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隋夫人懸梁自盡
剛交付了二刃救人的任務,不過三天,三刃又命他去刺殺睿國丞相白承修。十三早已適應了這樣的節奏,即刻馬不停蹄地趕往睿國京城。
他接過的刺殺任務不多,但目標都是大人物,需要嚴密計劃,多次演練,尚未必能成功。
這天夜裡,天空像潑了潑墨一般,星月全無。一個黑色的身影悄然無息地落到白府裡,避過巡邏的兵士,准確地向丞相的臥房移動。
突然之間,閃電如利劍一樣劃破天空,從雲頭一路奔下,直到天際的邊緣。變化來得毫無防備,十三猝不及防,頭部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劍出鞘,卻映上寒光,頃刻間,天空中落下驚雷數道。
心中喊著不妙,他的眼前一黑,身體輕飄飄地浮起,耳邊盡是呼呼的風聲。
……
歡快的嗩吶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又逐漸清晰明了,十三的頭隱隱作痛。他抬起手腕扶住額頭,終於緩慢地睜開眼睛。
入目的是鮮艷的大紅色,他的身體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晃晃悠悠。他低頭查看,身上的衣服層層疊疊,錦緞泛著柔光,繡著白鶴蒼松,清雅又有風骨。
……白鶴蒼松?
十三的眼睛微微一眯。
很明顯,他正坐在一頂轎子裡面。而四國之中可以在大紅色衣料上繡白鶴蒼松的,只有世族在娶男妻時才會用。
娶——男——妻——
十三默然不語: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艱難地從沉重的袖子裡抽出胳膊,十三有些呆愣地看著自己消瘦的手。那明顯營養不良、如同枯枝般的模樣讓他噎住。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怎麼全身的油水像被抽光了一般?
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十三覺得有點不對勁,臉雖瘦弱,皮膚卻比以前細致,連嘴角下方那塊習慣撫摸的小疤也不見了。
他連忙運功調息,額上突然滲出一絲冷汗,臉色終於有了一點幾不可見的陰沉。
經脈裡沒有任何內力,武功竟然消失殆盡。
身體隨著轎子的搖擺而輕微晃動,衣料的觸感舒適順滑,響亮的嗩吶吹著喜慶的調子不絕於耳——
十三卻沉默著,似乎時間已經靜止。
自己正坐在一頂花轎裡,身著盛裝准備出嫁給一個世家公子。
四國之中,只有天國有娶男妻這個奇怪的習俗。
更重要的是,自己似乎換了一個風一吹就倒的身體,修習了十年的武功無影無蹤。
不是他心理素質不好,這個打擊實在太猛烈。
心情在持續下沉中,十三搖搖晃晃著,沒出息地頭暈起來。
事情實在匪夷所思,他有些不解:瞬間之前他還在睿國執行任務准備行刺,為什麼突然來到了千裡之外的天國?
組織頗有些神秘色彩,十三也曾聽說過一些玄幻之事。難道這是組織給他的新任務?為什麼一點准備也沒有?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目前事情蹊蹺,尚不明朗。自己武功盡失,不能逃脫。他只能見招拆招,靜觀其變,就算想要走,也要等到晚上夜深人靜時再做打算。
周圍的敲鑼打鼓一刻不停,十三沉靜地坐著,臉色紋風不動。
正在這時,轎子穩穩當當地落了下來。
他甩甩頭,屏息等待著即將打開轎門的新郎官。失去了武功和自保能力,他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咚咚咚——
轎門被踢了三下。
終於,大紅色的轎門被拉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漫不經心地探了進來。
站在門口的新郎官的胸前綁著大紅綢花,身材修長筆挺,一雙鳳眼似笑非笑。
十三看著眼前熟悉的面孔,微微愣住:……竟然是他。
葉裴青。
這算是有緣份還是冤家路窄?
前不久這人渾身是血、落魄可憐的模樣掠過他的腦海,十三的心中突然有一絲希望。
……這個人的品性似乎不錯,就算自己是這副任人宰殺的模樣,暫時不能暴露身份,說不定也不會有危險?
葉裴青看了他一會兒,修長的眉微微一皺,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話。
“瘦成這樣,還不如陪嫁的丫鬟好看。隨便做個暖床的就算了。”
十三心中一沉:“……”
……真是看瞎了眼了。
果然,什麼人也依靠不得,凡事都應當自食其力。
調整好心情,十三把手搭在新郎官的手上,緊緊攥著低頭走出來,他跨過朱紅漆的“馬鞍子”,站在直鋪到“穆國府”大門口的紅氈上。
他已經累得有點氣喘。
兩隊騎兵肅然而立,四班八音齊鳴,穿紅戴喜的婆子、小廝和丫環數不勝數,圍觀的平民百姓不得距離太近,卻在遠處早已經把這條道圍了一個水泄不通。
男妻嫁娶,不著蓋頭。此時十三一出現,吹嗩吶的更是鼓著腮幫子鉚足了勁,卻擋不住周圍沸騰一般的議論聲。
“果然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男子!”
“可惜太瘦了啊。”
“幾個月前還沒這麼瘦,怎麼回事?”
“四個陪嫁的丫鬟倒是一個比一個漂亮。”
十三額上的青筋微浮,眉目低垂,眸中聚煞。
他實在很不喜歡像牲口一樣被人評頭論足。
葉裴青打量著十三,臉上的笑容張狂,卻滿是不屑。
兩人握著的手同時鬆開。
“請吧,梅二公子。”葉裴青微微笑著。
十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對這人的印象正在一落千丈。
正要被眾人簇擁著進門,幾個人卻慌慌張張地從府裡跑了出來,臉青唇白著,似乎出了大事。他們向葉裴青行了禮,便急忙向周圍的下人低聲吩咐“裡面出事了,你們先別進去”。
一個小廝滿頭大汗,在葉裴青的身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結結巴巴地有些害怕。
十三眯著眼睛看著那小廝。
他習過讀唇術,只從唇型便能辨認那小廝說了什麼。
——“世子,隋夫人在房裡懸梁自盡了。一炷香前發現的,春穗剛才瘋了似的在府裡哭叫,池夫人正命人收拾。”
十三挑了挑眉毛。娶親第一天就死人,這府裡倒有些意思。
葉裴青看著小廝慘白的臉,卻對隋夫人的死不予置評,反而似笑非笑地說:“你怎麼說也是我身邊的人,有點城府好不好。不指望你穩如泰山,但也要學著處變不驚。否則將來如何叫你辦事?”
小廝被他看得發毛,低著頭應了,冷靜下來。
葉裴青又溫聲對十三說:“府裡出了點事,下人們在處理,不必掛心。既有時間,不如我們聊聊。”
十三不可置否。
葉裴青說:“我長年在外極少回家,聽聞梅二公子艷冠京城,怎麼看起來與傳聞中有些不同?”
又在變著法說他醜了。
十三不動聲色。
他從來沉靜寡言,不喜歡在言辭上針鋒相對。葉裴青的挑釁未曾觸到自己的底線,他並不在意,卻也不想理他。但他卻忘記了,現在他是人家的夫人,丈夫問話,他豈有不答之理?
身邊一個婦人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公子,世子在問你話。”
十三不得不敷衍了一句:“傳聞多有不實。”
葉裴青又笑著說:“夫人金口難開,說句話也如此珍貴。相貌雖比不上傳聞中的,好在為夫重德不重貌,照樣會讓夫人盡享雨露。”
也就是說,雖然你醜,但是夫君我情操高尚,還是會上你的,放心吧。
要是刺殺的任務對像是葉裴青,那不知該是一件多麼舒爽的事情。
十三閉上嘴巴,再也不同他說話了。
“公子忍著,今天至少要撐過拜堂。”婦人穩重的聲音在十三耳邊輕聲提醒。
婦人所說不錯,十三站了一會兒,的確有些頭暈。他偏頭一看,婦人年紀在三十歲左右,插珠帶翠,風韻猶存,應該是有身分的陪房。她身後站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女人,穿著卻低了一個檔次。最後一排是四個丫環,明眸皓齒,年方妙齡,低眉順眼地站著。
男妻嫁人,會帶上幾個陪嫁丫頭供丈夫挑選為妾室。天國男妻雖然地位超然,在律法上不可動搖,卻不能延續子嗣。於是,妾室為丈夫生子後,他們可抱來親自養育,是為嫡子。
十三從小在男人堆裡打架鬥毆,現在卻要深陷深宅大院,和一群女人爭風吃醋,實在莫名其妙。
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一個管家模樣的男人才滿臉堆笑地跑出來:“已經准備好了,請世子和夫人進府。”
葉裴青不再管他,率先走了進去。
穆國府一片披紅掛綠,喜氣洋洋,似乎剛才的死人之事只是謠傳。十三沉著氣、面無表情地被眾丫環們扶著走入黑漆大門,暈暈乎乎地被人帶著進行冗長復雜的婚禮程序,如同做夢般混亂。
他默不作聲,同這個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拜天地,拜高堂,對拜成親。穆國府裡人多,關係錯綜復雜,十三雖然認得一些,卻仍有些眼花繚亂。
終於,硬撐到雙雙送入洞房的那一刻,十三心道:拜堂也就算了,葉裴青今夜千萬不要硬來,否則就算魚死網破,他也要搏上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