也穿著肖蒙送他的衣服,但還是!得膚色蒼白。女孩子們都在叫「五天我多了兩公斤耶!」,他卻半點肉也沒長,在厚厚的圍巾裡更顯得臉小。
午餐休息時間大家坐在位子上吃帶來或者買來的便當,不美味的午餐需要八卦來調劑,幾個人便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加彥你真好命,有私家車可以坐,不用擠地鐵。」
「是朋友有車,就順便帶我一下。」加彥忙解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對方的態度似乎有著刻意的熱切。
「有那樣的闊朋友真是好,他的房子也很不錯吧?住在那裡比租破公寓舒服多了吧。是在哪個地段啊?」
「在新城那一帶。」
「咦?不是吧!那裡寸土寸金好不好,貸款要幾百年來還啊。」
「沒有那麼辛苦的,房款已經付完了。」
「一次付清的?」
「嗯……」 以前說到肖蒙,他總是為他的能幹而自豪,可是加彥現在不再有那種傻乎乎的激動的驕傲感覺,他知道肖蒙的優秀都跟他沒關係。
「真厲害。我那些發達了的同學,聯繫都聯繫不到了,不要說借房子給我住。加彥你運氣真好,這種朋友真是難得啊。」
加彥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咬了口麵包,抓了抓頭,沒再說話。
「不過,你朋友那種條件的男人多少都有交往對象的吧,你住那裡不會不方便嗎?」
加彥咬著麵包,搖搖頭:「他單身。」
「假的吧,騙人。」
「是真的。」加彥想了想,「但是以後會有吧。」
肖蒙的事情,他也什麼都不知道。
「他一定是太挑剔了。」
「就是,三十多歲還不找女朋友,除非是同志。」
加彥吃了一驚,幾個人卻從便當盒上抬起頭,哈哈笑起來。
「別胡說,兩個男人怎麼可能。」 從都市言情雜誌上露出臉的女職員插嘴。
「男人跟男人一樣可以做啊。」
「騙人,怎麼可能做得到,男人怎麼代替女人那個啊。」
「怎麼『做』不到,不要太天真了,可以從後面啊,就是大便的地方。」
男人壞笑的解說換來一片尖叫。
「啊呀,快別說了,好噁心!」
「怎麼會有人那麼變態的,髒死了。」
「在下面的那個最變態吧,身為男人還想被擁抱,很齷齪耶。」
「這種人是人妖吧?!」
加彥有些無措,麵包拿起來又放下,最後只從保溫杯裡喝了幾口熱水。
他意識到大家對他的確不一樣。這些像是特意講給他聽的。
而單獨相處的時候就沒人跟他說話,上洗手間其它男職員都會迅速解決完了離開,等空位的人也避而不用他用過的抽水馬桶。
加彥很尷尬,好不容易有了幾個熟人,一下子卻都變成陌生面孔。孤零零在水龍頭前洗著手,他漸漸有些抬不起頭來。
事情越來越明顯。他像往常一樣從背後靠近一個男同事,想借份資料,對方一覺察到他的貼近,就反彈一般,動作激烈地迅速推開他:「你幹什麼?!」
加彥正驚愕地發著呆,突然感覺到被什麼東西打中了頭,忙轉過身,背後卻沒有人。
雖然不很痛,但其它人隱約的笑聲讓他手心出汗,頭也慢慢垂下來。
小時候那種瑟縮卑下的心情,過了這麼多年,好像又回到他身上。
幾天裡加彥走路總是縮著肩膀,低著頭。
他小時候被人澤石頭,罵「強姦犯的兒子」的時候,也是這種樣子。
這天加彥回來得比平時早很多,肖蒙有些意外:「怎麼這麼快就回來?」
「嗯,今天事情少……」加彥解著圍巾,鼻尖凍得紅通通,連眼皮也發紅,「唔,我有點累,我,我去洗個澡。」
「這麼多天了燒還是沒退,不舒服就請假,明天別上班了。」
「要上班的。我沒關係。」加彥鼻塞似的揉著鼻子,聲氣,「不上班,就會丟工作……」
從浴室出來,加彥還是感冒一樣一直清鼻子。電話突然響起來,看加彥神情遲疑,肖蒙就替他拿起聽筒:「喂?……請稍等。加彥。」
加彥裹緊了一下浴袍,才過去接過電話。
「啊,是的,嗯……」
「是,是嗎……」
「啊……這樣……我明白。」
肖蒙皺著眉毛聽這樣含糊不清的對話,看加彥放下話筒,吸了一下鼻子,就沒再吭聲。
「怎麼了?」
加彥抓了抓頭髮,來回磨蹭著腳趾,咳了一聲,過半天才含糊地:「我被辭退了。」
肖蒙轉頭看他。
他只彎著腰,把手平放在膝蓋上,更顯得!,肩胛骨的形狀都從衣服上透了出來。
兩人都沒說話,屋子裡一片安靜,只有加彥偶爾吸鼻子的聲音。
「肖蒙,我想回鄉下去。」
肖蒙猛地看向他。
「什麼?」
「我想回鄉下。」他把腳往裡縮了縮,「沒有工作在這邊很難活下去。鄉下生活比較便宜,容易一點。」
肖蒙喘口氣,摟住他的肩膀:「找工作沒什麼難的,你想的話,我幫你,明天就可以換地方上班。」
加彥低著頭,沒再說話,只有脊背在微微發抖。
他很想回鄉下,回到那裡就好了,一切都重新退到起點。
他突然明白,自己努力了這麼多年,那樣的辛苦,只讓現在的生活,變得比以前更加艱難而已
加彥第二天出門去銀行,把自己的存款全取出來,反覆數了又數,想了一整天。
在鄉下除了吃飯,其他的用不到什麼錢。他念過大學,在村子裡的小加工廠裡也許可以找到工作。找不到的話,他也可以做一點零工,節省一些總能活得下去。
從鄉下到這裡來找工作不容易,要回鄉下去就很輕鬆。
加彥把買票的錢拿好,放在口袋裡,緊緊捏著。走到車站,在候車室裡等了會兒,看買票的人排了不短的一個隊伍,便在一邊先坐下。
隊伍短了又長,長了又短,售票窗前空了的時候,裡面的工作人員便聊起天來。加彥的手仍然在口袋裡,捏著那張紙幣,摸得手心都出汗。
慢慢慢慢天都黑了,售票窗也停止售票,工作人員開始清場,他卻始終沒有從位子上站起來過。
「加彥。」
加彥剛走出車站,就聽見肖蒙的聲音,忙抬頭,看男人從車裡鑽出來,甩上車門,朝他大步走過來。
「你在外面做什麼?病沒好,還這麼晚回家!」
「啊,我出來買點東西。」
肖蒙張開嘴,又頓了頓,用眼角掃了一下他背後的車站,「你買到了嗎?」
「沒有……」
肖蒙臉上的肌肉微微放鬆,「那先回去吧。」
他朝加彥伸出手,加彥「恩」了一聲,抓住他的手指。
明明知道分開對自己是最好的,連在鄉下要怎麼省錢過活都打算過了——院子裡的絲瓜架可以修一修,下面還能種點小菜——可那時候他卻沒有掏出錢來買車票。
因為他突然想到,回了鄉下以後,兩個人隔得遠遠的,就再也不能跟肖蒙一起生活,可能連見面也做不到。
然後心口就一陣陣發痛,像有刀絞一樣。
滿心只想著要再看肖蒙一眼,好好跟肖蒙道個別再走,多留一兩天也行,多看看肖蒙,多跟肖蒙說幾句話。
那種讓心臟部扭成一團的,捨不得的心情。
偷偷看著身邊的男人,總想著「明天再走吧」,可真正到了第二天,天亮的那一刻,他的決心就又被粉碎了。
他捨不得就這樣再也見不到肖蒙。無論怎麼生肖蒙的氣,他仍然一聽到肖蒙的腳步聲就會高興,一聞到肖蒙身上的味道就覺得很安心。
一切都像條件反射,只要是和肖蒙有關的,他就本能帶著在意的心情去對待。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這麼依戀肖蒙,到了面對長久分離就睡不好、吃不下的地步。
也許自己已經變成同性戀也說不定。這麼懷疑起來,禁不住沮喪又害怕。
讓他卑微地單戀一個連做朋友都很難的同性,這樣的人生會比以前更灰暗。
加彥偷偷專門去市立圖書館,借了跟同性戀有關的專業書籍,他想弄清楚同性戀究竟是怎麼樣一回事,要怎樣才能治得了。
他對肖蒙撒謊,說自己在外面打零工攢點錢,事實上是每天坐在圖書館角落裡,搬兩本字典和學術書籍,埋頭逐字苦讀,一讀就是好幾個小時。
但看得糊里糊塗的。
那種程度的理論對他來說實在太難。大段的分析看得眼睛痛,簡直就是受罪,雖然每個字都認識,卻不大能明白意思。遇到有英文的部分,就辛苦地翻字典一個個詞查出來,卻還是全然不明白。
越是心急就越弄不懂,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不好的頭腦,如果他能有肖蒙那麼聰明就好了。
拚命努力都沒有進步,巨大的壓力讓他回到家仍然無法休息,晚上也很難睡得著,於是借了兩本薄的書,還影印了一些資料,帶回家去,背著肖蒙偷空看一些。
神明絲毫沒有為他的勤懇所感動,像當年大學入學考試一般苦讀的幾天裡,他仍然處於一知半解的糊塗狀態。
資料上用不同顏色的筆左一道右一道畫得滿滿的,全是他覺得重要的地方,厭惡療法啊,支持性療法什麼的,他覺得如果能成功,以後就不會再因為肖蒙而覺得傷心困擾,又能像從前一樣只把肖蒙當朋友看,恢復成普通朋友的喜歡。
然後安心地回鄉下去。
下了一天的雨,到深夜也沒有停歇的跡象,聽著雨點敲在玻璃上的輕微聲響,加彥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這都不知道是第幾天失眠了,原本下雨的天氣他是最容易入眠的。苦思冥想著,周圍寂靜得連布料摩擦的聲音都極其分明,勉強閉上眼也無法安睡。
反反覆覆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好幾次裹著被子爬起來,看著身邊的男人,按照書裡說的那樣,一旦覺得心動,就想辦法弄痛自己。
可好像沒有任何效果,雖然掐自己胳膊掐到痛得受不了,留下一大塊的瘀青,看著肖蒙時候那種心酸的感覺,還是一點都沒變淡。
想到分開以後那種不可預期的孤獨,就幾乎要落淚。
沉睡著的男人突然醒來一般動了動,加彥忙躺回去,生怕再驚動肖蒙,便自覺地背對著他。閉上眼睛努力要入睡,盡量不去想以後生活裡沒有了他,自己會怎麼樣。
他眼眶發熱著,卻突然被從背後抱住,翻了過來。
「你睡不好嗎?」
男人身上那種淡淡的好聞的味道鑽進鼻腔裡,加彥控制不住微微發抖。
「有、有點冷。」
「嗯?」肖蒙擰開床頭燈,摸索了一下暖氣的遙控器,把室溫調上去,又將他摟進懷裡,「睡吧。」
「恩……」
這樣子他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
肖蒙的胸膛貼著他的,感覺到他的不安,也睡意全消似的,索性睜開眼睛,「對了,你不要再東奔西跑做零工了,我介紹一份工作給你。」
「啊?」
肖蒙用拇指婆挲他消瘦的臉,「是大公司,福利不錯,給你的工作也不會辛苦。」
「啊,謝謝你,但是,這個不用了……」加彥低了低頭,心裡很感激,「我做不久的,可能過幾天就要走了。」
肖蒙的手停了一下,過會兒才拍拍他的臉頰,「我已經聯繫好了,你就先做著吧。」
加彥「恩」一聲,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巴不得肖蒙對他凶一點,越毒舌越好,千萬不要再抱他了。
可偏偏肖蒙這段時間變得很溫柔,一旦兩人獨處,就會摟著他,摸他的頭髮,親他耳朵。連他故意把肖蒙的西裝燙壞了,肖蒙也沒罵他。
被肖蒙摟著,貼近那溫熱的胸口,雖然知道這樣自己一定又會失眠,可終於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前功盡棄地鑽進肖蒙的懷裡。
加彥上班的第一天就沒有、準時回來,跟往常一樣過了晚飯時間還未出現,打手機也沒人接,不知道是靜音狀態或者周圍太吵了沒聽見。
肖蒙連撥了幾次,開始不耐煩,擰著眉,再撥了串號碼。
「是我,你們忙到現在?」
「啊,是的,今天銷售部錯發了一張單,所以……」
「我介紹去的那個人呢?不是說了不讓他工作時間太長的嗎?第一天就叫他加班?」
「非常抱歉,我馬上查一下……恩?他確實不用加班的,準時就離開公司了。」
「……」肖蒙稍微頓了一下,「是嗎……那沒事了。」
在對方再出聲之前,他先掛了電話。
肖蒙盯著牆上的鐘,足足又過了一個鍾才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加彥揉著眼睛推門進來,一副疲憊的樣子。
「這麼晚。加班嗎?」
「是啊,事情比較多……」加彥表情有些迷糊,眼下一片陰影,看起來真的累得不輕。
肖蒙皺著眉看他搖晃著去找東西吃,抿緊嘴唇不說話。
他不相信 加彥會有背著他出軌的膽量,但又確實覺察到男人無緣無故的疲乏和心不在焉。
第二天肖蒙提前下了班,到加彥公司外面的路上等著。
過了幾分鐘,門口陸續有人三三兩兩地結伴走出來。加彥也在其中,神情疲憊步伐散漫的,一點也不像跟人有約。
肖蒙狐疑地看他上了與回家方向相反的公車,便發動車子,跟了上去。
他從來厭棄這樣偷偷摸摸的跟蹤,而為那個男人做出這種自己都不齒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麼就這麼理所當然。
加彥下車的地方是市立圖書館。肖蒙遠望著,一時有些啞然,。看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圖書館門前長長的台階上,忍不住把額頭抵在方向盤上,失笑地鬆了口氣。
為了確認,索性停好車,也跟著走上去,在入口刷了借閱證通行,走過大廳之後,不動聲色地在書架間尋找男人的身影。
穿過幾間閱覽室,果然遠遠看見加彥。他正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翻著字典看書,一臉的認真。
肖蒙舒口氣,搖搖頭,想了想,微微一笑。
心情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好起來。
加彥在外面吃了麵包才回家,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一看書就直想睡覺,圖書館那麼安靜沉悶的地方,得花好大的力氣才能不讓眼皮打架,光打呵欠就打得眼睛都濕了。
「很累嗎?」
「恩……」
「洗個澡吧。」
肖蒙今天分外溫柔,加彥實在抵擋不住他這種時候的魅力,就由他擺佈。兩人脫了衣服在浴室裡坐著,肖蒙從背後逮住他,摟緊了,溫柔地幫他洗了頭髮和身體。
被泡沫包圍的,漫長的時間,感覺那麼放鬆又美好,加彥不知是不是由於太困的緣故,覺得這好像兒時的夢境一樣,最好只暈暈沉沉停留在這裡面,不要再醒過來了。
「加彥。」
「嗯?」
「這麼久沒做,你積了很多了吧?」
「咦?我、我沒有……」加彥下、嚇一大跳,忙站起來,往後縮縮。
肖蒙也跟著站起身,笑著親一下他的嘴唇。
加彥瘦得厲害,下巴尖尖的,還有些黑眼圈,之前養出來的那點肉都不見了,肖蒙把他抱起來壓在胸口都覺得輕,缺少份量。
即便如此,對著他小動物一樣引人虐待欲的臉,肖蒙還是覺得下腹一陣火熱。
之前加彥在生病,精神又不好,他只每天抱著咬咬啃啃,沒捨得全吃,已經許多天沒做過了,慾念一上來,他就不打算再委屈自己,把加彥壓在浴室牆壁上,在那驚慌地張著的嘴唇合上之前,重重吻了下去。
「唔……唔……」
加彥明顯不肯順從,一直掙扎個不停,拚命想逃開。
肖蒙耐性十足地含住他的嘴唇,在口腔深處逮住他縮得小小的舌頭,反覆吮吸舔弄,聽他發出抗議的細小咽聲,只覺得下腹已經脹到發痛的地步。手在加彥背部大力愛撫,漸漸下移,探進他的腿間。自下而上搓揉著他的臀部。
加彥「嗚嗚」抗拒著,呼吸急促,仍然扭個不停地反抗,前端卻迅速昂揚濕潤起來。
肖蒙信心滿滿,更加用力親吻愛撫他,手指往前,有指腹由後摩擦男人那可憐性器的根部。
「嗚……」加彥那全然被挑逗起來的反應也讓他忍耐不住,沾了濕意的手指埋進後穴中,意圖明顯地反覆進出。
加彥還在堅持著掙扎,但已經無法抗拒了,腿發抖著被肖蒙撐開,而後火熱的性器重重挺了進去。
「嗚……」肖蒙不理會他的抗議,輕易就按緊他,將劍拔 張的部位深埋在他臀間,在他「不行不行」的哀鳴中用力頂著他。
反覆的抽動中加彥被頂得低聲嗚咽,又掙脫不開,只能貼在肖蒙胸口不停發抖。
肖蒙簡直要愛死他這樣貓咪般的反應,幾乎停不下來,只凶狠地律動著,男人緊縮著的內部讓他無法自制,迅速達到一個小高潮之後,又吧加彥轉過去,強硬地抱緊,固定住腰部,從後持續激烈侵犯。
加彥失聲呻吟著,無助地拚命撐著牆壁。全身在反覆的侵犯中都變成淺淺的粉色,臀間黏濕一片,看起來可憐又情色。
等到肖蒙最後一次毫不留情的沉重埋入,身體相連著微顫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從他體內退出來,胳膊還是絲毫不放鬆地環著他。加彥站都站不住了,抖著腿,辛苦喘著氣。
肖蒙抱緊他,邊重重親吻他的脖子,邊想把他翻轉過來。
而男人不知怎麼的,固執地維持著趴著的姿勢,額頭抵在牆上。明明身體也有反應,也達到了高潮,還不止一次,卻好像很灰心。
肖蒙停止親吻,摸了一下他的頭,「加彥?」
加彥小小「恩」了一聲。
「在生氣?」
「沒有……」
「你討厭做?」
「沒有……」
「那是怎麼了?!」
加彥不出聲,他便加大受勁,硬把加彥翻過身來。
男人眼睛紅紅的,想說什麼又開不了口,跟他對視了半天,吸著鼻子,在他極度疑惑的時候,突然用力抱住他的脖子。
「加彥?」
加彥沒有聲音,只是胳膊微微發著抖。
雖然沒有言語,但這樣用盡全力的可憐擁抱,讓肖蒙心情也溫柔起來,於是反手抱緊男人消瘦的背,將他整個擁在懷裡。
不明白加彥為什麼難過,只感覺得到他在拼了命一般貼近自己,不由得有些困惑的甜蜜。
也許加彥真的開始對他有愛的自覺了呢?
加彥純粹是被他掰彎的,他知道同性戀所要承受的壓力,也知道加彥最害怕被人貼上標籤而歧視的感覺,但還是親手把那個標籤貼了上去。
他也為這個而覺得抱歉,但他不會替加彥撕掉。
加彥咬牙下了決心,去把借來的書全還掉了。
他捨不得離開肖蒙,那是比任何一次失戀都要來得疼痛的感覺。他想自己大概是治也治不好了,雖然是雞蛋碰石頭一般的心情,可他想認真努力地跟肖蒙在一起。
因為被惡劣對待就離開,那樣太懦弱了。
渴望的東西,他本來就總是得拚命爭取才能得到。唸書的權利,一份工作,一個朋友……雖然不是全都能實現,可是逃避的話,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肖蒙比他以前追求過的任何一個女性都要來得優秀而且驕傲,看不起他這樣的男人,也不奇怪。可是,如果拚命努力,變成有用一點的男人的話,也許肖蒙會慢慢喜歡上他,對他好一點,也說不定。
「加彥。」
正急步要去追趕已到站公車的加彥停了一下,轉過頭,看見余瑟正站在他身後。他離職之前余瑟就已經跳槽,頗有一段時間沒見,不由得有些高興,「是你啊……」
「有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喝一杯。」
坐在小酒館的包間裡吃著花生米個醬牛肉,手邊新鮮的啤酒還在冒著泡,加彥笑著正想問他新工作如何,卻被他搶先開了口。
「聽說你辭職了。」
「啊……」加彥頓時尷尬起來,僵硬地笑了笑。
「那個,你的事情,我聽她們說了一些。」
「……」
「那件事情是真的嗎?說實話我很生氣。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回事。之前說想交女朋友,要娶個老婆的人,讓我有合適的就幫忙介紹的人,難道不是你嗎?你是在耍我還是怎麼的?」
「我沒有耍你,但是……」加彥也不知該怎麼解釋,只能低下頭,「對不起。」
安靜了一會兒,余瑟歎了口氣,「那你是最近才變成這樣的?是因為你那個朋友的關係吧。」
「……」
「加彥,你又不是天生的同性戀,這個是能改過來的。之前一直都喜歡女人,現在卻跟男人在一起,你自己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嗎?我不想看你變成那樣。」
「謝謝你的關照,我、我要回去了,對不起。」
「加彥!」
加彥把鈔票放在桌子上,逃命一樣急忙離去。
肖蒙不耐煩地曲起食指敲著桌子,看牆上的鐘。加彥有晚歸了。
他不喜歡窺探他人的隱私,除了加彥的以外。忍不住要好奇加彥究竟借的是些什麼書,要弄到這麼廢寢忘食。
他用加彥的帳號、密碼登陸市區的圖書館資料庫。加彥所用的密碼永遠都是同一個,猜都不用猜。登陸進去,自動跳出的就是借閱記錄的清單。肖蒙掃了一眼,停住手,又認真看了好幾遍,手指微微發抖地把電腦關了。
加彥匆匆忙忙回到家,口袋裡的手機響個不停。一直不接,太對不起余瑟的好心,但如果接的話,又會陷入被說教幾個鐘頭的困境。他沒辦法向余瑟
說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但「離開肖蒙」這樣的勸說,他無法接受。
心神不寧地開門進去,根本沒留意房間裡的氣氛有什麼異樣,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給余瑟一個答覆,見肖蒙在臥室裡,他就移到客廳外的陽台上,掏出手機。
「加彥,你是嫌我在多管閒事嗎?我是為你好。如果你要說這只是你一個人的事,與我無關,那我也不管了。你就當沒我這個朋友。」
「不是的!」他難得認識了余瑟這個比較熱心耿直的人,斷交就太遺憾了。
「那就好。我直接說了,我有朋友是心理醫生,由我介紹去的話,可以不收費用。我來幫你個時間,去跟他談談吧。」
「啊……這個……」
「怎麼樣?」
免費的心理醫生本應該讓他覺得如獲至寶才對,但是,儘管他不清楚心理治療是怎麼樣的過程,可把自己跟肖蒙的事情仔仔細細全說給別人聽,那樣對肖蒙太過分了。他不想做對肖蒙不尊重的事。
「謝謝你,但還是不要了,找心理醫生太嚴重,我自己可以處理得來,」聽到那邊余瑟的抗議,加彥有點抱歉,可又不能讓步,就決定敷衍到底,「而且我覺得我不是同性戀,我對男人沒什麼感覺的……」
「你的確不是。」
加彥瞬間嚇得脊背都涼了,倉惶地把電話摁掉,丟到一邊,轉過身看著冷臉走進來的男人,腿有點哆嗦。
在他開口辯解之前,肖蒙就像打他耳光一般,用力把一疊眼熟的資料甩在他臉上。紙張落得滿地都是,上面他自己用筆劃出來的紅線分外清晰』
「你當然不是。所以也不用治。」肖蒙臉色發青,聲音卻很冷靜,「現在就給我滾。」
「肖、肖蒙!」
肖蒙額上的青筋暴著,加彥從來沒見他這樣發怒過,結巴起來。
「同性戀是性變態,那你跟一個變態住在一起做什麼?怕被傳染,你直接滾出去就行了,做什麼治療?」
「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沒有哪個意思?是沒有把我們的事跟別人說?還是沒打算治你的同性戀?」
「……」加彥答不出來了,半天才結巴地,「我只說了一點……我想過要治,但是……」
肖蒙打開門,抓住他的領子,硬把他拖出門,「馬上給我從這裡滾出去。」
「肖、肖蒙……」
「滾遠點,別讓我再看見你。」
加彥忙從地上爬起來,站在門口無措地看著屋內暴怒的肖蒙,不肯走,卻也不敢進去。
肖蒙看也不看他一眼,逕直關上門。再打開門的時候,一包草草收起來的行李被摔到門外。「滾。」
加彥知道他氣得不輕,見他這麼決絕更是心慌,只能拍打著又被摔上的門,「肖蒙,肖蒙……」裡面的人半點回應也沒有。
加彥在門外團團轉,滿心著急,有敲敲門,想了個借口:「肖蒙,我還有東西在裡面,你放我進去拿好不好?」
仍然沒有聲音,他只好沮喪地靠牆蹲下來,認真想著等肖蒙出來的時候,該怎麼道歉才能讓肖蒙消氣。
蹲得全身發冷,腿部麻了,好不容易才聽到門口有動靜,加彥忙扶著牆站起來。
肖蒙在西裝外面加了大衣,手裡是旅行包,一副準備出遠門的樣子。
加彥準備好的道歉都忘記了,見肖蒙理也不理他,從他身邊走過,忙一把抓住肖蒙的袖子,「你要去哪裡?」
「別碰!」
加彥被他用力一甩,胳膊都有些發麻,只好納納收回去。
「還有什麼東西沒拿走的,你自己進去收拾乾淨。想要什麼儘管拿,反正我回來的時候要全部仍了換新的。」
加彥還是棄犬一樣在後面緊跟著他,直到他回頭嫌惡地提醒:「你的鑰匙我收走了。從今天起我不想再看見你,你最好弄清楚。「
加彥不敢再跟,見他進了電梯,只好拚命跑樓梯下去追。好不容易才出公寓,卻連肖蒙的人影也看不見了,慌張中突然想起公寓的門沒鎖,又急急忙忙衝回樓上。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幸好門戶大開的公寓安然無恙。但他沒了鑰匙,出去找肖蒙的話,就沒法再進來了。
心急如焚,也只能在屋子裡發呆坐,乾巴巴得等著。
不敢指望能等到肖蒙回來,就一遍遍撥肖蒙的號碼,而對方根本不接:發短訊過去,也得不到任何回應,甚至不知道肖蒙會不會看。想到肖蒙對他心懷恨意,也許真的會跟他斷絕關係,再也不理他,他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撥電話撥得手指都酸了,那邊傳來的,終於不再是一系列長音後的」暫時無法接聽「,而是」對方已關機「的提示。
加彥只好放下發熱的手機,鼻尖通紅地坐著,絕望的感覺讓他手腳都冰涼。
加彥無計可施,只能把必需的東西背在身上,大清早到肖蒙公司樓下大廳裡等著。
看著暗色的玻璃門上倒映出來自己的影像,又瘦又高的,胡亂套著大衣的樣子很頹廢。他多希望能從玻璃門上看見肖蒙的身影出現在背後,像以前那樣,壞脾氣地彈著他的後腦勺。
但肖蒙沒出現,只有一個眼熟的男人朝他這個方向走過來。
「你是肖蒙的朋友吧,上次見過的。在這裡有什麼事情嗎?」
「啊,是的,請問,肖蒙他今天有沒有來公司?」
「你說肖蒙?正好,」男人把他拉到一邊,「我正想問你。他突然打電話來說辭職,這麼說走就走怎麼行!公司裡都一團亂,你要是能見到他,麻煩讓他至少回個電話也好啊。」
「啊……」加彥吃一驚,猜疑著肖蒙輕易放棄這種好工作的理由,「那個,他有沒有說過為什麼要辭職?」
「說是回家有事。我也不清楚,搞不好要結婚繼承家業吧?」那人攤攤手,「只能這麼想了。」
加彥坐上公車,一路發著呆,漸漸鼻子也塞住了。
想到「結婚」,就把背包裡的戒指翻出來,那是自己要在婚禮上送給新娘的,但上次新娘跑掉了,它就留了下來。
早就用積蓄買好的,款式簡單的戒指,已經被魔挲得很光滑。雖然不怎麼值錢,卻是他要留給最重要的人的東西。
眼睛紅腫地望著窗外,鼻涕都快忍不住了,難受地發著呆。
可能肖蒙真的會結婚也說不定,事實上關於肖蒙的一切他都所知甚少,因為肖蒙什麼也不跟他說。
加彥從自己放重要小物品的盒子裡找出高中的畢業照,照片背後印有每個人的聯絡地址,肖蒙的也在上面。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加彥從來沒去過,更不知道搬了沒有,可無論如何,找去他家裡碰碰運氣也好。
回到縣城裡,不用太多工夫,就找到地址上的那棟樓,是帶花園的漂亮小棟住宅,看樣子像是肖蒙一家人會住的地方,加彥放心了不少。
忐忑不安地按了門鈴,很快就有個上年紀的女人來開鐵門。加彥鬆口氣,禮貌地,「肖伯母好,請問肖蒙是住這裡嗎?」
對方卻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哦喲,我一個做下人,您別認錯了。夫人她不在,跟肖少爺都在本宅,他們十幾年不來鄉下住了。」
加彥被震住,有點不敢確定她所謂的肖少爺,跟他要找的肖蒙是不是同一個。
問了地址,卻是在市區內,猶猶豫豫的,還是轉車去機場。
原本就不豐厚的,預備留著回鄉下度日的積蓄,買了車票和不打折的機票之後損失慘重。加彥不捨得住旅館,只想著今天之內一定要見到肖蒙才行,就連飯也沒時間吃,餓得肚子咕咕叫。
找到地址上寫著的那個地方並不難,但加彥隔著鐵門望進去,看見那大片浪費地皮的草地和人工湖,就被嚇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一天的汽車尾氣和灰塵,灰頭土臉,一身皺巴巴的,進這種地方,會不會被趕出來。忐忑了半天,只好折回頭,跑大老遠找個超市,買了些水果,提在手裡,又把臉擦擦乾淨,整了整衣服,才敢重新回去詢問。
他很怕和住在這種毫宅裡的人打交道,那種壓迫感會讓人抬不起頭來。他清楚自己的窮酸,連聽他說出地址的計程車司機都用狐疑的眼光打量他,貿然來訪,不知道會得到什麼樣的接待。
但想見肖蒙的心情又是如此急切,害怕著肖蒙真的要跟哪家大小姐結婚,覺得只要能早些見到肖蒙,被嘲諷譏笑也沒有關係。
「對不起,二少爺說不認識叫林加彥的人。」
在門外苦等了半天,只得到這樣的回復。雖然是意料之中,之前勉強壓抑著的,一路奔波的疲憊和飢餓感覺,還是瞬間鮮明起來。
也許那個人真的不是他要找的那個肖蒙呢。抱著這樣微弱的希望,到角落裡站著,掏出手機又打電話給肖蒙,總算不是關機狀態,但卻無人接聽。
一遍一遍地重撥,拚命想把自己的心情從這小小的機器裡傳過去,可對方卻只像一堵牆,無論怎麼樣,都只靜靜的沒有回應。加彥擦了一下鼻子,不放棄地撥打著電話。
雨又漸漸下起來,雖然並不到能把人淋得透濕的程度,但在雨裡站久了,頭髮就濕漉漉貼在頭上,外套和帆布旅行包的顏色也變得深一塊淺一塊,看起來更加寒酸狼狽。
見到自己這個樣子的肖蒙,即使消了氣,也不會有好感吧。
如果肖蒙是女孩子,他想,他應該早就迷上肖蒙了。不確定向性之間愛戀的定義,可縱使是作為男性的肖蒙,也一樣寄托了他所有的感情。
原本覺得,做普通朋友自己就會很滿足,可是現在明白,普通朋友是不夠的,肖蒙如果結婚,那種感覺比他任何一次失戀都要來得疼痛。
飛蛾撲火也好,不自量力也好,他想跟肖蒙永遠生活在一起。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了,背上的旅行包和手裡的水果都發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想著再跑去商店買把傘來遮一遮也好,又擔心離開的這段時間裡肖蒙突然回心轉意,正在搖擺不定,猶豫著走了幾步,忽然前面有輛車轉過彎,朝著這邊開過來。
感覺到車燈直射過來的光線,也聽見後面大門自動敞開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擋在人家路中間,忙要閃開,給車子讓出路來。
但腦子雖然清楚,身體卻不聽使喚,他跑了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也沒地方休息,又餓又累,更被淋得手腳發麻。車子雖然開得不快,也力圖避開,還是帶了他一下。
失去平衡的踉蹌著跌倒在雨水裡,並不太痛,但被從頭弄濕到腳的感覺十分狼狽,水果也滾了一地。車門迅速打開,一個高大的少年從裡面下來,來不及撐傘地快步到他身邊,「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冬天衣服穿得厚,車擦過來的力道也不重,身體沒有怎麼樣。
「真抱歉,一開始沒注意到門前會有人,我以為你會躲開的。」
很意外對方會如此禮貌,加彥帶著滿身的水跡,撿起散落在地的水果,也不忘道歉著朝他回禮。
「你在這裡等著,是有什麼事嗎?」
「啊……」加彥一下子滿懷希望,「我是來找肖蒙,能不能麻煩你……」
話沒說完,就聽到背後逐漸清晰起來的,重重踏在水裡的腳步聲,而後領子被人一把揪住,扯得整個人踉蹌著轉著半圈,正對上男人青白的臉。
「你是白癡嗎?」
「啊……」
「走路都會往車上撞,你是不是活得太膩了?到底有沒有神經啊你!」
「對、對不起……」
男人咬牙切齒地,「你怎麼不乾脆被撞死算了。」
對方那強烈的恨意讓加彥瞬間難過得抬不起頭來。
「喂……」
「肖玄你把你的車開進去。這樣都能撞人,你沒有駕車常識嗎?」
少年不甘心地低聲嘀咕著「又要開始了啊」,就鑽進車裡。
車子濺著細小的水花平穩開了進去。加彥仍然被扯著領子,一路跌跌撞撞地往裡走,「肖、肖蒙啊……」
「我不想淋著雨跟你說話。」
加彥立刻閉上嘴。看著身邊男人被淋濕的頭髮和臉頰,不知怎麼的,覺得很傷心。
進了大廳,在水裡弄得冰涼的身體總算暖和起來。有錢人家的毫宅內部,加彥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不由得又全身發僵,不敢四處亂看,濕漉漉的腳踩在地毯上都戰戰兢兢。
「你來找我,到底是想幹什麼?」
加彥本來就坐力難安,肖蒙站在他面前,比坐著的他高出太多,全然陌生的氣勢,他幾乎結巴。
要是不自量力地表白的話,恐怕會直接被趕出門去。慌張中只記得特意買來的水果,忙雙手抓著遞過去,卻發現早就摔得又髒又爛了。
「我、我來跟你道歉。」
肖蒙哼了一聲,沉下臉,「不必了。」
這樣決絕的回答讓加彥慌了神,「肖蒙,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我、我會向你賠禮……」
手裡的爛蘋果顯得更寒酸,他實在不好意思再堅持送給肖蒙。
「滾回去。」
「肖、肖蒙……」加彥急得滿頭汗,「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我請你吃飯,還是要別的補償,什麼都可以……」
肖蒙生氣的時候他只會請吃飯,上門低頭認錯,如果連這些也沒用,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滾。」
加彥不肯動,鼻尖迅速地紅了起來,胸腔了的空氣像被抽乾一樣,又苦又悶的不能呼吸。
「肖蒙……」
「我叫你出去。」
男人的聲音越發嚴厲起來。知道他這樣是代表著極度的惱怒,在糾纏下去只會被痛打,加彥還是咬著牙,沒有動。
「肖蒙,我們這麼多年朋友……對你來說,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男人像被擊中了一樣沒有回應。突然伸手用力抓起他的領子。
「上去。」
「啊?」
「跟我上去。」
被凶狠地拖著上樓梯,暈頭轉向著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就被拉進一個房間裡,而後丟在床上。
床鋪雖然柔軟,重重跌在上面時背部還是受到衝擊,加彥花了幾分鐘才撐著自己坐起來。
「肖蒙……」
高大的男人單腳跪上床,握著他的肩膀把他按倒,粗暴地逼他翻過身去。
感覺到濕而髒的外套被脫下,加彥不由得慌張起來。雖然思念肖蒙,但這種冷戰氣氛根本不是適合做愛的時機。
「肖蒙……」
「怎麼?」
「不要做這種事吧,我們還沒談完……」
「你不是要補償我嗎?」
加彥遲鈍地「啊」著點了點頭。
男人哼笑了一聲。
「不上床的話,你要怎麼補償?除了這個,你沒有別的用處了吧。」
加彥呆住,肩膀上的力道已經鬆開了,他卻覺得動彈不得。
沒有掙扎地被肖蒙扯掉毛衣,解開襯衫,男人的手伸到他皮帶上的時候,停了停,而後笑笑。
「真溫順。」口氣輕蔑地,「怎麼,你知道我是肖家的少爺,就甘心變成同性戀了?」
加彥吃驚地呆了半響,沒能忍住,眼睛還是全紅了。邊被肖蒙脫下褲子,邊緊緊抓著枕頭,把臉埋在裡面。
他真的喜歡著肖蒙,從來沒有像喜歡肖蒙這樣喜歡過誰,肖蒙說的每一個字,他都那麼在意。
那種心臟都要揪起來一樣的感覺,就是愛吧。
可是已經沒有用了。
肖蒙粗魯地把他的內褲扯下來,「腿分開。」
加彥只僵硬著,死死並著腿。
「分開點。」
加彥沒有再出聲。
肖蒙憋著氣,發狠拍了他一下,「聽見沒有?」
加彥還是只死死揪著枕頭。
肖蒙鬆開手,看著他顫抖的肩膀。
「加彥。」動作突然就無法粗暴了,不太用力地把他轉過來,看見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臉。
肖蒙歎了口氣。他終究還是會覺得心疼。
「加彥。」
男人抽泣著的樣子讓他也心酸起來。
「加彥。」
他知道加彥在乎他,非常在乎。加彥千里迢迢追過來道歉,下雨天在外面站著等,他從窗口往外看著那個小黑點,不是沒有安慰的感覺。
可是很不夠,和他想要的,差太遠了,而且越來越遠,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沒辦法不覺得失望而惱怒。
紅著眼睛的男人始終不肯抬頭,只出聲地吸著鼻涕。肖蒙把他抱在懷裡,用力摸他的頭,感覺到他的反抗,就把他抱得更緊。
「為什麼還要來找我呢?」無奈地低聲責備。
男人的肩膀因為抽噎而顫動,卻沒有聲音。
被他無心的愚蠢重重傷害到的心情,幾乎要放棄卻始終還是無法割捨的心情,幾天來無法控制的充滿自我厭惡的想念心情,卻不知道這個男人能不能明白。
肖蒙認輸一般地抱緊他,親他濕漉漉的眼睛和鼻尖,然後是嘴唇。
男人一開始固執地抗拒,禁閉著嘴,那種受了傷的賭氣舉動只讓肖蒙覺得更加放不了手,邊喃喃罵著「笨蛋」,邊把他牙關撬開。
舌頭一碰觸,就自然而然地深吻。下腹部灼熱了起來,頂著加彥赤裸的下身,在他不安扭動的時候,把他的腿分開。
兩個人對彼此的身體都是這樣熟悉而默契,加彥微弱的抵抗也起不了什麼作用,肖蒙沒做什麼潤滑就硬是挺了進去,感覺到加彥因為疼痛而失控地顫抖,他咬著牙放慢了速度,卻更用力。
為什麼無論怎麼親密無間,互相在意,卻就是達不到愛的程度。
明明兩個人都這麼辛苦,卻不知道是誰的錯。
「為什麼……」激烈的動作裡含糊地自言自語,責備一般用力蹂躪著身下的男人。
加彥很痛似的抓著他的背,嗚咽著,聲音模糊。
「喜歡。」
肖蒙抖了一下,睜開眼緊緊盯著他。
加彥眼睛紅通通的,裡面滿是淚水,肖蒙也不確定那聲音是不是他的錯覺。
動作不受控制地越發粗暴,加彥痛得抽泣起來,被直接插入的痛楚很鮮明,但還是拚命、抓著肖蒙,用疼得完全變調的聲音,一遍遍亂糟糟地說「喜歡」
最終的失控之後,總算停了下來,除了急促的喘息聲和微小的哽咽聲,再沒有別的聲響。
肖蒙有種幻覺和真實交織的眩暈,看身下的男人疼得曲著的身體,像只被人折磨得過火的小動物。
「加彥。」
男人動了動,發出細小的呻吟。
「你流血了。」肖蒙的口氣有些不穩,讓他趴著,動作謹慎地分開雙腿,認真查看,「我叫醫生來。」
「不要……」加彥臉埋在床單裡,聲音含糊地。
確實,就算叫了醫生來,他也沒法坦然地讓人看加彥的裸體。肖蒙起身從抽屜裡找出通常必備的簡易藥箱,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幫加彥擦拭清潔,而後大致上了藥。
兩人都不再說話,漫長的沉默裡,他只反覆摸著男人黑色細軟的頭髮。
男人瘦削的身體一覽無疑,肩胛骨的形狀凸顯著,皮膚又蒼白,還在因為疼痛而不時抽搐。肖蒙看他放在床單上的手,指甲上淡到發白,很不健康的顏色,指腹上還有一些繭。
看起來那麼可憐。
他幾乎在想,自己是不是要為了男人這樣禁受不起更多折磨的虛弱而認輸。
「你剛才對我說什麼?」
加彥動了一下,好久才小聲地,「……喜歡。」
肖蒙有些遲疑,「再說一遍。」
「喜歡……」
「再說一遍。」
「喜歡……」
加彥眼睛紅紅的,不明白肖蒙讓他這樣重複的意圖。說得嘴巴都發乾了,肖蒙也沒有明確的回應,只突然站起來,背對著他。
加彥忍不住大著膽子問:「你對我,也是喜歡嗎?」
「不是。」
加彥沒再說話,他心裡被失望填滿了,漸漸有些哽咽起來。
「我怎麼會喜歡你這種差勁的笨蛋。」
加彥只低頭努力忍著眼淚。
突然聽到不大的聲音說:「我們交往吧。」
吃驚地抬頭看肖蒙,只看到他的背影,還有紅通通的耳朵。
「肖蒙……」
「看什麼看!」然後又被掀起被子蒙住頭臉,連棉被一起被抱著。
「你是不是很愛我?」非常驕傲的聲音。
加彥在被子裡老實地點點頭。
感覺到肖蒙的胳膊在微微發抖,他緊張地想鑽出來看肖蒙的臉,但肖蒙力氣大,怎麼也不讓。
他一直不知道他表白的時候,肖蒙是什麼樣的表情。
過了很久他才被從棉被裡挖出來,來不及睜開眼睛看清楚,就被堵住嘴唇,濃密而深長的吻讓人心臟跳得厲害。被抱著壓在肖蒙胸口上,只感覺得到那強有力的胳膊,還有濕潤只熱的嘴唇,以及那樣清晰的心跳聲。
等肖蒙終於把他放下來,兩人面對面側躺著抱在一起,手腳纏繞著,都重重喘息。
加彥對於事情怎麼會突然發展到這一不很是茫然。但聽到肖蒙說了「交往吧」,又覺得開心,想再問得更清楚一點,肚子卻搶在他之前發出極其響亮的聲音。
「咕……」
「咦?」加彥立刻漲紅了臉。
肖蒙看著他,「你最後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
「今、今天早上……」
「吃什麼?」
「嗯,一個雞蛋。」
話音剛落就被狠狠在屁股上拍了一下,「你是白癡嗎?現在都什麼時間了?肚子餓你就不會先說一聲嗎!」
挨了打的加彥「嗚」了一聲,看肖蒙站起身來穿衣服,拿被子把他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而後抓起床頭的電話。
很快就有人送餐點上來,加彥早就飢腸轆轆,忙從被子裡鑽出來,接過盤子就埋頭苦吃,肖蒙在一邊不停地低聲訓斥他:「吃慢點,你想冶死嗎?」摟住他的腰的動作卻很溫柔。
「對了,」吃得七分飽,加彥總算緩過氣來,「你怎麼會住在這裡的?高中的時候,你明明是在縣城啊。」
肖蒙呼了口氣,沒說話,看加彥開始變得忐忑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地說:「這個嘛,我是肖家的私生子。」
「咦?」
「因為見不得人,所以在成年之前就只被放到鄉下。」
「啊……」
「能搬回來我媽很高興。她想住這裡,那就讓她住著好了,我不想為難她。不過我不打算繼承家業,畢業以後找的工作都和肖家沒有關係。」他看了加彥一眼,「我不用靠肖家也一樣能幹,你說是嗎……」
受到眼神脅迫的男人忙點頭,「啊,是、是的……」
肖蒙微微放鬆地伸手捏他的臉,「笨蛋。」
「你本來就很厲害啊。」男人由衷地。
肖蒙拍了一下男人的後腦勺。
他想著自己小時侯,每年要被母親逼著來這裡拜年請安,得到的總是客套而冷漠的對待。在周圍視線無形的壓迫感裡,也硬是要一個人驕傲地抬頭挺胸。
他高於常人的自尊,是從小就開始有的。
雖然長大以後,因為和父親相似的聰明和倔強而得到額外的器重,他卻根本不肯回頭順從。而越是這樣,父親對他的態度反而越柔軟,不只一次勸他回來為肖家做事,他不回家過年,他們便親自來看他。
他用他的驕傲來讓人折服,贏得一切。
只除了眼前這個老實而無用的男人。肖蒙有點咬牙切齒地用力捏了加彥一把,聽他小聲「嗚嗚」的叫痛卻又覺得可愛。
「過年那天他們來,我叫你出去,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我們的家務事。私生子沒什麼好榮耀的。」肖蒙摸了摸男人的背,「抱歉。」
加彥瞭然地「哦」了一聲。現在提起這件事他已經不覺得氣了。肖蒙從來不是肯把瘡疤露出來的人,當時會讓他迴避,想起來其實也沒什麼。
但奇怪為什麼肖蒙現在突然又肯說給他聽。
加彥望著男人俊美的側臉,猶豫著要不要開口詢問,而肖蒙沒有留意到他的遲疑似的,站起身收走他手裡的盤子,而後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
「這是什麼?」抓到加彥長褲口袋裡的四方形鼓起,肖蒙轉過來朝他晃了晃。
「啊,那個……」
掏出來的是個有些陳舊的小絲絨盒子,光看著,肖蒙就明白了,打開來裡面果然是一枚細細的戒指。
是為女人準備的尺寸,以他的手指,只能套在小指頭上而已。
加彥有點不好意思,「嗯,不怎麼值錢的……」
「難怪女人會跑掉。這種破東西。」
加彥沮喪地垂下頭,「雖然是這樣,但是……」
「反正也不能給別人了,」肖蒙把玩著它,「這個能送給我嗎?」
加彥有些意外,但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肖蒙把它收在手心裡,曲起手指握住,微微笑了。不知怎麼的,加彥覺得他的笑容裡,有些哀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