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五鹽場
或許是巧合,被嚴衡選中的曬鹽地點就是後世的營口,如今叫做遼口的海邊漁村。
若是回到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就算乘坐最慢最便宜的火車,從襄平到遼口——也就是遼陽到營口——也只是兩個小時的事情,但換成古老的秦朝,嚴衡一行人愣是在路上走了將近四天才看到海邊。
這還是嚴衡冒著違制的風險使用了馬車,隊伍裡大部分人也都在騎馬的情況下才實現的速度。若是換成慢悠悠的牛車,吳名估計他們再走半個月都未必能夠抵達。
路上的辛苦就更不用說了,即使嚴衡帶了幾個門客,又配了許多僕從,並沒按行軍的方式晝夜兼程,也依然無法改變這年月沒有柏油路、沒有橡膠輪胎的顛簸之苦。
好不容易,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目的地,吳名立刻跳下馬車,再也不想在裡面待上一時半刻。
接下來的日子倒是愉快起來。
抵達海邊之後,嚴衡沒有強求吳名時時刻刻跟在他的身邊。
吳名也樂得悠閒,帶著玳瑁開始四處尋摸海鮮。
這會兒正是吃海鮮的最好時節,從下了馬車的當晚,吳名就和海鮮拼了命。海蟹、對蝦、蛤蜊、蝦蛄、海參、扇貝、魷魚……海裡的東西幾乎都被他給吃了個遍,把嚴衡特意招來給他當嚮導的當地漁民都看傻了眼。
玳瑁也跟著過足了嘴癮,連帶著嚴衡也不得不每日跟著吳名一起變著法地品嘗海鮮。直到吳名終於注意到嚴衡其實不好這口,更愛味道濃厚的蔬菜肉食,這才放棄了給他繼續推薦海鮮美食的徒勞之舉。
但吳名的一通胡吃海喝倒給嚴衡留下了海邊其實很是富足的印象,覺得大可以往這邊多遷些人口。
某夜,兩人躺一張床上閒聊,嚴衡順口提起了此事,把吳名聽得無語凝咽。
“哥哥啊,你知不知道一年是有四季的?”吳名翻了個身,單手支頭,滿臉無奈地看向嚴衡。
嚴衡並非蠢不知事的公子哥,吳名一問,他便明白過來,“你是說,只有夏季才能如此富足?”
“確切地是說是只有能出海的時候才能吃上飯……大概。”吳名不甚確定地答道。
這年月,富人的日子都不好過,更何況是窮人。海裡的好東西再多,也得撈出來才能填飽肚子,而且海上的危險更甚於陸地,每一次出海都像是以命相搏的出征。
這幾日給他當嚮導,幫他採買海鮮的當地漁民還是漁村村長家的兒子,算是村裡比較富足的人家,照樣連身齊整的衣服都沒有,從小到大就沒穿過鞋。還是玳瑁看不過眼,從侍衛那邊要了套舊衣衫過來,才讓這小子把全身上下遮住——當然,要是換成後世,大褲衩才是夏日海灘的標配,玳瑁那種捂得嚴嚴實實的穿法根本就是折磨人呢。
據這小子所言,他們只有夏天出海的時候才能吃兩頓飯,冬天都是只吃一頓的,而且就是這一頓也別想吃飽。
吳名把自己從村長兒子那裡聽來的話轉述給嚴衡,然後道:“漁民的日子比農民更苦,農民好歹還有自給自足的可能,漁民卻有太多東西需要依賴於旁人的供給。想讓他們過好日子,首先得從流通上入手,讓他們賣得掉魚,買得了東西。”
“這就是先帝所說的商業流通吧。”嚴衡感慨道。
“只靠商業流通是不夠的。”吳名歎了口氣,不自覺地多說了幾句,“這事得你親自來管,用郡守府的名義安排商隊在各地往來,就像收稅一樣,把各地的土產集中起來分配周轉。”
“可以說細緻一些嗎?”嚴衡炯炯有神地看著吳名。
“我也只是紙上談兵,你聽一聽就好,別太當真。”吳名給嚴衡打了個預防針,“打個比方說吧,這裡的漁村需要廉價的麻布來裁衣,但對專門販運布匹的商人來說,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小地方賣廉價貨根本無利可圖,自然也不會像聖人一樣冒著虧本的風險送貨上門。順便說一句,聖人也要吃喝,所謂的孔聖人一向是把自己當金子賣,從沒做過虧本買賣。”
“……別跑題。”
“好吧,好吧。”吳名撇了撇嘴,把話題轉了回來,“這筆生意對商人來說是註定要虧本的,但對你卻不一樣。你掌握著整個遼東,手底下兵丁無數,產業眾多,不像一般的商人那樣一次只能做一種生意。你大可將這裡的魚蝦收上來,送到襄平城裡去賣——別擔心保鮮問題,你知道怎麼制冰,就算難以保證鮮活,起碼也吃不死人。很多海鮮還可以曬成乾貨,諸如魚幹、蝦仁之類的,這個保存時間更久,可以入菜,也可以當零食——好吧,這年月把這些東西當零食太奢侈了點。”
“你是不是又跑題了?”嚴衡無奈道。
“呃……”吳名眨了眨眼,“之前說到哪兒了?對了,收海產——你大可以讓這些收海產的人帶一批廉價的日用品上路,省得貨車空置,甚至直接在這裡開兩個店鋪,一個專門負責收海產,一個專門負責賣針頭線腦之類的日常雜物,兩個店鋪共用一個往返於遼口和襄平的商隊。這樣的話,賣日雜的店鋪可能是賺不到錢的,但收海產的店鋪卻肯定利潤頗豐,兩項加和,你還是在掙錢。”
“但我若是不開那個賣日……什麼的鋪子,我會賺的更多。”嚴衡道。
“是呀,但問題在於你是郡守而非商人。”吳名挑眉道,“你的首要目標不是讓自己賺更多的錢,而是讓治下百姓過得更好。他們過得好了,你才有更多的稅收,有更多的、健康的人口,打起仗來自然也底氣更足。更重要的是,你沒必要只開襄平到遼口這一條商路,大可以在每個地方都來這麼一套——對了,就按軍屯的位置來,哪裡有軍屯,就在哪裡開這種便利百姓的小店,收當地的土產。這樣的話,既能保證店鋪的安全,也能讓人把這項便利和郡守你聯想到一起,然後……你懂的。”
嚴衡想了想,點頭道:“可行。”
“可行當然可行,但這個佈局裡最大的問題其實是人。”吳名換了個姿勢,把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夾帶私貨什麼的也就罷了,甚至連一般的貪墨都不算最糟的。”
“貪墨都不算最糟?”嚴衡有些吃驚。
“不算。”吳名點頭,“最糟的是打白條,然後不給兌現。”
“什麼白條?”嚴衡沒有聽懂。
“就是空手套白狼,先拿貨,後給錢,然後賴帳。”吳名漠然道,“這樣一來,賴帳的傢伙吃了個肚皮溜圓,所有的惡名卻要你來背負。”
嚴衡皺了皺眉,但接著就反問道:“你有什麼解決之策?”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讓百姓識字,會數數,能看懂你公佈出去的規矩,知道自己的東西價值幾何,這樣才能不受騙,少受騙,就算被騙不至於被騙了還幫人家數錢。”
“……”
“這就是我以前為什麼會跟你說要讓百姓也能讀書識字。”吳名說完便歎了口氣,“當然,這很難,難於上青天,所以真正可以採用的辦法大概就是……高薪,酷刑。”
“酷刑我可以理解,高新又是什麼?”嚴衡不解道。
“薪酬,就是俸祿。”吳名解釋道,“想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吃草。如果你手下的官吏僕從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他們憑啥要眼睜睜地看著好吃的、好喝的從自己眼前溜走,進入別人的肚皮?要知道,人世間的事一向只有兩種,一種是吃不飽餓出來的,另一種是吃太飽撐出來的。歷史上的每一次農民起……”
對了,秦二世尚未亂來就被穿越男軟禁,這裡的秦朝自然也就沒了大澤鄉的故事,也不再有華夏歷史上第一次農民起義。
吳名立刻閉了嘴,不想再說下去。
“怎麼了?”嚴衡注意到他的異樣。
“沒怎麼。”吳名翻了個身,背對著嚴衡躺下,“困了,睡吧。”
嚴衡滿頭霧水,但回想了一下之前所聊的話題,似乎並沒什麼會讓吳名不快的內容,於是也只能當他真的困倦。
猶豫了一下,嚴衡還是伸出手,將吳名攬入懷中。
見吳名雖然沒有轉頭,但也並未抗拒他的擁抱,嚴衡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嚴衡在遼口待了近一個月,一直到鹽田有了雛形,第一批粗鹽曬制成功,從各地抽掉而來的可靠兵卒已經就位,將整個鹽場被嚴密地看守起來,這才收拾行裝,動身返回襄平。
兩名參與了鹽田建造的門客主動留了下來,協助此地的軍官管理鹽場,順便研究如何改進曬鹽的工藝,讓每月的出鹽量進一步提高。
除了鹽田,嚴衡還命人在遼口開闢了一處船塢,並派了人手去各地搜尋會造船的工匠。一旦工匠就位,立刻著手建造可以出海遠航的巨船。表面上,這是為了將來走海路賣鹽,實際上卻是嚴衡在和吳名閒聊時被他提出的從海上攻打臨海諸郡的建議說動了心,準備打造一支可以作為奇兵使用的海軍。
當然,這不是一月兩月甚至一年半載就能實現的,光是造船這一項就會耗去大量光陰。
但不管這趟海邊之行讓吳名想出了多少有用的點子,嚴衡終究還是得回去做他的遼東郡守,不好長時間在外遊蕩。
於是,在闊別了襄平城一個多月之後,嚴衡一行終於滿載而歸。
然而剛一回郡守府,玳瑁就在嫪姑姑的授意下給吳名送來一條消息:太夫人請來了兩位嬌客,一個是嬴氏女,一個是嬴氏女之女。按關係論,都是嚴衡表妹。
這太夫人還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吳名撇了撇嘴,懶得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