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願意(四)
此外,抗戰片對每個參演之人的要求都是相對嚴格的。
一般來說,三年以內有重大醜聞、負面新聞不斷,或者對社會造成不良影響的藝人,都是被排除在外的。
可三十多歲的鄭秋素來潔身自好,已經算得上一線影帝,哪裡還需要拍電視來博人眼球?
上一次能友情出演《逍遙劍》,她已經是覺得非常意外了。
下了車一路往影視城裡面走,左思右想了半天,她腦海才最後浮現出一個片名來。
《鮮血染紅的旗幟》被稱為近三年來最值得期待的抗戰劇,似乎是前些日子在公司走廊裡,意外聽見誰說鄧菲菲參演了這部劇?
耳邊轟隆的爆破聲不時傳到耳邊,她似乎能聞到硝煙彌漫的味道,正是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鄭秋,邊上已經是有一道男聲高喊道:“丫頭,小薏仁,這邊這邊。”
“鄭老師。”握著電話循著聲源,等她跑到了鄭秋面前,有些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
“怎麼,我這灰頭土臉的樣子很丟人?”鄭秋有些天沒見到她,此刻看著這小丫頭似乎比第一次見開朗許多,心裡倒是一點也不為她的發笑而生氣。
“不是。我是覺得鄭老師這個樣子特別像一位真正的抗戰英雄。”徐伊人彎著唇角,對著他伸出一個大拇指,一本正經的連連點頭。
“小丫頭片子。”被她故作嚴肅的樣子逗得哈哈一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邊上已經走過來一個留著絡腮鬍子的魁梧男人。
“你說的就是這丫頭?”湯韞上下打量了幾眼,女孩穿著簡單的淺色t恤,九分牛仔褲,配上一雙系帶帆布鞋,看著很清爽。馬尾紮得高高,也沒有化妝,清秀乾淨的,倒是真有一點來拍戰爭片的意思,已經是在心裡打了一個及格分。
“湯導演好。”徐伊人眼看著眼前面色嚴肅的男人,難免想起自己前一段時間還在電視上當著全國觀眾的面打趣人家,心裡已經是有些打鼓了。
“呵。節目上拿我尋開心的勇氣哪去了?”
“導演我……”女孩的表情有些苦哈哈的忐忑,邊上的鄭秋已經是好笑的捶了他一下,“行了。裝模做樣的。別嚇到人家小姑娘。”
“哈哈。”湯韞果真是一瞬破功,點點頭,中肯道:“看著有點意思。去那邊先換衣服試一下妝。”
《鮮血染紅的旗幟》是編劇根據抗戰期間一位元高級軍官的回憶錄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坐在化妝間粗粗看了一下劇本,徐伊人有些明白,鄭秋和鄧菲菲這些一線大腕為何會接拍這種整天都要在泥水炮火裡摸爬打滾的辛苦戲了。
作為公眾人物,每個明星的發展之中難免會遇到幾次事業瓶頸期。
比如從前的她,因為形象定型,後面百分之八九十來找的劇本角色都是美貌妖嬈型的壞女人。
而像鄧菲菲、鄭秋這種頗有資歷的一線大腕,已經算得上是名利雙收,可若是要繼續往上走,就必須在社會地位以及社會影響力這些方面下功夫。
隨手翻一下劇本,先不說後臺足夠強硬的攝製組,怕是這裡面隨便拉出來一個群眾演員也是經過再三刪選的。
華夏台直接出品的電視劇,那說白了就是後臺通天。鄭秋能在這個節骨眼為自己爭取一個角色,想來也並非一句話那麼容易。
一陣唏噓過後,伸手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皺,徐伊人對著鏡子坐下,朝著邊上微微一笑:“辛苦劉姐了。”
整個攝製組都是華夏台直接委派,化妝師自然也是比一般劇組牛氣許多,此刻看著她從頭到尾俐落迅速的樣子,心裡倒是有了些好感,溫和一笑:“你怎麼知道我的姓?”
“您胸牌上寫著呢。”女孩又是莞爾一笑,蔥白似的纖細手指對著鏡子裡她的衣服指了指,白色藍邊的胸牌在波浪卷的長髮下露出半邊來,其實一般人不仔細也不會去注意。
“難怪鄭老師極力推薦你。也真是個機靈的姑娘。”化妝師恍然大悟,面上的神色已經是專注了許多,似過來人一般隨口提點:“導演們嗓門大,有時候著急起來難免說話重了些。你前面的姑娘就是被說的嚶嚶哭了好幾次,怎麼都不願意來了。其實這拍戲本來就不是輕鬆活,這麼高的溫度,沒盼頭誰願意跟這耗著。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
“劉姐說的是。”徐伊人自然聽出來她是在給自己打預防針,心裡有些暖暖的,神色間更是謙遜。
抗戰片本來就是男人的戲,冷不丁出現一個女的,即便是沒多少戲份的醬油角色,也會在觀眾心裡留下印象。
更何況,她剛才可是看了,自己要出演的“白露”一角,雖說戲份也不算太多,但是排除了身為女一號的唐韻和反派女一號的鄧菲菲,已經算是劇中露臉第三多的女性角色了。
在這本抗戰高級軍官的回憶錄裡,唐韻飾演的女一號安平是他們獨立團的唯一的女性,也是女領導之一,和鄭秋飾演的梁輝在日積月累的革命情誼裡,暗生情愫。但是兩人都未曾點破,最後一集的戰爭裡,替唯一倖存者梁輝擋了子彈而亡。
至於環亞眼下的一姐鄧菲菲,飾演的則是敵方高級間諜武藤杏,美麗又狡猾,對r國忠心耿耿,劇中戲份也是很多。
從出道開始就以溫婉動人形象示人的鄧菲菲,這些年知性優雅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倒是記得去年一次訪談裡聽她說想要挑戰一下全新的角色,展現自己不一樣的一面。
腦海中一陣胡思亂想,耳邊已經傳來一聲滿意的喟歎:“好了。”
徐伊人回過神來,抬眼看向鏡中已經上妝打扮好的自己。乾淨又輕薄的藍色單衣長褲,腳下是一雙頗具年代感的黑色布鞋。柔軟如海藻一般的長髮梳成了兩個略帶些鬆散的麻花辮,女孩露出光潔的額頭,柳眉細細,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澄淨,倒是難得一見不染纖塵的漂亮通透。
劇中一開始的“白露”,父母早亡,被性格正派的爺爺一手拉扯大。
爺爺是古鎮頗有些名聲的老中醫,“白露”出生在二十四節氣白露這一日,是一個相貌清秀、心地單純又善良的姑娘。
r國入侵,古鎮岌岌可危,白露跟著爺爺收拾細軟落腳雲城,爺爺以畢生積蓄開了藥鋪為生,為了保護美麗又單純的孫女,白露一般時間都不怎麼出門,呆在後院裡幫爺爺晾曬草藥,生活簡單的就像一張白紙。
鄭秋飾演的軍官梁輝因為戰場物資緊缺進城求救,卻不幸暴露行蹤,在夜裡胳膊中了一槍倉皇逃脫。
第二日白露清掃後院時被嚇了一跳,爺爺將他救活,暫時收容在家裡照料。
卻不曾想因為梁輝身份特殊,第三日就引來敵軍搜尋,爺爺將兩人藏在後院的地窖裡躲過一劫,自己卻是因此喪命。
白露跟隨梁輝上了戰場,成了一位抛頭露面的前線護士,最終喪命在戰場無情的炮火之中。
不得不說,鄭秋為她爭取的這個角色,實在是十分容易讓人心疼、又十足討巧的角色。
單純、乾淨、美麗,前一半劇情的白露是那個時代深閨姑娘的代表,勇敢、堅強、奉獻,後一半劇情裡的白露又是那個時代覺醒的年輕人的代表。
她背負著血海深仇,在前線卻能忍著淚水,照看受傷的戰俘;她手無寸鐵,卻又能咬著牙關和最前線的士兵們一起戰鬥;她是出生在水鄉古鎮,從小被爺爺捧在手心裡的溫室嬌花,也是能夠生長在北方荒原上,被風沙雨雪肆虐,依舊不屈不撓的柔韌的蒲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簡直是最普通華夏年輕人的精魂。
縱然手無縛雞之力,縱然從小生活在象牙塔一般無憂無慮,縱然,連一絲血腥的場面也不曾接觸過。可是當敵人的炮火轟開祖國的大門,當敵人的鐵騎踏上祖國的原野,當敵人冰冷的刺刀對準親人同胞的胸膛,即便是柔弱像蒲草一般的女孩也不會輕易屈服,而是一遍又一遍的擦開汗水和淚水,以最堅韌的姿態頑強重生。
徐伊人覺得,自己都是有些愛上這樣又柔弱又堅韌的白露了。
“哎。我說能不能投入一點真情實感啊!”一出化妝間,外面立馬變成了另外一番場面,湯韞暴躁的聲音遠遠傳來,徐伊人抬腳繞過腳下看起來橫七豎八的屍首,彌漫的硝煙漸漸散去,映出幾個導演無可奈何的面孔。
華夏台直接委派,攝製組自然不會是一兩個導演。不過看著眼前這蔚為壯觀的導演陣容,徐伊人還是有些心中發怵的感覺。
湯韞自然不必說,國內有名的戰爭片,無論是歷史劇、抗戰劇,基本上都以請到他指導為榮。從專業方面來講,他側重於動作、武術方面的把關,而其他幾位,自然也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頭髮盤成圓髻的徐茜已經有近五十歲,深邃的眼睛帶著些堅毅和嚴謹,作為華夏歷史上最優秀的戰地女記者,徐茜的傳奇事蹟自然也是被圈裡圈外的人津津樂道。
軍人家庭出身,相貌英氣俊秀不遜男兒,從二十多歲就開始穿梭在國際上各個戰場第一線的她素有“戰地玫瑰”之美譽,拍攝過的那些戰爭瞬間包攬國內外諸多獎項。雖說即便隨著時間流逝,不得不轉行做幕後指導,她依舊是足以讓男人也肅然起敬的傳奇。
帶著一副寬邊眼睛的白祈安也就四十出頭,戲劇影視文學專業出身,這一位算的上戰爭片的編劇專業戶了,想來改編的劇本正是出自他手。
除此之外站在他們邊上的一位老者倒並非這個圈子裡面的人。
可因為時常看節目,徐伊人倒是也知道,他是華夏人民大學歷史學院的博士生導師尤遠志,專攻現代史,幾年前時常做客華夏青少年頻道普及歷史知識。
隨著硝煙味散去,幾個導演自然也是注意到她,一身乾淨藍衫的女孩遠遠走來,塵土遮不住她眼睛裡水潤流光的神采,混亂的場地不曾讓她神色間有絲毫抵觸和厭煩,乾乾淨淨、白淨剔透。
她似乎就是劇本裡最初那個純淨無暇讓人憐惜的女孩。
她,就是白露,從水鄉古鎮一步步走向戰火硝煙。
“湯導好、徐導好、白導好,”女孩到了近前,唇角彎彎對著三人露出小輩見長輩般謙虛的笑容,目光看向依舊精神抖擻的老人,“尤教授好。”
尤遠志已過花甲之年,近兩年醉心學術,一般年輕的小演員都不一定認識他,更別提準確問候了。
此刻看著眼前這女孩最多也就二十出頭,認真問好的樣子說不出的乖巧,倒像是他偶爾上課,班上那些求知若渴的學生。
心裡好感叢生,原本嚴肅的面容緩和不少,開口笑道:“你知道我?”
“以前您在《百年風雲》上講課的時候,我經常追著看。好幾年過去了,您看著還是和當時一樣精神抖擻。”女孩一本正經的對答更是讓老教授受用不已,邊上幾人也是已經留下了第一眼好感。
徐茜甚至是難得的打趣道:“這丫頭看著年齡不大,不會是鄭秋從哪所高中提溜過來的吧!”
“徐導說笑了,我是傳媒大學大三新聞專業的徐伊人,今年……”女孩微微歪著頭想了一下,“二十有二了。”
“哈哈。”邊上一道爽朗的笑容傳來,下去稍微收拾了一下形象的鄭秋已經大跨步從邊上過來,樂呵呵道:“這丫頭有時候就跟個小書呆子似的。你說什麼她答什麼,不過你們可放心,雖說不是科班出身,演技比起那些來,可是絲毫不遑多讓。”
“秦豐那個挑剔鬼都稱讚的,我哪裡還要擔心。”湯韞視線移到邊上已經準備好的兩個演員,只匆匆道:“先熟悉一下劇本,再過一會我們試戲,隨便走走熟悉場地找找情緒也行。”
話音落地,已經是走到一邊大聲指揮道:“生死別離,情緒要到位。不要扭扭捏捏的放不開。一、二、三,action!”
“丫丫,哥這一走回來不知幾時。你在家裡,記得照顧爹娘,要是……要是三五年還不見我回來,就,就……”鏡頭下的男人一身粗布短衫,似乎是有些哽咽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哥,不會的。不要說那些喪氣話,爹娘還都等著你回來養老送終呢,還有我,我結婚的時候你可是要背著我上花轎,我們……”女孩顯然是比剛才情緒外放了許多,兩行眼淚不自覺滑下臉頰,帶著些茫然的悽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