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東方的安琪兒(二)
兩個人腳步飛快的湊過去,廢墟下夾縫裡出現了月輝有些蒼白的一張臉。
被三道石板卡在中間,上面又是捂了石板房梁,被兩個人合力拉上來的月輝並不曾受傷,幾個人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月輝伸手拉開了羽絨服的拉鍊,小小一個孩子的腦袋探出來,微微翹著唇,依舊是睡的香甜。
看著孩子粉嘟嘟的睡顏,周圍原本正彎腰挖著的幾個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他懷裡,情緒湧動的注視著。
擺弄好機器的江蔚然一抬頭,快速的抓拍了這一幕。
震中的第一張照片,在十分鐘之後,出現在了華夏台最新播報的地震消息裡。
照片只有一句話介紹“地震發生五十六個小時,震中清寧救出的第一個寶寶。宋予安,他在熟睡中。”
孩子微翹的唇角帶著一絲血跡,看著月輝蒼白俊秀的一張臉,所有人都是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是他咬破了手指用自己的鮮血喂他睡了過去,讓他在這樣一場災難中依舊帶著微笑。
當然,畫面裡的邵正澤、王俊、月輝,更是讓原本已經低落到極致的所有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伊人,加油!思琪,加油!清寧,加油!華夏,加油!”
這樣的一句話又是快速地滾動在徐伊人的個人官網以及官方微博下面,滾動在地震有關的新聞評論下面,一遍一遍的,劃過每個人的心裡。
清寧縣城的照片一張一張的出現在新聞裡,月輝和宋予安之後被救出的是一對母子,照片依舊是簡短的介紹:“母子”。
中年母親是被幾個人從廢墟裡抬出來的,整個人半跪在地面上,身體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往前趴著,雙眼驚恐的睜著老大,她用雙手緊緊的護著鑽到她懷裡的孩子。只可惜的是,她十多歲的兒子被斜方向的一根鋼筋刺到了肚子裡,抬出來的時候,鮮血染紅了兩個人身下的衣褲。
緊緊相擁著的母子沒有姓名,可因為正是和月輝同樣的一副廢墟背景,許多人也是倏然間反應過來,那是林思琪的母親和弟弟,是她患了精神病的母親,和她癡傻的弟弟。
災難到來的一刻,母親下意識的護著自己的兒子,她的孩子,也是第一時間撲到了媽媽的懷裡,骨肉相連,這樣震撼人心的情感卻完全是發自本能。
粉絲們對著新聞一遍一遍的抹眼淚,遠在清寧縣城,快速地掩埋了林思琪的母親和弟弟,一眾人卻是飛快的朝著縣城受災最重的南邊行進。
沒有想到徐伊人他們會在第二天一早就前往學校,一開始邵正澤就是將搜索的範圍暫時留在了縣城街道的區域裡。
地震發生一天一夜後才展開救援,又是一直迎著暴風雨,進展原本就緩慢。第一時間救出來的,基本上都是能直接看見、聽見的被掩埋群眾。
清甯小學被山石、泥土和樹木徹底掩埋,工具有限,施救,原本就十分有難度。
此刻,目光落在徹底被泥土掩埋、已經看不到石板原貌的清甯小學上,一眾人原本就揪著的心已是深深的沉了下去。
三三兩兩的官兵,連帶著獲救了牽掛著孩子的父母用手裡的東西刨著泥土,疲倦的面容上都是遮掩不了的絕望和悲苦。
面色沉沉的看著,一眾人默不作聲的加入,再一次傳遞出去的新聞照片裡,天色已經是烏青一片。
地震發生時間過去了整整五十八個小時,徐伊人、林思琪和孩子們被掩埋在層層泥漿、樹木和石塊下面,夜晚,卻是又一次到來了。
透過照片,無數雙眼睛關注著雲中省,無數雙眼睛關注著平川縣,更是有無數雙眼睛關注著受災最嚴重的清寧縣。
打著手電筒,後半夜的邵正澤跪在地上用雙手刨著泥漿,燈光裡冷峻嚴酷的一張臉更是讓遠在京城揪心等待的所有人深深動容。
漫長的一夜又是過去,救援的進展卻是十分緩慢。
地震發生時間過去整整七十二小時,十二月三十一日上午十時,國內第二支記者隊伍、第四支救援隊伍、連同兩支國際救援隊伍,趕到了震中清寧縣。
華夏六十年一遇的清寧地震,已經引起了國際上廣泛關注。
與此同時,天色暫時好轉,期待已久的藥品、棉被等急需物資空投到了清甯縣城,武警官兵緊急有序的疏散第一批獲救的上萬名群眾,兩支由醫學專家組成的救援隊伍也是在中午十二點抵達。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黃金救援的七十二小時已過,下午一點,坍塌的清甯小學才是慢慢的呈現在了眾人眼前。
傳遞出去的新聞照片裡,年輕的女教師用老鷹護幼崽的姿勢保護了三個孩子生還,年邁的校長身下緊緊的壓著兩個尚存呼吸的學生,十多歲的學生在擔架上依舊是不忘記對著身邊的官兵綻放笑臉。
依舊是沒有徐伊人、林思琪、宋望三人,穿著迷彩服的邵正澤渾身沾滿了濕淋淋的泥水,緊握的雙拳被泥汙和鮮血混合著包裹,看著照片,無數的粉絲卻是連哭泣都不敢。
情緒湧動著看到一個又一個的學生被抬了出去,身形緊繃的站著,邵正澤已經是僵直的無法呼吸。
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同樣是一臉髒汙的月輝步伐帶著些沉緩,到了他身邊,聲音低低的開口道:“已經抬出了五十二個學生,生還的三十五個,死亡十七人。一個校長,還有兩個老師,都沒有呼吸了。”
“繼續挖。”邵正澤清冽的聲線帶著冰珠崩破的冷寒,邊上回頭看他的一眾人齊齊應是,吃力的將腳小一塊石板挪動著,王俊卻是突然驚喜的大聲喊了一句“boss!”
“有人了!”腳下突然傳來的一陣驚喜呼喊聲將所有人嚇了一大跳,擁擠的環抱在三角形屋樑下的狹小角落裡,灰頭土臉的學生圍著灰頭土臉的徐伊人,幾十雙眼睛都是燦亮的同時抬了起來。
臉上、頭髮上、衣服上都沾著泥汙,小腿也是齊齊泡在泥水裡,連同徐伊人在內的二十二個人卻是毫髮無損。
地震發生的一瞬間,徐伊人一聲喊,他們擁擠著躲進了教室傾斜而下的角落裡,橫梗在頭頂的樹幹更是將上面的石塊泥土盡數卡住,即便有泥土和雨水一起沖刷,她們所有人被掩埋在黑暗裡七十多個小時,卻是能彼此鼓勵著安全的存活了下來。
被王俊第一時間握著手腕從底下提了上來,渾身汙跡的徐伊人被快步到跟前的邵正澤緊緊的扣在了懷裡。
他大力的動作將她差點捏碎,偏過頭將一張臉深深的埋進了她的頸窩裡。
徐伊人還來不及說話,滾燙的淚水已經順著她脖頸間冰冷的肌膚滑落了下去,讓她一顆心倏然間滾燙起來。
從來都冷靜克制、從來都無堅不摧、從來都從容不迫、從來都沉斂穩重,將一張臉埋在她冰冷的脖頸間,邵正澤,哭了。
被他緊緊地摟在了懷裡,徐伊人差點窒息,卻是因為這樣的他不敢亂動。
學生們一個一個被提了上來,眼看著高大的男人肩頭聳動,也是有些呆呆的看著,連同邊上沉默著的一眾人,所有人都是沒有出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伊人纖細的一隻手慢慢的撫上了他的後背,被傳遞出去的照片裡,她白皙的一隻手撫在他顏色深沉的迷彩服上,色彩對比所造成的衝擊力讓所有人都是無比的震顫。
白淨纖細的一隻手,雖然帶著點點髒汙的泥水,卻是因為她無比輕柔的動作讓無數人動容不已。
他們的身側,站著灰頭土臉卻完好無損的一群孩子,他們的身後,站著身形高大、鋼鐵一般的一群男人……
華夏的柔情、華夏的希望、華夏的脊樑,在這一刻,通過這樣一副無比珍貴的抓拍照片,深深的印刻在了每個人的心裡,永生難忘。
國際救援隊伍裡的記者們,也是快速的抓拍了一個系列的照片,震中重災區二十一個完好無損的孩子讓國際矚目,第一時間報導出去的新聞裡,徐伊人被那些記者用溫柔而煽情的筆觸,稱呼為“東方的安琪兒。”
“阿澤叔叔,這個一定是阿澤叔叔啦!”
“是啊是啊,伊人姐姐說你一定會來救我們的啊!”
“叔叔太高興了,都高興哭了!”
邊上孩子們突然嬉笑的聲音讓所有人突然回神,徐伊人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慢慢的從她頸窩裡抬起頭來,邵正澤一雙眼睛帶著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黑眼圈和紅血絲、目光深深的看著她。
往日英俊沉穩的他這一刻脆弱的像個孩子,徐伊人的笑容僵在了唇角,有些愧疚的低聲開口道:“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唇角終於扯出一絲笑意來,邵正澤捧著她髒汙如小花貓一般的一張臉,卻是無比鄭重道:“謝謝你。”
謝謝你,還活著,這一刻失而復得的心情,已經足以慰藉這幾天所有的恐慌和懼怕。
看著兩個人,邊上站立的所有人都是喟歎不已。
靳允卿站在廢墟上轉身看向了幾步開外的江蔚然,捧著身前懸掛的相機,江蔚然眼眶裡也是飽含著感動的淚花,對他露出釋懷又溫柔的一個笑容。
憂鬱成疾早逝的母親,尖刻冷情偏心的奶奶,寡情薄意殘忍的父親,惡毒狠戾怨咒的後母和姐姐……
這一刻,所有曾經讓她覺得難以釋懷的事情,前世今生所有糾纏不休的痛苦,都徹底的離她而去,撇開紛擾世俗的小家,第一次,她冰冷的一顆心因為這一場災難中樁樁件件的感動,變得滾燙而柔軟。
這樣驚喜的轉折讓所有人都是鼓舞不已,隨著邊上一聲“有人”,奔過去的一眾人卻是又一次徹底的呆愣了。
廢墟裡挖出的一對男女,是擁抱在一起的林思琪和宋望。
林思琪在下,宋望在上,兩個人都是早已經沒有了呼吸,固定的姿勢卻是讓所有人都沉默著說不出話來。
宋望用自己寬厚的後背抵抗著將他們壓在下面的石板,唯一的一隻手緊緊摟著林思琪的頭將她護在身下,林思琪的一隻手卻是硬生生的擠在了他的後背上,地震到來的時候,她妄圖用自己一隻手,推開砸向宋望的石板。
鮮血染紅了她衣領一大片,她是用手邊的一片石塊劃破了自己脖頸上的動脈,血盡而亡。
將兩人往出抬的時候,她塞到懷裡的另一隻手臂垂落了下來,一隻手機掉到腳邊,月輝撿起來,開機後的螢幕上留著最後一條正編寫的短信:“我是林思琪。請幫我照顧我們的孩子。他在清寧街道107號。”
月輝沉默著將手機遞給了徐伊人,看著兩個人被抬著從眼前而過,徐伊人將頭埋進了邵正澤的懷裡,哭出聲來。
嘗試著將兩人挪動了一下,直起身子的王俊,聲音沉沉的說了一句:“分不開。”
宋望的手扣的太緊,根本搬也搬不動,而林思琪被石板蹭爛的手臂,也根本抬都抬不起來,他們將彼此摟的太緊,決絕的用這樣的姿勢,在一起。
“找一塊空地,合葬吧。”邵正澤一隻手將徐伊人緊緊地摟在懷裡,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地面上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聲音低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