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韓慕坤自個把自個圈在屋子裡生了一下午悶氣,李闖卻在傍晚的一杯綠豆湯之後烏雲全散,原地滿狀態復活了。思來想去,就對下午的粗野行徑有了那麼點愧疚。當然不是對韓慕坤,是對趙清譽,畢竟別人的對象橫豎輪不到自己來指鼻子罵臉。
李闖就是這麼個人,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偶爾抽個風,也總會及時反省。呃,雖然下次再犯的概率等同於買張彩票毛兒都沒中。
所以晚上六點多,趁著太陽還沒下山的熱乎氣兒,李闖就給韓慕坤打電話主動求和了。
起初韓慕坤見到來電顯示上“趙清譽”那仨字兒,恨不得把牙磨碎,黑著臉就把電話掐了。他倒沒想過對方打回來要做什麼,只是單純的不想聽那小破孩兒說話,他怕他克制不住衝過去把人掐死。這不誇張,就以小玩意兒這兩天的表現,那絕對比他生意場上遇見過的最他媽不是物的奸商還要讓他牙根癢癢,每次一聽見那氣人的調調,他恨不能把小玩意兒按床上乾死。而最可恨的是,從上回不痛不癢的親密接觸到現在,他他媽居然連人的面兒都沒再見到。每次一找,不是這事兒了就是哪事兒了,弄得他跟熱臉貼冷屁股似的。
李闖鍥而不捨的打了十來分鐘,除了一開始被掛,之後的響鈴結果永遠是“對不起,你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李闖很欣慰,畢竟是無人接聽而不是您打的電話已關機,所以他很體貼的設想對方可能是到樓下買煙或者把手機放到包裡而沒聽見,由此獲取源源不斷的精神鼓舞。
直到電話那頭的人,精神垮掉。
“你他媽有話說,有屁放。”韓慕坤也不知道自己幹嘛不直接關機,反正最近一牽扯到小東西,他就有點異常。
一聽電話接通,李闖馬上來了精氣神兒,吐掉已經被嚼爛了的吸管,綻放天真爛漫的笑臉:“嘖,咋還生氣呢。”
韓慕坤對那邊突來的溫柔和討好沒防備,愣了下,才皺眉道:“幹嘛?”
李闖搖頭晃腦的嘆息:“世界如此美妙,你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韓慕坤咬牙切齒,把茶几上的煙盒捏成扭曲的一團,可還不夠,又把裡面的煙弄出來一根根的揉搓直至煙絲稀碎,就像在虐屍:“你要是屁事兒沒有,最好在我發火前自動自覺的收線。”
“我有我有,但……不是屁事兒行麼?”
“趙、清、譽!”
“那個下午是我不對當時坐車呢腦袋又被磕了我懷疑是輕微腦震盪不然能說話不過腦子把您老人家氣著我這回來已經做了深刻的反省和自我檢討希望組織上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青少年的一時失足吧!”
“……”
韓慕坤覺得手機製造商應該在電話裡安上即時錄音裝置以便讓他在遇到這種突發狀況時能夠各種聽,反覆聽,花樣聽。
“喂?”遲遲沒等來回應,李闖以為組織還在生氣。
韓慕坤嘴角抽搐,額頭跳動:“說重點。”
李闖撇撇嘴,咕噥:“下午我腦抽了,你別當回事兒。”
韓慕坤哼了聲。
直覺告訴李闖,這人八成大概可能是不生氣了。說不上原因,反正他就是能感覺到,於是乎,闖哥樂得陽光燦爛了:“嘿嘿,話說,你下午打電話找我到底啥事兒啊?”
韓慕坤舒展地靠進沙發裡,舒坦了:“沒事兒就不能找你?”
“呃,也能,”李闖抓抓頭,“但這不是你風格啊。”
韓慕坤又好氣又好笑,“那你說說我什麼風格呢。”
李闖歪頭思索片刻,答曰:“簡約風,見面就是脫褲子辦事兒。”
“……”
“……”
“別說,還真挺準。”
“靠!”
韓慕坤樂得哈哈的,滿地狼籍都好像在跟著震動。眼前自動浮現出小東西氣急敗壞的樣子讓他有種農奴翻身把歌唱的振奮和喜悅:“過兩天我找你去,洗乾淨了等我啊。”
李闖一聽這話就頭皮發麻:“滾蛋,老子現在備戰校運會呢,禁慾。”
韓慕坤一口水噴了出來,樂不可支的想他家小東西啥時候變這麼直接而奔放了:“就請你吃個飯,嘖,想偏了吧。”
李闖有點心虛,但還嘴硬的嘀咕“那你說什麼洗乾淨……”
韓慕坤無聲地咧開大嘴:“洗乾淨手,防止病從口入。”
“……”
李闖把牙磨得咔咔作響,故意的,這王八蛋絕對是故意的!
三天後的傍晚,韓慕坤第一次把車開到了小東西的校門口。幸虧車上安了導航,不然能不能找到都兩說。
李闖沒想到韓慕坤提那麼一嘴居然就真來了,他以為之前那都是說說屁嗑閒扯淡的,所以接著電話聽見男人讓他出來的時候就有點暈。別看他應對室友或者趙家七大姑八大姨都那麼游刃有餘,可惟獨這個韓慕坤,他是真肝兒顫。
沒辦法,男男關係他倒現在都只在理論階段,而且還是百度來的,說東說西那傢伙五花八門,今天剛弄懂出櫃就是COMEOUT,明天就對著攻和受犯暈,這會兒懂了1和0,那邊馬上看見個直和彎,唯獨那些個背後啊乘騎啊三百六十度托馬斯全旋他多少還能理解點,可把互聯網翻遍了,也沒找到他現在這個情況的指導方針。
想想也是,除非吃飽了撐的或者腦袋被門擠了,不然誰也不可能風和日麗朗朗乾坤地就跑網上擬個“靈魂轉換後直男如何應對身體原主人男友之我見”。
人都到校門口了,李闖哪好意思再往外推。他也能感覺到,韓慕坤這陣子挺給他面子的了,就是被他弄得那麼灰頭土臉,這不一個電話也就解決了今天還顛顛兒跑來請自己吃飯。凡事適可而止,李闖也不是那麼不懂事兒的人。所以收拾收拾,挎個包就出門了。
李闖現在對挎包勉強能接受,但卻必須得在裡面塞上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像什麼本啊筆啊瑞士軍刀啊等等,看天不好的還會塞上把傘,直至挎包有了重量物盡其用了為止。沒辦法,光是弄些個鑰匙手機在裡面晃蕩,他就是覺得空空的特彆扭,就像宋心悠似的,每回出門都整個大包實則裡面的東西還裝不滿一文具盒。
韓慕坤坐車裡等的時候滿腦子想東想西,居然忘了抽煙。校門口不時的有學生進進出出,雖然樣貌各異,但每張臉上都是青春特有的稚嫩和朝氣,好像未來有無數希望。說實話,韓慕坤挺看不起他們的,沒進入社會,沒經歷過挫折,想當然的認為未來都是給他們量身打造的,呵,該說是傻的可愛吧。他接觸過幾個學生,無一例外的眼高手低。
可有時候他又會想,二十歲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這熊樣。每天做個小買賣,卻特自信的覺得將來肯定能枕著黃金睡覺。結果呢,來了這裡,混到三十六,才混個中產階級。真的只是中產階級,如果說北京城掉個廣告牌砸十個九個是高幹,那深圳十個裡有九點五都是老闆。這地界兒富人太多,沒得比。
看著李闖從校門口出來,韓慕坤馬上按了兩下喇叭。
李闖循聲望過來,韓慕坤隔著擋風玻璃,被那別緻的髮型雷了個外焦裡嫩加脆皮。
韓慕坤這一次開的還是那輛黑色奧迪,李闖往車那邊走的時候發現街邊的車還真不少,齊齊停滿兩排,分別在路的兩邊,且一水兒的好車。他還納悶兒,合著全深圳企業家都跟S大集合來了?結果就發現身旁不知啥時候多了好多同行的姐妹,一個個嬌嫩如花清新可人的,路過李闖身邊的時候還對他曖昧的笑。隨後李闖才看見,她們跟自己都一個線路,出校,找人,開門,上車。
闖哥瞬間就悲催了。
韓慕坤總算等到小東西蹭上車:“你這什麼髮型啊,挺別緻啊。”
李闖沒工夫理他,掰過後視鏡就是一頓照。
韓慕坤無語:“別照了,剪刀手愛德華也救不了你。”
“髮型哥早淡定了,”李闖翻翻白眼,“我是說這張臉,臉!”
儘管李闖強調了兩遍,韓慕坤還是沒弄懂:“你臉怎麼了?”
李闖嘆口氣,末了特糾結的看向韓慕坤,問:“這張臉有那麼像二奶嗎?”
韓慕坤看看小東西的臉,又環顧前後左右雲集的名車和女大學生,總算明白過來,剛想說話,卻不小心再一次瞟到了小東西的別緻髮型,結果,終是樂岔了氣兒。
李闖很受傷,為了表達情緒,之後的十多分鐘此君都氣鼓鼓的側身看窗外,只留給韓先生白裡透紅的一隻耳。
對小東西的特別感覺起源於什麼時候呢?韓慕坤一邊開車一邊想,好像就是上回見面開始的,小白兔變成了小野貓,而零星的短信和電話之後,小貓爪子就開始在他心裡撓啊撓,撓得他這個癢癢,卻還沒地兒紓解。
車開了快三十分鐘的時候,韓慕坤問李闖要吃什麼,李闖想了半天,還是沒抵住那份思鄉情,說要吃東北菜。韓慕坤挺意外,問怎麼忽然想吃這了。李闖就隨口瞎掰,說你不就東北人麼,我看看啥吃的能把你養這麼膘肥體壯。韓慕坤要不是開車,估計能讓李闖看不到晚上的月亮。
李闖倒沒押錯寶,韓慕坤還真知道一家正宗的東北菜館,有時候饞了,就會約幾個朋友過去整兩盅,所以那地兒對韓慕坤來說也有了點特殊的意味。不過就是遠點兒,在關外,從小東西的學校開車過去得兩個多小時,並且地界兒還偏,方圓除了幾個工業園和小村子,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地。以至於到最後,李闖不得不懷疑這人別是想把自己給賣了。
“酸菜燉排骨,醬大梁骨,鍋包肉,呃,小雞燉蘑菇,湯多點哈。”李闖抱著菜譜就不撒手了,看哪個名字都覺得親,看哪個圖都覺得美,恨不得讓大廚炒一本兒。
縱然韓慕坤是個無肉不歡的主兒聽李闖點這菜也有點扛不住:“我說,你就不能點個素的?”
“行啊,”李闖答應得很爽快,看都不看菜譜直接告訴服務員,“那再加個拔絲地瓜。”
韓慕坤叫住欲離去的服務員,沒好氣道:“再加個五彩拉皮兒,二斤豬肉餡餃子。”
服務員艱難的問了句:“老闆,純肉的麼?”
韓慕坤翻翻白眼,一指小東西:“你覺著他能讓你往裡加菜麼?”
李闖非常不滿的湊過來:“怎麼不能,蔥姜都要,記得多點兒啊。”
服務員戰戰兢兢的走了,估計後廚看見菜單得以為是個聚餐小分隊。
沒多久,菜就陸續上來了,其實就李闖現在這小胃壓根兒吃不了多少,可他看著哪樣都親,都割捨不下,韓慕坤看他吃飯那表情,都快熱淚盈眶了,便覺得挺有意思,遂問:“有那麼好吃麼,給你這激動的。”
李闖吸吸鼻子,娓娓道來:“鍋包肉太甜,酸菜太淡,小雞燉蘑菇不夠香,大梁骨不夠爛,也就拔絲地瓜還湊合可居然不給一碗涼水,這分明標配來著……”
韓慕坤黑線,合著那熱淚盈眶不是激動的是難受的。不過話說回來:“我還真不知道,你對東北菜挺有研究啊。”
李闖對著他笑:“我說了,我不是趙清譽。”
韓慕坤愣住,小孩兒彎彎的眼睛就好像能催眠似的,某一瞬間,他幾乎要信了。
可惜,只是要。
“吃你的飯吧,”韓慕坤回過神來,沒好氣的揉揉他的頭,“別一天到晚胡咧咧。”
李闖無所謂的聳聳肩,然後嘿嘿一樂,露出海盜路飛般潔白而整齊的牙齒。
韓慕坤有些暈眩,小東西確實不一樣了,可具體在哪裡,他又說不上來,唯有頭髮茬微微的刺癢感還清晰地殘留在手心,酥酥麻麻,撩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