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來人濃眉大眼,英氣勃勃,雖是少年,但身形頎長,已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了。
「嚴……」溫彥平習慣性就要揮手打招呼,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女裝打扮,要賢良淑德。所以馬上扭正高興的表情,換成一副害羞的大家閨秀派頭,像個小媳婦一樣地縮在自家相公身邊。
不遠處的少年呆滯地看著某人這副小媳婦的模樣,風中淩亂了,心裡也懷疑自己看錯了,那個溫彥平怎麼可能做出這副扭捏的小媳婦模樣?再看看項清春,木木地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項清春悠然笑道:「今日天氣不錯,陪拙荊出來辦些事情,不巧會遇到嚴公子,衛公國可好。」
「拙荊?」嚴恪的聲音撥高了幾度。
「那麼大聲做什麼?」溫彥平終於忍不住破功瞪了他一眼。
這怒焰騰騰的一眼,一下子將那種賢良的小媳婦作派壓住了,嚴恪無比肯定,這個穿著女裝,被項清春稱為「拙荊」的姑娘就是那個宣稱出京遊歷的溫府義子溫彥平。
見他一副有話要說的模樣,溫彥平暗暗撇了撇嘴,又扯了下項清春的衣袖,項清春便道:「聽說出了年後,嚴公子將要到邊城嚴律將軍麾下歷練,在這裡要恭喜嚴公子了。」
嚴恪仍是陷在「好兄弟竟然是個女人,而且還嫁人了」的震驚中,聽到這話,呆呆木木地點頭,聽到對方邀請他到八珍齋去喝酒,也呆呆地點頭,跟著去了。
等終於坐在八珍齋二樓的雅廂中,嚴恪終於回過神來,顫抖地指著溫彥平,大怒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變成這副捏捏扭扭的模樣?你是男的吧?」最後一句話,純屬是自我安慰。
誰知某位姑娘十分大言不慚,用一副你真有眼光的表情看他,「我自然是男的。」
「……」
嚴恪掰了掰手指,壓抑著脾氣道:「那打一架吧!」
項清春目光幽深,手指無意識地撓著袖口,溫彥平抽出帕子,用一種頗具韻律的動作擦了擦臉,一舉一動,渾然天生,可以看得出,沒有長時間的鍛練,根本不可能在不經意間展露這等優雅斯文味道,活像個訓練有素的名門貴女。
嚴恪更憤怒了。
「你打不過我,我懶得揍你。」她實話實說。
嚴恪更憤怒了。
這時,店夥計已經將他們點的飯菜和酒水送了過來,嚴恪的火氣只能暫時壓下,等店夥計離開,雅廂門一關,嚴恪一拍桌子,怒道:「原來你以前都是欺騙我的,虧我還為你突然離京不告訴我一聲而難過。原來我認為的好兄弟,卻是個女人,還欺騙我好幾年。」
見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溫彥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又扯了下項清春的袖子,讓他幫幫忙,快將衝動的少年忽悠了。項清春睨了她一眼,對嚴恪說道:「情況特殊,先前並不好告訴你,並非是有意隱瞞的。」
聽罷,嚴恪壓抑著脾氣道:「願聞其詳!」
溫彥平馬上瞪著他,怒道:「難道你要揭人傷疤?我沒想到你會是這種人……」
「……」
項清春和嚴恪同時無語地看著她,什麼叫做惡人先告狀,這就是了。他不過是想瞭解一下內情,卻被她冤枉成是想要揭人傷疤——到底講不講理啊?
小姑娘確實不講理,揚了揚拳頭表示,如果你敢揭她傷疤,她打到你連你爹娘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眼看兩人像小孩子一樣就要吵起來,項清春少不得出面打圓場,雖然說,以他陰暗的內心認為,溫彥平和以前的小夥伴們鬧翻,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好的——因為那些小夥伴都是男的居多,鬧翻了也沒什麼——可是,小姑娘日後估計會十分難受,看得出來,先前她是真心想要和嚴恪做好兄弟的,並不摻雜任何曖昧感情。
嚴恪氣呼呼地坐在那裡,看著溫彥平穿著一身清爽的女裝,卻吃相豪邁,與印象中沒啥兩樣,比剛才看到的那種裝模作樣的賢良閨秀好看多了,讓他臉色稍霽,也能聽得進項清春的話。
等項清春解釋一通後,他才慢吞吞地道:「因為某些不好的原因,所以你必須女扮男裝?」
溫彥平正啃著一隻雞腿,唇瓣油乎乎的,卻沒有沾得滿臉都是,可見真是訓練有素,點頭道:「正是,若不是我爹娘一直希望我嫁人,我還想一輩子當男人呢。我以前不是和你說過麼,我的夢想一直是想看遍萬里河川,名山市井,地貌風情,皆惟我所願。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總不能忤逆父母之命。」說著,有些哀怨。
聽罷,嚴恪點點頭,感同身受。他是衛國公府最小的嫡子,自小便被衛國公夫人寵溺長大,稍大一點還有兄姐嫂子各種溺愛,差點將他養成個走雞鬥狗的紈絝小霸王。後來,遇到了同年齡的溫彥平後,首次嘗到了敗績,被揍得嗷嗷叫,痛哭流涕。雖然得家人如此溺愛,可是若是父母硬起心腸來,父親要將他丟到大哥嚴律麾下磨礪,他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
「真的不是存心欺瞞?」他再一次問。
溫彥平很認真地看著他,「確實不是存心欺瞞!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世,我是溫府收養的,可是在我爹娘收養我之前,我只是個平頭百姓,後來我親生爹娘被山賊殺了,我也淪落到山賊窩裡,幸好命不該絕,得到我爹娘相救,才脫離了那等慘境。他們見我可憐,便收養我。我經了不好的事情,心結難解,便一直扮男裝,心裡也將自己當成男人了。」
聽罷,嚴恪更愧疚了,果然是揭人傷疤,早知道自己不應該剜根問底的。
正當他愧疚時,溫彥平卻豪爽道:「沒事啦,過了這麼久,我都放開了,當個男人是我畢生的夢想呢。」
「……娘子,小心筷子掉了。」項清春黑著臉提醒道。
溫彥平嘿嘿地笑了一聲,自然知道他似乎有些惱怒,湊到他耳邊和他咬耳朵,「你不覺得騙他很有趣麼?」
問題是,真的是騙人麼?
項清春心裡輕輕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兩人解開了誤會,又做回了好「兄弟」,互相敬酒,與先前無異。
酒過三巡,嚴恪放下酒杯,看著溫彥平的女裝,撓了撓頭道:「我還是不太習慣你這樣子,在我心裡,你就是個男人,可以和我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說著,看了眼一旁斯文喝酒的男子。
溫彥平十分激動,宛若遇到知音,說道:「我也覺得自己是個男人!」
項清春:「……」這倆熊孩子,都想抽一頓。
嚴恪是個心胸豁達之人,知曉溫彥平並不是存心欺瞞,早已放開,爽朗一笑,又敬了她一杯酒,說道:「不過,你是女子無疑,恐怕以後咱們是做不成兄弟了!咱們曾經兄弟一場,若是項侍郎欺負你,你告訴哥哥,我給你出氣!」
溫彥平也回敬一杯,哈哈笑道:「才不要,自己欺負回來,才有勁兒!而且他打不過我。」
兩人相視一笑。
項清春無語。
嚴恪很快便離開了,離開之前,又看了溫彥平一眼,心裡悵然若失。走出八珍齋,冰冷乾躁的空氣迎面吹來,天高地闊,心頭一片鋥亮。
雅廂內,項清春拿著帕子為她擦去臉上的酒漬,見她雙頰泛紅,目光迷離,知她心裡難受,柔聲道:「你還有我呢。」
溫彥平低低地應了一聲,低垂下眼睛。
她知道,世俗的包袱太沉重,她和嚴恪再也回不到曾經了,既然現在說笑喝酒,也僅只一次。只要她是溫府的義女,項家的媳婦一天,她就必須恪守該有的規則。
他們在八珍齋坐了一個下午,溫彥平醉酒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靠窗的沙發上,頭枕在項清春的大腿上。
發現她醒來,男子低首微笑,笑道:「醒了?」將她扶起身,將一旁還溫著的醒酒湯端過來餵給她喝。
喝了醒酒湯後,溫彥平甩了甩腦袋,又活蹦亂跳了。
「好了,咱們回家吧。」她朝他露齒一笑,眉眼明豔舒暢,沒有先前的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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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悄然來臨,當京城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溫府來了一位客人。
溫彥平正陪著項母窩在暖閣裡一起說笑呢,便有嬤嬤掀簾進來,稟報道:「夫人,韋府二奶奶身邊的嫣紅過來了。」
項母聽罷,有些疑惑,不過還是讓人請她進來。這韋府的二奶奶溫彥平也是知道的,成親後不久,項母便開始帶著她出門應酬見親戚。這韋府的二奶奶是項母娘家嫡親大哥家的嫡出小姐,去年時嫁給了刑部尚書府的嫡次子,也算得是他們的表妹。
一名穿著榴花襦裙的丫環臉色憔悴驚惶地跟著嬤嬤進來,對著項母屈膝行禮後,馬上哽咽道:「姨太太,請您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她、她……」
項母一看她如此作態,心知情況確實不好,問道:「這是怎麼了?你仔細說說,芳丫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嫣紅抽泣著說:「姑太太,我們姑娘昨兒摔了一跤,卻未想肚裡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結果、結果……摔沒了。姑娘哭得差點昏厥過去,今兒剛醒來,又開始哭,誰勸都沒用……」
項母聽罷,大吃一驚,急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家姑娘不是一直盼著懷個孩子?怎地如此不小心?」曲家姑娘嫁去一年,未傳出孕事,項母也為這侄女焦急。
嫣紅用帕子拭著眼角,咬牙切齒道:「還不是那劉氏,倚仗著自己在二爺那裡得寵,不將我家二奶奶放在眼裡,每天裝腔作勢,盡勾得二爺往她院裡去,冷落了二奶奶。我家奶奶是個寬厚大度的,不願與她計較,可誰知她膽子越發的大了,昨兒二爺回來難得和二奶奶說幾句話,她就過來了,挑撥了幾句話,二爺就生氣了,失手推了二奶奶一把,二奶奶就摔了……」
項母一下子癱在炕上,半晌紅了眼睛,恨道:「簡直是欺人太甚,韋府莫不是以為我們曲家無人?!」
同時生氣的也有溫彥平,一拍桌子,怒道:「豈有此理!韋二敢寵妾滅妻?」
嫣紅有些不自然,刑部尚書韋府的二少爺寵愛妾氏劉氏在這圈子裡並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大家都是私底下嘮嗑兩句,還沒有人這般如此明白地指出來。看來這新夫人與二夫人的想像不同,也是個明快爽朗的人。
看到突然生氣的兒媳婦,項母連生氣都忘記了,愣愣地看著一掌拍在檀木雕花小幾上,眼尖地看到小幾好像在她掌下裂了——兒媳婦終於耐不住,暴露她的兇殘本質了麼?>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