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一六三、截胡
安置好各自的家人,災民中的青壯主力就被集結起來,先是吃了一頓七分飽的大餐,然後便由一名能言善道的災民頭目給他們“洗腦”,向他們闡述造反是一份多麼璀璨的宏圖偉業,成功了便是一步登天,就算不成功,也可以拉幾個士族官員墊背,總比像不久前那樣活活餓死或者被人活埋來得划算。
忐忑的人不少,但動心的人更多。
少部分人是真的生了貪念,而更多的人卻是被不久前的坑殺之事嚇破了膽,之後又因項氏大軍的到來,一部分人並沒有聽從吳名的勸誡離開原地,反而趁著兩軍停戰的時候跑過去乞討,結果沒要到東西不說,反而因此丟了性命,被項氏的士兵盡數砍殺。
災民並不是第一次向官兵乞討,但咸陽城的駐軍從來都是驅逐了事,被惹煩了也頂多一頓狠揍。就算是疫病爆發,咸陽城的官兵也只是將患病之人坑殺,哪像項氏,不問青紅皂白就暴起殺人。
兩相一對比,災民頓時覺得項氏的軍隊比官兵更惡,無論哪方獲勝,他們都別想得好。既然這樣,還不如放手一搏,沒准就能搏出一場潑天的富貴呢!
正是出於這種心理,不過半天的時間,災民就你拉我拽地聚攏了數千人準備參戰,滯留在營地裡的災民更是接近一萬。
這個數字比吳名預想中要少得多,但原本圍攏在咸陽周圍的災民也不過四五萬,問過夏伯和商鬼之後,吳名便意識到這裡的人口遠不像外面的世界那樣豐盈,與真正的秦朝相比亦有所不如。若是換成真正的秦朝,項氏的大軍最起碼也得上十萬,匯籠而來的災民很可能是二三十萬。
更何況此消彼長,災民這邊的人手雖不算多,但經過一天的消耗,項氏的軍隊也已經由五位數變成了四位數,接下來肯定還會繼續減少,而咸陽城內的官兵和私兵也同樣如此,吳名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災民大軍變成螳螂身後的黃雀。
城門一破,災民大軍便也分出一支隊伍,趁著天色尚暗,悄然摸到護城河的邊角處,在嚮導的引領下找到一處下水道的出口,一個接一個地鑽了進去。
接下來便是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喜瞬間遭遇大悲的黑色喜劇。
項氏的軍隊正在皇宮那邊混戰,潛入城中的災民小分隊就悄悄摸到了南邊的城門。
因戰場已經從城門轉移到了皇宮,而城中的官兵也好,私兵也罷,數量都很有限,項氏大軍的指揮並未在城門處留下太多兵力,只分派了百十來個人看住要緊的地方。反正城外又沒有別人的援兵,只要拿下皇宮,就算城門丟了,他們也可以調過頭來,將佔據城門的敵人重新清理乾淨。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那群本該在城外乖乖等死的災民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搖身一變,化為暴民,向他們發起攻擊。近千名災民出現在城門的時候,項氏留下的兵卒還以為他們是想出城避難的百姓,晃一晃刀劍就能將其嚇退,到了近前才發現這些人全都拿著棍棒,數量也是他們的數倍還多。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亂拳打死老師傅。項氏的兵卒雖然有著銳利的武器,但終歸脫離不了冷兵器的近戰範疇,而吳名為災民提供的卻是一人長的棍棒,只要三五個人手持棍棒同時向前一頂,對面的兵卒就會被這股衝力掀翻,而他們手中的刀劍卻根本落不到災民身上。
一陣亂七八糟的混戰之後,災民小分隊便佔據了這處城門,將城外等候的災民大軍放了進來。
於是,項氏的軍隊好不容易把皇宮外的敵人全都放倒,還沒來得及與裡面的自己人連成一氣,一大群衣衫襤褸卻手持棍棒的災民就蜂擁而至,二話不說就朝他們砸了過來。
嚴衡用望遠鏡目睹了災民攻城的全過程。
在嚴衡的預想中,這群災民也就是能在城外張牙舞爪一下,把咸陽城的這灘渾水攪得更混。沒曾想,他們竟然拿著一堆臨時削砍出來的棍棒沖進了咸陽城,進而包圍皇宮,最後更是突破了正規軍的防線,殺進了咸陽宮。
災民既沒有盔甲,也沒有刀槍,一個個骨瘦如柴,但他們的人數卻數倍于項氏的正規軍,打起仗來也比項氏的正規軍更加兇狠拼命,硬是靠著一個個傷患,一條條人命,以一種蟻多咬死象的笨拙方式將項氏大軍吞吃入腹。
到了這時,嚴衡才明白吳名為何總說百姓才是最可怕的。
其原因無外乎一點——
這天底下最多的就是百姓!
災民大軍湧入皇宮的時候,其中便夾雜了不少城中百姓。嚴衡原本還不明白這些未曾遭災的普通百姓為何要加入其中,但在與軍隊交戰的時候,嚴衡便發現這些普通百姓並不像災民那樣效死力,反倒積極地在那些死去兵卒的屍身上摸索。嚴衡頓時恍然大悟,他們是在發死人財,趁機牟利。
等到災民大軍沖入皇宮,爭戰就變成了徹徹底底的劫掠。
眼見著災民大軍如江河入海一般散入皇宮各處,再不復之前的氣勢,嚴衡頓時生出了率人過去清剿暴民的心思。
這時的災民已經被皇宮的富貴迷花了眼,在劫掠的時候免不了你爭我奪,肯定不會再像初入城池時那樣齊心協力。嚴衡相信,只要帶上自己身邊的百名侍衛,再收攏一些被打散的官兵,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潰這群暴民。
但嚴衡此刻已經不在城內。吳名離開的時候,他就率人從公主府的密道中離開。這條密道還是他早年時挖通的,當時是為了保命,避免項氏之流想要害他而他卻無法脫身,沒曾想一直到現在才終於派上用場。此時此刻,眼見著城中的形勢愈發失控,他卻已經鞭長莫及,更不知曉他若是真的這樣做了,會不會影響到吳名那邊的計畫。
嚴衡正糾結,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姚重卻忽然開口,“主君,您和夫人……是不是做了什麼安排卻沒讓我等知曉?”
嚴衡一愣,轉過頭來卻發現其他侍衛都已沒了蹤影,只有姚重表情複雜地站在旁邊。
“為何這麼想?”嚴衡不動聲色地問道。
“若非如此,您此刻又怎會站在這裡,對城中的亂象熟視無睹?”姚重話音未落便跪倒在地,“主君,求您給一句明話,您不會是要和夫人一起遁世修道吧?”
並不是。
嚴衡正欲開口反駁,隨即便又苦笑起來。
他雖沒準備求仙問道,做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修士,但他要做的事卻和遁世沒什麼差別。一旦離開,十有⑧九是沒法再回來的。
“主君。”一看嚴衡的表情,姚重就猜到了七分,立刻咬牙問道:“您不會真是這樣打算的吧?”
嚴衡歎了口氣,“你就當我是色迷心竅,棄江山而顧美人吧。”
“主君,您寧可自汙也不肯給姚重一個明白嗎?”姚重直盯盯地望著嚴衡,“難道在主君中心,姚重就如此地不可信賴?”
“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嚴衡沉下臉,冷冷道,“我做事,需要給你交待?”
“姚重惶恐。”姚重嘴上這樣說著,臉上卻是鎮定自若,“但姚重要的不是主君的交待,姚重要的是不被主君棄之如敝屐。”
嚴衡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姚重低下頭,繼續沉聲說道:“姚重自來到主君身邊就已發過重誓,今生今世,唯主君一人馬首是瞻。可現如今,姚重不曾違背誓言,主君卻要棄姚重不顧……姚重不服!”
“你欲如何?”嚴衡漠然問道。
“姚重自然要隨主君同往!”姚重抬起頭來,義正詞嚴地答道。
嚴衡一陣無語,與姚重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見他毫無妥協的意思,這才開口道:“此事牽扯太多,我無法給你答覆,夫人也未必會同意。”
“您不開口一試,夫人當然是不會同意的。”姚重肯定道。
嚴衡嘴角微抽,定下心來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人跟吳名離開確實有些勢單力孤,若能有個助手,或許更容易在那邊立足,於是便道:“夫人同意與否先不提,若是跟我走,這輩子大概就別想回來了,而且很有可能會在上路的時候就不明不白地死掉。”
“仙家寶地,自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姚重渾不在意地說道,“只要主君首肯,姚重便願捨命一搏!無論如何,總好過被主君遺棄,做一隻喪家之犬!”
“……”
嚴衡又是一陣無語。
但他也知道,若他離開,姚重確實會無家可歸。
借用吳名的說法,姚重的童年可謂是撒滿狗血,而且是汙黑汙黑的那種。他本是家中嫡長子,但他的父親卻迷上了以媵妾身份與他母親同時嫁過來的旁支堂妹。按照這年月的習俗,正妻若有什麼不測,與正妻有親緣關係的媵妾是最有可能被扶正的,從而確保聯姻雙方的姻親關係不會就此斷掉。也正因為這一點,那媵妾便生了妄念,和姚重的父親聯手,將姚重的母親迫害至死,繼而鳩占鵲巢,扶正上位。
有後媽就有後爹,更何況這爹原本就是個沒良心的。媵妾在被扶正之前就已有了自己的子女,而占著嫡長子頭銜的姚重便成了擋路的石子。姚重之所以會被送入皇宮做小黃門,也是因為父親和繼母都不希望他在家中礙眼礙事,而家族中的長輩亦在此事上選擇了默許。
但姚重的父親和繼母卻不曾料到,這孩子可不是個逆來順受的尋常小娃,相反,他睚眥必報,既能忍,更加狠。
被分到嚴衡身邊之後,姚重得到了和嚴衡一起習武的機會。就在武技小有所成的時候,姚重趁休沐之機回到家中,將下麵的弟弟不論嫡庶全部勒殺,將生父閹割成了廢人,在繼母的臉上割出淫賤二字。
事發之後,姚家上下一片譁然,姚重卻是大咧咧地回到嚴衡身邊向他請罪,任他處置。
嚴衡那時也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又跟秦三世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所謂帝王學,對身邊人極其回護。姚家過來要人,嚴衡硬是挺起胸膛,堅決不肯把姚重交出。
此事不可避免地驚動了秦三世,但秦三世並沒幫著姚家逼迫嚴衡,只問他對此事有何看法。
嚴衡當時很霸氣地回道:“一葉而知秋。今日姚家大郎為了一個媵妾害死正妻,他日姚家一族就能為了錢財權勢謀害陛下!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家,不配為士!”
“說得好!”秦三世哈哈一笑,認可了嚴衡對姚重的庇護。
沒過多久,秦三世就給姚家找了個罪名,將他們從士族貶為庶人,逐出咸陽。
如今想來,這不過就是恰逢豈會。秦三世當時正欲削減士族的數量,剝奪他們的權力,而姚家正好撞到槍口上,給了秦三世下手的理由,還把姚家的仇恨引向嚴衡那邊。
但姚家終是沒能等到報仇雪恨的機會,嚴衡卻得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
從那以後,姚重便擺出一副孤臣惡犬的架勢,與誰都不交好,一心為嚴衡辦事,連嚴衡的母親嬴氏也是說得罪就得罪。
其他人可以在嚴衡走後繼續為郡守府做事,向嬴氏效忠,姚重卻是絕無可能被嬴氏續用,直接處死的可能性倒是更大。而姚家更是回不得的,姚重早和家中撕破臉皮,彼此間都是恨對方入骨,姚重若是回去,非被剝皮抽筋挖心祭祖不可。
這樣一想,嚴衡倒是真生出了幾分不忍。
但嚴衡也很清楚,這件事的關鍵在吳名身上,他是半點做不得主的,只能等吳名過來,替姚重爭上一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