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行賄
顧早反應了過來,探手到了那婆娘的鼻端,感覺還有微微的熱氣透出,心中一喜,朝著又呆了的毛團子大叫了一聲︰“快拿個布巾過來!”
毛團子抖了一下,飛快地跑進了屋,片刻便拿了一條看不出本色的布巾出來,顧早也顧不得干淨不干淨了,折了起來,將那婆娘翻了身,緊緊捂住了後腦勺的傷口。
只是血卻還是不停滲了出來,不一會便染透了顧早手上的布巾,滴滴答答從她指縫里滴了出來,看著那婆娘變成金紙一般的臉色,顧早一時也是慌了,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止血,再這樣下去,這毛團子婆娘只怕真的要流血而死了。
恰在這時,剛剛那上門來報信的婆子手上已是抓了一大把的香爐灰,推開了人群,到了近前,拿開布巾,便一把香灰撲在了後腦的傷處,又重新用布巾緊緊捂了,片刻,血終于被止住了。
顧早松了口氣,看著眾人和毛團子架了他婆娘,七手八腳送進了里屋,轉回身想再看方氏,她已經不見人影了,想來是回過了神,偷偷溜走了。
顧早吩咐早已驚呆的三姐和顧青武回家,自己想了下,便進了毛團子的屋。
毛團子的婆娘躺在床上被人圍住,幾個孩子正扯了她的衣袖在哀哀痛哭,眾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卻仍不見她醒來,見顧早進來,都憤憤拿眼斜睨著她。
顧早苦笑了下,對著眾人略略點了下頭,才看著毛團子問道︰“家里可有糖,泡些濃濃的給她灌了,可能會醒來。”
毛團子苦了臉道︰“糖這樣的金貴物,家里哪會有?”
邊上眾人,也是面面相覷,想來也是沒有。
不一會,卻仍是那給毛團子婆娘抹香灰的婆子手上顫巍巍端了個粗瓷碗過來,說是正好前兩天孫子嘴饞,鬧著要吃糖,她便去鎮上集市里買了還沒吃完,見顧早提起,便急急回家泡了端過來。
顧早連連道謝,讓毛團子攙起了他婆娘的身子,掐開了嘴巴,終是半灑半喝地把那一碗糖水給灌了下去。
也不知是不是那碗糖水的功效,一會,毛團子婆娘終是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楮。
眾人都是面帶喜色,看著顧早的眼色也終是稍微和氣了些。
顧早對著毛團子再三賠禮,又順了旁人的口風,答應過兩天送一籃雞蛋過來,這才出了毛團子的門。
她匆匆趕回了家,卻見方氏突然從門後竄了出來,面色發白,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急問道︰“怎麼樣,那婆娘不會真的那麼不經摔,這就磕死了吧?”
顧早搖了搖頭︰“醒了。”
方氏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幸好。幸好。我卻是白白嚇了自己,不過是輕輕一腳,哪里就那麼嬌貴了。”
顧早又道︰“不過要我們賠一籃子雞蛋給她補身體,不然就報官告你行凶。”
方氏跳腳,又大罵了起來︰“毛團子這是在訛詐,老娘哪里來的這麼多雞蛋賠她!要吃自己下去!”
顧早嘆了口氣,看著方氏,忍耐地說道︰“娘,畢竟是你不對在先,一來並未在她家翻到鋤頭,二來她被你踢了才倒地頭破血流的,你賠她一籃子雞蛋,就當破財消災了。”
“我呸!”方氏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聲音卻是輕了不少,“老娘的頭發也被她扯了不少下來,怎麼不見她賠我木耳菜!”
顧早搖了搖頭,不再理她,只顧自己進去了,那方氏猶是在身後低聲咒罵個不停。
顧早自己家中沒有養雞,打听過來此時市價,一枚雞蛋要五文錢,一籃三十個,就要一百五十文錢,她自己是一文不命,過了兩日,見那方氏還是抵死不肯拿出錢去買雞蛋,心中有些犯愁,正枯坐家中看著三姐的繡花樣子,想著來錢門路,門外突然又亂哄哄涌進了一幫人,仔細一看,卻正是毛團子一幫人。
她心中一沉,急忙站了迎接。
“團子叔,欠你的雞蛋,再過幾日一定會送過去的。”
顧早陪了笑臉,小心地說道。
“雞蛋?你家就是十籃雞蛋也賠不過來了,叫你娘出來,見官去了!”
毛團子身後的一個男人,氣勢洶洶。
顧早一驚,看向毛團子問道︰“團子叔,嬸子她……”
毛團子嘆了口氣,面上帶了為難之色︰“二姐,實不相瞞,我家婆娘醒是醒了,可現在卻是不認人了,整日里痴痴呆呆,這可叫我怎麼是好!”
顧早大驚。
原來只以為毛團子婆娘醒了便是大吉,萬萬沒有想到,她竟是得了這樣的後遺癥,這可是真的有些麻煩了。
正躊躇間,卻見屋子里的方氏已是一路奔了出來,手指頭生生是戳到了毛團子的鼻子︰“好你個毛團子,看我家死了男人,孤兒寡母的就上門來欺凌了,訛了雞蛋竟還是不夠,你還待怎樣?你那婆娘什麼痴痴呆呆,是故作痴呆吧!”
方氏話音剛落,毛團子身後的一個本家便是氣不過跳了出來,一下把方氏的手指頭打了下去︰“你這婆娘,平日里便是動不動鬧得雞飛狗跳,現在害得我家大佷女痴痴呆呆,你還不認,跟她多說也是無用,你幾時見她講過道理了,還是快些拉了去見官的好!”
說著捋起了袖子便拖了方氏要往外走,那方氏抵死用腳撐住,朝那本家臉上一口濃濃的痰便飛了過去。
那本家大怒,叫了一聲,身後的六七個壯年便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叉住方氏便拖出了門,方氏殺豬般地直著脖子叫喚個不停,聲音三里外都能听見了。
顧早慌了,急忙上前伸手攔住了眾人,陪了笑臉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家都是一個村里的,我娘脾性是急了點,倒也沒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次團子嬸子的事,大家也都看到了,只是樁意外,並不是我娘故意害的,有事情可以商量,俗話說見官三分罪,只怕最後兩邊都沒落個好。”
毛團子的本家見顧早說話有條理,便停了腳步,上下打量了顧早幾眼,才說道︰“不去見官也可以,只是叫里正來評評理是免不了的,你家那個老娘是說不清的,你兄弟又小,你去叫了本家,明日一早到村里祠堂來說話。”
顧早忙不迭點頭應了,那本家才朝著方氏呸了一口,叫人松了她,自顧領著人揚長去了。
方氏剛被松開,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不吭聲。
顧早走到方氏身邊扶了她回到堂屋,接了三姐遞過的面巾,給她抹了把臉。
方氏這才緩過了一口氣,面色卻是有些發白,呆呆坐著也不鬧了,想來是有些後怕。
顧早嘆了口氣,扯了三姐到一邊,細細問了村里的本家都有誰可以說得上話。
原來這個東山村就顧毛兩個大姓,顧早家本還有個大伯名喚顧大,只是早幾年也已舉家遷了東京去做營生,如今村里只剩下一些堂叔伯了,自從顧二沒了,也不怎麼往來。
顧早心知這些本家的叔伯是頂不了用,只是還硬了頭皮,讓青武陪了,一家家地走,果然那些人早就听說了方氏惹的禍事,躲都來不及,哪里還會自尋晦氣來幫著出面說話?好的只是帶了笑隨口敷衍,不好就是連門都不開了,走了一大圈,晚上才回家,卻是除了一肚子氣,甚麼也沒帶回。
方氏見了顧早回來,一把便抓了問道︰“怎樣,可有誰答應了?”見顧早搖了搖頭,便是冷笑了起來︰“我就說那些人是指望不了的,早些年你爹還在,家里紅火的時候,今天借鹽明日借醋的,你那死鬼老爹一走,誰還來瞧過咱這孤兒寡母的。也罷,明日便是剮了我這一身老肉,也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一邊罵,一邊自去給院里的豬喂食去了。
顧早卻是皺了眉頭,自己尋思了一會,悄悄到了方氏里屋的櫃子里,拿了昨日看見的一塊綢子布,塞在了衣襟里,偷偷出了門,朝著村子東頭的里正家走去,到了門前,猶豫了下,終是推門進去了。
那里正已經吃過了晚飯並不在家,里正的婆娘卻正蹲在堂屋門口看家里的兩只黑狗咬著玩,見顧早進來,站了起來,面上神色有些詫異。
顧早賠了個笑臉,親親熱熱地叫了聲嬸子,那里正婆娘卻也只是淡淡應了,並不怎麼搭理。
顧早也不在意,湊了過去,抹了下眼楮,便已是眼淚汪汪了。
片刻之後,顧早便出了里正家的大門,只是衣襟里的那塊綢布已經沒了,想著剛剛那里正婆娘拍著胸脯打包票的樣子,顧早不得不感嘆這行賄官員夫人果真是有事半功倍的用處,怪不得後世常常有某蛀蟲被揪出後痛心疾首地將責任都推到了那向自己吹枕邊風的另一半身上。只是這宋朝的花椒,麻勁還真不小,抹了這麼久了,顧早的眼楮回到了家中還是不舒服了許久。
第二日顧早起了床,卻見方氏已是收拾齊整,一張臉繃得似要上斷頭台的樣子,心中有些好笑,卻也是微微地發酸,想了下,回身吩咐了三姐和青武幾句,便挽了方氏朝著村尾的祠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