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塵心（中） ...

　　看了幾家店面，趙懿陽煩了，丟下主張要「十全十美」而正在跟店主人糾纏的孟大少，拉上方樂文一起去冷飲店吹空調休息。

　　「沒事，熱不死他的。」

　　頂著大太陽對人家的店裏裏外外進行考察，還跑出來研究街道和鄰居店鋪的分布，孟大少這一次真的是用了心了。不過趙懿陽總是覺得，悶燒應該皮太厚了，對毒辣的陽光有一種奇怪的防禦力。

　　「初中高中的時候，七八月能在籃球場上一玩一個下午，從來也沒聽說過哪次被熱傻了。估計本來就夠傻，白癡都不會感冒中暑的吧。」

　　本來還有點擔心的方樂文，聽趙懿陽說了些孟睿之前的事情，忍不住也微微笑了：「他前兩天吹空調感冒了。」

　　「悶燒有一個癖好，不喜歡吹空調，熱死了也甯願衝涼，對著風扇吹。」趙懿陽想起來就有一種幸災樂禍，「他以前打完球回來，在空調下對著吹，第二天就頭痛感冒，躺了兩天。以後就有心理陰影，一吹空調就嚷不舒服。」

　　方樂文低了眼，「我都不知道……」

　　方樂文的體質是冬天怕冷夏天怕熱的那種，天一熱，就喜歡把冷氣調低來，這樣工作的時候就不會心浮氣躁。住在一起之後孟睿根本沒說過關于冷氣的事情，有時候他厚著臉皮要在方樂文身邊擠著挨著上網，就算方樂文一直埋頭工作沒有時間理他。

　　因爲這樣，所以才會感冒生病麽？

　　「我也沒問過他。」方樂文微微歎了口氣，顯然是很自責。

　　「他自己不說，這種奇怪的毛病，別人怎麽可能平白就能知道？」趙懿陽覺得這種事情完全就是悶燒自己的錯，誰讓他自己裝若無其事不說出來？「有些事情，還是需要說出來的，這樣對方才能知道。你不開口我不開口，這樣猜來猜去很好玩？小心越猜，越錯。」

　　對上趙懿陽的目光，方樂文點頭：「恩，你說得對。」

　　突然對他說這樣的話，當然不是只因爲吹冷氣的事情，他不是那麽愚鈍的人，這話一想都能明白七八分了。

　　趙懿陽喝完杯子的芒果汁，用小勺子掏冰塊，咯吱咯吱咬著玩，嘴裏鼓鼓囊囊的，「所以有些事情，你還是跟他說一下吧。」

　　比如說，冰底水和淩家瘋子。

　　天知道孟大少已經默默咬碎了多少小手絹，腦補一次就撓一次牆，偏偏不知道爲什麽，這件事他就是沒法問出口，只好一直在角落苦逼畫圈圈。

　　「我都快被他煩死了……看見你寫的書裏有個叫影風的，就糾結是不是影射那誰誰誰，所以才寫得這麽英俊潇灑帥氣，問我這是不是一個美好寄托什麽的。」

　　這種腦殘白癡的問題，聽都是侮辱他的智商！所以說，趕緊解決了吧。

　　「我說，你之前不是喜歡淩家瘋子，還特意爲他來這個遊戲，還玩女號。現在悶燒那只豬完全就把淩家瘋子當成了潛意識最大的情敵，每次你跟別人下本了他就偷偷去查看淩家瘋子的位置。」

　　如果對方顯示出在那裏在那裏，那就沒事，如果顯示出來「副本中」或者任何可能跟方樂文的隊伍所在對得上號的地方，于是就一陣抓心撓肺。

　　趙懿陽受不了，跟他說：「你問老方啊，他做事光明磊落，又不會騙你。」

　　第一次談戀愛，所以很多都過于生嫩青澀的孟大少蹲地畫圈圈：「我才不要這麽去幹涉他的事情……我才不會跟那個渣一樣，不給他一點空間……」

　　「那你就這麽憋死吧。」

　　話雖然這麽說，趙懿陽到底還是有點放不下心，最後還是特意跟方樂文說了起來。

　　「我跟淩家瘋子，不是那麽回事。」

　　那時候方樂文孤身一人來到H市，一切都從零開始，一步一步都走得艱難，不過好在慢慢也撐過去了。小金拖他進遊戲，說是可以在遊戲發泄心情調整情緒，于是他建了號，又加了一個幫，幫派公告上寫著，所以進幫玩家必須來一個YY頻道，否則二十四小時候後會被T。很多事情懵懵懂懂的方樂文下了YY，進了頻道，就聽到一個男孩在說話，應該是在指揮一個副本，特別激動熱血，又很清楚有條理，調動人們的情緒之外又顯得極其可靠。

　　後來方樂文就喜歡上了默默挂著YY聽他們說話，聽那個聲音聊天指揮罵人。

　　因爲按照規矩，YY的昵稱要改成遊戲裏的ID，這個名叫「冰底水」的女號雖然一直很沈默安靜，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沒有麥，不說話，幫主說帶人下本，說送錢送裝備，也從來不會開口要。後來有玩家直接說，冰冰我帶你吧，冰冰這個給你，冰冰你缺什麽說一句。冰底水也全都委婉客氣地拒絕了。

　　最後，冰底水這個女號居然成了家族幾大美女之一，而且是神秘冰山美女。

　　遊戲在一起玩久了，自然會有感情。

　　經過一些事情劍神家族解散，幫主淩家瘋子帶著一批感情最深厚的人幹脆就換了遊戲，還特意拐了幾個女號，一群男人特別豪爽地保證，美眉們只要跟著來就行，裝備等級坐騎心法書都全部包辦。

　　方樂文其實不喜歡玩遊戲，浮躁，暴力，功利，隨便對待感情和信任，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在這樣的世界裏裏發泄負面情緒。不過淩家瘋子，永遠都是那麽陽光生氣，永不言敗，對著成功有著堅定的信心，很有感染力。就像疲憊不堪的人，看見球場上那些耀眼的不會停下來認輸的運動員們，好像在場外遠遠看著，就能汲取一些正面而向上的力量。——不過卻想不到，只是因爲這一種默默的看著，也會牽扯進那麽可笑的愛情劇場中，而且還是那種台灣狗血劇。

　　寶小貝對淩家瘋子已經到了一種偏執的地步，家族裏曾經就有女號因爲跟她吵架賭氣走人的，她永遠在淩家瘋子面前一副委屈白蓮花的樣子，像所有因爲愛得瘋狂而脆弱而癡狂的女子，不得不去小心眼賭氣吃醋耍小手段，因爲愛著，所以就理直氣壯沒有錯，而被愛的那個也幾乎沒有辦法去傷害這麽一份深情。

　　在家族裏，寶小貝的存在是特殊的，可惜還有一個冰底水，也很特殊。她無法忍受，甚至不想看到這個名字。——在冰底水的事情上，淩家瘋子反而會更偏心冰底水，這也導致了家族裏有些人，只把冰底水把大嫂。

　　可是對冰底水而言，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方樂文極其小心而謹慎，他從來沒有過任何不該有的期待，沒有讓自己的感情超過那條安全的防線。這是一種可以說是懦弱，也可以說是聰明的自我保護，一種本能。

　　這種自我保護，一直到遇到水水水水，遇到孟睿，才被慢慢一點一點打開。

　　趙懿陽吃完了所有的冰，牙齒有點受不了，倒吸了口氣，「其實還是因爲人不對吧，不是那個正確的人，所以就沒有辦法去豪賭？」

　　孤注一擲的賭博，當然要爲了那個最渴望的人。

　　淩家瘋子，說到底，不是那個人。

　　孟大少左看看右看看，這種咖啡店面對面小飲暢談的和諧感是怎麽回事？！

　　而且這兩個還是師徒！一個等另一個苦逼地等了那麽久，另一個還笑眯眯喊徒弟，這麽坐著像一對，簡直就是在挑戰老子的容忍度！

　　「老趙老方，你們還真有話聊啊。」

　　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不經意地閑聊著。

　　趙懿陽笑：「悶燒我就等著你被憋死的那天吧。我跟老方說，奶奶說想看他了，你什麽時候帶他來吃飯？」

　　方樂文呆，孟大少吸鼻子。

　　「奶奶說，小睿沒良心，娶了媳婦忘了她老人家，都不帶給她看看。」趙懿陽轉述著自己老奶奶的話，很滿意它帶來的效果，「再不去，估計奶奶要自己殺上門了。你好自爲之吧。」

　　孟睿悄悄捏方樂文手心，小小聲嘀咕，「之前不是我不想帶你去見奶奶……」

　　親生父母，可以隨便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大哥也敢興衝衝帶了人去吃飯，至于趙家奶奶，反而讓他膽怯了。沒心沒肺的孟大少，也有害怕讓她失望讓她生氣的人。

　　鴕鳥一樣，退縮起來。

　　方樂文反手將自己的手包上去，「恩，我懂。」

　　趙懿陽看小兩口的小動作，忍不住就想笑，于是開始打電話：「小睿說明天就帶人過來，恩，對就是孟大哥說的那個，叫奶奶別急著搶電話，明天人就來了。好的好的，我會親自壓過來……你們別那麽大陣仗，小心嚇跑了……好好，就這樣了。」

　　兩夫夫都有點呆呆地看過來，然後孟大少先倒吸了口氣，「老趙！」

　　「老媽估計現在正在奔超市買菜吧，等著你們哦，明天不見不散。」

　　趙懿陽笑眯眯，又叫了杯冰檸檬。

　　這一頓飯很溫馨很融洽。

　　趙奶奶一直都和藹可親，笑著問了方樂文幾句，就點頭歎氣：「是個好孩子，踏實過日子的，小睿到底福氣大。只委屈你以後要多多照應他，這孩子自小就委屈慣了，也有些不懂事，還要你多包涵。」

　　說著，居然顫顫巍巍掏出了一塊碧綠的玉墜子，一看成色便知道是上好的東西，方樂文當然不敢收。

　　「這個是他奶奶留下來的，有一對，小陽一個，小睿一個，特意留給他們媳婦的。」見方樂文有點不自在，奶奶摸著他腦袋笑道，「好孩子，別往心裏去，就是他奶奶還在，也是只想兒孫能過得好，能找到過日子的人安安生生過下去。沒有說只要孩子聽話，不要他不開心的。小睿自己選的，自己喜歡，我們做長輩看著也好，其它的也就不要緊了。倒難爲了你，跟了小睿，他是個不知道體貼人的，委屈你了。」

　　方樂文眼圈有點紅，又不敢低頭，只是忍著，看一眼乖乖坐一旁的孟睿，點了點頭。

　　趙家奶奶又拿出一塊羊脂玉的墜子，對一直不說話只是看著的趙懿陽說，「這個是他奶奶給你媳婦留的，我一直等著什麽時候拿出來，現在一並先給你了。只怕我老人家沒那個福氣，能等到把它給人的時候。」

　　趙媽媽趕緊說：「媽您說什麽話呢……」

　　「有幾句話我想著要說，想著想著還是咽下了，一直都沒說出來。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這句話，我不是說給你們聽要告訴小陽一句，孩子，委屈你了。」趙家奶奶看自己家的孫子，又歎了口氣，「你是好孩子，這些年你心裏委屈，奶奶都知道，奶奶也委屈你了。」

　　趙媽媽說：「小陽哪裏委屈了，媽您說這種話做什麽……」

　　趙懿陽吃菜吃得歡，差點被自己奶奶的話給嗆著了，丟了筷子，趕緊說：「奶奶我好著呢，我不委屈，你看我不是挺好的。」

　　趙奶奶看看自己兒媳，看看孫子，搖搖頭便沒再說什麽。

　　孟睿方樂文回去之後，趙媽媽留下了趙懿陽。

　　「你說小睿，小睿怎麽就……」趙媽媽還是沒法相信，好好的孩子，突然帶了個男孩子回來，這到底算是怎麽回事。

　　趙懿陽正在洗碗，聞言也不回頭，也不說話。

　　趙媽媽在他身後只是不斷說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尋求著回答：「怎麽會就這樣了……之前一點也看不出來，一下子就帶了人回來，小睿這是天生的？這、這怎麽想得到？怎麽會這樣？」

　　趙懿陽說：「不是天生，那就是後天被人帶著的吧。」

　　一句話，趙媽媽就愣了，她呆呆看著自己兒子的背影，嘴唇動動了，眼圈就紅了。

　　「你怪媽媽不？你怨不怨？……可是媽媽也沒想到……孟家是我們家的恩人，你奶奶的命都是孟奶奶救的，我們趙家不能對不起人家……你說，好好的孩子，被我們養著養著，走岔路了，你說我怎麽跟底下的孟奶奶交代？……媽媽真沒想到，怎麽會……現在這叫什麽事啊？」

　　趙懿陽只是靜靜聽著，這些話很久以前他已經聽過一次了，他都懂，而且很理解。所以他最後只是淡淡回了句：「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們怎麽還記得？」

　　小睿因爲入學早，升到初一才十一歲半，年紀太小，而且那孩子有點天不怕地不怕的，特別容易被人一激就衝動。趙懿陽初二讀完的時候，小睿正要升初二，趙媽媽考慮了一些事情，跟趙懿陽商量了，于是把小懿陽留了一級，剛好跟小睿可以一個班。

　　那個時候的趙懿陽已經很懂事了，點點頭，什麽都沒說。

　　孟睿十四歲那年，他們升到了高中，趙懿陽那個時候十六歲，正是懵懂著成長的時候。男生之間總會互相說到這些事情，也有悄悄帶了書，或者弄了光碟呼朋喚友一起看的。然後趙懿陽發現了問題，他，好像不一樣。

　　整個天，一下子暗下來，沈厚的棉被悶下來一樣，看不見光，透不過氣，還不敢掀開哪怕一絲一毫，只怕一見光，自己的醜惡就會暴露在天底下，暴露在別人的眼光中。

　　趙媽媽無計可施，孩子一直聽話懂事，現在一下子好像就進了叛逆期，也沒有說多不聽話，只是死氣沈沈，絕望而煩惱的樣子。

　　是孟睿跑去跟趙懿陽砸桌子，指著鼻子問，你抽什麽風？

　　就像孟睿跟著狐朋狗友混日子的時候，趙懿陽把厚厚的教科書砸下來，指著孟睿說「你想奶奶失望死，隨你的便！」一樣。

　　然後孟睿一個人跑到圖書館，跑到那個時候還不怎麽發達的網絡，查了一大堆的東西，然後神氣地甩給趙懿陽，說，「切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這回事？**？**你腦袋，你有本事**個奧特曼給老子看看？」

　　拯救這個字眼太沈重，但是怎麽該來诠釋呢，這種茫茫大海裏窒息的時候，這麽一根雖然不可愛但是很有用的浮木飄過來，然後帶著你上了岸？

　　高二那年，孟奶奶走了。

　　他還記得，那時候已經淩晨兩點多，他跟孟睿說，你去睡吧，我來守。然後儀器突然叫起來，那麽急，放佛身後有什麽在追趕一樣，那麽不詳。他們眼睜睜看著醫生護士七手八腳把他們推出去，然後看著走廊上大人們疲憊而傷心的臉容，看到趕過來的趙奶奶靠著牆哭得站不穩。他轉頭看孟睿，只看到那個男孩子，那麽倔強地抿著嘴唇，站得筆直，眼睛裏被海綿吸幹一樣，沒有一點水汽，黑黝黝的亮得可怕，只是死死盯著虛空。

　　他有點慌，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說什麽都那麽蒼白，也沒有用。

　　那一刻，他以爲那個已經把神經繃緊到極致的少年會隨時突然的，在下一刻，碎掉。

　　他也以爲在那一刻，他的心，也跟著痛得不成形狀。

　　奶奶走了兩三天，遠在國外的孟家也沒人會來，半夜的時候他去房間裏看孟睿，對他說，你哭吧，哭出來就好點。

　　孟睿搖頭，他不哭，他哭了會吵到奶奶。

　　他輕輕抱住他，哄小孩一樣，「沒事的，奶奶就喜歡熱鬧，她不會說你，小孩子哭鼻子。」

　　孟睿最後哭得縮成了一團，最後連他也抱不住，只能看著哀恸的少年，蜷縮著，沒有一點可以支撐自己的力氣，死死咬著自己胳膊，強行忍下那些抑制不住要喊出來的痛苦。

　　孟睿恢複得很快，甚至對學業吊兒郎當的他，上課看書都認真了許多。家長們都覺得很欣慰，除了趙媽媽。

　　那個晚上，他守著哭累了的孟睿，靜靜看著他嬰兒般的睡容，然後輕輕俯□，偷了一個淺淺的吻。

　　趙媽媽在門外。

　　趙懿陽是個好孩子，懂事體貼，成績好，有責任感，這樣的孩子幾乎挑不出一點錯來。趙媽媽打不下手，也罵不出口，只能哭，明明是要質問他，一開口，就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只能翻來覆去說一些說爛的話。

　　趙懿陽自己跪下來，低著頭聽了半天，低著頭答應下來，「媽，你放心。」

　　永遠不會說出口，不會表現出來，不會讓他知道，不會去害了他。把心放在一個誰都看不到的角落，落上縮，由著它自己慢慢生鏽，或者慢慢風化消失，總有一天，就算再次打開也無所謂的時候，就好了。

　　【隊伍】西楚霸王：月下，我愛你

　　【隊伍】月下獨行：真巧啊，我也喜歡你

　　【隊伍】月下獨行：都是真的

　　說出來的話，那句喜歡，是真的。

　　這一次明明已經說出來了，可是爲什麽最後，還是錯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