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八章 浮屠下相逢(2)
比利時。
南北在拿著和小臂一樣長的鏟子,給花填土。她戴著大大的遮陽帽,露出半張臉,而身邊蹲著的小女孩,也戴著和她一模一樣,只是尺寸小了數倍的遮陽帽,認真蹲在她身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花棚是恆溫的。
雖然是冬天,但是難得好太陽。
“爸爸呢?”
“爸爸在中國。”南北柔聲說。
“爸爸在中國做什麼呢?”
寶寶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卻問的很認真。
她笑:“工作啊。”
“爸爸為什麼要工作?”
“給你買奶粉吃啊。”南北笑著摘下手套,摸摸她的臉。
她看著寶寶的眼睛,和他一樣的顏色,只是很亮很清透,睫毛很長,隨著眨眼的動作,很快就帶走了南北的所有思維。她想起,在菲律賓生死之間的那個夢,少年時的程牧陽,也是這樣安靜,並且干淨。
“媽媽。”寶寶忽然學著南北,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臉。
“嗯?”南北也捂住自己的臉,把她的小手按在手心裡。
“寶寶吃的不多,”寶寶小聲說,“叫爸爸不要工作了。”
南北聽得啼笑皆非,答應下來。
南淮並不常來這裡,只是在寶寶剛會說話時,陪她住了半個月。可能一個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天性就很依賴“父親”這個角色,所以寶寶真的很喜歡他。甚至會在學會叫他爸爸後,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南北的房間走出來,叫南淮起床,並且一定要親自把床頭的拖鞋,並攏擺好,再讓南淮下床。
其實小哥哥只是第一晚累了,才睡得久了些。
余下的十幾天,卻都乖乖躺在床上裝睡,直到寶寶出現。
也許到寶寶懂事了,她需要給她講,這個爸爸不是真的“爸爸”。不過,看寶寶現在的樣子,她甚至想,這一天可以永遠不用到來。讓她覺得有爸爸,有媽媽,每天問些奇怪的問題,真的是最幸福的事了。
晚上南淮電話來,她和他說了這件事。
南淮的聲音,也是出乎意料的溫柔,他說,他會盡快解決手裡的事情,在農歷新年趕過來。兩個人交流著寶寶最近的近況,說了半個小時後,南淮突然就問她:“昨天,你帶寶寶去布魯塞爾了?”
她自己雖然能偷跑出去,但想徹底瞞住他,根本不可能。
所以也承認的坦然:“我忽然想吃那裡的菜。”
南淮沉默了會兒,笑起來:“有些小麻煩,明天我給你們換個地方住,好不好?”
她倒不意外,嗯了聲:“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讀書時,南北住在法語區,可這次住過來,卻大部分在布魯塞爾以北的荷蘭語區。有時候帶寶寶出去,還要帶上個翻譯。在一些特定的時間,她總喜歡帶寶寶,去走一些自己和程牧陽走過的地方。
搬家後不久,就是中國農歷新年。
南淮沒有准時來,卻來了個意外的客人。沈家明。
寶寶很禮貌,但是明顯對沈家明充滿敵意,始終趴在南北的懷裡,從年夜飯一直到睡著,都不肯離開,最有趣的是,只要沈家明想和她說話,寶寶一定會問她問題,打斷兩個人難得的溝通。直到小孩子真的睡著了,南北才把她放到小床上,讓人看著,走出臥室。
她的臥室外,就有個小型的客廳。
沈家明坐在那裡,拿著根煙,在手指間來回把弄著,卻不點燃。
“在戒煙?”南北奇怪問他。
“沒有,”沈家明笑看她,“怕對小孩子不好。”
“她在睡著了。沒關系,你抽吧,一會兒會有人處理味道的,”南北在他對面坐下來,“怎麼這麼好,新年特地來看我。”
“沒什麼,”沈家明輕輕地吁出一口氣,“就是想看看你。”
南北笑:“忽然說的這麼煽情,是不是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沒有,”他把手裡的煙放到桌上,把眼鏡也摘下來,丟到桌上,“玩骰子嗎?”
“可以啊,反正今天是新年。”
南北讓管家,拿來骰盅和籌碼。花花綠綠的,推在透明的長桌上。
沈家明笑著撥開那些籌碼,輕輕地用右手晃動著骰盅,看她:“如果你贏了,我送你個新年禮物。”沉悶而有節奏的聲音,從骰盅傳出來。
像是回到了少年時,他每次想要送她禮物,都要這麼做。既讓南北贏,又讓她收到禮物,樂此不疲。在暗紅色的壁燈光線裡,她看沈家明的手,想起那段,她過去生活裡最平穩,沒有任何生命威脅的日子。
單純的比大小。
最簡單的玩法。
可沈家明偏就讓她贏得非常絕對,給她開了三個六,而給自己開出了三個一。南北忍不住笑起來:“家明,你覺得可以去演台灣版的賭王。”
“我喜歡輸的徹底。”沈家明半真半假笑起來。
他看著南北,並沒有掏出禮物的意思,卻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十二點的鐘聲,就在此時響起來。
低沉而有規律。
新年了,新的一年了。
南北笑著對他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沈家明看著她,沉默了幾秒,再次開口,“程牧陽還活著。”
簡單的幾個字。
她卻盯著他,沒有任何反應。沈家明又說了兩遍,一字未改,告訴她,程牧陽還活著。南北覺得自己的手都有些發抖,扶著透明的長桌邊沿,不斷攥緊,再攥緊,手心被壓迫的發疼時,她忽然就站起來:“他在哪裡?”
沈家明不可能騙她。
可是她卻很怕,下一句他就會說,這根本是個新年玩笑。
“不知道,”沈家明的聲音有些低,“我只知道,他還活著。”
他說完,也站起來:“其實我這次來,是你哥哥授意的,”他笑的非常遺憾,“多好的機會,我本該向你求婚的。”
南北的心跳,非常不平穩。
“南淮應該比我清楚的多,你可以去問他,”沈家明看出來,南北早已無心多留,示意她可以先離開,“快去吧,打個電話,就什麼都清楚了,不用管我。”
“謝謝你,家明,謝謝你。”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跑進了書房。
沈家明把煙夾在兩根手指上,看著書房,莫名地出神。有時候人和人的緣分,真的只能拿時間來衡量。如果說他和南北有六七年的緣分,那麼程牧陽,顯然比他要幸運的多。
運氣好的話,或許真的就是一生一世了。
他把煙握在手裡,笑了笑,沿樓梯而下,離開了這個房間。
電話接通後,南淮先問寶寶。
她沒有回答,卻問了程牧陽的問題。
南淮有些意外,甚至一開始的語氣非常不善,在壓抑自己的煩躁。他想不到,沈家明會告訴南北。如果他不說,沈家明不說,幾乎與世隔絕的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作為一個哥哥,親眼看著出游的妹妹,歷經生死,遍體是傷,懷著孩子回到身邊,他覺得自己不殺了程牧陽,已經非常有度量了。
可偏偏南北,就是這麼愛他。
“我想見他,”南北對哥哥說,“我一定要見他。”
不論南淮怎麼說,她都反復只是這句話。
最後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誰都不再說話。
過了很久,南淮終於妥協,他就這麼一個親人,永遠的妥協已經成了習慣:“不要讓你的心情影響到寶寶,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我送個人去見你。”
她嗯了聲,斷了連線。
因為南淮的話,南北徹夜未眠,坐在寶寶的小床邊,看著她。寶寶自從習慣自己睡,睡姿就變得極乖,永遠都是仰面躺著,兩只小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對於睡姿,從沒有人約束過她,可她似乎天生就喜歡這樣。
她對寶寶的依賴,甚至更甚於小孩子對她的。所以她不肯給寶寶別的名字,就願意很俗氣地叫她“寶寶”,所有的事情都親力親為,與世隔絕,只是一心一意地對著和程牧陽如此像的孩子。
每天她都是這麼看著寶寶睡醒。
獨獨今天,南北心神不寧,等待著南淮所說的“那個人”。
寶寶醒的時間,非常准時,還沒有睜開眼,就習慣地伸出兩只手臂,軟著聲音叫媽媽
南北笑著,用小被子裹著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
“爸爸呢?”
真是記性好,竟然還記得自己說過,南淮會新年來看她。
“爸爸還在路上,”南北接過身後提來的溫熱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寶寶喜歡爸爸嗎?”
“喜歡。”寶寶重重點頭。
“喜歡媽媽嗎?”
“喜歡。”寶寶繼續點頭。
“誰排第一呢?”
寶寶想了想:“爸爸。”
南北被逗的笑起來:“那媽媽呢?”
寶寶慎重地想了想,“爸爸排在1,媽媽排在0。”
“為什麼呀?”南北更覺得好笑了。
寶寶勾住她的脖子,不甘心地說:“因為0在1前面。”
她終於懂了。
“寶寶,媽媽告訴你,你還有個——”南北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形容程牧陽,後來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有個小爸爸。開心嗎?”
寶寶疑惑看南北:“小爸爸?”
“就是比爸爸年紀小,所以,你要叫他小爸爸。”
寶寶把頭貼在南北臉上,蹭了蹭:“比爸爸小,是小爸爸。比爸爸大,是大爸爸。”
南北哭笑不得,繼續哄她:“不是哦,寶寶只有兩個爸爸,別人都不是。”
寶寶剛才接受一個概念,又被推翻後,更迷糊了。
只是慢慢眨了兩下眼睛,像是在思考。
“多個人陪你玩,不開心嗎?”南北繼續誘導。
她看到南北在笑,而且笑得很漂亮,終於也笑起來:“他會送我禮物嗎?”
南北笑:“會啊。”
“他會喜歡寶寶嗎?”
“當然會。”
估計會喜歡到瘋掉。
“媽媽喜歡小爸爸嗎?”
“喜歡。”
寶寶彎起眼睛:“小爸爸明天會來嗎?”
南北輕搖頭,親了親她的臉:“不會,但是很快就會來看寶寶了。”
“好吧,”寶寶終於首肯,貼在南北身上,小聲提醒,“讓小爸爸偷偷來看寶寶。爸爸知道,會生氣。”南北嗯了聲,忍不住笑出了聲。
南淮像是算好了寶寶吃早餐的時間,等到人帶來時,恰好她在陪寶寶畫畫。寶寶專心致志地拿著筆,在紙上意識流地塗抹著,管家暗示南北可以離開了。她馬上讓旁邊的兩個女人看好寶寶,起身悄悄地走下了樓。
到一層就已經是大步在跑。
中式的庭院裡,在下著雨,不是非常大,幾個男人拿著微型手槍,指著個身材修長的人,是小風。兩年的時間,大男孩變成了年輕男人。
他的頭發淋濕了,本是簇著眉,在看到南北後,有一瞬的怔住。南北也看著他,過了會兒,兩個人忽然笑了起來,同樣的恍如隔世,同樣的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