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腰肢細軟,神態妖嬈,隨著手頭的動作,樹枝稀稀拉拉的往下落,除了驚起窗外的鳥雀,一個過往人都砸不中,這也難怪,教學樓下本就是一片草叢,周圍還種著樹木,學生一般不會從這條小路走。
陳樂天對此看得驚奇,“還有救不?”
姬芝頭也不擡,“letitgo.”
寇秋逢課間時間就往下拋樹枝,一天下來,沒收到一個回應。
“要一起走嗎?”
寇秋對姬芝擺擺手,“我再等會兒。”
姬芝,“現在是放學時間,學校更不會有人。”
“做事要有始有終。”寇秋數了數手中剩下的幹樹枝,“我大約還要十幾分鐘,你先走。”
姬芝搖搖頭和陳樂天結伴走了。
教室裏漸漸只剩下他一個人,寇秋也感覺自己挺無聊的,索性把手裏剩下的樹枝一次性拋出窗外,把外衣穿上準備走人。
然後……就這麼毫無人性的命中了目標。
陳舟拿著小鏟子正準備饞些土給花盆加上,就被從天而降的不明物體砸個正著,要是一根兩根倒也罷了,寇秋那隨手一爪子,所有的樹枝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四處墜落,絲毫不留給人躲避的空間。
聽見響聲,寇秋先是激動的趴在窗邊往下瞅,當望到被砸的正主後,瞬間把脖子縮回來,拿起書包就準備離開案發現場。
“寇秋。”他聽見樓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寇秋把耳機插上,目不斜視的往教室門口走。
手機裏的歌播到一般就沒有了,轉而是手機震動的觸感,不用想也知道是誰打的電話,寇秋腳步調轉,走到窗邊,果然看到陳舟手裏拿著手機,眼神看著他充滿陰森森的氣息。
寇秋,“把手機收回去,別給我打電話。”
聽歌進入主旋律時突然被掐斷就像是一口氣沒喘上來。
“下來。”
寇秋冷笑道,“你先停止給我打電話。”
陳舟鍥而不舍的按著撥號鍵。
寇秋,“你會後悔的。”
陳舟完全無視他,“下來。”
寇秋走到教室最後面,拎起水桶,回到窗邊一盆水毫不客氣的澆下,直到最後一滴水耗盡,方才滿意收手。
目測樓下手機已報廢,寇秋按了下音樂播放鍵,背著書包準備閃人。
前門還是後門,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陳舟只有可能去一個地方截住他,選對了,安穩回家,要是選錯了……安心上路。
寇秋沒選前門也沒選後門,而是下到二樓時,準備從窗戶往下跳,學校後面最近在施工,這一塊堆的是高高的沙子,只要別是頭著地,可以盡情做自由落體運動。
‘嘭’的一聲,屁股和柔軟的砂礫做了次親密接觸,寇秋把衣服上的沙子抖掉,一擡頭就看見陳舟帶著儒雅的笑意站在他的正對面。
“好巧。”寇秋站起來。
大滴大滴的水珠從陳舟的頭發上墜落,不得不說,美男什麼情況下都是美的,這麼看還帶了幾分禁欲的誘惑。
是禍躲不掉,寇秋識相的跟著陳舟走進心理輔導室。
依舊是綠意盎然,在萬物雕零的秋天想看到這樣的生機可是不容易。
“這是我新養的綠蘿。”
綠蘿在水缸裏放肆的生長,底下還養著孔雀魚,配合其他的植株,第一感覺就是房間的主人是個熱愛生命的人。
陳舟蔥白的指尖勾了勾綠蘿的葉面,“這裏是不是布置的很好?”
“的確表裏如一,跟布置它的主人一樣人面獸心。”
發梢上的水滴墜在手腕處,竟還保持著晶瑩的原形,陳舟用手指把它暈染開,輕輕塗抹在整個手腕,“可惜不是鮮血的顏色。”
他舌尖在手腕上一舔,爾後擡眸,“小秋,我們好久沒見了。”
“這話等我活到一百歲再跟我說。”
“似乎每次你都能帶給我不一樣的驚喜,”陳舟走到他面前,離的太近,他的呼氣吐納寇秋都能清晰的感覺到,“可惜我還是喜歡小時候的你。”
寇秋想到回憶裏看到的畫面,“不會再重現了。”
陳舟還沈浸在回憶裏不可自拔,“善妒的小孩最惹人憐愛了,尤其是那時候的你,從來不會去看事物光明的一面。”
“寒暄是個體力活,沒事我先走了。”
“不誠實的孩子。”陳舟道,“聽說家裏的戶口本被搶走了。”
寇秋作出的反應就跟他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一樣。
“你要不要考慮搬回來住?”
寇秋發自內心的拒絕。
陳舟,“陳林現在都沒有消息,要知道他瘋狂起來可是很可怕的,回到家裏起碼我還能護著你。”
寇秋,“他對你可是有養育之恩。”
陳林可是把他當親生兒子一樣養了二十多年。
陳舟,“是又如何?要是他知道我非他的孩子,對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你根本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生死,這點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不否認。”陳林笑道,“在這方面我起碼比你坦誠,小秋,你要明白,骨子裏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我可以走了嗎?”話不投機半句多。
陳林,“交完錢走可以走了。”
寇秋,“什麼錢?”
陳林掏出還在往外溢水的手機。
“沒錢。”寇秋毫不含糊道。
陳林把玩起桌上的水果小刀,匕首又漂亮又鋒利。
此路不通,該選他法,寇秋把手伸進褲子口袋,拿出手機。
“求救?”
寇秋解鎖屏幕,劃到右上角,飆出兩個玻璃渣,他眼裏浮動著水光,“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沒錢沒勢又沒地位,其實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換個新手機,國產的就好,如果可以……”
“滾。”
寇秋夾著尾巴離開了。
後面依稀傳來陳舟未說完的話——“記得考慮我的提議。”
要不是夕陽的余暉拉出倒影,樹下人的存在幾乎不會被發現。
“走吧。”
荊遠跟著他,亦步亦趨。
“還記得輔導室的位置嗎?”
荊遠點頭,作為殺手,這是基本的文化素養。
寇秋,“東西應該就在養著綠蘿的魚缸下面。”
陳舟總是會有意無意的目光觸及綠蘿,把玩它的枝葉,而當自己的目光放在魚缸上,便會說些別的以便轉移他的註意力。
“要找什麼?”
“應該是一疊資料。”聯系白夢秋所言,陳林應該已經把那疊核心資料交給了陳舟。
荊遠轉身,寇秋拉住他,恨鐵不成鋼道,“晚上沒人時再去。”
寇秋望著天空,“人都喜歡把重要的東西放在身上,但陳舟不同,他這樣的人只會相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放在身上?
荊遠看著寇秋,認真思索把他做成掛件的可能性有多大。
……
午夜十二點剛過,就在寇秋準備入睡時——
【系統:宿主已學會融會貫通,最後一道關卡‘浪子回頭金不換’正式開啟。】
【寇秋:我要做什麼?】
【系統:去懺悔。】
【寇秋:跪拜佛祖?】
【系統:所有風流人物的共性都是失去後才懂得珍貴,宿主請回頭,向還在原地等你的真愛訴說你的過錯,贏得他的原諒。】
【寇秋:只要他說原諒我就可以?】
【系統:請您在天亮前,將做過的風流韻事悉數交代,不要抱著僥幸心理。】
整個客廳都是漆黑的,今天的月亮隱藏在雲層裏,寇秋依稀辨認出沙發上躺著一個人影,藺安和最近似乎很忙,有時候直接躺在沙發上將就一晚上。
他貓著腰,每走一步都擡高腳,再輕輕落地,盡量不讓拖鞋和地板接觸發出聲音。
終於,寇秋到達目的地,坐到地毯上。
他伸出手放在藺安和鼻尖下,確定對方的呼吸平緩有規律,目前處於沈睡狀態,放下心來。
只要小聲說出所謂的風流韻事,天亮前弄出響聲,把藺安和驚醒,再說一句抱歉,換來一句‘沒關系’,就可以完美謝幕了。
他計劃的很好,至少個人感覺滴水不漏。
於是,在這個靜謐的夜晚,少年安靜的把頭靠在沙發一側,聲音低沈悅耳,英俊成熟的男人則是窩在沙發上做著好夢,傾聽來自身旁的低語,這副畫面太過美好。
前提是你要忽略那一副好嗓子說出的話。
“我曾經養過好幾個小白臉,為了養他們還連續洗了好幾天盤子,對了,我還擁有過面首,各式各樣的,”寇秋小小的打了個呵欠,眼睛都蒙上一層水霧,但依舊強撐著不閉上眼睛,繼續碎碎念,“最近連續浪了好幾天,今天在學校用樹枝砸中了一個奸夫,現在我派人去偷他的東西。”
寇秋覺得自己說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手機,才過去二十分鐘,“這麼想想我其實也沒做什麼,就是多了些人文情懷,和不同種類的人互動的多了些。”
一個人自言自語有些無聊,為了增強互動,他還特地加問了句,“你覺得呢?”
“我原諒你。”四個字說的緩慢而悠長,“你是想聽到這句話嗎?”
寇秋蹭著地毯往後退,黑暗中,藺安和的一雙眼睛亮的有些嚇人。
他站起身,雙手垂下,眼神渙散,往房間走。
藺安和淡淡道,“別裝了。”
寇秋給自己催眠,活潑而富有想象力的兒童最容易夢遊,比如說他。
手腕被抓住,腳步徒勞的在原地打轉。
寇秋只好轉過身來,往回走。
看著自投羅網的幼崽,藺安和很想提溜起來再甩動兩下,把對方的小秘密全部抖落下來。
“我今天是特意來懺悔的。”
藺安和挑眉,“改邪歸正?”
寇秋點頭,“不利於社會團結的事不做,不利於精神文明創建的話不說。”
話音剛落,窗外傳來‘布谷布谷’的聲音。
“這個天氣,布谷鳥?”
寇秋低頭。
窗戶外邊突兀出現一張臉孔,荊遠納悶,不是說叫兩聲就來給他開門?
最終是藺安和親自把人放了進來。
電源按下,客廳變得燈火通明。
荊遠完全置身事外,一進門就挑了個墻角的位置站著,和藺安和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荊遠的手指微微朝裏彎曲了下,藺安和手中則是多了一把小刀。
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咚’的一聲,一個不明物體落在他肩膀上。
藺安和側過臉,寇秋頭枕在他肩上呼哧呼哧睡的跟小豬一樣。
“電視上都這麼演。”荊遠突然冷不丁道,“所以我打攪你們了嗎?”
“閉嘴。”
天陰沈沈的,海面的波紋晃得人頭暈。
寇秋並非睡著了,而是通過三個關卡後被強行召喚進入了海角七號,這裏除了海浪和遠方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更別說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
銅雀臺,手可摘星辰,可以拾取的碎片就是他的回憶,寇秋試著用指尖觸碰海水,只感覺到一陣透心涼。
【寇秋:回憶呢?】
【系統:海角七號,記憶當然是寫在信裏。】
【寇秋:信在哪裏?】
【系統:沙子裏埋著。】
望著廣闊的沙灘,寇秋選了個順眼的地方開始努力刨。
螃蟹,貝殼甚至是珍珠,什麼都有,隨處一挖,都埋著信封,任何時刻的記憶在這裏都有備案。
寇秋打開泛黃的紙張,展開信紙——楞了。
為什麼是日文?
【系統:海角七號電影裏就是日本人寫給友子的信,作為借鑒,這裏也用的是日文。】
寇秋:……被騙了。
【系統:海裏好像有本有道字典,你去撈撈看。】
有道難道不是詞典,而且確定浸水了還能用?
倒手的信封不能白費,寇秋脫下外衣,潛進海裏。
寇家客廳
正緊閉雙眼的寇秋突然站起來,脫下外衣,雙手上下劃動。
荊遠:……
藺安和給他披了件外衣,他的衣服比寇秋大一個碼,把他的身子罩的很嚴實,“他在夢遊。”
荊遠往角落又去了點,聽說夢遊殺人不用負法律責任,得離遠點。
寇秋在海裏遊著,覺得身上越來越重,好在他精力耗盡前,找到傳說中的有道字典——類似平板電腦的東西。
海水裏泡那麼久,竟然還能打開,寇秋表示一點也不科學,真想把它上交給國家。
一篇一篇解讀是個麻煩事,漸漸他總結出了經驗,靠近左邊的海岸大多是最近的回憶,而右邊的屬於小時候,中間的才是他死之前記憶。
零散的文字好像會跳躍的字符,在他的腦海裏編織出一幕幕畫面——
鵝毛大雪,寇秋穿著黑色的羽絨服,走在大街上。
這是不走運的一天,學生手冊考試他做了小抄,考了九十多,結果被派去參加下周的自治區比賽,他是含著笑意接受,滿心崩潰的離開教室。
這條小道平時很亂,魚龍混雜的,聽說黑市出了學生手冊自治區競賽答案,他才特地跑了一趟。
前面的道路堵塞了,幾個壯實的漢子被打趴在地上,肥肉一顫一顫的,看得人有些惡心,寇秋註意到在墻角坐著一個男人,一身的白,甚至是頭發,仿佛要和街道上無人清掃的積雪融為一體。
他的旁邊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兩個大字很醜:接客。
還是用毛筆蘸著紅墨水寫的,歪七扭八。
就在他觀望的時候,又有一個男的走過去,可惜手還沒有摸到白發男子的下巴,關節就被捏碎了。
這種情況下,低著頭默默路過就好。
“等等。”清冷無比的聲音。
寇秋駐足,對上的是一雙粉色的瞳孔,妖異又冰冷。
“要下單嗎?”
寇秋搖頭,“有參考答案嗎?”
“那是什麼?”白發男子不理解,“你要殺誰?”
寇秋,“我堅持和平。”
白發男子只是簡單掃了他一眼,“有身份,沒地位,按理說應該有很多人想要下手。”
最近生意不好做,還有不少搶地盤的,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單子了。
“我沒有想殺的人。”寇秋對此很肯定。
“哦。”白發男子有些失望,回到原地坐下。
只是一次偶遇罷了,寇秋不再停留,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在花了二百買了份不知真假的答案後,他揣在兜裏沿著原路返回。
雪越下越大,白發男子的眉毛上結的都是冰霜,手上的皮膚近乎透明,但關節卻凍得通紅。大概是最近真的不走運,寇秋難得小小動了下惻隱之心,終究還是再次駐足,“要吃面嗎?”
白發男子擡頭,看見漂亮的少年掏出錢包,“我請。”
這裏的牛肉面館沒有大小份之分,寇秋深覺太貴,改拉人去吃關東煮,一次意外的邂逅結束在一份四塊五的關東煮裏。
第二次見面是寇秋來砸場子,被黑市賣家坑的一臉血,一道原題都沒有,害的他連及格邊緣都不到,被班主任一頓批評教育。
千算萬算,沒想到人家上面有人,他剛開口提到還錢,就見裏面沖出一群拎著棍棒的人,寇秋正在感嘆今天不死也要半殘,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好似浮光掠影,不過揉揉眼的功夫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人紛紛倒地叫喊。
討回兩百塊錢的寇秋心情大好,下了血本請白發男子吃了份牛肉面,一來二去,兩人竟然混熟了,雖然自第一次見面後,白發男子就再沒說過話,通常是寇秋買單吐槽最近人生的不如意,他認真聽著,時不時點下頭。
終於有一天,白發男子又一次開口,“你叫什麼?”
當時是晚上,寇秋正在邊吃面邊看物理,裏面提到光的三原色,他無意識的就說了個‘光’字。
“光?”白發男子喃喃道,他當然也知道這不是真名,但完全不介懷,“這個名字只屬於我,對嗎?”
“嗯嗯嗯反正那麼難聽。”
日子一天天混過去,自那天以後,白發男子有三個月沒再見過寇秋,天氣早就回暖,初春鳥語花香,這是個生意興隆的季節,他卻依舊等在原地,生怕錯過。
終於有一天,他再次看見了寇秋。
他穿著單薄的襯衣,褐色的休閑褲,雙手插在褲兜裏走到自己面前,聲音疲憊不堪——“有生意,你要接嗎?”
白發男子看了他好久,緩緩開口,“你要殺誰?”
“我。”
一個字如驚雷炸開,兩人俱是緘默。
“理由。”
良久,寇秋搖頭,“沒有理由。”
亦或是一言難盡。
兩人坐在熟悉的小面館,白發男子忽然有些難過,心裏澀澀的,他有預感,這是最後一次這樣面對面的坐在一起。
一碗面見底,寇秋突然開口,“其實也沒什麼,我的記憶出了些問題,以前只是混亂,最近卻有很多連想也想不起來,就連情緒也漸漸控制不住。”
說到這裏,他有些惆悵,“我覺得自己好像要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冷血殘酷的陌生人。”
“有什麼關系?”白發男子不理解。
寇秋,“等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即使是這樣坐在你的對面,我也不會再和你說話,相反,我會在想,這個人對我的利用價值是什麼,我能讓他為我做什麼。”他看著白發男子,“對身邊的朋友也是一樣,真心是可以變成任意玩弄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盯著白發男子,“人是由時間和記憶組成的,沒有這些,我什麼也不是。”
那一年,寇季薬發現疫苗是有殘缺的,派飛機要把寇秋接到美國,試圖用最新的成果穩住他快要失衡的機制,而陳舟得到消息後,為了留住寇秋在飛機上安了炸彈,卡好時間給他打了電話,讓寇秋錯開登機時間。
寇秋回頭,目睹了一場爆炸,緊接著,被一槍斃命。
這個充滿生機的季節,藺昂看到了許久沒有見過的荊遠,他懷裏抱著一個沒有呼吸的孩子,漂亮,冰冷。
“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荊遠道,“我殺的他。”
藺昂聽得皺眉。
“我知道你們有一個實驗,可以送死去的人回到過去。”
只是凡有一絲可能,我願以生命為代價,讓這個孩子的人生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