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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影沉璧》第14章
  踏春遊

  陽春四月,湘子江風暖。

  等聞靜思醒悟過來受了蕭韞曦的騙時,遊船已在湘子江上行了三天。

  四月初一,蕭韞曦過聞府遊玩,刻意透露了監察禦史在都奉渠的建造上發現隱秘之事,為避免打草驚蛇,便想與聞靜思微服視察一番。引湘子江水灌溉禹、弁兩州以解累年幹旱,是聞靜思初為丞相時提出的政策,十萬徭役曆時五年終於竣工,喜報傳至京城的當月,蕭韞曦便以此為由分封聞靜思為鳳孝王。因而如此,關心則亂,聽說都奉渠有隱事,聞靜思不疑有他,交接了手中事務後,又仔細託付了小皇子,才與蕭韞曦暗中出了京師,快馬加鞭趕去北地。如今,見蕭韞曦裝模做樣的告知監察禦史調錯了卷宗,真是不知該做出何種表情。

  聞靜思輕輕地放下密報,無奈地道:「君無戲言!陛下要臣陪同微服暗訪,臣答應就是,何必用上此等手段?」

  蕭韞曦心思被戳穿,神色如常,毫無羞窘之意,一手端著茶盞,一手親暱地捏了捏聞靜思的鼻子笑道:「你叫我什麼?說了多少遍還是記不住?下次再叫陛下,罰你叫夫君!」

  聞靜思哪裡吃得消這般逗弄,當下紅了臉,一聲「韞曦」喚得含羞帶怨。蕭韞曦雙眼霎時一亮,心頭癢癢,幸好還記得日正當午,艙外閒雜人眾多,才不至於撲上去。他低頭暗自平定心緒,片刻才道:「若我不以此為托,只說出來微服遊玩,恐怕你會念叨國事為重,不肯相陪。這幾年國庫充實,風調雨順,難道你就不想見見那些在你政策下受惠的百姓?不想見見這壯美的都奉渠?」他見聞靜思若有所思,繼續誘哄道:「史傳芳穩重老練,堪當大任;程夢瞳心細如髮,條理分明;我又授意孔毅和薛孝臣入宮輔佐,再不濟,還有國丈在,你又有什麼不放心的?」

  聞靜思聽他細細點到,才發覺蕭韞曦竟是早有預謀,恐怕連父親調回都在他計畫之中,只得搖頭笑道:「我不是擔憂朝事,而是不放心滿月兒。宋尚宮慈愛有餘,威嚴不足,我怕滿月兒調皮起來,她會管束不住。」

  蕭韞曦聽罷,頭扭到一邊,一大口茶水下肚,狠狠咬著陳皮心忖:「那小混蛋在你面前簡直就是只小綿羊,這你都不放心,要是把他的劣跡說出來,嚇都能嚇傻你。」半晌才轉過臉來笑嘻嘻地道:「這你就放心吧,滿月兒雖然調皮,還是有分寸的。宋尚宮曾照顧過我,治人的經驗頗足,你就放心吧。」

  聞靜思點頭一笑,不再提及了。

  窗外江水翻滾出一波波白浪,在船兩側依次退開。江風柔暖,兩岸峭壁陡立,鳥獸嘶鳴,相呼應和,真真是一派勃勃生機。

  江面再是平靜,也不可避免波濤起伏,船身顛簸,頭兩三天覺得新鮮,夜晚宿在艙內,時間一長,便覺出種種難受與不便來。蕭韞曦是個享受慣了的,當即下令,白日行船,晚上儘量落腳鎮甸。傍晚時分,船行至新宕。由水路入禹州,此處是必經之地,因而運貨的商船,訪親友的客船,甚至是政務傳遞的官船,都由此處來往通行,休歇補給,將個小小的城鎮充實的繁華而富足。小城靠江,岸邊的船隻排列有序,他們這一艘大船停靠在一旁,雖然不欲聲張,卻依然引得不少漁人商賈駐足觀看。

  兩人同雁遲與木逢春在城中閒逛了一個時辰,問了糧油蔬菜價格,治安情況,書院教授科目等等。直到日落西山,才選了所民居前去敲門。進城不住客棧是聞靜思的主張,蕭韞曦知道是暗查民生的意思,又不願放他一個人入住民居,也只有默默忍受粗茶淡飯,薄被硬床。聞靜思看在眼裡,感念在心,時常在用飯時,讓木逢春去附近的酒館中提回幾個熱菜,與主人家一同食用。

  今日也是如此,下榻的是一間獨門小院,主人馮儉是個年過半百的漁人,白日與兒子到江中打魚捕蝦,由妻子媳婦送飯送菜到岸邊,日子雖不富裕,也是能保一家溫飽。近日聽聞家中接待了貴客,父子便早早收了船,吩咐兩個婦人好菜好飯招待。端上桌來的,儘是魚蝦之屬的江鮮。蕭韞曦半個多月都吃這些,看得胃裡一陣泛酸,幸好木逢春從街頭的酒樓裡另點了牛肉、烤鴨與素齋菜,才不至於無菜可吃。主人家見來客自備熱菜,衣冠楚楚,禮數週全,更是畢恭畢敬,讓出主位。聞靜思虛讓一番後,將蕭韞曦請到了上座,又請兩位婦人同桌進餐。席過一半,馮儉敬了薄酒,才開始問道:「貴客從何而來?是要去往哪裡啊?」

  蕭韞曦不屑多言,都是聞靜思作答:「我二人從雲州而來,去往禹州訪友。」

  馮儉笑著稱讚道:「雲州出京師,是塊好地方。」

  聞靜思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我與兄長一路行來,看遍民間萬象。新宕近江,老人家靠水吃水,這幾年衣食可無憂?」

  馮儉以為二人是富家子弟,依父命出來行走體驗民俗,仰頭喝下一杯酒,咂嘴道:「這幾年還不錯。朝廷頒下的歸田令保了種田人的溫飽,種田的富足了,就來買魚蝦,我這打魚的賣的多,賺的也多。平常省一點,一年也能存個七八貫錢。前年存夠嫁妝,嫁了小女出去。今年形勢好,賺夠了彩禮,才讓我家小子把媳婦娶回來,差個孫子就什麼都齊啦。」

  馮家大哥老實憨厚,咧嘴笑了出來,嬌妻紅了臉,低頭為婆婆夾菜。聞靜思見他一家和樂融融,心中也倍感溫暖。「城裡其他的漁家,也像老人家這樣麼?」

  馮儉夾取塊牛肉嚼了,歪頭細細思索半刻才道:「現在城裡的漁人只佔少數,大部分還是田裡人,以前可不是這個樣。田地都是幾個大東家的,種田的一年到頭都吃不飽,只好出來打漁,江鮮多了就便宜,米面要靠其他地方運過來,二十文才一石,人多的家裡吃不了幾天。近幾年是好了,聽城裡的舉人老爺說,前幾年寧王爺做了皇帝,提拔了極年輕的一個丞相,下的幾道政令,都是極有用的,原來種田的都回去種田了,城裡的米就能自給自足,前年降到了十文一石。我們以前打上來的魚蝦,都是賣到酒樓妓坊,種地的手裡有錢了,也來買著吃。這當官的,就該像這個樣,不能總想著自己。唉……我老人家多嘴,兩位多吃些啊。」

  蕭韞曦執了酒杯朗聲長笑道:「這當官的,就該像這個樣!老人家,你真是說到我的心裡去。來,我敬你一杯!」說罷,在馮儉杯上輕輕一碰,仰頭飲盡。

  聞靜思興致也高,多飲了幾杯,以至於飯後回客房書寫行記時,落筆還有些虛浮。蕭韞曦看著他臉頰上尚未退去的紅暈,從後攬上來,下巴擱在一側肩上,溫聲道:「今日聽著這些話,高興不高興?」

  聞靜思筆墨不停,彎了唇角,答道:「怎會不高興?我心心唸唸想著的事成了真,哪裡還有比這個更讓人高興的?」

  蕭韞曦淡淡的「哼」了一聲,一手鑽入聞靜思的內袍,朝乳尖摸了過去。聞靜思渾身一震,左手用力一撥,佯斥道:「別鬧!」

  蕭韞曦笑裂了嘴,手掌在他腹間慢慢摩挲。「今日你高興了,該讓我也高興一番了吧。」

  聞靜思清了清思緒,這半個多月宿在民居,總讓他放不開手腳,找了各種理由推辭,確實虧待了他,心中不由一軟,嘆道:「讓我把最後幾句寫完罷。」

  蕭韞曦微微一笑,縮回手來。

  翌日一早,木逢春進門侍奉兩人梳髮洗漱。聞靜思神色如常,蕭韞曦卻面沉如水,嘴唇緊抿,似有不快,言詞之間又無透露出分毫來。木逢春為兩人束好了發,馮家大哥便端來熱水讓客人洗漱。「二位遠客,家中簡陋,照顧不周,昨夜睡得可安穩?」

  聞靜思雙頰微紅,連忙應道:「主人家客氣了。」

  馮家大哥憨厚地笑笑,又道:「家裡做好了早飯,兩位若不嫌棄,吃過了再走?」

  聞靜思笑著應了下來。等他走後,兩人各自洗漱。臨出門前,聞靜思一瞥蕭韞曦層層疊疊的襟口,吩咐雁遲從隨身包袱裡取來一件厚衣,為他穿好,理齊了兩祛,淡淡叮嚀道:「春寒料峭,清晨最甚,小心著涼。」

  蕭韞曦一把抓住他的腕子,觸手細膩溫熱,悉數化去他心頭暗壓的煩躁,隨即微微一笑,牽了聞靜思的手,沐浴著和煦的晨光,走出房門。木逢春將兩人的點滴看在眼裡,心中有了底。回頭整理被縟,一摸枕下,果然壓著一方巾帕,痕跡斑斑,皆是愛慾。又一掌按在床板上,聽到「吱嘎」兩聲,當下腦中一片雪亮,便想果真是因為這陳舊的床板,讓聞相諸多顧及,才使帝王不得盡興,慾求不滿。木逢春搖頭一笑,收了巾帕入懷,又掏出四兩銀子放在床頭,慢慢晃著走了出去。

  用畢早飯,一行人與主人家告了辭,登上遊船,繼續沿著湘子江向北而行。

  一葉輕舟過重山,春風盡綠江南岸。

  船艙中不比宮中殿閣寬闊,聞靜思除了每日將所見所聞紀錄成行記,餘下的閒暇時間便與蕭韞曦或在甲板上佈了桌椅手談品茶,或並肩坐在一起觀賞日出日落,或取出市集上購回的玲瓏事物把玩,日子單一卻不單調。船行至平峰城,便不能再行下去了,江面分出岔口,一條通向禹州腹地,另一條在平峰城北的四個縣伸展開來。蕭韞曦便棄了船,換過馬車繼續向北。

  禹州建昌府,是燕國五州之中最北的州府。氣候寒涼,一年只能種一季的稻穀,自供尚不能自足,若遇上幹旱,更是顆粒無收,幸而禹州盛產銅鐵,臨州便愛用糧食來交換。

  蕭韞曦一行人由建昌南門入城,在酒樓裡用了午飯,便陪著聞靜思出來一邊散步消食,一邊沿街詢問各種物品價格,偶爾停下來和商販聊上幾句。午後來閒逛集市的人並不多,三三兩兩也是買了就走,連雜貨郎都無心叫賣,歪在一旁看幾個孩子拿著彈弓打對街樹上的果實。聞靜思正問著一位販賣皮毛的獵戶山裡人如何過冬,耳邊聽到一陣馬蹄聲越來越響,近身不過數丈,忽然一聲長嘶,停蹄直立,發起狂來,亂步搖頭就要把人從背上甩下去。雁遲與木逢春連忙護了兩人遠遠躲開,聞靜思回頭一瞥,那幾個玩彈弓的孩子尚不知危險,竟然站在原地觀看,他輕拍雁遲肩膀,吩咐道 :「阿遲,勒下馬,莫傷了孩童。」

  雁遲一言不發,飛身撲上,一手牽住轡頭,制住馬頭,另一隻手輕輕拍撫著馬頸,口中不停地柔聲安撫。那驚馬在他的牽制下,慢慢安靜下來,終於停步不動。馬背上的人驚魂匍定,軟成一灘泥,順著馬背溜到地上坐了,大口喘氣。聞靜思走上前去,順了順鬃毛,又摸了摸馬臉,見一側馬鼻濕潤有水光,輕輕一沾,竟有幾絲血跡。蕭韞曦在旁邊看了,負手道:「看來是孩童的彈弓誤傷了馬鼻,才驚嚇了馬匹,當街發狂。」

  聞靜思點頭稱是,見那幾個孩童被聞聲趕至的家人遠遠護了,欣慰道:「幸好不曾傷人。」

  剛才與他相談的獵戶走上前來,取下腰間的葫蘆對著地上的人道:「方捕頭,哪裡來這般急?喝口酒壓壓驚。」

  聞靜思見那人搖搖晃晃站起來,一身公差布衣,接過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喘著氣道:「哪能不急,劉老爺子把元大人扣下了,我要趕著去上報知府大人呢。」

  眾人心裡都是訝異,那獵戶「呔」的一聲就罵出了口,脫口道:「這劉鐵季太不是個東西,往年讓他賣米救濟就像扒他的皮,幸虧有朝廷的歸田令鎮著。元大人好心好意為民,他卻三番五次地刁難,良心都叫狼吃了!」

  聞靜思與蕭韞曦相視一看,向那捕頭道:「這位官人,你家大人被扣是怎麼回事?」

  方捕頭見眼前幾個都是生面孔,衣著打扮卻是不俗,那安撫了馬兒的年輕人更是好身手,微微一揖道:「方才多謝出手相救!諸位不是本地人吧,恕我有急事要辦,不能多敘。你們有什麼,可問這位張大哥。」說罷,重新上了馬,一甩馬鞭,朝城東奔去。

  張獵戶將聞靜思一行人引到自己攤檔裡坐了,旁邊幾個販貨的漢子也湊過來,張獵戶一邊喝酒一邊道:「劉鐵季是禹州數得上位的大戶人家,他爺爺在禹州和殷州靠倒賣糧食銅鐵發家,傳到他這代,雖然朝廷有了歸田令,讓他每年收成少了一半,也動不了他的根基。往年建昌有幹旱,都是元縣令出面親去他莊子裡說情,又許諾諸多條件,才換得劉鐵季以往常價格大量出售糧食。去年底,都奉渠建成,終於解了禹州一十二個縣常年幹旱之憂,元縣令比誰都要高興。」說到此處,張獵戶停下口,抹了抹嘴邊的酒漬。

  那幾個貨郎紛紛開口附和。聞靜思並不催促,安然聽他娓娓敘來。「上個月底,劉鐵季要將女兒嫁給殷州一戶大人家,本城的一個秀才拚死攔下花轎,跪說與小姐一見鍾情,兩情相悅,求劉鐵季等他取得功名後來娶小姐。殷州迎親的家人聽到這種事,以為兩人有甚瓜葛,當即悔婚,劉鐵季眼見聯姻泡了湯,一怒之下將那秀才打斷了腿。可憐那年輕人,苦熬半個月,前日死在家裡。劉小姐知道這事後,傷心過度,撞牆跟了秀才去。城裡生出命案,元大人要依法判處。今日本是開庭審理,或許是公堂上起爭執,可恨劉鐵季仗勢欺人,竟扣下元大人,也不知這事報到知府處,怎麼處置。」

  旁邊的一人道:「我看知府也未必是個好人,不然元大人那麼多年縣令做下來,政績又好,又受人愛戴,為何一直升不上去?」

  另一人道:「我聽旁邊縣城的人在傳,劉鐵季在京城裡有人撐腰,連知府都不敢動他。元大人這一次撞上去,恐怕也要折在這裡。」

  聞靜思聽張獵戶一番訴說,將來龍去脈一一講清,又聽這幾人說些旁枝末節,低下頭沉默不語。蕭韞曦嗤笑一聲,拉起聞靜思道:「走罷,今日不住民居,尋個客棧落腳。」

  張獵戶以為他一行不願沾染這些事,起身欲送。聞靜思回過神來,與幾人客套一番,隨蕭韞曦走出攤檔。他一路低頭深思,也未發現手被牽著,雁遲與木逢春相視一笑,毫無提醒的意思。

  城中的百安居客棧是個老字號,一行人在門前安頓了車馬,由店伴領著剛要進入,恰見方捕頭拉著一個人從裡頭走出來。兩邊一打照面,聞靜思奇道:「方捕頭不是去知府處了麼?」

  方捕頭苦笑一聲,抱拳道:「我方才到知府大人府上,裡面的人說知府大人今早就出去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左等右等不是辦法,只好來找元大人的朋友幫幫忙。多一個人多一條計,總不能讓元大人就這麼被困在衙門裡。」

  聞靜思這才去看他拉著的人。只見那人衣冠華貴,容顏俊美,一雙彎彎眉眼透出些風流的意味,盯著聞靜思瞧了片刻,又把目光在蕭韞曦身上溜了溜,抿唇一笑,開口向方捕頭道:「小方,你哪裡認識的貴人,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

  方捕頭雙眉一擰,朝聞靜思告了聲罪,將那人扯得更緊,一邊急急拖了就往外衝,一邊無奈地道:「溫大公子,您先把大人的事辦了再管這些閒事吧。」

  那男子也不以為意,順著他走了出去,口中仍打趣道:「知府都避而不見,我能有什麼辦法。明清那呆子就該讓他吃些苦頭,劉鐵季那老東西從來都是欺軟怕硬。」

  聞靜思看兩人上了馬漸漸遠去,才收回目光。蕭韞曦要下客棧後的一座小院落,掌櫃見他一行人出手闊綽,衣飾不凡,顯然一副大主顧的樣子,樂得心花怒放,親自取了鑰匙將人送進房門。

  雁遲安排明暗侍衛輪班調崗,木逢春收拾衣物箱籠。一切安頓妥當之後,兩人淨了手臉,喝過熱茶,蕭韞曦見聞靜思仍有些心不在焉,靠過去輕聲道:「你不放心,就去看一看。」

  聞靜思思索片刻道:「聽百姓所言,這元大人是個一心為民的清官,頗受愛戴。若這樣的官員被一刁民藉故囚禁,上司不管不問,不但有辱朝廷尊嚴,使天下清官心寒,更會助長一些人的氣焰。無論如何,我都該去看個究竟。」

  蕭韞曦搖搖頭,無奈地笑道:「你就是個閒不住的。也罷,我陪你走一趟。」

  聞靜思微微一笑,向店伴問明了縣衙位置,與蕭韞曦雁遲一同出了客棧。

  燕朝一貫是一城不設二衙,唯獨禹州建昌是縣衙府衙共處一城,縣令知府共治一州。建昌縣衙設立在城北,府衙座落在城南,南北呼應,相輔相承,倒也把禹州治理的井井有條。

  聞靜思從遊子街盡頭上了燕子橋,剛轉入聖賢街,蕭韞曦一眼就看見街中立著的一座祠堂,低低笑了幾聲,一手扯著聞靜思就拐了進去。雁遲不明所以,也跟著進入祠堂。祠堂不過小小的二進院落,左側一間存著書卷,右側一間林林種種堆放著各種物事,正中的主堂立著一尊一人高的金身塑像,眉目清婉,端莊秀麗,身上衣袍竟是文人士子的廣袖長襟。像前設有香案供桌,幹淨整潔,似乎有人常常清掃。

  聞靜思無端被他帶來這裡,雙眉微皺,開口問道:「韞曦,這是何意?」

  蕭韞曦笑道:「遠道而來,自然是要拜見一下這裡的護城大仙。」

  他三人進到祠堂內,驚動了內堂的守門人,出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兒,笑著對蕭韞曦道:「後生仔就愛胡說八道,什麼護城大仙,你們進的是相王祠,城隍廟在城南呢。」

  聞靜思一呆,看看那男衣女貌的塑像,嘴唇開開合合,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雁遲英眉一挑,看了一眼聞靜思,又轉頭去看一臉正色的蕭韞曦,再也憋不住笑意,扭頭低聲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老頭兒不高興了,板起了臉孔肅聲道:「為何發笑?」

  雁遲略略斂去笑容,指著塑像道:「本朝相王只有一個,這兒恭奉的是哪朝的啊?」

  老頭兒道:「既然開門受拜,又寫著相王祠,恭奉的自然是本朝的鳳孝王。」

  雁遲笑道:「鳳孝王男兒身,為何弄來一副女子塑像,身穿士子衣袍,這不男不女之態,如何笑不得?」

  老頭兒嘆道:「年輕人未見過大世面,倒是不怪你。這祠堂建好後,城裡的士子長老們曾為恭奉泥像或畫像起過爭執,後來禹州知府上京述職回來道,相王身為男子,卻貌若好女,引得皇上……哦……十分重用。畫像不能表述禹州百姓對他廣賜恩惠的感激之意,因而請來能工巧匠塑了金身像。你們年輕人沒見過相王,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雁遲聽那老頭兒解釋的頭頭是道,憋笑憋得辛苦萬分。又偷眼去瞧聞靜思,那一張俊美的容顏雖說比男子要柔和精緻,卻與女子的柔媚相去甚遠,此時正微紅了臉,抿著雙唇,一副忍隱之態,心下不禁一樂,也不敢太過肆意調侃,朝老頭兒拱了拱手,道了聲:「賜教。」便不再說話了。

  蕭韞曦瞥了雁遲一眼,向老頭兒笑道:「這禹州為何要立相王祠?」

  老頭兒嗤笑道:「相王心繫天下百姓,解禹州幹旱,還農民桑田,豁賤籍為良,教學子思危。禹州雖然貧寒,百姓卻知道感恩。」

  蕭韞曦又道:「不錯,大燕有這一位,也是幸事。」

  老頭兒莞爾一笑,不再理會,走進內室去了。聞靜思心知蕭韞曦的本意是讓自己知曉百姓的感念,卻看到這樣一座塑像,當真令他羞窘難言,片刻都不想多待,拉過蕭韞曦的手就跨出祠堂外。兩人見他這般摸樣,也不好再去調笑。

  過了聖賢街,就是縣衙。此時那溫大公子似乎已經平息了風波,趕來觀看的人群早就散得七七八八。三人進入縣衙大堂,案前正中靠坐著位年輕官員,去了官帽仰高了頭讓身旁的郎中敷貼膏藥,臉頰前襟上都是斑斑血跡。溫大公子負手立在一旁,盯著郎中手上活計,臉色陰晴不定。方捕頭正吩咐衙役清掃地上雜亂物什,看見他們入了縣衙,笑著迎了上來。「你們幾位怎麼來了?」

  聞靜思道:「心中放不下,過來看看。」

  方捕頭道:「溫公子雷厲風行,已將劉鐵季收押歸案了。」語氣中露出幾分自豪,幾分欽佩。

  聞靜思這才安下心來道:「這就好。」又道:「元大人怎麼傷了?」

  方捕頭嘆道:「劉鐵季帶來的家僕抗捕,與衙役衝撞起來,家僕人數眾多,衙役扛不住,元大人躲避不及,被棍子敲破了頭皮。所幸傷得不重,已止了血。」

  聞靜思點頭道:「不重便好。」剛想要告辭,那溫公子笑著走下堂來拱手道:「在下溫庭馥,是明清的朋友,多謝幾位出手相助方捕頭。今日我做東,一來誠謝三位,二來給明清壓驚,望切勿推辭。」

  聞靜思見他言笑晏晏,眼眸中深意沉沉,頓覺此人不似平常人,又聽他自報姓溫,禮數週全,倒不好叫人推卻。兩難之中他看向蕭韞曦,蕭韞曦笑笑,湊過去耳旁輕聲道:「人未必是好人,宴未必是鴻門宴。」

  聞靜思淡淡斂了眉,向溫庭馥回禮道:「如此,多謝溫公子了。」

  溫庭馥笑笑,走回元明清身側,接過衙役遞來的濕布巾,將他臉上頸項的血跡擦拭幹淨,聽他連聲呼痛,邊放輕了手勁邊嘲諷道:「知道痛,還算沒笨死。一城父母官被個刁民打破頭,當真是好名聲。」

  元明清閉了閉眼,語露懇求道:「有外人在,你給我留兩分顏面罷。」

  溫庭馥冷笑一聲,不再說話。聞靜思看他二人舉止親暱,正尷尬不已,元明清起身繞過了桌案,來到堂下,朝聞靜思道:「幾位幫忙勒馬一事,我聽小方說了,身為一城長官,也要替百姓謝幾位的。」

  當下一番介紹,聞靜思自稱聞謹,蕭韞曦化名蕭二公子,雁遲在外籍籍無名,也不怕走露風聲,直報了姓名,只說三人出來遊玩訪友路過禹州。元明清見這幾人談吐儀表俱是非凡,只當做世家公子,溫庭馥卻在聽見聞謹時,笑了一笑。

  宴席設在醉不歸,百安居的對街,兩處皆是溫庭馥的產業。酒菜上桌,雖無奇珍異饈,也十分豐盛精緻。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閒話說了不少,也無非是建昌風土人情。宴席過半,溫庭馥親自斟酒,為眾人滿杯,元明清身上有傷,便以茶代酒敬了一輪。酒是陳年的桑落酒,順喉而下,滿齒留香。

  聞靜思平日少有飲酒,這酒的味道卻記得牢。今年春節,聞靜雲帶回旗下酒鋪的兩罈佳釀,其中一壇,就是這桑落酒,酒色酒香乃至酒罈都是一模一樣,不由看了溫庭馥一眼。溫庭馥舉杯笑道:「這酒如何?可還對胃?」

  聞靜思淡然一笑道:「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酒是好酒,可惜我不擅飲,辜負了佳釀。」

  元明清插話道:「庭馥也不擅飲,他擅長經商,而聞香識人的功夫更是妙極。」

  蕭韞曦道:「聞香識人?」

  元明清笑道:「庭馥能從一個人的衣飾,熏香來猜測此人的身份性格,一說一個准。」

  聞靜思從未聽說這等趣事,半信半疑,蕭韞曦挑眉一笑,並不置否,雁遲卻興致頗高,笑道:「這並不難,如今香品一樣一個價,出得起哪種價格就是哪樣的人。」

  溫庭馥笑道:「未必如此,雁公子不信,不如一試?」

  蕭韞曦與聞靜思微服私訪,雖然並非絕對機密的事,也不欲聲張開來,萬一溫庭馥真有這樣的本事猜出二人身份,卻是一件麻煩事。雁遲不好答話,蕭韞曦出聲道:「既然溫公子有興趣,不妨賭一次?」

  溫庭馥奇道:「如何賭?」

  蕭韞曦笑道:「溫公子能從衣飾,熏香上猜人身份,我也能從言談舉止上猜人身份。你我二人對猜,如何?」

  溫庭馥大笑道:「既然對賭,得有綵頭,若我贏了……」他話語一頓,捏著酒杯朝蕭韞曦道:「蕭二公子儀表非凡,可願與我聯床夜話?」

  聞靜思心下一驚,尚未說什麼,元明清竟是失手把茶杯碰落在地,方捕頭連忙喚人掃出門外,回頭怒道:「溫大公子,你平日浪蕩慣了,大人又不說你什麼,今日在客人面前,怎麼也如此放肆!」

  溫庭馥不以為意地道:「我雖有龍陽之好,心還是向著明清的,小方何必為你家大人打抱不平。」

  這一句當真如春雷滾滾,元明清乍一聽到,羞得滿面通紅,低下頭不敢再看。聞靜思心中雖驚異他的不羈,也不禁皺了眉頭,蕭韞曦倒是一臉淡然,彷彿溫庭馥的聯床夜話全不與自己沾邊,深深笑道:「若我贏了,你便為我做事一年。」

  當下雙方說定,撤去殘席,溫庭馥取了汗巾蒙上雙眼,原地轉了三圈。蕭韞曦與聞靜思輕輕換了座位,溫庭馥開口道:「誰先來。」

  雁遲雙眉微揚,當先走到溫庭馥面前兩尺處站定。他既是武將,走路時輕盈無聲,又能壓制自身氣息。溫庭馥起先並未發覺有人靠近,直到雁遲站了半刻,才覺出一絲飄渺的香味慢慢進入鼻腔,他上身微傾,抬手輕輕地將香氣撲扇入鼻,那香味柔和,清甜,隱隱有蓮花的氣味摻入其中。溫庭馥聞了片刻,淡淡一笑,道:「雁公子雖是武人,用香卻不輸文人的細緻。這白檀本該溫潤馥鬱,合了蓮花的香氣,倒是清幽雅淡。只是你衣裳的白檀香,氣味雖有,淡薄許多,或許出門在外沒有女婢,洗過後不曾熏衣?從京師水路到此處,遊玩也需要整整一個月,洗後月餘香氣不散,非滇粵諸地極品白檀莫屬,一兩百金。用得起這樣上等的香品,不是十萬銀富家子弟,就是四品以上朝廷大員。」

  雁遲心中暗自驚訝,面上不露分毫,後退幾步坐了回去。元明清卻是滿臉詫異,一個勁得盯著他看。溫庭馥直起上身,負手而笑。

  聞靜思輕嘆了口氣,站立起來,卻聽溫庭馥將頭轉向他那一邊,笑道:「不敢勞您大駕,還是我過去罷。」

  溫庭馥聞雁遲衣香時,隔了兩尺,這回直直走到聞靜思面前一尺處,不用手引香,而是湊近了頭去聞,鼻子幾乎碰上聞靜思的衣襟。聞靜思嚇了一跳,退後半步,雙腿緊緊貼住椅子,已是無路可退。溫庭馥覺出香氣忽然遠去,笑意更深,回頭招呼道:「明清,這位你來猜。」

  元明清蹙眉道:「我又沒有你那樣的本事,怎麼猜得到?」

  溫庭馥道:「就算猜不准,聞一聞也好。今日錯過了,這輩子你就再也聞不到啦。」

  元明清看聞靜思臉上並無不快,將信將疑地走過去,被溫庭馥一把攥了手腕扯到身邊。頓時,一股清涼之意直撲鼻尖,那涼意入了鼻,過了喉,沉浸在肺腑之中,真如吃了神仙果,全身毛孔無一不舒暢,引得他不由自主越加靠近。那甘甜之中又含著絲瓜果的芬芳,清新淡雅,奇妙無比。

  元明清不由嘆道:「我跟著你也聞了不少好香,這等味道的,還是初次碰上。」

  溫庭馥笑道:「出自海南諸國的禦用貢品,自然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有的。這芽莊奇楠水沉,一片萬錢,每年供給皇宮的也只有幾十斤。相傳慧嘉皇后極愛此香,每日煎水飲用,以水染衣,後宮餘香經久不散。我也是三生有幸,去年在京城會友,聞過那麼一回。」

  元明清聽他這樣一說,好奇的看了聞靜思一眼,便聽溫庭馥又道:「如今的皇家雖然沒有皇后,卻有一人坐得這無冕之位的,你猜猜是誰?」

  聞靜思心中一動,頓時覺得有些尷尬。蕭韞曦雙手抱臂,看著他咧嘴一笑,似在說:「你聽你聽,天下人都知道了。」

  元明清呆了一呆,回神之後倒抽了口氣,怔怔地看著聞靜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那馬捕頭更是震驚,雙眼瞪得如同牛眼,好似要將聞靜思看個對穿。溫庭馥不看也知道這兩人的反應,笑了笑道:「呆子,帶我去蕭二公子處。」

  元明清艱難地移開目光,牽起溫庭馥伸過來的手,將他帶到蕭韞曦身前。只見溫庭馥在蕭韞曦胸前聞了片刻,雙眉微蹙,又聞了聞他左臂和右臂,忽然伸手要扯他的腰帶。元明清臉色一白,急忙抓住溫庭馥的手罵道:「你瘋了!」

  溫庭馥也不驚,淡然拱手道:「還請蕭二公子寬衣。」

  蕭韞曦雙眉微揚,伸手解下了腰帶,將衣襟鬆開些許。溫庭馥大膽地挑開他一側衣襟,輕輕嗅了嗅內衫左側,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淡淡一笑道:「明清,你聞出來沒有?」

  元明清只管緊張,哪裡有心思去嗅那香味。溫庭馥繼續道:「蕭二公子之香,初聞略微苦澀,餘香卻是甘甜醇厚,帶著股微妙的奶香,必是福森奇楠所有。」忽而低低一笑,又道:「蕭二公子和聞大公子倒是親密,他身上的芽莊氣息你身上也有。我聞他時還以為他用兩種香熏衣,如今看來,你二人恐怕是同食同寢。你左臂上的芽莊奇楠味道尤其重,難道聞大公子睡你左側?」說罷解下汗巾,笑意盈盈地盯著蕭韞曦看。

  蕭韞曦面無表情,雙眸精光沉沉,彷彿寧靜無波,又彷彿風雨欲來。相王祠的守門老頭兒都聽說過聞靜思受皇帝愛重,元明清既然已猜出聞靜思,又怎會不明白眼前人是誰。雙腿一陣發軟,咬牙跪倒便拜。溫庭馥「哎呀」一聲,連忙扶住他道:「你這是做什麼。」

  元明清低垂了頭沉聲道:「陛下恕罪……」

  溫庭馥笑道:「陛下在宮裡呢,你拜蕭二公子做什麼。」

  聞靜思眼中現出一絲亮意,與雁遲相視一笑。蕭韞曦緩緩將衣衫理齊,淡然道:「溫六公子倒是個解人,不負『春華』的美名。」

  元明清聽他這樣說,心下透亮,知道他不欲聲張,當下安定,起身退至一旁。

  聞靜思笑道:「溫公子,你初見我便識破了罷。」

  溫庭馥將汗巾收入袖袋,點頭道:「不錯。我是雲老闆的主顧,醉不歸的酒都是購自雲老闆的酒坊,每一種我都親自上京嘗過。你與他眉眼間有七分相似,我一見就猜可能是你,又與你擦肩而過,聞到了奇楠香氣,這香味去年我曾在雲老闆那裡品香時見識過,就更加肯定了。猜出了你,蕭二公子就不難得知了。」

  聞靜思這才知道前因後果,淡淡地道:「難怪能在這裡喝到阿雲藏的新酒,原來你與阿雲竟是朋友。」

  溫庭馥輕笑一聲道:「我猜出你們來,也不算真本事。蕭二公子說我行六,卻是難得。」

  蕭韞曦坦然道:「殷州溫家是百年皇商,到你們這一代,只有溫五溫六是男子。溫家重長幼輩分,父輩的大權是要傳給溫五的,因而……」說到此處,他笑著撇了一旁兢兢戰戰的元明清一眼道:「溫六公子無需顧及傳後之事。」

  溫庭馥一愣,笑露了一口白牙道:「蕭二公子真是坐咫尺地,知千里外。」他頓了頓,走到窗前,朝下面街角看了一眼,道:「不知下面那個牽了孫兒的老人,是個什麼人物?」他這一問,是在考驗蕭韞曦了。

  蕭韞曦頭也不回地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溫庭馥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呆在原地瞪大了雙眼。聞靜思與雁遲知他甚多,乍一聽這樣的狡辯,也不禁暗笑起來。元明清本來已憋住了笑,一見溫庭馥那副啞口無言的樣子,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溫庭馥瞪了他一眼,無不感慨地道:「蕭二公子,真是氣勢無匹。」兩人一來一往,堪堪平手。

  這一段聞香識人就此了結,幾人吃了些茶點,又聊過建昌的民情,便各自告辭散去。蕭韞曦與聞靜思回到小院,剛坐下不久,還未說上兩句話,溫庭馥便親自來請蕭韞曦夜敘。聞靜思知曉他心中惦唸著做事一年,笑著送蕭韞曦出門,取來披風交給隨行護衛的雁遲,吩咐道:「多加小心。」

  溫庭馥看在眼裡,半是玩笑半是哀嘆地道:「聞大公子果然賢淑,明清對我若有你對蕭二公子的一半用心,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聞靜思不知如何答話,蕭韞曦眉頭一蹙,開口道:「多嘴。走罷。」

  明月未至中天,戌時剛過一刻。

  聞靜思寫完今日的遊記,收齊冊子與筆硯,洗淨了雙手。恰好木逢春來續香茶,見他已經寫完,提議道:「今日我聽說晚間有燈會,少爺要不要去遊玩?」

  聞靜思點頭笑道:「左右無事,去看看也好。」

  木逢春隨即調派了暗衛跟隨保護,自己緊跟其後出了院門。

  建昌比不得其他幾個州府繁華富足,民風也略略彪悍,但市集上的燈會,卻又露出建昌另一種風貌來。紅燈高懸,街鋪林立,香菸瀰漫,路過的男男女女有情的成雙成對,也有姐妹結伴賞燈,更有幾個粗壯的漢子坐在街邊酒肆划拳吃酒。

  聞靜思隨人潮在夜市中閒逛,偶爾會走近觀看有趣的物件,無外乎是文人墨寶,坊間野志,金石雅具,甚至在一位擺賣孩童玩物的攤檔前停留了許久,拿起那些已許久未碰的東西怔怔地出神。

  木逢春看他這般神色,笑道:「少爺思念小公子了?」

  聞靜思回過神來,看著手上的五彩蹴鞠道:「雖說家中有書信往來,畢竟代替不了親自陪伴。看到這些,不免想念滿月兒,插翅也想飛回家中。」

  那攤主聽他這樣一說,討巧地道:「孩子大了就不愛爹娘管束,離開了才知道爹娘的好處。公子不必擔憂的。」

  聞靜思淡淡一笑,搖了搖手上的蹴鞠道:「要了。」木逢春摸出十文錢遞給攤主,接過聞靜思手中的蹴球。

  夜市上燈謎是常有。有些謎題如名帖大的一張紙挨個懸掛在街邊兩側,五色彩紙印照著燈火,分外好看。有些謎題卻是與花鳥仕女一起繪在木製宮燈上,火光透過,清清楚楚,極其雅緻。聞靜思遊興甚濃,站在謎題下略略看了幾張,摘下一條錄著「只緣一一是相思」的紙箋,走到揭謎處交給題主,滿帶笑意地道: 「豆!」

  那題主點頭稱對,交給聞靜思小小的一個羽毽,被木逢春半途接了過去。聞靜思又看了片刻,取下一條「簡書不見,情誼仍篤」,道:「親!」得了一個竹葉做的蚱蜢。第三條「天涯若比鄰」,道:「說長道短!」得了一個香囊。等聞靜思拿了第四張過去的時候,那題主已經有些掛不住笑臉了,聞靜思呵呵一笑,放下題便走。木逢春趕上去與他並排,笑道:「少爺繼續猜下去,老奴的手都要拿不下啦。」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街尾,行人驟然少了許多,脂粉氣越來越濃,隱隱約約參雜了女子的鶯聲燕語。聞靜思抬眸望去,街尾立著數棟小樓,內裡燈火通明,歌舞笙樂傳至樓外,二樓露台站著數位綵衣女子,手持花籃,向樓下路過的男子拋灑花朵。兩人竟是走到了勾欄藝坊。聞靜思不好再繼續走近,剛要轉身,眼角忽然瞥見兩條身影,腳似生了根,再也邁不動一步。木逢春見他面露震驚之色,順著他的目光去看,恰好看見蕭韞曦與溫庭馥走進勾欄院大門。心中大驚,正想著怎樣安撫聞靜思,卻見他追了幾步,又停步不前,面上平靜無波,只一雙眸子在燈火之下,泛出夏日豔陽照射湖水的波光瀲灩來。

  木逢春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二公子此去……」

  聞靜思擺擺手阻下他的話頭,怔怔站立了片刻,輕聲道:「簡書不見,情誼仍篤,況且我們日日相守呢。韞曦愛聽琴,我信他,你也要信他。」

  木逢春心中一跳,不再多言。聞靜思轉身就走,忽聽樓上女子一陣尖叫笑鬧,木逢春急急一聲「小心」,他回頭一看,漫天的牡丹花紛紛揚揚朝他兜頭散落下來,將他籠罩在內。竟是被二樓的姑娘用整籃的花給潑了。木逢春雙袖一揚,替他擋下許多,仍有不少花瓣落在頭頂衣服上。聞靜思被這一場花雨澆去些許煩悶,慢慢拂淨全身,不理會姑娘高聲的邀約,快步往回走去。

  來時興致勃勃,回時思緒萬千。

  聞靜思一路上閉口不提,木逢春也不知如何勸起。兩人聊了小皇子的近況,又談到了往後的行程,回到小院時,見雁遲早已等候在門外。聞靜思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阿遲,怎麼了?」

  雁遲道:「二公子要我回來和你說一聲,他今晚回得遲,不必等他了。」

  聞靜思愣了片刻,輕嘆口氣,語帶疲累道:「今日辛苦你了,早些歇息罷。」說罷,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木逢春跟到門前,對雁遲偷偷使個眼色,才向房內的聞靜思道:「我去備熱水。」

  聞靜思應了一聲,從箱籠裡翻出一方紫檀木匣,揭開盒蓋,取了小指大的一丸沉香,丟入桌案上燃著的熏爐內。筆直的一尺嫋嫋青煙,從鏤空的萬壽字內絲絲升起,忽然捲曲,紛亂四散,仿如水中的一頭烏髮,又仿如聞靜思此時此刻的思緒。那香初聞有些苦澀之意,過了半刻,散出持久的醇厚甘甜的氣息,又夾雜了微微的奶香。香韻豐富悠遠,令人身心沉醉。這是蕭韞曦用做熏衣的香品,聞靜思無意之中取來用,熏得滿屋都是蕭韞曦的氣息,讓本已煩亂的心緒,更添一絲苦悶。

  聞靜思盯著青煙怔怔出神。木逢春這邊已經令兩個侍衛抬來浴桶,注滿溫水,關嚴門窗,圍好屏風。等他回過神來,遣退了三人,束高頭髮,脫去衣物浸入水中。屋中香氣瀰漫,撩人心緒。聞靜思記得當初蕭韞曦捏著一顆香丸對他道:「這香味並非十分讓朕喜歡,靜思知道為何朕會選它日日熏衣麼?」又笑著解釋道: 「這香的三種氣味像朕的一生。初為爭奪帝位之時,苦澀難言,身登大寶後與你相知相守,苦盡甘來,如今有了皇嗣,又如滿月兒身上的奶香撲鼻。」

  聞靜思靜靜地感受那淡薄的奶香氣味,一會兒想起往日與蕭韞曦的種種,一會兒又思念滿月兒的伶俐乖巧,在浴桶中坐了許久,直到水中透出股涼意,才匆匆洗淨身體,出來著衣。又讓木逢春撤去浴桶,洗漱完畢,解散了髮髻靠在床頭翻了幾頁前朝正史,覺得屋內悶熱,便起身披衣推開扇窗。正好雁遲在窗前空地上習完一套劍法,緩緩收勢,見聞靜思看過來,走近笑道:「大人勞累一日,還不睡?」

  聞靜思合上書頁道:「屋裡悶氣,有些睡不著。」見雁遲額頭脖頸上汗水淋漓,屋外又是涼風習習,不由關心道:「未至盛夏,當心著涼。」

  雁遲笑道:「我理會的。」目光觸及聞靜思眉間淡淡的鬱色,張了張嘴,卻不知從何說起。

  聞靜思睡得並不踏實,翻來覆去,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有人在屋外說話。過了一陣子,背上貼近來一具溫熱的身軀,腰間橫過一條臂膀,聞靜思陡然驚醒,伸手一抓,指尖觸及熟悉的戒指,終於放下心來,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蕭韞曦便發現了不對勁。聞靜思一貫早起晨讀,但通常他起床之後,聞靜思會過來替他穿衣著襪,今日竟然叫來木逢春伺候。吃過早膳之後,聞靜思遣走侍從,沉吟片刻試探道:「昨日我見溫公子……」話說到一半,恍然醒悟,莫說兩人或許聽琴吃酒,談論商政,就算蕭韞曦真的臨幸坊間好女,便是皇后也無權過問,況且是做臣子的呢。忽然覺得詢問這事沒半點意思,指甲重重地掐了掐掌心,低眉閉口不言了。

  蕭韞曦聽他說了一半,還未意會過來,又見他沒有說下去的意思,愣了一愣才道:「溫庭馥怎麼了?」

  聞靜思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一言不發換過套樸素的衣衫與髮簪,走出房門,帶著雁遲乘坐驢車去城外農莊走訪,午膳更是在農莊吃了。

  蕭韞曦被他的異常舉動弄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板著一張冷臉叫來木逢春一問,才知道發生何事。木逢春見他臉上忽而沉思,忽而悔恨,忽而竊喜,真真是精彩至極,不由張口就問:「您不會真的……」說到一半,又覺得這是天下最大的荒謬。

  蕭韞曦瞪了他一眼,喃喃地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嘿嘿一笑,吩咐木逢春去醉不歸訂下一桌聞靜思喜歡的菜餚後,往元明清的縣衙去了。

  聞靜思晚上回來時,蕭韞曦正在窗邊看書信,耳邊忽聽熟悉的聲音隱隱傳來,抬眸就見他與雁遲邊說邊走,笑意盈盈,忙收好心思換過正經的臉色。聞靜思與雁遲進了屋,看見滿桌的菜,先是微微一怔,又見蕭韞曦捏著書信滿面凝重之色,不禁心中一驚,顧不得行禮,急忙走上前道:「京城來信了?都說了些什麼?怎麼這般摸樣?」

  蕭韞曦嘴角一抽,將捏著書信的手背到身後,盯著雁遲一言不發。雁遲眉頭跳了跳,忍著笑意躬身告退,輕手關閉了房門。聞靜思看他遣退了雁遲,心中更加焦急,催促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要讓你批複?政事麼?還是滿月兒……」

  蕭韞曦雖說心中早已樂得沒了邊,但看著聞靜思越蹙越緊的雙眉,越來越蒼白的面容,也不敢再逗下去,微微一笑道:「你早上想說什麼?」

  聞靜思不料他舊事重提,想起昨晚之事,即便他信任蕭韞曦不曾相負,但親眼看見他走進勾欄藝坊,也不免心中微苦。他自認心胸寬廣,更是一貫能忍,早上那如怨婦一般的詢問,冷靜一想,當真悔恨難言。乍一聽蕭韞曦問起,不禁暗嘆自作孽,只好如實道:「早上的事,我不想再提。」

  蕭韞曦聽他說得堅定,退一步道:「你真想知道……」看聞靜思凝神傾聽,心裡忽生一計,將臉龐湊過去道:「就親親我。」

  聞靜思起初反應不及,怔怔地看著他,彷彿不明白他說的話,過了好一會,才漸漸地意會過來是蕭韞曦有意戲弄。一早一晚兩件事,令他心中又驚又悔,又羞又怒,臉色驟沉,朝蕭韞曦近在眼前的下巴一口咬了下去。蕭韞曦猝不及防,嚇了一跳,雖然咬得不太疼,也留下兩排清晰的牙印。

  聞靜思咬完便放,轉身洗淨手臉,坐下吃飯。蕭韞曦見他雙眼眼角隱隱有濕光,自知欺負太過,捂著下巴不敢喊疼,老老實實坐在他身旁。他有心緩和,便慇勤地為聞靜思添菜端湯,剔骨去皮。聞靜思這一口是一時氣昏了頭,咬過之後就後悔了。正滿心無措間,蕭韞曦伸來一個梯子,他便順梯而下,將碗中的菜默默吃淨。蕭韞曦這才放下心來,匆匆吃了幾口,伸過筷子試探道:「靜思,我要魚。」

  聞靜思聽罷伸筷夾魚,蕭韞曦看了心中大喜,見那筷子越過魚身,輕輕巧巧夾住魚尾,微一用力折斷下來,蕭韞曦不禁渾身直冒冷汗。聞靜思原本是想折了魚尾給他,真是折了下來,又暗責自己心胸狹窄,不成體統。將魚尾往自己碗裡一丟,一手捏了勺子,一手將魚腹上大片的肉夾了下來,細細挑除魚刺,才放進蕭韞曦的碗中。蕭韞曦嘆了口氣,從聞靜思筷下搶過魚尾扔在桌上,又撥了勺子上一半的魚肉給聞靜思,輕聲道:「快吃罷。」兩人默默吃飯,再無一句贅言。

  飯後撤除殘席,木逢春奉上清茶瓜果,退到門外,留給兩人單獨相處。蕭韞曦將信遞給聞靜思,信中並無重要之事,只是照例將朝中諸事一一奏來,另有一頁是宋嬤嬤敘述近期小殿下的成長。聞靜思看這一頁特別仔細,看到宋嬤嬤寫到小殿下不慎打翻了硯台汙損自己的白裙子後,用手指沾染了硃砂點在墨跡上,使之變作紅梅一圖,誇讚小殿下悟性甚高,不禁淡淡地笑了起來。

  蕭韞曦心中微動,將聞靜思拉到腿上坐了,雙手摟過柔韌的腰身道:「這下可放心了?」

  聞靜思掙動幾下,見蕭韞曦堅持,便任由他抱著自己,小心地折好信箋,道:「朝中無大事,宋嬤嬤又管教有方,我沒有不放心的。」

  蕭韞曦伸指點了點聞靜思的胸膛道:「口不對心!我來問你,昨晚你去勾欄藝坊做什麼?」

  聞靜思神色一凝,道:「我沒有去。」

  蕭韞曦正色道:「我今日聽溫庭馥說,昨夜香樓有個姑娘將一籃子的花都倒在一個公子身上,據香樓一貫傳統,這個公子可以與那女子共渡一夜,而無需出資。他問過那女子的意中人,樣貌,衣衫,甚至隨從,無一不是指向了你!」

  聞靜思看著蕭韞曦,沉聲道:「我是被她潑了滿身,卻沒跨進大門半步。」

  蕭韞曦戲謔一笑道:「那你看到了什麼?」

  聞靜思一愣,昨夜那幕彷彿就在眼前,心中難過起來,咬著嘴唇用力去掰他的雙手。蕭韞曦看他雙眉緊蹙,臉頰微紅,情不自禁一口親了上去,柔聲道:「你看到我進去了?」

  聞靜思逃不開他那雙手的禁錮,唯有閉上雙眼,頭偏向一側,不去搭理。蕭韞曦看他這般摸樣,輕笑一聲,心底一片柔軟,在他耳鬢處廝磨一番,才輕聲道:「你換香了?讓我猜猜是什麼?」裝模做樣在他脖子上聞了聞,笑道:「有糯米,穀糠,大曲,啊呀,好酸啊。」見聞靜思臉紅更甚,越發羞窘,見好就收,不再作弄,笑問道:「你信不信我?」

  聞靜思緩緩回過頭,怔怔地看著蕭韞曦那清明的雙眸,澀聲道:「你曾說,苦思我三千六百晝夜,不如我倆互訴愛慕那一日長。即便往後你忘了這話,我卻是要牢記一輩子,一輩子過完了,也要將他刻在我的棺木上,與我同葬的。」

  蕭韞曦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深沉的話語,呆在當場。那話中的真摯之意在胸中激盪許久,才慢慢品味出那是沉澱了生與死的信任,寬容,闊達和尊重。蕭韞曦鼻腔泛出一股濃濃的酸意,沖上顱頂,濕潤了眼睛。他痴痴地盯著聞靜思看了片刻,露齒一笑,抵著他的額頭道:「靜思這樣一說,我便要求長生不老了。莫說是萬歲之命,哪怕一天化作萬年,也不夠我拿來日日愛你。」

  聞靜思笑道:「只怕時日長久,都要看厭了去。」

  蕭韞曦捏了捏他的鼻子道:「那你多做幾次糖醋魚,酸死我算了。」兩人低低笑了一陣,蕭韞曦又道:「溫庭馥邀我去香樓,其實是有事相求。」

  聞靜思雙眉一揚,問道:「可是為了元大人。」

  蕭韞曦讚許道:「不錯,溫庭馥這人看似輕佻,用情卻真切。元明清在建昌乃至禹州名聲甚佳,頗多建樹,他怕你有意提攜,將他調動到遠處。溫庭馥在禹州商道上紮根許久,聲名在外,人脈廣泛,元明清有事,幾家顯貴還能看著溫家顏面伸出援手,一旦離了禹州,溫庭馥鞭長莫及。」

  聞靜思沉思片刻,悠悠地道:「溫公子與你,對人大不一樣。」

  蕭韞曦與溫庭馥無論哪處都毫無可比性,聞靜思將兩人放在一起相比,憑白降低了蕭韞曦的身份。可他卻聽出不一樣的意思來,笑嘻嘻地道:「多大的手撐多大的天,只有在禹州才能守得住人,溫庭馥有自知之明。」聞靜思點點頭,側靠在他身上不言不語。

  蕭韞曦抱了他一陣子,忽然想起一事,道:「他為了這事,專門取了香樓的上品妙香來賄賂我。那香清聞味道絕佳,且說隔火空熏後,和你身上的芽莊奇楠合在一起,效果更佳。不如來試試?」說罷,起身將聞靜思放在椅子上,從妝台上取過一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未揭開蓋子,都能聞到絲絲香氣,一經打開,一股奇異的妙香撲鼻而來,似沉非沉,似檀非檀。先是紅土之苦澀,次是芽莊之清涼,再是海南之密乳,層層疊疊,時濃時淡。那香並非直接放在盒內,而是裝在盒內的一個白瓷罐中,打開蓋子,香氣更加清晰。蕭韞曦揀出一丸,丟入案上的鎏金熏爐,只片刻功夫,屋內便滿是奇香。

  聞靜思閉上雙眼,那香彷彿天上仙氣,由鼻子鑽入肺腑,遊走四肢百骸,令他通身舒暢。漸漸的,兩人都聞出些不對來,吸入鼻腔的香氣不再甜涼,而是讓人身心生出一股綿綿的燥熱來。兩人對視一眼,心底暗暗叫苦。兩人床笫之間從不用催情之物,這一次意外,真不知如何是好。蕭韞曦搖頭一笑,俯身將聞靜思攔腰抱了起來,嘆道:「這香果然如他所言,千金難買,原來是指春宵。」

  聞靜思縮在他懷中,羞窘的不知如何是好,身上春情湧動,又燥又軟。幸虧那香並非烈物,不至於讓人神智喪失。聞靜思可以清明的感受到蕭韞曦將他放在床上,覆身上來與他口舌相交。想到一路上三番五次的躲避,心下不能不說沒有一絲愧疚,借助這香放開矜持坦蕩一回,也好彌補些許。

  打定了主意,聞靜思踢去鞋子,雙手環住蕭韞曦背脊,腰腿用力翻身將他壓在身下。蕭韞曦微微詫異,隨即雙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地看他動作。聞靜思跨坐在他身上,咬著嘴唇,放下床帳,伸手摸上腰帶,連同外袍褻衣一起脫了下來。蕭韞曦原想調笑幾句看他臉露羞色,壓過滿園春芳,可隨著漸漸裸露的臂膀胸膛,卻慢慢地笑不出來了,屏息凝神,暗自壓抑身上越來越強的情慾。

  兩人早已被挑起了慾念,口舌交纏,難分難解,身下那物則硬撅撅的貼在一處,難耐的互相廝磨。聞靜思雙手溫柔地流連在蕭韞曦的腰背胸腹,蕭韞曦雖然不是頭一回被他如此呵護對待,卻仍舊興奮的全身微微發抖,揉捏的手不禁更加用力,十指緊緊貼著他那白雪一般的腰臀肉上。聞靜思吻罷他雙唇,又往下去含他乳尖,輕輕吸吮,牙齒刮弄,另一隻手握住他漲大的陽物緩緩按壓頂端。他動作並不如何嫻熟,意態並不如何婉媚,卻能將一貫定力頗佳的蕭韞曦都挑逗地紅了雙眼。聞靜思見此,淡淡一笑,身體一縮,滑到蕭韞曦股間,只遲疑片刻,便雙唇一張,低下頭慢慢裹住那熾熱的陽柱。蕭韞曦那處乍入銷魂地,激動地全身一跳,猛地吸了口氣,十指摸索著插入聞靜思發間,竭力控制著力道,跟隨他的節律抬高腰胯慢慢挺動。

  聞靜思平日極少用唇舌伺弄,此刻不得不回憶往常蕭韞曦的做法,一手扶著陽物,一手愛撫雙囊,口中舔吮吸咂,裹得既緊吞得也深。感覺陽柱上條條青筋滑過舌尖,變得益發堅挺,鼻間滿是男性醇厚的氣息,不禁羞臊的緊閉雙眼,臉頰豔麗如朝雲。

  蕭韞曦抽動片刻,舒爽地嘆了口氣,忍著翻騰的情慾硬是推開聞靜思,摸出枕下的鴛鴦瓷盒,挑出一指香膏,撐起上身將聞靜思摟入懷中,低聲笑道: 「你今日倒是熱情如火,弄得我快要三魂出竅。平日怎不見你這般好手段,次次羞得如處子承露?」他一邊調笑一邊將膏脂塗抹在腸口周圍,溫柔地撫摸著嫩滑的肌膚,與穴口上那條生產滿月兒時留下的一寸長的疤痕,心中不單是為夫妻之情的愉悅,更多的是為知己之交的滿足,和感念聞靜思的付出。心裡雖然疼惜萬分,口舌上卻不願放過一分,繼續笑道:「難道是喜歡我的口侍,暗中偷師於我?你學徒做的青出於藍,到底是大拙至美,連我也比不上了。」說罷,不等他反應,那一指直直探進穴口,沒入指根,輕輕抽插起來。聞靜思忽然受這刺激,半聲驚呼叫出口,半聲驚呼強自嚥下,穴口不由一緊,絞著作亂的手指不肯松。

  蕭韞曦在他頸間重重一吸,留下團淡淡的印子,舔舔嘴唇道:「靜思,鬆一鬆,龍根還沒進去呢,等會沒了力氣可怎麼快活?」

  聞靜思最怕他床上言辭調戲,將個規規矩矩的房事說得三分淫七分蕩。原本還能強作鎮定不去理會,被他這一番話說下來,更不敢有所動作,不禁又氣又羞,慎怪道:「看你平常正正經經,怎麼這時一點也不知羞。」

  蕭韞曦哈哈大笑,兩指挑了膏脂深入進去,一會兒抽插進出,一會兒撐開內壁,一會兒屈指攪動。聞靜思起先還能忍得住,直到蕭韞曦一手握住兩人陽物上下滑動,終於抵抗不了越來越烈的情慾,抱緊了他的背脊,伏在肩膀上低低呻吟起來。那聲音全不似平日清朗悅耳,而是又甜又膩,夾了三分情透出七分欲,聽得蕭韞曦從尾椎酥麻至頭頂,轉頭一口咬上耳垂,邊吸吮邊道:「我跟你也算是老夫老妻,行房還要什麼臉面?我真要正正經經幹這事,哪裡能讓你叫得人身酥骨軟?」

  聞靜思被他磨得難受之至,聽他越說越沒邊,又氣又急,雙眸如水浸過一般,泛出粼粼濕光。「難不成你要我學那以身侍人的放蕩?」

  蕭韞曦笑道:「嫵媚嬌花怎比得上你這朵閬苑仙葩?我就愛你身兒弱,才情多,臉皮薄。」說罷,「啵」的一聲重重地親在聞靜思臉頰上,抽出手指抓緊一側臀肉稍稍分開,逗弄道:「梓童,來。」

  聞靜思對他這般無賴樣,全沒了脾氣,扶著他的肩膀沉下腰去,又怕他說出什麼淫詞浪語來調笑,伸手摀住他一張嘴。蕭韞曦點到即止,見好就收,閉上嘴巴不再說話,感受身下那物漸漸沒入溫熱緊致的腸道。聞靜思見他老老實實,一雙眼眸在昏暗的燈火下星光熠熠,期待又沉迷,不禁慢慢放開矜持,腰胯用力上下吞吐起來。蕭韞曦將他捂在唇邊的手環過肩膀,一手輕輕摟著腰際,一手握住那秀挺的陽物,低頭在他胸膛上舔舐。聞靜思雖能掌控陽具進入的深淺快慢,對方位全然束手無策,只前面那一處快感如潮,又不能達至頂峰,難受的直皺眉。待四五十抽過後,腰腿漸漸乏力,陽物只淺淺地刺入,更是難以滿足。

  蕭韞曦輕輕拍了拍聞靜思的背,道聲:「我來。」讓他的雙腿夾緊自己的腰,胸膛貼緊胸膛,摟著慢慢俯身下去。聞靜思仰面躺在床上,雙手勾住蕭韞曦的背,感覺體內那根孽物退至盡頭,不由自主的縮緊後穴,彷彿試圖挽留。

  蕭韞曦輕笑幾聲道:「靜思這麼捨不得我出來,看來是喜歡極了。」

  聞靜思頓時臉上一陣羞窘,不及分辨幾句,那火熱的陽物猛地竄了進來,恰恰頂在蕊心。聞靜思毫無防備的被他這一撞,刺激地全身微微顫抖,聲音陡然拔高,還未回過神來,蕭韞曦又是重重一頂,緊接著一下又一下地戳在妙處,深入又快速,竟是連讓他喘氣的機會都不給。聞靜思雙眼含了汪清泉,迷茫地望著帳頂,甜膩地呻吟從咬著下唇的齒間斷斷續續鑽出來,全身感覺都聚集在蕭韞曦親吻吸吮的頸項鎖骨,兩人腹部摩擦的陽物,和後穴屢屢被撞的那一點。蕭韞曦只覺得包裹自己陽物的腸內柔軟緊致,火熱又滑膩,抽動許久才停下來,讓聞靜思側過身子,屈腿放在身前,俯身側抱著,舒爽地閉上雙眼繼續抽插。他越是快速,聞靜思的呻吟越是高亢,那處越是縮緊,越是感覺莫大的快感散至四肢百骸,引得他更深地進入,彷彿要將雙囊及靈魂都擠入那幽深的仙境。過得數十抽,聞靜思掙動推拒起來,蕭韞曦睜開眼睛,見他額間細細密密都是汗珠,雙眉緊蹙,神情不似在忍耐情慾,停下來啞聲問道:「怎麼了?」

  聞靜思深吸了幾口氣,輕聲道:「太深了,有些疼。」

  蕭韞曦一怔,退出些許,一掌伸入他胯間握住陽物緩緩安撫,親上汗濕的臉頰憐惜地道:「對不住,你那處銷魂的很,我一時把持不住。」他知道聞靜思不愛從後背跪趴著進入,便又讓他仰臥過來,雙手緊緊抱著腰背,重新插入後穴。

  聞靜思被他壓得無法動彈,正要讓他鬆些,不料蕭韞曦忽然發狠,變著法子戳那妙處。或輕或重,或正中蕊心或堪堪擦過,只把他弄得全身軟綿,夾緊腰際的雙腿也鬆了下來,正咬著唇壓抑陣陣快感,蕭韞曦的唇舌覆了上來,強硬的分開他的唇齒,沉聲道:「別忍著,叫出來,我愛聽。」

  那重重刺激之下,聞靜思哪裡還能忍耐得住,呻吟聲都顫抖起來,仰起頭頸被蕭韞曦張口吸住,下腹越來越緊,陽具越插越快,過得幾十抽,身體一僵,呼吸猛地一窒,竟與蕭韞曦同時到了高處。兩人靜靜地相擁,那餘韻綿長甜美,彷彿人間至美都在這短短片刻之間。聞靜思漸漸三魂歸位,回過神來,鼻翼輕輕顫動,嘴唇微啟,長發散亂地貼在汗濕的脖頸,暈紅的頰邊也粘了幾絲,一雙濕漉漉的眼眸飽含情慾之色。全然不同往日的風情即便看了無數次,依然能叫蕭韞曦怔怔地驚嘆不已,著魔般在他臉頰唇角點點親吻,柔聲道:「難得見你這樣放得開,喜歡麼?」

  聞靜思也以同樣的方式回報這溫柔的寵愛,捧著他的臉微笑道:「喜歡。」

  蕭韞曦雙眉一揚,將他抱坐起來,半軟的陽具退出體內。一手從枕下摸出條汗巾,一手輕柔地伸進兩指慢慢導出腸內的精水,用汗巾擦拭幹淨,又抹去小腹股間的精水,丟到床下。聞靜思伸手撈過兩人褻衣穿好,又想拿綢褲,被蕭韞曦一把摟過躺倒在床上,看他湊近來親吻,嚇了一跳,問道:「你還想要?」

  若非兩人忙於政事,十天半載沒有親熱,蕭韞曦甚少一夜要他兩回,這時聽他疑惑,親了親他的臉笑道:「我看你今日坦然的很,心裡歡喜,想多親幾口。」

  聞靜思無奈地笑笑,伸臂輕輕攬上他的腰,絮絮地聊了半刻閒話。蕭韞曦心中甜蜜又滿足,激盪之下,竟是過了小半個時辰才迷糊的睡過去。他這一覺睡得甜美,可到了後半夜卻是旖夢連連,一會兒是聞靜思一身袞服盛裝立在太極殿中冊封為後,一會兒是聞靜思輕解羅裳款款上前來與他親吻相戲,一會兒是他抱著聞靜思赤身裸體顛鸞倒鳳,正在神魂渺渺間,聽到一聲聲壓抑的呻吟從遠處傳來,低頭看看懷中全心沉浸在情慾之中的人,忽然渾身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過來。蕭韞曦盯著帳頂長長吐出口氣,情慾未曾平複,驚魂也未平定,往身邊一看,又結結實實吃了一驚。聞靜思側臥著縮在一旁,雙眸緊閉,緩緩扭動身軀,低低喘息,聽到了動靜睜開眼睛,看了蕭韞曦一眼,將臉藏到臂腕裡,呻吟更低了幾分。兩人同床共枕這些年,蕭韞曦從來沒見過他在半夜被情慾擾得難以自持,心下詫異不已,伸出手往他身下一摸,兩人睡時只穿了上衣,他這一摸,恰好摸到了挺翹的陽物。聞靜思渾身一震,抬起頭來求救似地道:「韞曦,我身上難受。」

  蕭韞曦並不答話,輕柔地撫弄陽物片刻,又按揉了幾下會陰,便向後穴探去。腸內尚存了些許精水,濕滑柔軟,蕭韞曦輕易地探進兩指,稍稍擴張了幾下,就再也忍耐不住聞靜思愈發熱情的呻吟聲,翻身壓了上去。

  這一場性事並不持久,兩人間雖然存了脈脈溫情,卻又都有些迫不及待。蕭韞曦沉浸在甜美的餘韻中,頭腦還算清醒,擁著聞靜思慢慢道:「我醒之前,你情動多久了?」

  聞靜思想了想道:「不久,約半刻罷。」忽而想起一事來:「莫非是那香的餘勁?」

  蕭韞曦微蹙眉頭道:「你回來之前,我已讓徐謙驗過,並無毒性。」記起徐謙聞過香丸後意味深長的笑容,心中又有些忐忑。索性披衣起身,捧過香爐走出門外。現今已是半夜,侍衛依然忠於職守,立於門外不遠處的樹下。見蕭韞曦出來,忙上前聽令,接過香爐就要行禮,恰好旁邊的窗戶開了,露出聞靜思半張面容來,月光一照,竟是如瓷般的溫潤靈秀。那侍衛是萬里挑一的武學精英,剛才房內一絲一毫的動響都聽在耳中,乍一碰面,具都在腦中迴響起來。幸好訓練有素,即刻低下頭,向兩人恭敬一禮,轉身就走。

  蕭韞曦回到房內,攬過聞靜思躺上床。深夜靜謐,微風輕送,兩人這一番歡愛,也有些勞累,相擁著慢慢入睡。任誰都想不到,到了清晨,又是一陣情動。這一回性事熱烈而持久,收雲住雨後,蕭韞曦自是心滿意足,得意非凡,可憐聞靜思後穴紅腫,腰肌更是痠軟不堪。蕭韞曦有心調笑幾句,又心疼他的辛苦,洗浴擦身穿衣,慇勤備至,倒把聞靜思弄得責備也不是,放過又不甘,用過早膳後,便倚靠在床頭讀書修養。蕭韞曦被冷落也不介意,取出那一方香盒沉思,反轉把玩之間,瓷盒蓋上四字小篆映入眼中,他微微一怔,又恍然大悟,走到床邊貼著聞靜思坐下道:「莫要怕了,這香也只能催情三次,你看這裡,應該是這香的名稱。」

  聞靜思隨他手指處看去,正是「陽關三疊」四字,臉上微紅,不可思議地道:「好好一個名字,竟被用在此處,真是有傷大雅。」

  蕭韞曦朗聲笑道:「知其意的莫不稱讚妙哉,只有你這臉薄的才怪它不入風雅。」看聞靜思不可置否地抿唇不語,輕輕一笑,讓他側身躺在床上,緩緩按揉痠軟的腰際。「你可知道我昨夜夢到什麼了?」也不等聞靜思回答,逕自道:「你一身紫金華服站在太極殿中冊封為後,百官朝拜,四海來賀。」

  聞靜思心中驟痛,緊緊握住腰間的手,眼中湧上淡淡的悲傷來。蕭韞曦微微笑道:「這些年,你封王拜相,勤懇操勞,又為我生下滿月兒,我自認待你體貼周到,唯有給不了你半點名分,不能使我無愧於心。」

  聞靜思低聲一嘆,淡淡笑道:「我不要後位,怎卻成了你的錯?若說是名分,也不過是『夫妻』二字。等你我都放下了手中事務,我欠你的,一併還清。」

  蕭韞曦雙眼一亮,笑意盈盈地道:「即使要你與我行六禮?」

  聞靜思神色一凝,臉上一片羞紅,輕聲道:「只要不著人觀禮,也無不可。」

  蕭韞曦本以為他會迴避這話題,不料卻是含羞應下。這樣一來,只是隨口逗弄的心倒真是對三書六禮洞房花燭有些迫不及待了。蕭韞曦抿唇道:「這個往後再詳說,當務之急是你什麼時候再給我添個孩兒?你親口應下的事,可不許耍賴。」

  聞靜思以往總會以政務繁忙推托開去,今日心中存了愧疚,異常柔軟,也不想再讓他失望,淡淡笑道:「你說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罷。」

  蕭韞曦心中喜極,嘴角都快要裂到耳下。撲上去一把抱住聞靜思笑道:「靜思,梓童一位,你當之無愧。」

  兩人在床上又天南地北地聊了片刻,蕭韞曦便喜滋滋的招來徐謙一同出門了。聞靜思安安靜靜地斜靠在床頭,讀著手中的地方志,享受片刻的閒暇時光。未及一炷香,便聽一聲門響,抬頭見雁遲進屋,吃了一驚,問道:「你沒有跟著出去?」

  雁遲笑著坐到床邊椅子上安撫道:「他帶了暗衛走,不讓我跟,怕是不願大人獨處寂寥。」

  聞靜思失笑道:「瞎操心。」嘴上這樣說,卻掩飾不了眼中絲絲甜蜜之情。

  雁遲看在眼裡,感慨在心,忽然道:「那位今日興致極高,親自帶著徐謙出門挑選補身之物。恕我推測,大人是不是準備著給小少爺添弟妹了?」

  聞靜思霎時尷尬起來,對著雁遲,這亦兄亦友之人,他陪伴過自己的掙紮痛苦,也見證過自己的幸福喜悅,再孕龍子一事,對他是絕無半點理由去隱瞞。因此,即便再如何令人羞赧,聞靜思還是老老實實地道:「先皇兄弟凋零,陛下在這一代的皇子中更是僅剩的唯一,為臣為民都不願見到這般景象。既然陛下想要開枝散葉,我如今身體尚能承受,再生一位子嗣,也在情理之中。」

  雁遲低低笑了片刻,略略收斂,正經了臉色問道:「為臣為民,嗯,不錯不錯,那為妻呢?」

  聞靜思神色一凝,紅了臉頰,嗔怪道:「你取笑我!」

  雁遲呵呵一笑道:「大人,你總覺得虧欠那位甚多,在我看來,大人將國事家事這一碗水,端得甚是平穩。」

  聞靜思輕嘆一聲,緩緩道:「以往我為了一己私心,辜負他良多。如今不再是一人之家,自然事事不能憑一己之喜好而為。回想起當年陛下還是寧王之時,雖有先太子為兄,皇姐妹也有許多,或忌憚或妒恨,或夭亡或遠嫁,一一離他而去。他身邊長年陪伴的人,只有木公公一人而已。有時想說幾句心裡話都找不到個願聽的人,我都替他難過。再忠心的臣屬,也不及齊心的親兄弟。若我為了自己一時顏面,使得滿月兒也是如此孤單一個人,我這個做父親的,是不是太過自私?因而,不怠慢朝政之下,陛下要我再生子嗣,我也不該再推託了。」

  雁遲聽他一席話,沉吟許久才道:「大人所說,句句在理。只是既要顧國事,又要持家事,大人要比往常更多注意修養身體才是。」

  聞靜思笑道:「我理會得。」

  誰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只是未到情濃時。

  蕭韞曦一行人在建昌城停留了半個月,待聞靜思蒐集完成了當地的遊記之後,便一路向城外的都奉渠行去。聞靜思站在高處俯視蜿蜒流淌的河水,這裡的每一滴都會流入常年經受幹旱的莊稼田地,滋潤這片栽種了糧食的土地,帶給百姓溫飽與富足。

  泱泱大河,壯哉,泱泱大國,強矣。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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