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又如何
血水順著扇面,滑過扇骨上的深紅繡紋,彙集成行地掉落到地上。
一個戴著銀銅色面具的男人,快速地折合上自己的手上的扇子,身形利落地轉身,面具眼孔裡的雙眼,冷得不似人。他平靜地說:「天月樓,滅。」
這句話彷彿水滴墜入平靜的湖面,引起連鎖般的波紋,跟隨而來的下屬紛紛甩開彎月刀上的血跡,踩著一地血水殘屍,動作迅猛地跑出去。
還有四個戴面具的黑衣人,拿著一個麻袋,直接將如死狗的天月樓樓主塞入麻袋內,還剩下一口氣的樓主面容猙獰,氣息破碎,「朝閩……朝閩發什麼瘋,我天月樓早已經歸順,為何屠戮我滿門,他遲早眾叛親離……正邪不容。」
持扇的男人沒有任何動容,就好像別人在痛罵他主子,他耳膜全破耳洞漏風,聽而不聞。
等到將那個無辜可憐的樓主裝入麻袋拖走後,那個手裡拿著扇子的男人,才狠狠地用手攥住扇子,掐出上面的血水。
「還差幾個?火性內力,伏藍堡首領,火性內力,南天寨主,火性內力,空空堂二公子。」
需要七個火性內力的頂尖高手,還有四個水性,三個土性,一個佛性,半個魔性。
「下一個去哪裡抓。」一個背著二胡,戴著面具的男人如鬼魅般,貼著牆輕聲問。
朝閩下面的十二門神,幾乎傾巢出動。
十二門神基本不互稱對方的名字,而是叫編號,123456……
「去南鄉派,抓水性之人。」手持扇子的二號說完,就往外走。
背著二胡的七號只是沉默地看著滿堂血水汩汩而流,最後歪頭吐下舌頭,「真好玩,江湖大亂呵呵哈。」笑聲隨即消失,人也跟著消失。
而崑崙門天峰上,蘇鏡捂頭長嘆,「這下麻煩了,朝閩這是要攪得天下大亂,為了救活一個葉宇,他非要拉著一大堆人來陪葬不可嗎?正道殺,邪魔歪道他也殺,為了給葉宇湊齊藥材他真是不管不顧了。」
雪融對自己師叔的話無動於衷,他只是低頭看著自己膝上的斷劍,眼瞳裡印出上面的劍痕,參透劍痕上面的奧秘。
「罪無可恕,無論是朝閩,還是葉宇都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好不容易等到雪融回神,就是這殺氣騰騰的判決。
蘇鏡卻沒有什麼異議,他轉頭看向峰崖下,渾濁的目光轉為銳利,「那就殺了吧,這陣子派門下之人聯絡已經到達崑崙門的各派代表,就說大會將開,誅殺朝閩勢在必得。還有,讓各門派注意點,朝閩在尋找『蠱殼』的材料,各派如果有內力屬性符合者,都要小心應付。」
蠱殼,是一種邪性殘忍的抽取內力的方法。將十五個半的各種內力屬性不同的高手,拘在一起互相殘殺,最後再掏出勝者的丹田內力煉為聖藥,剛好能讓生機盡斷,又企圖起死回生的人恢復完好。
朝閩簡直就是不擇手段要讓葉宇恢復,本來以葉宇的身體,吃下天池聖藥就足以活命,但是要恢復成以前沒有被當成容器的模樣根本不可能。掏出種子後,葉宇頂多只能變成纏綿病榻的廢人,什麼時候聖藥藥性消失,就什麼時候喪命。
而朝閩現在是在為葉宇逆天改命,哪怕血流成河。
雪融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臉色大變,驟然起身就往外飛奔,來到自己的房間卻發現一直在沉睡的余霖消失了。他才剛想起余霖的內力是先天屬水,轉身就出外揪住一個過路弟子冷聲質問:「余霖呢?」
弟子被他沒有收起的劍氣,壓得臉色發青,他忙說:「余師兄出去了,我見他一個人拿著劍出了崑崙門,往西邊去。」
雪融立刻低喝:「該死,他被操控了。」好不容易抓出余霖心裡被朝閩蠱惑的源頭,讓他沉睡下去根治,卻漏想了一旦被朝閩催眠過,只要朝閩再次動念,余霖就只能乖乖地聽命。
雪融一想到余霖那心裡頭的執著,真是怒也不是,狠也狠不下去,只好寬袖一甩,「真是收個徒弟來討債。」他修絕情道,這些年來卻因為余霖而滯澀了修行,遲遲無法再進一步。當初就不該收徒,收出一大堆麻煩。
而當外面江湖大亂,天下哀嚎時,作為禍水的葉宇卻在做噩夢。他一臉無語,怎麼又回到這條陰森森的山洞小道里,難不成他做個夢都要天天重複不成。
熟悉的路途,熟悉的山洞,甚至連山洞裡那種獨特的腥冷味道都沒有任何變化。
葉宇一時躊躇不前,他實在不想再往前走,實在是怕先前的夢,走深點就看到朝閩淒淒慘慘慼慼地在前頭等著他,不是被人放血就是被人剝皮。一想到他先前沒有力量整個人就破碎得不成樣子,估計童年也是個悲慘的過往,誰知道做的那些夢是不是真的。
可是以他做惡夢的經驗,如果他就死耗在這個鬼地方,估計是醒不過來。只能無奈地摸摸鼻子,雙手抱胸戰戰兢兢地往前走。
走沒兩步,耳邊似有氣流吹過,葉宇有些遲鈍地摸摸自己的耳朵,眨眼卻發現自己站在山崖上,寒風吹過,遍體發寒。
葉宇看著遠處熟悉的千機陣長廊,這次終於換地圖了,不在那個鬼山洞裡。可是一回身就被眼前的慘景嚇得瞠目結舌,屍體,一大堆的屍體層層疊起,死狀慘烈,割頭斷腰,血都粘稠地漫流在整片崖石上。
讓葉宇膽寒的不是這些屍體,而是坐在屍體上的……人。
瘦弱得不見脂肪,只見骨頭的背影,一頭枯草般蓬鬆凌亂的黏糊頭髮糾成團狀,上面全部都是血水。那骨瘦如柴的身影,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就彷彿坐在屍體上的不是人,而是一把刀具,一種殺氣。
葉宇站在一堆殘屍前,完全挪不開腳步走上前去。
「是冷的。」那個瘦得可憐的身影突然說,聲音稚氣,卻淡得沒有一絲情緒。
葉宇才聽出他的聲音,終於忍不住出聲,「朝閩?」
可是那個人卻沒有回頭,而是愣愣地看著前方,「連太陽都是冷的。」
葉宇順著他的方向看,發現落日血紅,緩緩下墜。
一時他突然感受到心痛難忍,明明清楚自己在夢裡,但是一想到眼前這個孩子是朝閩,是那個傻乎乎的小鬼就止不住心酸眼熱。
做個夢都做得這麼多愁善感,葉宇發現自己最近是不是閒到發霉,才有空這麼悲春傷秋。
想是這麼想,葉宇還是止不住自己好管閒事的雙腳,直愣愣就走到他瘦小的身體後面,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他,但是當自己的手指剛剛摸到朝閩的頭髮時,一隻手……一隻橘皮乾枯的手如鐵鉤地拘住他的手腕。
明知道這是夢,卻還是產生了反射性的痛感。
葉宇轉頭,一張滿臉皺紋,牙掉白髮的老人臉就這樣湊過來。
「孩子……」他是如此虛弱,聲音帶著一種不同於他老年外表的清澈地叫喚著葉宇。
葉宇還在沉思,這個夢怎麼又出現新角色了。
「孩子。」老人鍥而不捨地叫喚他,帶著一絲蠱惑性的哀怨。
葉宇習慣性地回答,「什麼事?大爺。」
老人頓時笑起來,渾身發抖,形態張狂,「我終於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快來救我,快來救我,朝閩在欺騙你啊,他為了你正在屠戮天下,多少人的血都是為你而流。」
葉宇淡定地看著他,然後無聊地說:「這個夢有完沒完,恐怖片播放完後改插播瑪麗蘇古裝劇嗎?」
屠戮天下是什麼梗?就是真的,朝閩莫名其妙去殺一堆人跟他有毛個關係,難不成因為要掏出種子,還得去喝別人的血吃別人的肉不成?那他豈不是成妖怪了。
這是一個武俠世界,不是妖魔世界不是妖魔世界。
然後葉宇伸手掰開老人的手,好心對他說:「感謝你豐富我的夢境,不過我要醒了,就不陪你玩耍,下次有緣再會。」
老人陰測測地笑著,裂嘴就漏風地說:「去吧,快去質問他,為了讓你活下去他打算犧牲多少人。」
葉宇還想跟他說句什麼話,卻眼前一黑,再睜開眼卻發現自己終於醒了。有些呆滯地看著那棵老梨樹,剛才竟然躺在門口的搖椅上,搖著搖著就睡著了。歪頭側目,卻發現朝閩坐在旁邊的長凳上,低頭正在翻書,淺色衣袍,墨髮束起,看起來平和俊秀。
「聽說你為了讓我活著,正在屠戮天下?」葉宇張口就問,好像還沒有夢醒。
朝閩笑了笑,眉眼安然,「如果我真的為你殺盡天下,你覺得如何。」
葉宇一時哽住,實在看不出朝閩是在說笑還是認真。
朝閩卻忍不住搖頭,手指翻過一頁泛黃的古書,也不看書就看著葉宇說:「讓你活著又不需要全天下的命,我去殺盡天下人幹什麼。」
葉宇想想也是,本來殺盡天下跟救他的命就沒有因果關係,愣是要往上扯根本沒邏輯。
「最近身體好像不如以往好。」葉宇犯困地打哈欠,看著屋簷外嘀咕地抱怨著。
他沒有注意到朝閩正在凝視著他,而那雙本該平靜深沉的眼眸,卻扭曲瘋狂一片。
如果能讓你活下去,就是這天下人都死光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