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落花有意水無情
王文淵不是死了嗎?
難道他現在是詐屍!
美娘雙腿一軟,王文淵趕緊過來扶住她:「當心!」
被他的手碰過就像滿是屍蟲在身上爬,美娘趕緊推開王文淵:「二……二哥,你沒、沒事兒?」
王文淵反問:「你擔心我有事?」
美娘不覺有他,點頭道:「爹和大娘以為你沒了,哭得不成樣子,全家都難過極了,只有老太爺還不知道……話說回來,二哥你沒事怎麼不回家?」
王文淵輕描淡寫道:「現在還不到回去的時候。」
美娘聽他口氣與從前大不相同,這才仔細抬眼打量,只見三年不見王文淵長高了也變黑了,褪去了以前吊兒郎當的紈袴樣子,而像個真正的男人、經歷過風浪的男人。
「可你總該給家裡遞個信兒,一家人擔心你知道不?」美娘沒好氣數落了王文淵一番,趕忙喝了口壓驚茶。
船伕來問是否可以動身,只見王文淵冷冷點頭,神情跟剛才與美娘說話時判若兩人,格外冷峻。
小船在河道中緩緩行駛,船艙裡只有美娘和王文淵兩人,跟他共處一室,美娘不自覺有些緊張,拿手絹扇了搧風。
「二哥你開下窗,艙裡悶得很。」
王文淵站起來支開窗戶,之後卻沒坐下,而是踱步到美娘跟前。美娘見陰影襲來,倍感壓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揚眉故作鎮靜:「你有事?」
「美娘,」王文淵忽然就蹲了下來,仰頭望著她,「你告訴我,當年我走了之後,你哭了嗎?」
鬼才為你哭,笑都來不及!
美娘尋思這話說出來似乎太得罪人了,便委婉道:「其實我一直都相信二哥你沒有死。」
王文淵微微一笑:「美娘,那晚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我說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現在我們重逢,你難道不覺得這就是緣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美娘,你注定是我的。」
……又來了!都三年了這廝怎麼還是這樣犯渾!
人家謝安平都變老實了,王文淵還不如謝安平呢!
美娘扶額:「二哥,既然你大難不死,咱們之間的過節就一筆勾銷了,那些混話我也當沒聽過。咱倆一個屋簷底下長大,你是我哥,過去是現在是以後也是,我求你別老說這種嚇人的話行麼?」
「你別想瞞我了,你我根本不是兄妹。」王文淵勾了勾唇,「三年前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妹妹。」
俞如眉找尤思仁要休書那天,他剛好在書房的窗戶底下偷聽,意外之下聽到了那個驚天秘密。
「美娘不是你女兒,她是我和其他男人生的。我婦德有污,你休了我罷!」
俞如眉擲地有聲,字字鑽進王文淵的心裡,他當時如遭雷擊的感覺恐怕比尤思仁還要嚴重。那個從小搶了父親寵愛,從小就比他討喜的漂亮小女孩兒,竟然不是父親的女兒、也不是他的妹妹!
王文淵雙手捂緊了嘴才沒有喊出來,直到俞如眉拿了休書離開,他還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久久發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厭惡美娘的,可是自從那日他無意窺見了美娘洗澡,才赫然發現從小被他欺負的妹妹長大了,如此窈窕多姿、風情撩人,難怪能勾起其他男人的追逐。一想到她會被人娶走,王文淵就覺得胸口窒悶,他開始以為這種不悅是因為再也不能捉弄她、看她出醜、惹她哭……直到這一刻,他豁然開朗。因為心中除了驚駭,還有一種期盼已久的高興雀躍。
他能留下她了!
是夜,王文淵冒著雨去找美娘,興沖沖告訴她他的決定,豈料卻換來比瓢潑大雨更冷的冰水。
「王文淵你發什麼瘋!我是你妹妹!親妹妹!」
就在他要吐露真相之際,謝安平在外敲門,打斷了他準備出口的話。王文淵只能眼睜睜看美娘攆走自己去迎接那個男人,她的選擇很明確,誰有權有勢就跟誰。
王文淵第一次感受到男人本身的強大會比金銀更容易吸引女人,從前窯子勾欄裡的女人見到王家少爺都會趨之若鶩,但倘若小侯爺同時出現,王文淵相信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妓-女們,會毫不猶豫拋棄自己投入謝安平的懷抱。
當然,那群庸脂俗粉怎麼能和美娘相比,她是被迫的,她不得不屈服在強權之下。王文淵心中五味交加,他甚至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愧自卑,所以他想變強,至少強大得足以保護美娘。
下定決心,王文淵當夜收拾了包袱離開王家,他帶了一些衣物還有積蓄,並且拿走了以前喜愛的玩物。他需要用這些無用的東西警醒自己,再也不能玩物喪志,他將和過去的自己做一個訣別。
也是王文淵命中該有這場變故,他所乘的渡船在大雨中傾翻,他仗著水性不錯死裡逃生,並且順手撈起一個離自己最近的老者。說來也巧,這人是漕幫一位分舵主,喚作韓宋,他得訊霍青城受困京城趕來相助,順利接應到霍老大上船先行,自己斷後,卻遭此一劫。
韓宋感激王文淵的救命之恩,便留下他在身邊差遣,這三年王文淵把韓宋的地盤打理得很不錯,韓宋年紀漸長且膝下無子,已有了金盆洗手的之意,於是收了王文淵為義子,並且準備把分舵全權交給他。這次眾人藉著賀壽之名齊聚慶州,就是向霍老大建議此事。
霍大小姐美名在外,韓宋見王文淵獨身一人,心想若是他能與大小姐結親,這分舵主的位置便是十拿九穩,總舵主的交椅也是指日可待。於是韓宋積極把王文淵引薦給霍青城,霍青城並不認識王文淵,乍見這年輕人相貌堂堂年輕有為,跟美娘年紀又相配,不禁心生歡喜,便想方設法要介紹倆人認識。今天的接船就是故意安排的。
美娘自是不知這些過往,她見王文淵舊事重提,愈發不耐:「不是兄妹又怎麼樣?王文淵我說句好聽的,我心裡一直把你當哥,除此而外再沒其他心思!若你想聽不好聽的,我也告訴你,我寧願這輩子都沒認識過你,咱倆是陌生人更好!」
打死她也不會喜歡從小欺負自己的二哥,她又不是瘋了!
但王文淵志在必得的樣子,道:「我會讓你改觀的,等我們成親了你就知道我是真心的。」
……怎麼還扯到成親了!
美娘以前覺得謝安平不講理,現在卻覺得王文淵才是世上最不可理喻的人,她懶得跟他多費唇舌,只是說:「嫁豬嫁狗也不嫁你!我絞了頭髮當姑子去!」
王文淵淡淡把視線投向河面,沒有說話,嘴角卻浮起一絲略顯詭異的笑容。
大宅是漕幫總舵所在,此時宅邸張燈結綵,前來賀壽的賓客絡繹不絕,下人端著待客美食魚貫進出,真真是熱鬧非凡。美娘從船上下來就再沒給過王文淵一個正眼,繃著臉到了大宅,徑直去找俞如眉。王文淵目送她進了內宅,自己不便進入,遂去大廳拜見霍青城了。
「娘!娘!」等周圍沒了外人美娘才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撲進房間緊緊拽住俞如眉,「二哥沒死啊!沒死!」
俞如眉也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於是美娘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又道:「嚇死我了,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見鬼了!王文淵比從前更難纏了,聽他的口氣似乎大鬍子還想讓我嫁給他!您給大鬍子說說,我才不嫁,否則我寧願去死!」
「呸呸呸,大吉大利的日子怎麼說這些。」俞如眉安慰道:「你放心吧,老爺心疼你,不會勉強你的。只是我也不曾想到那人竟是文淵,先前老爺說有個手底下後生不錯,想讓你瞧瞧再說,這才讓他過去接你,真是沒想到啊……」
美娘還是心有餘悸,拍著胸脯自言自語:「最近一個兩個怎麼都陰魂不散,老來纏我……」
「什麼一個兩個?還有誰纏你?」俞如眉不解。
美娘連忙否認:「沒有沒有!就是隨口說說,娘,等會壽宴一結束我就回去,改天再來陪您和謙謙。」
漕幫勢力遍佈全國,霍青城是總舵主,手底下還有五個分舵主,其勢力分佈在不同區域,通常以東南西北劃分,而最關鍵的通往京城的航線,則由單獨的一個分舵主掌管,此人便是韓宋。韓宋也是霍青城的心腹,倆人幾十年的交情也極為深厚。
壽宴開始以後,韓宋喊過王文淵給霍青城念祝壽詞,霍青城滿意地摸了摸鬍子,問他:「見過小女了?」
王文淵恭謹有禮:「大小姐溫婉賢淑,晚生十分傾慕。」
溫婉賢淑?霍青城想起美娘指著他鼻子罵的樣子,嘴角抽了抽,只得打哈哈道:「她被老子寵壞了,可能與一般女子不太相同,哈哈……」
王文淵顯得很真誠:「若是能娶大小姐為妻,在下一定全心全意相待,絕不讓大小姐受委屈。」
「這個再說。」
霍青城不著急表態,雖說美娘是「寡婦」,寡婦再嫁也只能湊合,但他霍老大的女兒就是有資格挑三揀四,不是最好的不要。他還要考驗這個叫文淵的年輕人一番,各方面合格了才能做他漕幫的女婿。
壽宴結束以後,美娘沒要任何人送,自己帶黃鶯坐了條小船回店舖。她前腳剛走,王文淵後腳就追了出來,卻只看到水面上余留的漣漪。他有些失落地望向漸行漸遠的小船,忽然肩頭一沉。
「年輕人,你是落花有意,可別人流水無情啊。」
王文淵回頭,看清這人拱手見禮:「晚輩見過南舵主。」
此人正是分舵主之一,喚作陳英傑,平素管著南方的漕運,故而人稱南舵主。陳英傑四十出頭體格精瘦,黑紅的臉龐掛起笑容,熱情邀請道:「剛才在席上沒喝夠,走,再跟我去畫舫喝幾盅!我做東!」
王文淵遲疑了一下,還是允了:「南舵主請。」
當看見熟悉的院門漸漸清晰,美娘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她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表情也不自覺生動活潑起來。
「黃鶯,等會兒把帶回來的酒菜拿給那個人吃。」
黃鶯低笑:「姑娘心疼他挨餓嗎?」
美娘臉色有些不自然,口是心非道:「我是怕他餓得沒力氣,沒人幫咱們幹粗活!反正小黑也吃不完,就當是分一口狗食給他,哼。」
小船泊岸,美娘三兩步進了院子,一眼看見謝安平蹲在小黑面前摸狗兒腦袋。她正要開口,這時又見隔壁賣豆腐的巧妹從廚房裡出來,手裡還端著碗熱氣騰騰的湯飯。
巧妹笑道:「小安哥飯好了,快過來吃罷。」
謝安平聞聲回頭,笑著正要說「好」,乍見美娘沉著一張臉站在後門門口,恨恨瞪著他。
臭混蛋你能耐了啊!當著你姑奶奶的面勾三搭四!
小安哥?叫得真親熱!
謝安平屁顛顛跑過來:「姑奶奶您回來啦。」
美娘冷冷瞥了他一眼,鼻腔一哼提起裙襬就上樓了,還不忘吩咐黃鶯:「黃鶯你把剩飯倒給小黑,全部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