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再見

　石頭是一名很普通的保姆機器人。

　和同一批次同型號的所有機器人一樣，他的基本程序全部是保姆程序。

　掃地程序，洗衣程序，購物程序……以及照顧老人以及幼崽的程序。

　由於大家身上的程序都一樣，所以做出來都是一模一樣的。

　掃地的方式一模一樣，為幼崽擦拭汗水的輕重一模一樣，做出來的飯菜鹹淡也一模一樣，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當人類更換新機器人的時候毫無違和感，只要程序版本一樣，大家做出來都一樣，沒有機器人是無可替代的。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當今社會最便宜的勞力就是機器人，人工的物品價格都比較昂貴。

　石頭有時候會想到前一任主人，當他坐在椅子上進入休眠狀態之前，他會想，也許前主人已經不記得他了，然後他很快切斷這個念頭，開始思考起明天的采購清單來。

　和以往由人類分配工作才有事做的情況不同，在新主人家是要自己找事情做的。每個人/機器人都非常忙碌，他們的工作有的毫無關聯，有的又互為承轉，石頭的工作主要是采購，供應對象一方面是家裡的包子鋪，另一個對象則是家中需要吃東西的穆根、彎月帝龍以及大白，對了，還有院子裡的小樹苗。

　無意中買到了主人很喜歡的食材受到表揚之後，石頭心中感覺非常特別，然後第二天他又買了那道食材，然後第三天……

　主人由於偏食被阿爾法大伯教導以後，石頭又趕緊更換了新的食譜，就這樣，機器人石頭的采購行為從“按照程序行事”，到“揣摩主人喜好”，最後終於進化為“根據需要合理配置”。

　對人類來說很簡單的事情，對於機器人來說，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進步！

　石頭自己注意到這種情況了，他有些困惑，有些惶恐，但是發覺主人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有什麼不對之後，他稍微淡定了點，發覺這樣的自己可以更好的為主人服務之後，石頭接受了這樣的改變。

　說出“遵命”兩個字的機器人石頭迅速開始分配任務了。迅速的根據敵人剛剛的襲擊對己方造成的破壞程度計算出了對方的火力值，石頭聲音如常的報出了自己的結論：“無法抵抗，”

　“要趕在對方開始追擊之前逃走。”

　石頭是機器人，於是他很平常的說出了“逃跑”這個指令。

　“逃走？怎麼逃？！敵人會把我們的飛船全部擊毀的——”駕駛艙內剛剛被剝奪指揮權的人類指揮忍不住絕望大叫！

　“不……也不是沒有辦法，而是必須有人……”站在他旁邊的副指揮官面色蒼白著，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

　然後——

　“要逃走，必須有人做炮灰。”石頭將他未說完的部分說了出來。

　就像遷徙時期的角馬那樣，為了追逐食物，為了活下去，它們必須渡河，河對面是茂盛的草原，而河水下則有可怕的獵殺者。為了成功渡過危機重重的河流，角馬們的方法是集體過河，犧牲小部分同伴，然後換取絕大多數同伴生存的希望。

　如今他們便是“角馬”，唯一比對方厲害的就是人數和船隻數，在武力完全無法與對方匹敵的情況下，想要從獵殺者手中逃命，只有這一條道路了。

　“開什麼玩笑？要找人做炮灰——”前·飛船指揮官聞言大叫。

　“是的，我們只有六分鐘時間安排這件事，時間更長的話，我們的人數便不足以支持這項計劃了。”石頭非常老實的繼續說道。

　“什麼！！！你的意思是，如今我們的性命全部掌握在你一個機器人手中，由你決定誰來作炮灰嗎？”男人狠狠的盯住了身前的保姆機器人。

　石頭看了一眼阿爾戈斯，然後點了點頭：“是的，按照阿爾先生的說法，如今由我來指揮，所以炮灰人選也確實是由我來分配的。”

　不等眼前的男人吹鼻子瞪眼，石頭繼續說道：“飛船上一共有五十二名機器人，掩護人類撤退的工作，由我們來做。”

　石頭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飛船上一片寂靜。

　“駕駛員先生，麻煩您，將這個決定通知其他飛船吧。六分鐘後，飛船上所有的人類全部從飛船上撤離，機器人則留在飛船上，作為掩護，在人類離開之前全部都要留在原地。”

　機器人石頭的聲音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他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制定好了飛船內全部人員的安置表。他清楚飛船內每一個人類的名字，如今他要把這些人按照盡量合理的原則分配到各個飛船上，既不會對那艘飛船上原有的人類造成影響，又要盡可能的保證他們的安全，同時，他還要將機器人平均分配到空船上，如今這裡大部分機器人都是保姆機器人，他們身體內根本沒有駕駛程序，石頭決定將西格瑪很久以前傳給他的一個初級駕駛軟件傳給每個機器人，如今沒有了網絡，他們只能以芯片載體的形式進行這件事，石頭剛剛估計的六分鐘時間裡有兩分鐘是留給這個步驟的。

　駕駛艙內的人類全部驚呆了——

　就連剛剛差點跳起來揍石頭的那名前指揮官都呆住了。阿爾戈斯也睜開了眼睛，微微抬起身，看向神色如常的機器人。

　“菲爾先生，請盡快將那段話轉成信號發給其他飛船知曉。”發現駕駛員半天只顧張大嘴巴看著自己，石頭有禮貌的催促了一下。

　作為保姆機器人，禮貌用語已經是標準程序配置了，即使做了指揮官，石頭仍然學不會人類指揮官那樣的命令口吻。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年輕的駕駛員愣了愣，半晌口吃的說。

　“嗯，是的，這裡所有的機器人都記得我們打過招呼的人類的名字。”

　“……”名叫菲爾的駕駛員沉默了。

　同樣的時間裡，機器人記住了人類的名字，可他卻直到現在還沒記住這些機器人的名字呢！比如眼前這台不可思議的機器人，他……他叫什麼來著？

　有一個瞬間，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問這台機器人的名字。

　不過很快他就制止了自己這個行為。

　當著人家的面詢問名字，豈不是說明自己之前根本沒留意人家叫什麼嗎？

　菲爾沒有注意到，這是他曾經面對人類才有過的情緒，如今，對著一台保姆機器人，他居然也會估計對方的想法了——

　石頭的指令被迅速轉成信號發了出去，人口轉移計劃緊張有序的進行著，與此同時，飛船上的機器人也知道了自己即將執行的命令。

　機器人們的表現再次出乎了人類的意料，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沒有任何一台機器人對石頭的指令表示反對意見，通過芯片下載了基本的駕駛程序之後，他們和主人告別了。

　那些人類主人抱著自家機器人大哭的場面意外的讓軍艦上的軍人們眼底發熱了。

　“我出門了。”就像“你好”“再見”一樣，“我出門了”也是機器人們的標準服務用語之一，每當他們出門買菜或者執行主人吩咐的其他命令時，他們都會這樣說。

　石頭沉默的看向四周，然後垂下了頭。

　他的主人不在這裡，他沒有必要說這句話。

　“喵~我的爪子太小了，也不靈活，應該是第一艘被擊毀的。”小黑仔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呵呵。”機器人圓圓輕輕摸了摸他。

　而機器人21號則不解的看了看石頭。

　“21號留在阿爾先生身邊，負責照顧重傷的阿爾先生。”石頭解釋道：“船隊內傷情最嚴重的就是阿爾先生，而21號的程序實在太老舊，無法執行駕駛任務。”

　他頓了頓：“而且——”

　“作為儲蓄機器人而生的21號有著最為堅硬的外殼，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為阿爾先生提供最嚴謹的保護。”

　這是石頭的一點點“私心”了。

　石頭制定的出發時間到了，機器人們魚貫而出了。雖然他們的外形仍然是保姆機器人，高矮胖瘦不一，有好些機器人的外形甚至為了迎合人類的特殊審美而改造的特別有趣，然而——

　這一刻，他們從人類視線離開的瞬間，每台機器人都離開的像一位英雄。

　石頭，圓圓和小黑也要離開了。

　“你們……”看著即將離開的機器人們，阿爾戈斯吃力的站了起來。

　然後——

　沒有說再見，他看到石頭對自己擺了擺手，然後幽光屏上打出了一個笑臉符號。

　^_^

　再見了，阿爾先生，謝謝您願意教我如何駕駛軍艦，駕駛軍艦一點也不有趣，不過仍然感謝您。

　再見了，21號，請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我的主人，就讓他以為我還在回家的途中。

　再見了……

　再見……

　如果機器人可以像人類那樣擁有來生，希望下一輩子可以回家去。

　每天好好買菜，看管家畜，認真為主人服務，然後……

　再也不要離開家了。

　再見。

　機器人石頭踏出了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