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羅伊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他看著自己一次一次以各種痛苦而戰慄的姿態死去，那種痛苦仿佛能直擊人的靈魂，竟然讓他產生了一種還是死了好的念頭。

　　這種念頭隨著死亡方式的增多而加劇，直到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在羅伊身邊響起，仿佛是驅散黑暗的最後一絲光明，在那絕望的黑色中拼命掙扎起來。

　　世界亮了。

　　洛羽皺著眉頭看著羅伊死死地拽著自己的手指，那手指因為過於用力而泛著白色，他一直在喃喃說著些什麼，洛羽聽不清；

　　但是羅伊那個樣子，特別像大學時做噩夢的羅伊，洛羽有些心軟，像那時候一樣哄著他；

　　洛羽並不知道羅伊為什麼會出現在片場，如果不是恰好需要找海嵐，他甚至不會知道羅伊來過，而且已經在片場暈倒了；

　　沒有人願意把羅伊的事情告訴洛羽，洛羽去找海嵐的時候還有人若有若無地擋著，那時候洛羽不明白，看到羅伊的那一刻才真正懂得為什麼；

　　洛羽自己也說不出那時候自己的感受，真得特別複雜，那是自己自大學以來共患難同風雨的好友，好不誇張地說，沒有羅伊，說不定洛羽也走不到現在這高度，可是也就是因為羅伊，千方百計地下手陷害他，那起#小三門#事件和#自殺門#事件是時間也抹不去的記憶，太深刻也太痛苦，

　　但是當看到羅伊臉色慘白一臉冷汗，身體無意識地痙攣，整個人明顯失去了意識的時候，洛羽還是沒有辦法把他一個人丟在片場；

　　就算是個陌生人，也不能在這人有生命危險的情況下，一走了之吧？

　　洛羽從海嵐那裡接過了羅伊，海嵐動作有一絲十分明顯的不自然，但是洛羽沒有注意，只是道：“李導讓你過去一趟，快去吧。”

　　“讓我過去？”海嵐接了一句，然後半笑著幫著洛羽托起羅伊，道，“我先幫你把他送醫院吧。”

　　“不用了，”洛羽禮貌道，“別讓李導久等，他脾氣不好。”

　　說到這，洛羽還聳了聳肩，十分無奈的樣子。

　　“可是……”海嵐猶豫地看了看羅伊，目光閃爍道，“羅伊……他……”

　　“恩……”海嵐吞吞吐吐道，“還是我送過去吧，別被狗仔看見了胡寫什麼……”

　　洛羽動作一僵，對上海嵐那一雙帶著關懷的海藍色眸子，手臂不由得緊了緊，用帶了一絲調侃的聲音道：“你再不進去，李導就該出來找你了。”

　　話說道這個份上，海嵐自然不能再堅持了，畢竟他現在扮演的角色可是一個單純羞澀的小粉絲新人，海妖的精神力都十分敏銳，為了怕引起洛羽的注意，海嵐只得放棄了這次的打算。

　　不過，海嵐微笑著點頭應是，慢慢地向李導辦公室走去，羅伊一向不是個精神力出色的人，剛才他製造了那麼多恐怖的場景，他就不信那個懦弱的傢伙還能的不崩潰！

　　海嵐眸子裡劃過一絲狠戾，它們的計畫，絕對不能讓人破壞！

　　**************

　　海嵐所沒有料想到的是，人類在某些方面，遠遠比它們想像的偉大，即使再懦弱再虛榮再膽小的人，也會為了所想保護的人或事，勇敢一回。

　　羅伊一直知道他是個膽小又虛榮的人，他自然是擁有陽光燦爛積極健康的一面，但是內心裡也有陰暗而複雜的想法。

　　他的母親是個人人都厭惡的小三，但實際上，他的母親是個活潑開朗浪漫漂亮的女孩子，她只是愛錯了人，她跟本不知道那個跟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是個已婚男人，等他父親的正室找上門來，他母親才知道這一切，打算離開，卻被男人找了回來；

　　那時候，他母親已經懷孕了。

　　他父親把他母親藏得好好的，他父親很久才來一次，據說外面又有了不少青春靚麗的，直到羅伊四歲的時候，他父親的正室再一次找上門了，鬧得雞犬不寧，他母親帶著他，走了。

　　羅伊小的時候非常活潑開朗，他的母親帶著他來到一個偏遠的小星球的小鎮上，安定了下來，但是那個女人還是沒有放過他們，在他們安安穩穩過了半年，連房子都買了以後，又來鬧了兩次，但是他的母親已經沒有金錢在另外一個星球買房子了，這所房子也賣不出去，小三是個十分令人鄙視的生物，沒有人願意給他們幫助，他們只得就在這個地方繼續居住。

　　從天堂到地獄，羅伊在五歲那年，終於體會到了這種滋味。

　　羅伊從一個開朗活潑的孩子變得十分陰鬱自閉，因為那人來鬧過，整個小鎮都知道這件事，他從小受盡歧視，一個朋友都沒有，再加上他長得好，不知世事的小孩子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他自然不可能上什麼好學校，那學校裡啥人都有，不乏那種人渣看上了羅伊那張臉而有所企圖的。

　　在很小的時候，羅伊就學會偽裝了，同時，他心裡依然滋生著嫉妒，醜惡，怨恨等等負面情緒，在見到一些受人喜歡家庭美好幸福的人的時候，這種情緒就會被無限制地放大；

　　羅伊知道這是不對的，但是他自己控制不了他自己。

　　直到他考上了帝星的一所重點，那種拿錢都不能上的學校，這才算是跟他的過去做了個了斷，他周圍沒有人能考到那麼好的地方，為此，學校還獎勵了他大筆獎學金。

　　他的母親也十分高興，拿出來多年的積蓄，給他買了一款新型光腦。

　　羅伊去了帝星，他聰明，漂亮，會偽裝，他說他的家庭幸福美滿，他的笑容溫和燦爛，他的人緣特別好，從來沒有人懷疑他；

　　他跟那個偏遠的小星球徹底做了一個告別。

　　一直到大學也是如此，那時候他認識了洛羽，那個真真正正來自于孤兒院的孩子，一開始的時候，羅伊真得是正兒八經的想要跟人做朋友的，即使羅伊那麼會偽裝，但是內心裡，看著那些朝氣蓬勃家庭幸福的同學，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自卑和嫉妒，

　　只有在洛羽面前，他才能感到一些安慰；

　　起碼，他還有個母親每個月給他寄錢，而洛羽什麼都沒有，

　　起碼，他有好人緣好相貌會來事，洛羽什麼都沒有，還要自己把他介紹給別人。

　　但是後來，一切都變了，他看著洛羽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吸引人，一舉一動帶著說不出的魅惑，從前跟洛羽在一起，被忽略的那個人往往是不善言辭的洛羽，現在變成了他；

　　這種感受，在進入娛樂圈以後就更鮮明了，同時進入娛樂圈，洛羽迅速躥紅，而他自己默默無聞；

　　但是羅伊已經能控制住那種情感了，即使他不滿、嫉妒、又有些微妙的厭惡，但是他更為洛羽感到開心和驕傲，這種開心和驕傲能夠壓住那些負面情緒；

　　那可是他的洛羽啊！他那麼多年的好友！他的兄弟洛羽啊！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有著海藍色的發海藍色的眸子，隱約竟然和洛羽有些相像；

　　那男人對著他微笑，對他說：“我能理解你的一切，你願意聽我唱一首歌嗎？為你而唱的。”

　　那一句‘為你而唱’打動了他，他坐下來靜靜地聽著，聽著那男人唱了好幾遍。

　　後面的事情他就記不大清楚了，時間總是特別快，他感覺他對洛羽越來越不滿，越來越怨恨，洛羽平平常常的一句‘今天天氣很好’都能增加他的厭惡感，直到有人找上門來，跟他說，可以幫忙打下洛羽，讓他站在娛樂圈的頂端；

　　那個人海藍色的眸子溫柔而關懷，聲音那麼纏綿溫柔。

　　羅伊猛地坐起來，他想起來了，他一切都想起來了！

　　“阿羽！……阿羽～！”羅伊焦急地喚著，根本沒注意到洛羽就在自己身邊。

　　洛羽眼神複雜地看著羅伊，在羅伊掙扎著想要下床的時候，才道：“我在這裡。”

　　半晌，洛羽閉上了眼眸，略帶嘲諷道：“沒有媒體，你放棄吧。”

　　“阿羽——！”羅伊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死死地握住了洛羽的手，眼睛死死地等著洛羽，好像要把洛羽吃了一般，那模樣真得有幾分恐怖。

　　洛羽抿唇，低下頭道：“我在。”

　　“阿羽，阿羽！”羅伊焦急地說道，“阿羽，你聽我說，離那個海藍色的人遠一點！他不是個好人！他要害你！他要害你！小三門就是他策劃的！”

　　洛羽身體一震，羅伊焦急地在耳邊說著些什麼，他並沒有聽進去多少，只是喑啞道：“羅伊，你真讓我失望。”

　　洛羽掰開羅伊的手，轉身想要離開，羅伊拼命地拽著洛羽的衣角，身體虛弱砸到了地板上。

　　他淚水糊了一整張臉，看起來格外狼狽，“阿羽，你信我，我不會害你的！你信我啊，阿羽！”

　　“我信過你，”洛羽淡淡道，“下場就是，呵。”

　　洛羽清淡地笑了一聲，“我想，明天的頭條一定是‘羅伊跪地祈求，洛羽翻臉無情，娛樂圈男神噁心嘴臉’。”

　　“小三門，自殺門，”洛羽一點一點地掰開羅伊的手指，“時時刻刻抹黑我來上位，羅伊，你讓我信你什麼？”

　　“阿羽！我發誓！”羅伊急切道，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我發誓！如果我有一句謊言，我全家不得好死！”

　　洛羽抿住唇，沒有繼續動作，他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羅伊在搞些什麼。

　　“那個海藍色的人，就是那個海藍色頭髮海藍色眼眸的人，就是他對我，就是他對我下了什麼，我才去對付你的！”羅伊急急的說著，他的語言沒組織好，正迫切地想要羅伊理解他的意思。

　　“他要害你！他要害你啊！”羅伊有些淒厲地喊道。

　　洛羽輕輕道：“我去給你找醫生，你吐血了。”

　　“不！”羅伊拽著洛羽的衣角，“你別走！別去！阿羽！我活不長了，那個人一定不會放過我的，他會讓我死的很慘很慘的，就像我夢見的那樣！”

　　“我只想把真相告訴你！”羅伊聲音打顫，尾音上挑，有幾分尖利，“我不能看著你出事！”

　　洛羽垂下頭，“海嵐是一個溫柔羞澀的孩子，還是我的粉絲，全劇組的人都十分喜歡他，連李導都十分喜歡他。”

　　“我還是相信我們這些人看人的眼光的。”

　　“那是裝的！”羅伊尖叫道，“都是裝的！假的！他是故意接近你的！他想要害你啊！他想要害你！”

　　“羅伊，”洛羽突然笑了，“我去給你倒杯水。”

　　“不！我不渴！”羅伊的臉上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你不信我是嗎？你不相信我對不對？”

　　羅伊這時候真的是有點神經質了，“他要害你他要害你！你為什麼不信我呢？！我是不會害你的！”

　　洛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羅伊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臉上露出了很明顯的痛苦表情，“都是裝的，阿羽，溫柔羞澀都是裝的。”

　　“我是個陰鬱偏激的人，我的母親是個第三者，正室到我們那裡鬧過好幾次，我在五歲之後，一直生活在別人的歧視之中，是被人戲耍的物件，但是後來，沒有人敢惹我，因為我打架不怕死，我一直都十分陰鬱自閉，直到我考入帝都。”

　　“我開朗活潑，我家境好，我父母恩愛，我人緣好，都是假的，裝的，假的！”羅伊的聲音突然拔高，兩眼睜得十分大，洛羽這時候發現羅伊十分消瘦，下意識地想要安撫羅伊的情緒。

　　“我說的那些，都是騙人的！”羅伊死死地扣著洛羽的手，指甲在洛羽的手背上留下明顯的傷痕，洛羽皺了皺眉心，沒說話。

　　“我那時候才多大，就能騙過這麼多人！”羅伊大聲說道，“那個人既然能當得上演員，演技還需要說嗎？！他真的要害你啊，阿羽，你信我你信我！”

　　洛羽拍了拍他的後背，羅伊一副氣喘不過來的樣子，羅伊大口地吸氣，才有些頹唐道：“我承認我一開始是嫉妒你，但是我沒有想要害你啊！除了嫉妒，我還會為你高興和自豪的啊，結果那個男人出現之後，他出現之後……”

　　羅伊似乎想到了什麼十分恐怖的事情，全身都在發抖，“我對你就沒有任何好感了，我厭惡你，恨你，嫉妒你，想要弄死你……”

　　“阿羽，你問問你自己，如果真的是我，我會那麼對你嗎？！”這時候羅伊看洛羽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最後的希望一般。

　　空氣裡十分寂靜，連風的聲音都能聽清楚

　　“……不會。”洛羽低聲答道，

　　曾經，他一度認為羅伊的身體裡被放了另一個靈魂。

　　羅伊明顯鬆了一口氣，露出了一點放鬆的表情，“你信我了？”

　　“你信我了，你終於信我了！”羅伊開心地大聲說道，“這樣我死了也無憾了，我對不起那麼多人，但是我真的不想再一次對不起你了……”

　　再一次？

　　“我跟你說啊，阿羽，那男人控制了我的精神，他十分可怕，他竟然能蒙蔽我的心，他要害你，他要害你，就是他一手設置了小三門，他還設置了別的什麼，阿羽你一定要小心啊……”

　　羅伊還在喃喃著什麼，他這時候十分狼狽，洛羽把他按到床上，然後給他蓋好被子，對著他說：“先睡一覺好嗎？”

　　“不不，”羅伊搖了搖頭，聲音又急促起來，“我想要跟你說，那個人有幫手，他們都很厲害，他們精神力都十分恐怖，阿羽你信我啊……”

　　“恩，我信你，”洛羽淡淡道，“我給你唱歌好嗎？”

　　不等羅伊回答，洛羽糾纏起了搖籃曲，羅伊慢慢地陷入了沉睡，洛羽停下了聲音，目光複雜地看著羅伊。

　　羅伊說的，是真是假？是否能夠信任？

　　“阿年，”洛羽突然按了通話器，聲音十分低弱地開口，眼眸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你能幫我保護一個人嗎？”

　　“當然可以，”殷華年十分迅速地答道，“是誰？”

　　洛羽沉默了一下，指節有些發白，“羅伊。”

　　不管是真是假，這樣的羅伊不適合出現在眾人面前，而羅伊所說的自身的身世，洛羽閉了閉眼眸，想起了大學時期像個小王子一樣的羅伊；

　　但是那個據說父母疼愛的小王子，在大學期間，父母沒有看過他一次，那幾天羅伊住院，從頭到尾都是洛羽在照顧他，他的父母沒有出現過一次；

　　“什麼？！”

　　“……就是羅伊。”

　　他抬起頭來，看著遠處的天空，緩緩地，低聲重複。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羅伊的話，總之，在以後的日子裡，洛羽突然覺得海嵐十分奇怪。

　　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而且有越來越奇怪的趨勢。

　　二月十四日，是洛羽和殷華年成婚的日子，而這一天，洛羽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