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兄弟
「要勞煩神醫隨謙一路奔波了。」四公子面帶淺笑對著似頗不耐煩的林神醫說。
林神醫移開搭在四公子脈搏上的兩根指頭,冷冷瞥了一眼面色平靜的四公子,呲牙嘲諷:「老夫倒是無礙,只要你別中途放棄白費了老夫的一番辛苦。」
站在四公子侍候的祝康成拱手問:「林神醫,公子身上的毒……」
林神醫揮揮袖子不在意地說:「不過是前朝皇室的秘毒而已,發作起來時稍稍厲害一些罷了,雖然深入骨髓,但別人拔除不了不代表老夫跟他們一樣蠢笨。行了,鐵牛,跟我一起收拾行李。」林神醫只管帶著鐵牛離去,留下四公子跟他的隨從。
見康成想說什麼,四公子擺了擺手,這麼些年來他對自己體內的毒,早已心中有數,能讓定北王府都查不出來曆的,無非那麼有限的幾個來源,何況當初下毒之人父王早已揪了出來,也是當初王府混亂的局面讓朝廷的釘子尋到了可趁之機。當年太、祖搶先一步進入京城,全盤接手舊朝的一切,擁有舊朝的秘毒也不是多麼稀奇的事。
林神醫一眼就能辨出他所中何毒,四公子暗猜這位隱姓埋名的神醫,只怕也與舊朝有著瓜葛,並且對當朝心懷芥蒂,只怕這其中也有不可說的過去。
「外面的人都清理幹淨了嗎?」四公子丟下之前的問題問道。
「都清理幹淨了,公子。」祝康成精神一振回道,被處理掉的包括一名疑似神醫身上揣了不明毒物的人。
「那就好,照原計劃行事。康成,幫我請九少過來一趟。」
「是,公子。」
祝康成轉身走出去,他們公子住的木屋是最偏的一間,偏偏他們都無法跟這位脾氣古怪的神醫抗議。院子裏,看到正在用野物喂寵物的林神醫,祝康成眼皮抽了抽,任誰看到一個毫無武力之人居然可以將吊睛大白虎當成寵物來養,都會和他一個模樣,昨日這只大白虎突然闖了進來,嚇壞了他們這一幫公子的手下,拼死也要圍起來將這凶獸給打殺了,卻被古怪的神醫給呵斥住,然後就看到凶獰的大白虎下一刻有如乖順的家貓一樣跑到神醫身邊,任他在腦袋上撫摸。
林神醫瞥了祝康成一眼,手繼續在愛寵腦腦袋上撫摸,一邊勸道:「乖,不用理他們,接下來我要離開一段時間,大白你乖乖留在這裏,幫我看好院子,別讓生人進來糟蹋了我的地盤。」又對站在他身後的鐵牛說,「鐵牛,你隔段時間就過來一趟幫我照看一下大白,冬日外面冰天雪地的,就別讓大白經常住外跑獵食去了。」
鐵牛皺了皺眉,說:「不用我跟著去?」
「不必了,你跟著去了誰來照看大白,何況他們的主子還要靠我保命,你還擔心他們欺負我不成?」林神醫白了他一眼。
鐵牛嘴拙,他想說他不是擔心別人欺負老林,而是擔心老林手邊沒有習慣的人可使喚,而去欺負別人,京中可不是山中由得老林任性妄為。
林神醫鄙夷道:「行了,不用擺那張臉色給我看,我是那麼沒輕重的人嗎?我可告訴你,這山上和大白要是出一點問題,我回來就唯你是問!」
被迫聽到這些對話的祝康成忍不住黑線,他可以預見,他們這一趟京城之行,會因為這位神醫的加入而熱鬧非常,又或者雞飛狗跳?
半個時辰後,山上山下的人彙聚在一起出發了,當他們出了深山老林時只剩下了四公子這邊的人馬,不知何時,萬秋實與他所帶的人已經從另一條路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萬秋實沒再逞能,腿上的傷已經在好轉,只需忍耐幾日便可完全恢複,那位神醫可說了,到時連疤痕都不會留下,萬秋實想到這話額頭就忍不住滑下幾條黑線,他敢說林神醫在說這話時,眼裏充滿了戲謔的目光。
萬秋實將張猛叫到馬車上,這一番折騰他需要同人說說話,好讓自己確定有些事情的確改變了,卻又不知未來會走向何方。經曆了萬家的慘禍,他實際能信任的人不多了,可兩輩子父親都跟他說過,老張是可以信任的可以交托後背之人,上輩子他原先不以為意,可這次從京城離開時再想到父親交待的話,讓他想到了上輩子最後聽到的一些消息。
那時他被人囚禁了,因為他不肯屈服於陳王,他沒有一點遮掩自己對陳王行事手段的鄙夷,這讓陳王憤怒異常的時候又想打斷他的傲骨讓他低頭認錯。他連自己被囚禁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只能通過陳王的手下才能獲悉一點外面的消息,尤其是萬家的結局,一字不漏地傳進了他耳中,陳王想讓他後悔自己的選擇,他卻恨自己有眼無珠錯認了畜牲,吐血昏迷之際聽到有人闖入他囚禁的地方想要救他出去,卻被早埋伏在此的人手射殺於箭下。
迷糊之際聽到的對闖入者的描述,現在想來也許就是張猛和他的手下。
張猛掀開簾子彎腰走進來,馬車繼續動起來。張猛看九少臉快糾結成了一團了,不由問:「少爺,這是腿傷又發作了?」
萬秋實回神,看張猛看向自己腿傷的位置,不由縮了縮腿,後悔以往自己只把精力放在詩文上,受京中那些文人影響恥於與武人為伍,殊不知大厲朝百姓能有安穩日子正是靠的那些武人立下的汗馬功勞,便是口頭上同樣瞧不起武人的陳王,不也暗中將手伸向了邊關軍隊中。
萬秋實不自在地說:「沒有,林神醫的傷藥很管用,比宮是禦藥還有效。老張,我以後想練練身手,想麻煩老張你指點一下,或者老張你幫我推薦一下人選。」他倒是想將張猛調到自己身邊,但想到他手中負責的河運以及京中形勢,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如張猛這樣的江湖人士,應當受不了京中的拘束吧。
「沒問題,少爺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這一趟早讓張猛對九少的印象改觀了,因而拍胸脯保證道,「至於人選,老爺身邊有這樣的人物,少爺只管問老爺要就是了。」老爺對幼子最為寵愛,但凡九少所求應當沒有不應的。
萬秋實也就是說說罷了,只是找張猛說說話,又問:「對了,可傳信關照那些店鋪了?徐北那裏可送信過去了?」
「多謝少爺惦記著,我已經辦妥了。」張猛露出真誠的笑容。
萬秋實點點頭:「我看他也入了四公子的眼,以後有四公子的關照,想必日子也不會難過。」
那日徐北與老邱的返回兩人都看在眼裏,那兩人又與四公子秘談了一會兒,談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張猛卻有些擔憂,不如九少對四公子那麼有信心,試探地說:「我那兄弟雖然看上去有些機靈,可年紀卻小又沒有太多經驗,四公子手下能人無數,怎會看上他?」卷入這是是非非中又豈能安然而退,他是迫不得已卻不希望徐北跟他一樣,到時身不由己。
張猛都不知道的事情萬秋實又哪裏會知道,不過他看法同張猛不同,說:「你兄弟身在北地,能夠找到的最大靠山就是定北王府,只要為四公子辦好差事,四公子肯定不會虧待了他,將來也能搏個好出身,你不用太擔心了。」
張猛想想也是,四公子和王府這樣的靠山,怎麼說都比萬家要來得穩妥,萬家的處境才是讓人擔憂,九少此次行事不也是將賭注押在了定北王府與四公子身上,如此說來他與徐北之間的關系反而更緊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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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去了五六日,四公子一行人終於在即將離開北地範圍的時候與原來的隊伍彙合了。
意料之中的,四公子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此的人物,定北王府的三公子,四公子的好三哥蕭詢。這一路上,林神醫可沒少在四公子身上試藥,邊上人雖看了不忍出言阻攔,可林神醫言之灼灼,堵不如疏,以往的那些大夫用藥只顧壓抑毒性,實質卻在傷害根本,反而不如讓毒性發作出來才能有針對性地用藥。
因此,蕭詢見到的是備受折磨過後的四公子,看上去似乎奄奄一息,整日就連清醒的時間都不多。
蕭詢揪心不已,一面讓隨行的大夫診斷蕭謙的身體一面揪住林神醫:「你到底是怎麼給我弟弟看病的,怎會不見起色反而比離開王府時更加糟糕了?」如果不是祝康成與路允之的拼命阻攔,傷心憤怒之下的蕭詢就要命人將林神醫的腦袋給砍了。
林神醫拂開蕭詢的手,神色平靜地說:「老夫的罪責只有四公子能定,,三公子想處治老夫還是先問問四公子吧。」說完拂袖轉身鑽進一旁的馬車中,完全視王府的三公子蕭詢為無物。一旁的祝康成與路允之暗暗捏了把汗,看到林神醫的表現也是奇了,一路上林神醫可從沒叫一聲四公子,只用「那小子」來指代,完全看不出一點敬意,現在反而口口聲聲「三公子」,卻讓人覺得高下立現。
越是敬著的反而在這位脾氣古怪的神醫眼中越沒有地位吧。
「大膽!」蕭詢大怒,居然被一個鄉野大夫給無視了,面上對自己的四弟恭恭敬敬實則自尊心極強的三公子,眼看自己的計劃就要成功了,再不用對一個病病歪歪的廢物卑躬屈膝,不想再作掩飾,欲讓人將林神醫拿下,這時,馬車中有咳嗽聲傳出,四公子虛弱的聲音響起:「三哥……咳……」
「四弟,」見蕭謙醒了,蕭詢顧不上處置林神醫,馬上鑽進四公子的馬車內,面帶焦急之色,「四弟你怎樣了?大夫,我四弟的身體如何了?」
「三哥,我沒事……」四公子勉強支撐著說。
「三公子,」大夫移開自己的手指,臉上表情很難看,說,「四公子的病情加重了,體內似乎另有一種毒物與原來的毒相沖突……」
「什麼?!」蕭詢大驚失色,撲到蕭謙身邊,「四弟,怎會如此?是不是那圖有虛名的大夫做的?三哥這就將他拿下!」
「不……」蕭謙費力地阻攔,焦急地用眼神示意一旁的祝康成解釋。
祝康成說:「三公子,都是屬下護主不周中了奸人的計,讓四公子遇上冒名頂替的奸人為奸人所害,後來才找到真正的林神醫,也是林神醫才讓四公子清醒過來。」低著頭請罪的祝康成聲音暗啞,悲憤欲絕,騙過了蕭詢,以為一切如他計劃般發展,大夫的診斷也讓他相信了,他這好四弟身體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實則祝康成在看到蕭詢出現的時候就知道,背後算計公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這位平時對公子關懷備至充當好兄長角色的三公子,過去他也以為三公子是個好的,不是親身經曆的一切他簡直無法相信一個人能維持這樣偽善的面目。
「四弟,到底是誰害了四弟!三哥絕不會放過他們!」蕭詢悲痛失聲道。
「三哥……還需從長計議……先去京城……弟弟無能,幸好三哥來了……」斷斷續續地說完,四公子便支撐不住昏迷了過去,面上浮起陣陣黑氣。蕭詢失聲大哭,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眼中浮起的卻是得逞的快意,這次,他要借四弟這塊踏板奠定他在定北王府中的地位了,任誰都會看到,是他蕭詢成功從京城借來了急救糧,是他蕭詢成功挽救了定北王府面臨的危局,他也是父王的兒子,憑什麼他不能繼承王府的一切,憑什麼父王眼中只有莽夫一樣的大哥和眼前這個廢物,定北王府在他手裏只會得到發揚光大,他不會再讓定北王府龜縮於北地一隅的。
他才是父王最出色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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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和老邱見過汪管事介紹過來的兩位掌櫃,將店鋪裏的事情交待下去後,正准備離開磺州回康縣,汪管事卻匆匆趕來,面色非常難看,嘴唇都幹得裂開了口子,一見到兩人就將他們拖進院子最裏面的房間,讓人在外守著不得踏入一步。
「汪管事,何事這麼匆忙焦急?」老邱奇道。
「我能不急嗎?主子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現在外面都在傳主子落難的消息?」傳到磺州來已經晚了一步,汪管事一得到消息就焦急萬分,卻立刻想到徐北老邱二人才得到主子的命令前來尋他相助,那麼這二人肯定有主子最新的消息,所以一刻沒歇地跑過來求證。
落難?徐北和老邱互視了一眼,想到林中暴雨夜發生的一幕,四公子讓他們回來時交待過一句,讓他們不要管外面的傳言,那麼現在發生的一切應當是在四公子掌控之中吧。
徐北問:「外面到底怎麼說的?王府現在是怎麼個形勢?你放心,我們離開前公子他的情形並沒有變得更糟糕。」這算是先汪管事吃了顆定心丸。
汪管事松了口氣,差點腿軟得站都站不住,抹了把額頭的汗才將自己得到的情報說了一下:「從王府那邊傳來的消息說主子他在前往京城的途中遭了難,就是暴雨夜的那天,為此,府裏的三公子一得到消息就帶著大夫趕了過去,外面人都說王府幾位公子都是情深義重之人。」
三公子?徐北和老邱都瞪大了眼睛,他們再不通那些勾心斗角的一套,也覺察出其中透出一股子陰謀的味道,尤其是和暴雨夜相關,想到四公子明明脫了險,卻有人說四公子遭了難趕去相救,他們仿佛看到了四公子正張開了一個大口袋等著有人往裏面鑽。
徐北連忙搖頭說:「我們什麼也不知道,汪管事你別再問了,我跟老邱只知道辦好自己手上的差事。」打死也不說了,萬一破壞了四公子的大計,徐北可不敢想象會有什麼後果。
「對,對,我們什麼也不知道。」老邱跟著搖腦袋。
汪管事對二人仍存著戒備的,他就擔心萬一這二人是使了什麼手段才得了主子親筆書信和信物,盡管這樣的可能極低,但他也不得不防,可現在他一直緊緊盯著二人的面部表情,前後的變化倒讓他放下了心中的懷疑,也徹底放下了擔憂,看來主子的情況並不像外面所傳的那樣,那只能說主子很可能是將計就計,趁機讓隱在後面魑魅魍魎自己主動跳出來。
汪管事深深看了二人一眼,說:「汪某知道該怎麼做了。」說完又匆匆離開,讓丟在屋子裏的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可什麼也沒說啊,汪管事到底知道什麼了。
想到那詭異莫測的局勢,徐北暗惱怎就上了四公子那艘賊船,不過好的情況是,貌似四公子比他的敵人更加聰明一些,有林神醫幫他調理身體,應當是……最後的勝利者吧。
「希望四公子一切安好,不要讓那起子小人的陰謀詭計得逞!」老邱則誠心替四公子祈禱。
「我們還是先回康縣吧,想必四公子的消息會很快傳來的,我們就等著什麼時候出發去南邊吧。」徐北故作坦然道,「我連灩州城都沒去過,就不知道這南邊跟咱們北邊有什麼區別了。」
老邱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邊說兩人邊往外走,叫了輛馬車送他們回康縣。
這兩天,老邱已經給以前的一位兄弟送了信過去,徐北則想著回去後要趕緊把隔壁的房子租下來,否則小小的院子要不夠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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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城。
蕭諍在城牆上巡視過一圈發現對面並無動靜後,匆匆趕到兵營重地中央的帳營前,經傳報後才入內。
蕭諍下巴的胡渣幾日未清理了,使得整個人更添一份彪悍之氣,沖進帳營裏就沖裏面的人急忙叫喊出聲:「父王,到底怎麼回事?怎麼王府裏傳信說四弟在去京城的路上遇到了山體滑坡?府裏的人到底是怎麼做事的?還有隨行的侍衛怎麼保護四弟的?」
書案前的人抬起頭,有一張與蕭諍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不過更顯成熟穩重,眉心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形,張嘴就呵斥:「聽風就是雨,就你這性子還怎麼接替本王的位置守好這邊關?」
「父王!」蕭諍不服氣地叫囔,「我是巡視完才趕回來問父王的,也是事關四弟我才著急上了,父王,你就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吧,四弟之前一封信看著就怪怪的,什麼叫讓我們別管?」蕭諍都恨不得帶兵沖回去追趕四弟的人馬,親眼看看他是否完好,幾個弟弟中,唯有四弟自小就讓他最為掛心,硬是把他一個粗漢子給磨得細心了許多。
定北王揉了揉眉心,心中也知讓蕭諍按捺到現在已是不易,再想到府中的情況和邊關的形勢,他心裏也不是滋味,謙兒的來信明顯是表明王府內有異,定北王實在不想眼看著兄弟鬩牆的一幕出現,但謙兒雖然沒有明說也沒有指名道姓,可……謙兒是不想讓他這個父親傷心失望吧。
「稍安勿躁!」定北王厲聲道,「你四弟既然讓你不管發生任何情況都死守在邊關,你就好好地給本王留在這裏,你四弟的身體可經不得你幾番折騰。」
「報——」就在這時,營帳外傳來急報聲,「西南方向發現小股敵人出沒!」
蕭諍恨恨地轉身出去,去查看敵情,不過走到門口時又轉回頭,紅著眼睛瞪著他父王說:「父王,等我回來告訴我四弟是不是安好無損。」然而一陣風似地卷走了。
留下的定北王從下面抽出兩封信,一封來自三子蕭詢,一封則是來自前往京城路上的四子蕭謙,他沒想到,四個兒子中,會是最不起眼的三子先把心養大了,他到底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