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地點：保健室浴室

　　四周圍繞著白紗般輕巧的霧氣，溫熱的水沿著蓮蓬頭宣洩而下，引來了更濃厚的霧氣，繚繞在仰頭閉著眼的冰炎身上。

　　他的思緒有些混亂。

　　雖然在接下代導人的工作時，扇那老太婆難得用認真的表情說過，他是漾，卻不是你熟悉的那個漾，但也不完全跟你認識的漾不同。

　　『小傢伙，別一廂情願的期望他跟你認識的漾漾一樣，對他、對你都是很殘忍的。』還難得不帶任何玩笑態度的搭著他的肩膀。

　　他以為他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在火車站時也發現了他的不同，即使如此，他的內心還是有一點期望能看到他熟悉的那個總是溫柔笑著的人的影子。

　　在保健室裡，他真正體認到他們真正的不同，那個經歷過鬼王大戰、即使面對成群齜牙咧嘴的妖獸仍面不改色的保護著他的那個人，是不會因為看到那走廊上那些屍體而驚慌尖叫、甚至吐的。

　　當初就是忘了扇提醒過的話，才這樣放心的帶他走正門的。

　　他這時候才想到，他們的生活經驗、成長背景完全不同，個性不同是理所當然的，他沒道理期望一個在和平世界裡生活的人對那堆屍體無動於衷，或是至少別那麼驚恐。

　　然而，之前漾漾的個性卻是那殘酷的命運、痛苦的經歷磨練而來的，相較之下，現在的漾漾幸福多了。雖然衰了點，但跟千年前根本不能相比，也因此變得膽小許多，不過腦殘到他頭痛這點是他完全沒想過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所謂的腦袋一刻都靜不下來的，原來一個人的腦袋竟然可以這麼吵還裝滿了廢話，他終於見識到了！

　　在浴室聽著褚冥漾的心聲，他知道方才的景象已經造成了他內心的衝擊，明明發誓過要保護他的啊……想到這不禁有點懊惱。

　　其實到方才為止，他還是拿捏不好要用什麼態度面對他，想過乾脆當作對待陌生人一樣，但是他辦不到，應該說他不想把他當作完全不認識的人，而且也不能一副很熟悉的樣子，他無法想像自己像小時候一樣撲到他身上，感覺太可怕了。

　　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出個定論，便聽到提爾那傢伙的敲門催促聲。

　　嘖，反正就順其自然吧！關掉水龍頭，瞬間蒸發身上的水分，俐落的套上襯衫牛仔褲，在短短幾秒內完成動作的他很快的打開浴室門，對那個打斷他思考的提爾以通用語罵他以為褚冥漾聽不懂的髒話。

　　『啊哈哈學長罵髒話什麼的我一定是聽錯了……』

　　正在重新紮馬尾的動作一滯，冰炎有點錯愕的看著竟然聽得懂通用語的褚冥漾。

　　他恢復記憶了？還是誰教他了？腦中轉著這類的問題，不過現在問這個問題似乎不妥，找個機會再問他比較適當，所以冰炎決定先把注意力轉向褚冥漾被他巴而咬到的傷口。

　　看到他伸出雙手向自己求救……他心情有些複雜，如果是以前的那個人，絕對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人拎起來，甚至伸手向人求救。

　　沒錯，以前的漾漾不到最後絕不向他人求救，總是一個人默默的承擔所有事情，讓身邊所有人都不禁替他擔心。

　　現在的褚冥漾會求救，而且是向他求救，雖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還是有點高興，之前總是幫不上忙，甚至總是被照顧的自己終於被需要了。

　　後來帶著褚冥漾追教室，期間因為他源源不絕的腦殘而忍不住巴了幾次，在一來一往中，他深深認為他的腦袋真的欠巴，老是轉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東西，而最快讓他閉腦的方法就是巴下去或踹下去，雖然不是本意，但他慢慢拿捏了之後相處的模式，也開啟了褚冥漾往後悲慘的人生。

　　在教室裡，他看到褚冥漾對於課表的震驚，甚至萌生了想退學的想法，忍不住小小恐嚇他了一下，雖然成功嚇到他了，但是如果他真的不願意，他也不想勉強他，私心又希望他留下，於是他決定……推他一把。

　　「憑什麼我要幫你說服漾漾讓他繼續就讀？」公會一隅，褚冥玥身著紫色衣袍，環胸瞇眼盯著身世成謎、號稱最年輕的黑袍，而且還是自家弟弟的代導人的冰炎。

　　經過的人都忍不住朝這裡投來一眼，發現兩人週遭氣氛彷彿結冰般的散發著寒氣，紛紛走避。

　　「我沒有要請妳說服他，只是希望妳能幫忙確認他的心意。」冰炎難得放低姿態的說著：「一切選擇權在他。選擇留下，我會竭盡所能的保護他、引導他，他也能學會自保；選擇離去，我還是會保護他，但是未來會發生什麼我也無法擔保。」

　　「不需要你的保護，有我們就夠了。」褚冥玥冷哼，冷冷的瞪視眼前的黑袍：「再說，我們為什麼要把他交給來路不明，又不知道有什麼目的的人？」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冰炎目光坦蕩，堅定不移的直視著盛氣凌人的褚冥玥，「就是保護他。」

　　褚冥玥打量了他一會兒，終於啟唇：「因為小時候他保護過你？」

　　冰炎愕然，沒想到她還記得，而且認出來了。

　　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那句話某種意義來說也算是切中部分事實了。

　　「……暫且相信你，但是，」又打量了一會兒，褚冥玥目光凜然的掃了冰炎一眼，「要是敢讓他受到傷害，我們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這妳不必擔心，即使付出生命，我也會保護他。」冰炎自信且發誓般的說著，焰瞳彷彿閃著熠熠火光。

　　「為什麼？」褚冥玥沉默了會，又吐出了個問題。

　　這可以解釋成很多意思，為什麼要做到如此？為什麼如此堅決？為什麼會為了小時候的事而願意以生命保護他？但是褚冥玥僅僅問了這三個字，讓人難以捉摸她的用意。

　　「……這中間牽扯太多了，我只能說，這是我的意志。」冰炎沉吟了半晌，答道。

　　見狀，褚冥玥咄咄逼人的繼續問：「跟千年和約定有關？」

　　再度愣住，冰炎錯愕的看著眼前的妖師後天能力繼承人。

　　「小時候他曾經說過千年、約定、小亞這三個詞，或許這是他的命運，但是不管怎樣，選擇權還是在他。」

　　「當然。」

　　像是達成共識，兩人點點頭便俐落的轉身朝反方向走。

　　「還有，因為任務關係，我必須監聽他的心聲。」冰炎停下腳步，頭也不回的說。

　　「……混帳。」褚冥玥也停下腳步。

　　「不管上面想做什麼，我不會讓他受到傷害的。」

　　「你最好記著你說過的話。」

　　「……而且我也不是自願聽那堆腦袋裡的垃圾的。」又不是吃飽太閒想不開。

　　「嗤，我弟就麻煩你了。」言下之意是會幫忙說服褚冥漾，她早就看出其實冰炎是希望褚冥漾入學的。

　　「感激不盡。」

　　兩天後發生了些意外，沒想到比申惡鬼王的手下竟然跑去找褚冥漾，迫使他必須早點對他解釋一些會讓他害怕的鬼族的事，出乎意料的……

　　「如果我進去學校，變強後，是不是就能保護家人和朋友不被那些鬼族所傷害？」褚冥漾有些膽怯，但還是鼓起勇氣問。

　　又來了，總是想著保護他人，總是怕牽連到身邊的人，套句原世界的話，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即使轉世了，這種個性還是改不了，為什麼不多替自己想想呢？他忍不住有點煩躁。

　　發現他面色不佳，褚冥漾馬上道歉：「對不起我太自不量力了。」還一邊想著果然他總是給人家帶來麻煩。

　　馬上一巴打斷褚冥漾自暴自棄的想法，冰炎正想說些什麼，突然察覺鬼王的手下跟過來了，只好把話擱著，先處理那些鬼族。

　　交了張爆符給他，順便教他使用方法後，便拿著作為示範的爆符製長槍衝進鬼族堆。

　　「……」打到一半，冰炎沉默的看向手中多了一顆炸彈的褚冥漾，對於他的腦殘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好死不死那個腦殘的還把炸彈丟到他腳邊，這個笨蛋！

　　正要發難時，發現丟完炸彈的褚冥漾突然臉色蒼白的抱頭蹲下來。

　　「嘖！」冰炎以最快的速度抄起正冒冷汗、看起來很恐懼的褚冥漾，兩人一起擠進公園裡的大象溜滑梯肚子內。

　　不久外面傳來了通天的爆炸聲，連地面也為之震動。

　　此時褚冥漾滿頭大汗的瑟縮在他的懷裡。

　　「怎麼了？」冰炎有些笨拙的輕拍著褚冥漾的背，希望能稍微緩和他的情緒。

　　「族人……鬼族……不要、不要……！」褚冥漾顫抖的抓緊了冰炎的前襟，眼淚控制不住的溢出眼框，他剛剛腦中出現跟廁所走出來的鬼族很像的人形，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他很難過、很痛苦、很悲傷，口中念著不知為何的隻字片語。

　　用力的把褚冥漾擁入懷裡抱著，冰炎的頭靠近褚冥漾的耳朵輕輕念著舒緩心情的咒語。

　　待他終於冷靜下來後，輕柔的抹去他滿臉的淚痕，然後把他拉出大象的肚子。

　　看著炸彈肆虐後亂糟糟、中間還多出一個大型窟窿的公園，兩人瞬間沉默了，褚冥漾剛緩和的心情馬上有三隻烏鴉啊啊啊的飛過去。

　　「你這白癡你這白癡你這白癡！」冰炎沉默良久，終於忍無可忍的掐住方才情緒失控的褚冥漾用力晃。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褚冥漾顧不得剛剛的事，腦中只剩下他快翻白眼的想法。

　　因為那顆炸彈瞬間殲滅了所有鬼族，冰炎又花了些時間把被引來的鬼王高手瀨琳送返獄界，才帶著褚冥漾，在人群圍觀前離開公園。

　　他完全沒有問起褚冥漾到底想到了什麼，他知道那八成是他之前的記憶，當年在影像球看他輕描淡寫的述說時已經稍微想像到了，沒想到真實比他想像中還痛苦，讓他再回到這個世界真的是對的嗎？

　　褚冥漾雖然有點疑惑為什麼冰炎什麼都沒問，不過這樣也好，因為他還沒釐清剛剛突然在腦海出現的片段是什麼，就算解釋也不知道怎麼說。

　　「那個……」褚冥漾的聲音怯怯的傳來，冰炎因為剛剛在想事情，下意識皺著眉頭面無表情的轉過去，讓他不禁倒退兩步。

　　「我、我……」結結巴巴的我了老半天，褚冥漾吐不出其他字。

　　知道自己剛剛又嚇到人了，冰炎收斂了看似一臉不爽的臉，輕輕的再次抱住褚冥漾，拍了拍他的背，「沒事的，冷靜點說。」

　　突然被抱住的褚冥漾瞬間腦袋空白，慢慢的終於恢復運作，心情也平靜多了，在冰炎放開他後，大大的鞠躬說道：「今天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還有、開學後見！」

　　冰炎愣了下，微微勾起了唇，以一貫清冷的嗓音說：「不麻煩，還有，你做得到的，有自信點。」

　　他從來不覺得褚冥漾是個麻煩，就像曾經漾漾從來不嫌每次都得跑去救他麻煩一樣。

　　褚冥漾愣了下，這次露出了笑容，是冰炎這幾天來看到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之後去會計部領了褚冥漾的請款單和驅逐鬼族的報酬，因為那筆錢對自己來說算不了什麼，就乾脆都給他了。

　　把請款單和國際支票一並拿給庚，請她幫忙交給褚冥漾，也託給她跟褚冥玥同樣的請託，她笑著答應了，還說會找喵喵一起去，希望她們可以讓褚冥漾去學校的意願更大一些。

　　遠遠看著褚冥漾和褚冥玥的交談，冰炎知道褚冥漾是真的會留下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對褚冥漾好，但是至少他可以陪他一起面對，引導他前進，進而終結千年前的悲劇。

　　他是他，也不是他，不管如此，冰炎還是想保護他，在事情終結之前，他會一直走在前方，直到約定履行之後，他們將並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