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計劃
身後的沙沙聲潮水一樣漫上來,鐵驪面容扭曲,嘶聲道:“那是黑煉蛇,只要被咬到一口,就是七竅流血而亡……這種蛇在草原上很少見,怎麼會有這麼多……”
李越沒工夫理他。剛才看那些蛇三角形的頭部他就知道是毒蛇,用不著鐵驪再說。只是這深淵不可能沒有路,否則大巫神又怎麼過來?游目四顧,他突然看見在懸崖下邊一點,似乎有一道“橋樑”,隱藏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風定塵這身體的視力好,還真看不見。
走近了才看見,那不是什麼橋樑,只是一道石樑,連接著深淵兩邊,居然還十分寬闊。李越推著王皙陽走在最前頭,衛清平和鐵驪緊跟在後。剛剛走到石樑中間,大地突然一陣震動,鐵驪站的地方石頭突然開裂,把他晃了下去。
人在危機關頭可能反應格外靈敏,鐵驪大叫一聲,反手一撈,居然抓住了衛清平的手。衛清平正因為地面震動有些站立不穩,被他這一拉,重心更是不穩,跟著就跌下去。他雖然另一隻手也抓了一下,但石樑表面光滑堅硬,根本沒有可以抓握的東西,指甲碰在石頭上掀翻了,身體也只是微微頓了一下,仍然往下落去。
李越在最後時刻抓住了衛清平的手,但是兩個人下墜的衝力太大,將他半個身子也帶出了石樑邊上,半趴著懸在那裏。
石樑下面是看不到底的深淵,衛清平兩隻手被兩個人上下拽著,幾乎被扯成兩半。李越雖然幾次發力,但手上是兩個人的份量,這兩個人又都懸在半空,自己用不上力,無論如何也提不起來。王皙陽站在一邊無處下手,只怕自己亂拉亂拽反而幫了倒忙。
沙沙聲越來越清晰,李越咬牙再次發力,但他半個身體也懸在外面,石樑上又沒有可以借力的地方,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把兩個人提上來。衛清平仰望著他,看著他額上的汗一粒粒冒出來,再流下來在下巴那裏會合,最後一滴滴落到自己臉上,忽然想笑。他轉頭看看,雖然現在只剩下王皙陽一支火把,但微弱的光線中還是能看見打頭的幾條蛇已經爬出了通道,向著石樑遊動過來。再有片刻工夫,黑色的蛇群就會如潮水一般漫上石樑覆蓋一切。
“放手吧,你救不了我們兩個人。”
李越咬著牙罵:“放屁!你為什麼不想辦法把下邊那個踹下去!”誰說他想救兩個?他只想救一個好不好?
衛清平怔了一下,隨即伸腳去踢鐵驪。只是鐵驪聽見李越的話,手抓得更緊,不管衛清平怎麼用腳踢他的臉,他就是死不撒手。衛清平已經踢得他面上流血,可是手腕上的力道只是有增無減。
眼見那片代表死亡的黑色已經到了石樑頭上,即使是火把不那麼明亮,也能看見無數條鮮紅的信子在不停地吞吐。衛清平苦笑,再次仰頭去看李越:“放手吧,這也,算是命吧。”地面仍在不時震動,李越的身體已經漸漸往石樑外面滑出來,而石樑上已經漸漸出現裂紋。就算沒有蛇群,這樣的震動,不知幾時石樑也會斷掉。
李越汗如雨下,死攥著衛清平的手腕不放。衛清平已經放開了五指,現在全靠他一頭使勁。手上還有未乾的雨水,就更難握住。他另一隻手也在把著石樑,實在騰不出手去賞鐵驪一飛刀。
王皙陽在李越旁邊轉來轉去,突然回頭就往蛇群迎著跑去。李越被他嚇了個心膽俱裂,大叫道:“你幹什麼?回來!”卻見王皙陽跑到石樑頭上,彎腰在地上抓了個什麼,回身又跑了回來。直到了近前,李越才看見他居然是一手抓了一條黑煉蛇,兩根手指掐著蛇的三寸,蛇身在他手裏蜷成一團。他跑到眼前,一揚手,就把兩條蛇對準鐵驪扔下去。有一條蛇在半空中一屈身,居然偏離了方向對著衛清平落了下去,李越急忙一甩手,衛清平晃出去一點,蛇頭幾乎是擦著他鬢邊落了下去,嚇出李越一身冷汗來。
兩條黑煉蛇一先一後,一條落在鐵驪肩上,一條正落在他臉上。鐵驪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吼叫,空著的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先落到他肩上的那條蛇,蛇身立刻盤旋起來纏到他手腕上,怎麼也甩不脫。可是另一條已經落到他臉上,它被王皙陽掐得難受,一放開來,立刻就吐出信子,對準看見的第一件會動的東西咬下去。血紅的信子比毒牙更快一步地舔到鐵驪臉上,鐵驪暴凸的雙眼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一對閃著琉璃光的眼珠,從嗓子裏擠出一聲沙啞的叫聲,另一隻手終於放開衛清平,伸上去死死扣住了蛇頭,一人兩蛇就這樣飛快落入黑暗之中,只剩讓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在深淵中激起陣陣回音。
李越一甩手,衛清平借力翻上石樑。誰也顧不得再多說一句話,蛇群已經湧到一步以外。李越一揚手,一把飛刀釘在最前面的一條蛇頭上,三人拔腿就跑。地面還在震動,三個人東倒西歪地向前沖,跑在最後的李越剛剛踏上對岸,身後一聲巨響,石樑從中間斷為三段,斷裂的一段帶著一層湧動的黑色墜入深淵,人與蛇終於被天塹隔為兩邊。
王皙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李越猛地想起來他剛才從蛇群裏伸手抓蛇,腦袋裏轟地一聲,一把將他提起來抱住:“是不是被咬了?”
王皙陽掛在他脖子上又哭又笑:“不是,我,我腿軟了。好多蛇,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
李越怒從心頭起,拎起來照著屁股就是一巴掌:“你想嚇死人是不是?”
王皙陽不知他為什麼突然發怒,委屈地揉著屁股不敢吭聲。李越其實就是被他嚇了一跳,吼過一嗓子也就好了,把他全身上下摸了摸:“真的沒咬到?”
王皙陽回過味來,說不出的甜蜜開心,正想著是不是要裝裝可憐,腳下震動又起。這一次更利害些,頭頂碎石亂掉,連深淵之中的暗紅光芒也似乎更盛。這會兒誰還顧得上撒嬌放賴,李越從背上把孩子解下來護在懷裏,衛清平打頭,王皙陽居中,拔腿又跑。
這一路李越能感覺到,山洞的地勢是在漸漸向上了。不過這樣跑起來也更費力氣,王皙陽喘得像風箱一樣,如果不是衛清平拽著他,他可能早就癱到地上去了。頭頂上碎石雨點般地下,也不知頭上究竟挨了幾下,前面終於出現了亮光。三人都已經跑得眼前金星亂冒,看見出口自然都是提足了最後一絲力氣直沖過去。衛清平頭一個沖出洞口,卻突然止步,因為洞口外面居然又是山崖。可是這次三人卻沒有剛才的好運氣了,數日的雨水已把山坡沖得又濕又鬆,根本站不住腳。三個人擠成一團,嘰哩骨碌滾了下去……
王皙陽暈暈乎乎睜開眼睛,只覺腦袋後面疼得厲害,臉上卻是濕漉漉的,好像有人把涼水一個勁地往上潑,潑得他眼睛都睜不開。耳邊也是嘩嘩的水聲,身子底下搖晃得厲害,想動一動卻不行,手腳好像都被什麼捆住了。一個機靈,王皙陽努力睜開眼睛,便聽到李越關切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來:“醒了?怎麼樣?”
王皙陽挪動一下身體,發現自己被捆在一根柱子上,左邊是衛清平,右邊是李越,都被捆得結結實實的,好像連在一起的三個粽子。王皙陽茫然道:“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李越也是滿頭滿臉的灰土,眉骨上還裂了一道,已經被雨水泡得發白。聽了王皙陽的話,他把目光投向前方:“恐怕,我們得請教岸上那位了。”
王皙陽怔怔轉眼看去,才發現自己是坐在一張木筏上,木筏中間立了一根柱子,三個人就被捆在柱子上。木筏是漂在水面上,雨還在下,混濁的水掀起浪頭衝擊著四面的堤岸,晃得木筏左右打轉,若不是上面壓了些土袋,說不定便會翻掉。木筏頭上繫著一根纜繩,拴在岸邊斜露的樹根上,那樹根顫顫微微,似乎隨時都會被拔起來的模樣。樹根旁邊站了個人,一身黑袍在雨中也打得濕透,只是胸口上的金線圖案卻仍然閃亮,懷裏抱了個孩子,輕輕搖著,嘴角帶個淡淡的笑意,眼睛卻亮得驚人。王皙陽呆了一下,脫口而出:“大巫神!”
大巫神微微一笑,眼睛卻看著衛清平:“你不是鐵騏的暗騎嗎?你家主子呢?”
衛清平也盯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是暗騎?”
大巫神冷冷一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跟著他進的山嗎?”
衛清平冷冷看他:“原來砸斷鐵鏈橋的就是你!”
大巫神微微一笑,忽然一縱身,從岸上跳到木筏上。木筏在水中打轉,他跳上來卻站得穩穩當當,顯然身手也是十分利索:“不錯。居然能過了狼谷和蛇洞,算你們命大。鐵騏他們三人呢?都死在途中了吧?養尊處優,還說什麼能騎善射?進了聖山,還不是幾天就沒了命?”
衛清平緊盯著他:“你把這些人弄進山來做什麼神擇,就是為了要他們死?你究竟是什麼人,打的是什麼主意,難道是想謀反不成?”
大巫神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可笑的話,縱聲大笑起來,半天才停了下來,譏誚地道:“謀反?你家主子難道真是從先王那裏名正言順地得了玉璽?或者這孩子——”輕輕顛了顛懷裏的孩子,“他爹又真是得了先王的秘旨回京繼位?”
衛清平淡淡道:“不管怎樣,他們總歸是先王的骨血,無論哪個繼位也是順理成章。”
大巫神眼中戾光一閃,森然道:“是麼?先王的骨血難道就只是他們幾個?”
衛清平微微一驚,緊盯著他:“你究竟是什麼人?”
大巫神傲然一笑,李越已經接口道:“他就是當初被送來做人祭的十三王子!名字,應該叫鐵駟吧?”
鐵駟的目光立刻落到李越臉上,上上下下看了他半天,才點了點頭:“難怪鐵驪帶著你。你是南祁人吧?能通過狼谷和蛇洞,身手也必然了得,只是如今要為鐵驪陪葬,真是可惜了。”
李越笑了笑,道:“你未免也高興得太早了。縱然你是當年的十三王子,也未必就能登上王位吧?”
鐵駟冷笑一聲:“不錯,僅憑十三王子的身份,我還未必能登位,可是我身兼大巫神的稱號,那就不同了。”
李越搖頭:“大巫神是世外之人,其實不過是個寄託,就如同你們拜祭的長生天,虛無飄渺。別看四朝八節的上著供,真要是有一天有人打著長生天的旗號要繼位,你看有誰會相信你?”
鐵駟眉一揚,隨即笑了:“想不到,你這人挺有意思。不錯,什麼長生天,都是些虛無飄渺的東西。只有我們,才知道什麼所謂的聖山,所謂的神明,都是狗屁!”
這般大不敬的話居然從神使口中說出來,當真是讓人驚訝。李越忍不住搖頭。果然離神最近的人,最知道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神。
“那你究竟憑什麼去爭位?”
鐵駟傲然一笑:“就憑我能讓聖山從此再無異動!”
李越這下真的驚訝了:“你能?”讓活火山不再噴發?得了吧,他那個年代科技那麼發達都不成,維蘇威火山照樣噴發,這年代倒能成功?打死他也不信啊!
鐵駟微笑著用手往前面一指:“你們看看。”
李越從醒了就一直在四面察看,只是坐在木筏上地勢太矮,他只能看出這大概是個堰塞湖,從四面的堤岸上來看應該是人工圍成的,只是據說歷代的大巫神都只是孓然一身,怎麼能修築如此浩大的工程。大概這也就是他在從狼谷出來時發現水流變窄的原因。
“你耗費人力弄出這個湖來做什麼?”
鐵駟笑容之中有無限的驕傲:“聖山異動,全因山下有地火燃燒,所以不時沖出山口,連飲馬河也是因此出現異味。既然有火,當以水滅之。歷代大巫神都知道這個秘密,代代都想開鑿一條通道引水入地下滅火,只是地火太盛,即使隔著數丈石壁也無法忍受,因此隧道開鑿多年,都無法接近地火。只是到了第二十七代大巫神處,他才想出了這個法子。他也是當年被送入山中的人祭,只是他是自願入山的。他想出這個法子之後,就召集了做王子時的舊部,在山中居住,開始修建堤壩攔水。這堤壩修了足有三十年,只是水量一直不曾蓄足。如今我又等待了十數年,所幸今年雨水充足,這堤壩終於可以開閘了!”
王皙陽聽得一頭霧水,道:“你是想用水去沖?可是隔著數丈石壁?僅憑水沖就能衝開?”
鐵駟哈哈大笑:“自然不是。我倒忘記了你們看不見。告訴你們,這閘門前面已經挖開一條河道,河道之中有一塊巨石,四邊都已鑿空,只留一點連在山壁上。到時水閘一開,水流從這裏沖下去,只消沖斷這塊巨石,一直滾下山去,撞入隧道之中——這般大力,何愁石壁不開?即使只裂開一條縫隙,水能沖入其中,也必消滅地火,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李越的臉到現在是真的白了。這位第二十七代的大巫神是個天才,但也是個瘋子!古代人只知道水能滅火,可是他們不知道,如果一切真的按照他們的計劃實施,大量的水沖入火山之中,頃刻間就會化為水蒸氣,體積將擴大上千倍,火山口內陡然增加的壓力無法釋放,會把整座大黑山都炸到天上去!
鐵駟陰森森地笑:“等我滅了地火,北驍就一勞永逸,再也不必擔心聖山發怒。憑這份功勞,登位易如反掌。這個小東西——”輕輕把孩子往李越身上一扔,“是死是活也都無意義了。”
衛清平緊緊盯著他:“血洗鐵驊府上的是你!”
鐵駟微笑點頭:“不錯。二十七代大巫神當年的舊部還有後代在這山中,他們當然是聽我的。只是我還得舉行祈福儀式,倒讓你們先到了一步。不過也無妨,現在不是都落到我手裏了?”
衛清平冷冷道:“你想把我們怎麼樣?”
鐵駟又笑了。他的長相跟鐵騏等人都不太像,輪廓細緻些,笑起來卻格外陰冷。笑容未收,他已經嗖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來:“你們?你們幸運得很,能做這地火的祭品。呆會兒水閘一開,這木筏順水而下,會帶著你們一起去撞擊巨石。如果木筏還結實,你們大概還能跟著一起去見識一下地火的威力。”
李越看著他的眼神像看個瘋子:“你最好馬上放棄這個念頭,否則不但地火不能消滅,連你自己也會被聖山炸到天上去!”
鐵駟漫不經心地笑著,只把他的話當臨死前的瘋話:“隨便你怎麼說吧,反正也就只是這片刻間的事了。我也不想血染了手,就放你們多活一會吧。”他正準備轉身,李越突然叫了他一聲:“鐵駟,你想不想知道鐵驊現在在哪裡?”
鐵駟一驚,轉身走近兩步:“他沒——”一個“死”字哽在喉嚨裏,李越已經雙手反摟住木柱,借力騰起雙腿,緊緊絞住了他的脖子。
鐵駟雙眼突出,胡亂伸手去扳李越的腿,手裏的匕首在李越腿上亂戳。李越腰上用力,把他甩倒,匕首也掉了下去。鐵駟沒有了匕首,更加落了下風。李越雙腿緊緊絞住他喉嚨,漸漸的鐵駟的掙扎越來越無力,李越趁機將身體一扭,喀地一聲鐵駟腦袋歪到一邊,四肢軟綿綿垂了下來。李越甩開他,用腳尖把匕首挑到手中,幾下割斷了繩索。王皙陽活動著手腕,滿眼的崇拜,正要說話,李越已經拽著他往岸上跳:“快,快去決堤!真要讓水閘開了,大家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