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去留
搜尋一個隻裹著被單的男人並沒有用去多少時間。
鐘離詫異的是張明羽為什麼沒有換條正常點的衣服,或者隱在暗處伺機而動,反而卻向鬧市區一路而去,甚至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停下來。
但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這個男人真在他懷裡,他用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從背後環抱著張明羽,如同熱戀中時刻無法分離的情人們。
儘管這懷抱沒有絲毫溫度,反而危機四伏。
他慢慢收緊自己的雙臂,如同獵人好整以暇地收網,卻發現張明羽的注意力竟然並不在他身上。
這個男人微微仰著頭,望向天空,如同看到什麼稀世珍寶般,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在看什麼?”鐘離隨他看著的方向一同望去,並沒有見到什麼能夠吸引人的東西,那裡只有低垂的夜幕,因為剛下過雨的緣故,看上去格外澄淨。
“等等,原來你看得見?”
張明羽恍若未聞,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那是星星……和月亮……”
鐘離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極其精彩,他甚至有點懷疑這傢伙根本不是被他抱回別墅去的那個打算掐死他的男人,他可不認為這樣一個男人的興趣愛好是看星星看月亮。
接下來難不成他還準備跟他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麼?
張明羽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後那個人在想些什麼,他只是……只是太震撼了,那些失落的傳說中才出現過的東西,竟然現在在他眼前。
比他見過的任何虛擬天空都要動人心魄,浩瀚的星河與亙古高懸的明月,倒映在他的眼底,虛幻得簡直如同真實。
“現在是哪個世紀?”張明羽終於意識到了一切違和感的由來,卻有點不敢相信。
鐘離冷笑,“裝失憶?”他簡直要為張明羽的精彩表現而鼓掌了,“星星?月亮?失憶?你平常都幹些什麼,看偶像劇?不覺得現在再來演有點晚了?”
張明羽全然不顧他的嘲諷,當震撼漸漸淡去,心頭的慌亂卻越來越濃,而那個在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讓人簡直想要一拳揍過去以還自己一個清淨。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用力拉開了鐘離禁錮著他的雙手,整個人“刷”地一下轉過身去,揪著鐘離的衣領,大聲喝道:“告訴我!”
鐘離怔了一下,顯然沒有想過這麼令人意料之外的反應,他垂下眼睫望瞭望拎著自己衣領的手,想是用了十分的力氣,手上經脈浮現,眼前這人的表情讓他絲毫不懷疑,他會一拳打過來。
原來這人也會生氣。
鐘離緊緊盯著對面的男人的眼睛,這雙之前不是沒有焦距就是覆著紗布的眼睛如今正毫無障礙地望著他,那瞳孔的顏色竟然較常人要深得多,仿佛眼中倒映著無底的深淵。
令人一眼望去幾乎無法自拔,要隨之一同跌入謎一樣的世界。
張明羽也愣了愣,這是他能看見東西一來第一次見到這個被他稱為變態的男人,五官竟然相當地周正,面容深邃而立體,如同他那特殊的聲線一般讓人見之難忘。
絕對稱得上英俊,只眉宇間微微一抹狠戾涼薄神色,讓人顯得有些陰鬱。
兩人對峙了半晌,直到附近有越來越多的人圍攏過來,對他們充滿興趣地指指點點的時候,鐘離才如同拂去一粒塵埃般拂開張明羽的手,若無其事地說:“2012年8月28日。”
2……012?2012?那就是二十一世紀!可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記得他生活的那個地球,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沒有白晝也沒有黑夜,空氣裡只有渾濁的味道。
並沒有多好,可那才是他存在的地方,有他存在的痕跡,有他想要為之存在的人。
不過一明一滅間,他卻跨越了千年,落入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這簡直像個天大的笑話。
他不是不想不懷疑這件事的真假,甚至也懷疑過自己是否只是陷入了幻境,可一路過來所經歷的一切,告訴他,眼前這個男人並沒有說謊,他的直覺也沒有說謊。
他們按照他們的軌跡生活,反而是他,莫名其妙地闖入了他們的生命。
在黎昕家裡看著躺在遊戲艙中的黎昕的時候,他以為他和黎昕之間只隔著虞昊蒼的距離。
在任務暴露被偷襲倒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和黎昕只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誰知道現在,有人告訴他,他和他黎昕已經相隔了整整十個世紀!
再遠的空間只要堅持也終有一天能夠到達對方身邊,人死萬事空一死也就不用考慮這些煩惱不煩惱相隨不相隨。
可他卻活著,活在這2012年。
如此漫長的光陰,他又何德何能,能隨時光萬古不滅,最後回到他該存在的世界?
張明羽的臉色迅速地蒼白下去,苦笑著看著自己的手,上面的感應環如此安靜,如同失去了什麼。
“回不去了……”他輕輕說。
鐘離不動聲色地看著張明羽,當發現他似乎在嘀咕什麼的時候,看著這人難得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
他這一次出門實在很值,竟在這個人臉上見到了這麼多之前從未有過的表情。
連死亦無所懼的人,有什麼讓他如此失態?
鐘離一點點靠近他,終於聽到張明羽在嘀咕的東西,他一直在反復地小聲說:“回不去了,三十一世紀。”
他聽了好一會兒,然而張明羽再沒有透露其餘的資訊,只有這如同天方夜譚的兩句話,灌入他的耳中。
三十一世紀?科幻大片看太多嗎?
不知道為什麼,鐘離眼前忽然浮現出蕭維信在外面燈紅酒綠左擁右抱,而這個小情人就縮在家中一個人看電影的畫面。
但電影這種東西……就是一般的小孩都不會當真吧。
原來如此麼?一個身手不錯卻智商有缺陷的人,蕭維信近來的口味真的非常——特別。
古怪地望著張明羽,鐘離回想了一下,覺得如此一來,這個人一直以來種種詭異的舉動就都有了解釋。
被拷問時無動於衷卻突然為了一個“玩具”發狂,嘴裡常常說著旁人不解的言語,在敵人的房間能安然入睡,逃跑時卻貪看星星被抓住。
鐘離覺得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四周的人已經越圍越多,顯然張明羽的打扮占了大部分功勞,鐘離似笑非笑地環顧了四周一圈。
圍觀的人群被他那眼神看得心頭一凜,議論聲立刻小了不少。
鐘離不再管他們,伸手拉起張明羽的手,儘量放緩了語調,“小羽,跟我回去。”
張明羽沒有出聲,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但同樣的,手上也無動於衷,並沒有掙脫鐘離,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鐘離勾起嘴角,牽著人從人群中走過,很快有黑色的轎車出現,低調地停在路邊,打開門。
張明羽望著這形狀詭異的東西,遲疑了一下,還是在旁人的注視中低頭鑽進去,坐好,低頭望著自己的手指。
跟著坐在旁邊的人看得有趣,忽然覺得有點理解蕭維信,這樣的小寵物看來也很能調節心情。
發現張明羽逃跑時那些怒意,已然無影無蹤。
而他卻並不知道,他以為“智力水準”有所欠缺的人,從來都不是他想像的那副模樣。
張明羽的震驚只有一瞬,在得知自己已然身處二十一世紀,與自己過去熟悉的人事物完全不在一個時代的時候,他確實有過一瞬間的迷惘。
沒有誰能夠輕易承受那麼強烈的震撼。
但很快,張明羽就已經冷靜了下來,並迅速確定了自己今後的目標,這不是他的世界,他必須要回去!
他必須要——回到未來。
既然這是個他完全不熟悉的世界,那麼首先,要保證自己活下來;其次,既然打定主意回到未來,他想,他應該先找到他從三十一世紀來到這裡的地方。
毫無疑問,這一切與眼前這個緊追不捨的變態男人和與他一同的那群人有關,與其無頭蒼蠅般盲目尋找線索,不如先跟在他的身邊。
車輪滾滾,載著一車各懷心事的人,再次回到張明羽試圖逃跑的地方,城郊原本該一片黑暗的別墅此時卻燈火通明。
門口站了一排人,隨著刹車聲響起,齊齊地望過來。
鐘離拉著張明羽出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的陣仗,他目光冷冷在這些人身上掃過,隨即目不斜視地帶著人走進家門。
客廳裡,鐘宇正坐在沙發上。
“阿離,大半夜地,聽說你調了不少人,那個蕭家的小情人跑了?”鐘宇的目光先落到鐘離身上,然後移到他身後的張明羽身上,上下打量了兩眼。
鐘離點點頭,叫了聲“大哥”,然後回頭對張明羽說:“小羽,你先上樓去休息。”
兄弟倆眼看著張明羽一聲不吭地消失在二樓拐角,鐘宇才回過頭來,望向鐘離。
“阿離,既然線路不打算讓,若人我們還扣著,難免讓人覺得欺人太甚。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蕭維信這個小情人,明天你就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