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峰迴路轉
盛夏的一個清晨,D哥親自打電話給廖景,約他去明都做最後的和談。
這一天廖景已經等了很久了,一接到他的消息就通知了大韓,緝毒大隊全體出動,在他踏上明都的電梯以後悄然趕到,包圍了整個明都。
廖景沒有通知啞巴,也沒有通知自己的保鏢,單刀赴會。
明都天台,姚永迪坐在一把陽傘下面,原木方桌上放著一壺茶,兩隻茶杯。
「D哥。」
「坐啊阿景。」姚永迪神色平靜,人倒勢不倒,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叫他坐。廖景雙手插在褲袋裡,右手握著槍,毫不在意地坐了下去,微笑道:「D哥好興致啊,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喝茶。」
姚永迪給他斟上一杯茶,道:「阿景你果然夠膽色,如今位高權重,還敢一個人來見我。」
廖景接過茶,卻不喝,往桌上一放,道:「怎麼會,一個人來未免也太看不起D哥你了。」
姚永迪臉色一僵,之前明明看他一個人上來的,卻沒想到他還佈置了什麼厲害的後著,一時間弄不清虛實,頓了頓放下茶壺。
「怎麼樣,有什麼小弟能幫上忙的麼?」廖景明知故問,D哥咬了咬牙,道:「阿景,你是我帶上道的,好歹六年了,就算D哥求你,放我手下的弟兄一條活路吧。」
廖景抽著嘴角笑了笑,道:「D哥你太客氣了,說什麼放不放的,都是自己兄弟,大家出來混,無非是想混口飯吃,生意嘛,給誰做不是做呢。」
D哥沒想到他這麼爽快,倒愣了,剛想說些什麼,廖景又道:「不過D哥,我的位子是正哥給的,你當初做的事太絕,我放過兄弟們可以,放過你恐怕死去的活著的,都不能答應。」
姚永迪面如死灰,握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廖景將右手從褲兜裡掏出來,輕輕將手槍壓在桌上,道:「D哥你還記得嗎?去年的時候,就是在這兒,你握著我的手教我殺的第一個人,那人叫王三,是個條子的線人。」
姚永迪的目光下意識地往天台入口處掃了掃,廖景「咔噠」一聲將槍上了膛,道:「其實D哥,人啊,都一樣,沒有高低貴賤,今天你殺他,明天我殺你,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你一代梟雄,當初踢掉正哥,叱咤江湖近十年,把半輩子的福氣都花盡了,到了今天,也該看開了。不瞞你說,我來之前已經幫你報了警,大概條子就快到了,你就安心的去吧,你欠買家的貨我會幫你發,你欠賣家的錢我也會幫你還,你的兄弟我都幫你養著,D哥,我也算對得起你了。」
姚永迪整張臉都流露出崩潰的神色,像是一瞬間老了幾十歲,雙手放在膝蓋上,抑制不住地顫抖著,廖景站起身來,右手握著槍,頭也不回地往出口走去:「D哥你安心跟條子去吧,到了牢裡我會找人罩著你的,你年紀也大了,應該不會有基佬找你麻煩,要是運氣好判個無期,聽說還能在裡面念學位呢。」
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害怕,姚永迪整個人都抖了起來,手伸向桌下,廖景在門口停了腳步,右手變魔術似的將手槍玩了一把,冷酷地笑著道:「D哥你猜,你的手有我快嗎?」
姚永迪的手頹然垂了下來,廖景淡定自如地開門,走人,搭電梯下一樓,剛走到門外台階下,就聽到頭頂風聲一響,接著十來米外的大理石路面上發出「嘭」一聲巨響。
尖叫聲,呼喊聲驟然響起,廖景的腳步頓了一下,連看都沒看,目視前方離開了明都。
很久之後大韓曾問他:「你跟姚永迪說了什麼,為什麼他會跳樓?」
廖景說:「我勸他自首,不過他大概覺得到了那種地步,還是死來的更實惠一點。」。
其實他只是想讓一些曾經在明都天台發生過的事永遠埋葬而已,反正無論是被捕還是自殺,D哥都是死路一條,任何事情都不會因為他從幾十樓那一躍發生改變。
D哥死後廖景接收了他手下所有的勢力,在世雄徹底站穩了腳跟,經過數月的清洗和整理,將整個世雄內部的明線暗線都摸的一清二楚,拿到了V市、R市,甚至是周邊幾個城市所有的毒品上下線。
仲秋的時候,大韓向上級申請展開1018特大販毒案起底活動,得到了批准,國慶節後一週,丁良作為世雄當家人齊冬的代理人赴玻利維亞,取回了齊水正抵押在安第斯地區的百分之七十的押金,本來大韓的計劃是全部提出的,但為了不引起南美毒梟的懷疑,給丁良引來麻煩,還是只以「流動資金不足,暫借押金周轉」為藉口取回了七百萬。
丁良一回國就被實施了線人保護計劃,向緝毒大隊上交押金後便人間蒸發,不知所蹤。
他的失蹤引起了世雄內部的懷疑,啞巴等人曾向廖景提出過質疑,但都被壓下來了,三天以後,1018行動徹底展開,世雄及其上下線組織都被在48小時內清洗、逮捕、扣押,連啞巴在內無一人漏網。
10月20日,行動完美結束。
緝毒大隊問詢室內,廖景和大韓對坐,各自面前放著一杯熱茶。
「結束了。」大韓說,聲音微微顫抖,因為連續四五天都在行動,他眼中佈滿了血絲,整個人都散發著濃郁的煙味。
廖景也是憔悴不堪,眼圈青黑,但神色相當平靜:「是啊,終於結束了。」
「七年了。」大韓彈出兩根煙,一根遞給廖景,又開始吞云吐霧,「我還記得七年前你的樣子,那麼年輕,像個孩子。」
「是啊,那時候才十八歲。」廖景仔細看著煙頭的火光,道,「真像是一場夢啊。」
大韓點了點頭,沉默良久,道:「阿景,辛苦了。」
廖景淡淡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大韓猶豫了很久,道:「他很好,你放心吧。」
廖景沒有說話,翻來覆去看著手裡的煙,大韓嚥了口唾沫,道:「我必須收回我以前的一些話,阿景,他是個好人,為了大隊,他做了很多別人都做不到的事,為這個案子冒了很多連我都不敢冒的險,單槍匹馬從毒梟那裡拿回了七百萬美金,他是個英雄。」
廖景淡淡笑了笑,道:「他是個英雄,不過有件事你錯了,他不是為大隊,也不是為案子,是為了我。」
大韓呼吸一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廖景將一口都沒抽的煙掐滅了,道:「隊長你信嗎,他是愛我的,我也愛他,你可能接受不了這種事,覺得我們噁心,無法理解,可是你得承認,我們為彼此做過的犧牲,放棄過的東西,就算你和嫂子這樣結婚十幾年的夫妻,恐怕都做不到。」說著他將煙丟在煙灰缸裡,道:「我答應過他戒煙的,以後都不會抽了。」
大韓沉默地看著他,眼神中有一剎那的動容,廖景依舊很平靜,舒了口氣,道:「我想盡快開始心理評估和內部審查,隊長,我想早點回來上班。」
大韓略帶歉疚地點了點頭,道:「放心吧,我去安排。」
初冬,廖景通過了心裡評測和內部審查,正式回歸V市緝毒大隊。
十一月十二日,清晨七點五十,廖景站在鏡前仔細審視著自己,這是他七年來第一次穿上制服,他曾無數次幻想過這樣的時刻,榮耀,自豪,興奮可真到了這一天,竟然是如此的平靜。
「你真帥阿景。」他微笑著對自己說,努力模仿著丁良的語氣,然後正了正帽子,掏出手機給自己照了好幾張相片,仔細存在手機卡里,標上日期。
真可惜,第一天上班,居然就是最後一天了,廖景意猶未盡地嘆了口氣,將書桌上一個信封揣在兜裡,推開門走了出去。
「阿景,歡迎回來。」在大廳裡遇到熟人,師姐熱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哎呀沒想到你穿上制服這麼帥,我都舍不得給你介紹對象了,要麼等我離婚了追你吧?」
廖景衝她側後方一笑,一本正經道:「劉哥,找芳姐有事嗎?」
師姐嚇了一跳,回頭,才發現他是假裝的,恨恨拍了他兩把,道:「頭一天上班就敢拿我開心,不想活了你!」
廖景連蹦帶跳逃出她的魔掌,哈哈笑著往隊長辦公室跑去。
「報告!」
「進來。」大韓今天也穿了制服,坐在辦公桌後面,像是專門在等他,「來上班啦?怎麼不多休息幾天。」
「等不了了。」廖景笑著走到他面前,立正,敬禮,「隊長早!」
「行了行了。」大韓擺擺手,遞給他個袋子,「早飯沒吃吧?給你帶了,坐那吃吧。」
「我吃過了。」廖景放鬆下來,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早上先熟悉一下環境吧,以前你每次來都是關審訊室。」大韓低頭簽著一疊文件,道,「下午兩點有表彰大會,你是個人二等功,我們大隊是集體一等功,領獎的時候記得立正敬禮啊。」
廖景笑笑,道:「對不起隊長,我不能參加了。」說著從兜裡掏出個信封,鄭重其事地放在他面前,「這是我的辭職信,我決定退出警隊。」
大韓的手停了:「你要辭職?幹嘛去?」
「找人去。」
「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
「不知道。」廖景想了想,「不過我刑偵技術非常過關的,這種事應該難不倒我,就是時間問題。」
「也是,你能著呢。」大韓頭都沒抬,問,「你想好了?」
「想好了。」
「不後悔?」
「不後悔。」
大韓點點頭,放下手裡的筆,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注視著他,良久又點了點頭,道:「這樣啊那真是遺憾,本來我已經幫你找了一個非常好的職位,以為你一定會喜歡的。」他一邊說一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夾,丟到他面前,「L市刑警大隊,大隊長是我的老戰友,纏著我兩年了,要我調一個身手好槍法棒的夥計過去,我欠他個人情,把隊裡能拿得出手的都給他看過了,他一個都沒看上,我一狠心把你的檔案給他,結果他一眼就挑中了。」
L市?老戰友?從沒聽他提過啊廖景疑惑地拿起夾子翻看,裡面是一張調令,簽署日期是三天前,調出人是廖景,調入單位是L市刑警大隊偵查2科。
「L市是個好地方啊。」大韓惋惜地搖頭,「人傑地靈山清水秀的地方啊,我都想去,本來以為你小子運氣好,沒想到你要辭職我前兩天還專門給你過去踩了踩點,怕你吃不慣那邊的飯,還好大隊旁邊新開了一家酒樓,是本地風味的,老闆姓丁,手藝很地道。」
「什麼?!」廖景好像被雷劈了似的彈了起來,「你說什麼!」
「我什麼都沒說,你就當沒這事吧。」大韓把調令從他手裡抽回來,又拿起信封要拆,廖景跟觸電一樣一把撲住了辭職信,語無倫次道:「那啥,我我我開玩笑的,隊長你先忙,我出去上個廁所。」
「哎哎哎,上廁所你搶我信封幹嘛?我還沒看呢,你剛不說是辭職信嗎?」
「不不不,這是廁紙,是廁紙,我要去廁所了你別耽誤工夫了隊長。」廖景死命搶過信封往兜裡一揣,「我不愛用衛生紙真的,我有怪癖,一般都用列印紙那什麼,表彰大會幾點?我一定準時到,絕不給大隊丟臉。」
「兩點!」大韓笑著擺擺手,「快滾快滾!」
廖景捏著辭職信出了隊長辦公室,站在樓道里還沒緩過神來,一個師弟路過看見他,道:「景哥,吃錯藥了啊?傻笑什麼呢?」
廖景機械地轉了轉脖子,齜牙一笑道:「啊——」 轉身,同手同腳往辦公大廳走去。
師弟一哆嗦,繞著他走開,一邊走一邊小聲嘀咕:「心裡評測不是優良麼,怎麼神經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