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溫彥平維持著雙手剝柑橘的姿勢,愣愣地看著只隔了一個案桌與他並排而坐的青年,他面色沉淡如水,一雙丹鳳眼沉默中透著她難以承受的熱度,不禁別開臉。
「你、你說什麼啊?怎麼又突然提起這事情了?」溫彥平自然如以往般,想要毫不猶豫地拒絕,可是不知為何,有些底氣不足。
雖然知道她當時是情急之下胡亂應允,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麼,但看到她這副樣子,項清春還是心裡搓了一把火。不過,這種事情早有預料,生氣也無用,只能生生地將那把火壓了下來,儘量平靜地說:「當時你不是答應了麼?」
「什麼?」溫彥平吃了一驚。
忍住想她咬一口的衝動,項清春暗咬後槽牙,繼續提醒:「當時我受了傷,你不是說,如果我不死,你就嫁給我麼?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聽見的,而且當時還有很多人聽見了,安陽王世子可是人證。」他冷眼看她一副驚嚇的模樣,又道:「那天在季太醫府裡時,你還哭著說,若是我活過來,你什麼都答應我,難道你是騙我的麼?」
「那時我以為……」你死了嘛。誰知道卻是她太過緊張,手抖了下。
「嗯?」
聽到那聲冷哼,溫彥平閉上嘴,心裡有些委屈,那時她受到幼年慘痛的記憶影響,心靈正脆弱,一丁點的小事都能讓她神思不屬,滿懷悲痛,哪時曉得自己說了什麼?張嘴就想要耍賴過去,可是一看到他那副沉凝的模樣,不禁有些蛋疼,知道若自己真的耍賴,絕對會被這個一肚子壞水的狐狸精弄死。
「你不會真的要耍賴不認吧?」項清春冷笑一聲,「可憐老師一生清名,就要毀在你手裡了。」
「……有那麼嚴重嗎?」溫彥平拒不相信。
項清春慢條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發現這茶已經冷了,入口後滿嘴清苦,不禁擰了下眉頭將茶盞放下。一直關注著他的溫彥平瞧見他皺眉,小心肝跳了跳,擔心他又說出什麼誅心的話來。
「老師一直勉心教導于你,定然也教過你君子之諾,重於泰山。可不想,你卻要做個出爾反爾之輩……」
「胡說!」她無法聽這等誅心之言,被激得立即反駁,雙眸噴火,一拍桌案,長身而起,說道:「嫁就嫁,我還怕你不成?」
他一拂衣袖,說道:「好。」
「……」
溫彥平張口結舌,顫抖地伸出手指著他,渾身都發起抖來。
項清春眉眼含笑,容色昳麗風流,伸手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小師弟果然是個守諾之人,我也安心了。」
「……」
等小姑娘像只蚱蜢一樣跳著跑出了春華院的客廳,差點撞到門口中的照光,照光只來得及叫了一聲「溫少爺」,就見那人像是火燒屁股一樣逃走了,心裡不禁有些納悶。
這時,一襲淺色春衫的男子走了出來,眉眼柔和帶笑,顯然心情十分好。
「少爺,您要去哪裡?」
項清春含笑道:「我的傷勢已好了,去給母親請安,順便告訴她一聲,我將要娶妻。」
「……」
照光呆滯地看著他,娶、娶、娶……妻?娶的是哪門子的妻?你不要溫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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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彥平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滿腦子都是剛才自己愚蠢的行為,不禁捂臉發嚎,恨死自己的衝動愚蠢了。
「彥平哥~~」
清亮的童音響起,溫彥平循聲望去,卻見是安陽王府的兩個孩子大寶和二寶。這兩個孩子一英氣一秀美,卻是完全相反的長相,每每看到穿著男裝的安陽王世子,總會讓人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倒是二寶是個英氣勃勃的姑娘,穿起男裝來,沒有人會懷疑她是個女孩子,是以這小姑娘出門時總喜歡中性的打扮,倒也十分合適,讓很多不知情的小姑娘都對她芳心暗許,就算她懶得令人髮指,也有小姑娘殷勤地伺候她,只盼她看自己一眼。
大寶和二寶走到溫彥平面前,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個侍衛,溫彥平掃了眼,發現暗地裡還有很多侍衛隨行保護,知道經歷了元宵夜的事情,安陽王府對兩個孩子的保護更嚴了。
「彥平哥,你這是去哪兒啊?」大寶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因為其父與季太醫是好友,溫彥平又是季夫人徒弟,常在季府中見到,他們的關係倒是不錯的。
溫彥平沒回答,只是突然將大寶拉到角落裡,小聲問道:「大寶,那個,我想問一下哦,你還記得元宵那晚,我師兄受傷的事情麼?」
「記得啊,項大哥是為了救你而受傷嘛。」大寶笑得十二分的二缺,讓溫彥平眼皮跳了跳,直覺有些不好。「彥平哥你還為了償還項大哥的救命之命,要以身相許呢。雖然兩個男人成親很怪,不過這也不失為一種報恩方式,彥平哥加油啊,你什麼時候嫁給項大哥呢?到時我一定會去討杯喜酒喝的~~」
「……」
這孩子真是太缺心眼兒了,問他簡直是個錯誤!!
溫彥平大受打擊地離開了。
兩個孩子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大寶撓了撓頭,回頭問妹妹,「二二,怎麼覺得彥平哥好像很受打擊?」
二寶沉思一會兒,懶洋洋地說:「可能她不樂意嫁給項大哥。」
「騙人,那天我都聽見彥平哥自己親口答應的。作為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言而無信?當然,若是真的不喜歡的話……項大哥可以直接扛到家裡生米煮成熟飯……哎喲,你做什麼打我?」
「大大,娘說做人要厚道,不能太缺心眼兒。更不能學爹當年一樣當惡霸,真是太沒出息了。」
「……」
溫彥平恨死自己的好耳力了,竟然能聽到那兩個熊孩子的話,心靈又受到了一翻煎熬。
如此渾渾噩噩地回了府,無視了路上僕人們的請安,恍恍惚惚地經過外院時,突然被叫住了。
「彥平,你怎麼了?」
溫彥平抬頭望去,卻見院子裡,溫良和如翠正兩人正在伺弄著一盆蝴蝶蘭,貴貴挨著母親看著。這種蘭花是生長於江南一帶,酷寒的京城極難養活,必須小心照顧。冬日時讓人地放到暖閣中照料,現在春暖花開,看天色稍好,溫良便命人將暖閣中的各種名花異樣搬到院子裡。
溫彥平停下腳步,猶豫了會兒,走到兩人面前。
見她欲言又止,仿佛有話要說,溫良眸光一轉,笑道:「自從清春受傷後,咱們也好久沒有坐著一起喝茶聊天了,今兒難得有空,陪為父一起說說話可好?」
溫彥平正巧心中正受著煎熬,乖乖地應了一聲。
溫良夫妻將蘭花交給花匠,用丫環端來的清水洗淨手後,四人便坐到院中的一處涼亭中,下人將茶具呈了上來,又端來了熱騰騰的點心。
溫彥平有些神思不屬地看著溫良執袖沏茶,姿勢風雅,行雲流水,十分好看。
「可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嗎?」溫良溫和地問道。
溫彥平看著他,又低頭喝了口茶,仿佛要醞釀勇氣一樣,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說道:「爹,我、我答應嫁給項師兄……」話還未完,便羞恥地低下頭去,心裡十分難受,怕他們誤會,又道:「當時項師兄為了救我受傷,我怕他有個三長兩短,便答應了。」
許久,沒有聽到對方應聲,溫彥平又抬起頭來,卻見溫良眉眼含笑,俊美如玉的容顏在春光中,明媚了萬物。
「已經想好了麼?」溫良問道。
雖然心裡仍是有很多不確定,但是既然已經允諾,自然要守諾。不禁點頭道:「我不能做無信之人,既然當初答應了,自然要守諾,才不枉爹娘的教誨。」
其實你不守諾也不要緊,咱們可以一起賴掉,諒項家也不敢說什麼。
溫良在心裡默默地說,心中有些不愉快了,明明想要給義女找個好夫婿,可是真的面臨她要嫁給旁的男人,心裡很不痛快,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就這麼被別的男人叼走了,作父親的很難過啊。
沒人知道某位美男心中與外表不符的陰暗想法,聽說她決定嫁人後,如翠姑娘又是欣喜又是不舍,不過項清春的為人品性她卻是放心,彥平嫁給他,也不擔心受他欺負,至於項府雖有些複雜,但若有夫婿全然相信疼寵,且彥平也不是吃素的,也不算得什麼。
「不過,如果我要嫁人的話,這身份問題……」溫彥平有些遲疑,京城裡誰人不知溫家義子,若是突然變成溫家義女,感覺很奇怪,也會被人嘲笑溫府作派吧。
誰知溫良和如翠卻相視一笑,如翠姑娘笑眯眯地說道:「這個不用擔心,溫府既然有義子,自然有義女啦。我們早就想好解決方法了,溫府義女養在平津譚家,過幾日會進京來,到時許與項家長子為妻。」
「……」
溫彥平頓時有些憋屈地看著他們,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就早有準備了,這是要將她掃地出門的意思麼?
見她難受了,溫良心中卻愉快起來,看來女兒還是捨不得他們的,心思電轉,很快又想出了個很壞的點子,不禁笑道:「別不高興了,溫府義子的身份為父為你保留著,若是清春待你不好,你直接和他和離了,到時恢復你溫府義子的身份,你要去哪裡我也不攔你。」
聽罷,溫彥平又驚又喜,扯著溫良的袖子直道:「爹你最好了,是全天下最好的父親~~」
「自然,你們都是我的孩子,不對你們好對誰好。」
「嘿嘿……」
如翠姑娘翻了個白眼,覺得溫大人又開始算計人了,這次可真是用心險惡的,女兒還沒嫁人呢,就巴望著女兒女婿和離,有這麼做父親的麼?當然,最可憐的還是項清春了,有這種老師兼岳父,一心想著和離的妻子,做人也夠苦逼了。
見到自己的爹和大哥一起樂呵的情景,旁聽的小貴貴腦子有些暈眩,問道:「娘,大哥要嫁大嫂了麼?」
如翠姑娘:=口=!貴貴已經被這事弄暈頭了麼?
溫良和溫彥平也有些囧,不過想到溫彥平要嫁人了,她的身份也該告訴孩子們了,便讓人去將在書房裡讀書的兩個孩子叫過來。
長長和阿雪被叫來時還有些莫名其妙,兩個孩子排排坐在大人們面前,大眼睛巴巴地看著他們。被兩雙純真的眼睛一看,溫彥平又莫名心虛起來,臨到頭來,反而有些怯步了,眼巴巴地瞅著溫良,說道:「爹,我還是當他們的大哥吧。」
溫良又囧了下,感覺現在這麼直接告訴孩子們真相,也不知道會不會弄歪了他們的常識。如翠姑娘就想得簡單了,指著溫彥平,直接道:「長長、阿雪、貴貴,以後要改口叫姐姐,不能叫大哥了,知道麼?」
小朋友們眨巴著眼睛,一時間沒能理解這意思。
半晌,長長小朋友瞪大眼睛,終於將以前想不明白的種種疑惑串聯起來,得到一個真相:原來大哥不是「大哥」,是大姐啊。
阿雪仍是有些懵,天真地道:「為什麼要叫姐姐?大哥你要男扮女裝麼?」
貴貴秀氣地補充,「爹娘說,大哥要娶大嫂了,項師兄會是咱們的大嫂麼?」
阿雪大驚失色,「大哥真的要娶項師兄?這樣不好啦,我想要個漂亮的姐姐作大嫂,不要個漂亮的男人當大嫂。」
長長又一次被傻弟弟弄得快崩潰了,小手拍過去,叫道:「笨蛋,大哥是姑娘家,自然要嫁男人,不是娶大嫂。」
阿雪仍是一愣一愣地,瞅著面露窘色的溫彥平,慢慢地摸著被拍的腦袋,哦了一聲。
看著小朋友們的互動,不良父母在一旁笑得快打跌,得到長長不認同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