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國春早,建業才過了腊八,街道的磚縫罅隙裡便似冒出了綠芽。然而都城之中卻顯得氣氛頗為緊張,只說南朝與北齊在漢江邊一戰,南朝三十萬精銳皆滅,一時之間整個帝都便似都深陷於了風雨飄搖之中。當今的南昌帝楚暐一面命太子與北齊和談,一面張羅著要將十四女瑞安公主送與北齊二皇子李纘聯姻。
哪知這瑞安公主卻不肯就範,逼得狠了,便傳言道:「寧予子卿,不嫁番王。」
她這麼一開口,城中名中但凡含子卿二字的都遭了殃,瑞安卻是穩如泰山,絲毫不急。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御史大夫許林提道:「古時有棋聖嚴子卿,莫非子卿是代指棋手?」
一語驚醒夢中人,宮中歲月綿長,常有棋手進宮授藝。幾番一查,見棋手中字子卿的,唯有原家原夕爭。
原氏也算是當地的豪門大族,出過三進士,四十八秀才,代代皆有功名,宗祠廟前都是修有旗杆石的(注1),雖如今是以販鹽為主業,但到底會是文豪之家。可這原夕爭卻不是原家嫡傳,只說他母親身份卑微,乃原家一子的外室,因為念她生了一對龍鳳胎,所以便收她在原村落戶,但卻是生不進主院,死不進宗嗣,無名無份。
這一查,南昌帝幾乎氣背過氣去,立即命許林領了一隊人馬去棋院將原夕爭拿下,暗地裡解決了這個麻煩。許林領著人悄悄圍了棋院,卻見棋院門口掛滿了畫像,抬頭一張張瞧過去,皆是孔子、孟子、孫子等聖人,外加一首打油詩:子子子生孫,孫孫孫生子,兒子問老子,你算哪個子?
許林也算是風骨人士,一見之下立即面紅耳赤,回去便生了一場大病。這事情不知怎麼就在建業傳開了,坊間均覺得這是天大一笑話。原夕爭連面也沒照,硬是羞走了一品御史大夫、當今文豪許林,一夜之間盛名遠播。人人都想看看瑞安寧予子卿的這個子卿到底何許人也,但原夕爭早已經辭了官職回鄉去了。
原村距都城約十數裡地,是建業附近數一數二的村落,住在裡頭的人都是原氏後人。原村的存在始於秦朝,據說原氏先人為了避胡亂才南來建業,可是其建築又分明透著徽人的喜好,墨瓦粉牆,飛檐畫梁,遠遠看去,裊裊的炊煙襯著天青色的遠山,有一種風煙俱淨、天山共一色的寧靜。
原夕爭挑開竹簾,只見裡頭端坐著一個老婦,婦人雖已風霜滿面,但五官依稀可辨年輕時必定是一位依水佳人。那老婦人平素似乎極少笑,年歲深了,便嘴紋極深,初一照面給人極其嚴苛之戚,她見了原夕爭,眼裡立刻便露出了暖意,微微一笑,道:「子卿,你回來了?」
原夕爭拉過一張椅子,坐到母親身邊,道:「娘,我回來了。」
他說著,似乎便想伸出手蓋在娘端端正正放在膝間的雙手上,然而這個像似耍親昵的動作只做了一半,便很生硬地收了回去。
老婦人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子卿,你妹妹前兩天托人帶回來了。」
原夕爭悄然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微笑道:「娘你好久沒有妹妹的消息了,如今收到妹妹的信,高興嗎?」
老婦人的面容卻不見喜色,反而似有一種深深的煩惱,嘆了口氣道:「都是自己的親骨肉,自然是想的,但卻不想見她,只盼她離得家越遠,離你越遠越好……上次我托信給她,讓她盡早落發為尼,皈依佛門。這次她回信應了,楚瑜小姐給我念信的時候我是又高興,又難受。」她說著拿起手帕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原夕爭低頭沒說什麼。
老婦人絮絮叨叨地道:「我知道你們兄妹倆感情極好,你也不怨娘心狠。你們生下來的第一天,你父親想了很多法子,才請了位寶相寺的神僧蔔卦,哪知道那位神僧算了一卦之後,便面色有變,說你二人將來會龍鳳倒錯,二必去其一,還說你妹妹命格不是一個祥瑞之人。」
其實老婦人生產那晚,聽見穩婆失聲驚叫,她硬撐著讓穩婆把孩子抱來給她看,一看之下頓時便嚇暈了過去。
原家自認是大善之家,修橋鋪路,荒年施粥,頓然不肯對人言生了一個斷子絕孫的子嗣出來,因此只對外稱一外室生了一對龍鳳胎,女孩子九歲,便隨著家中的馬隊去了九華山,在一處清靜的庵門內為家族祈福。
老婦人因屬生了一個令家族蒙羞的子嗣,因此連個妾侍都沒被抬舉,這也是她心中之痛。
這許多年來,老婦人都已經習慣了把謊言當事實,她只認為自己是生了一個純孝的女兒,而不是一個天生的石男。
老婦人隔了許久方才道:「我本也不想聽著無稽之言,但是你小的時候便是災禍不斷,只要有你妹妹在,似乎你永遠都不太平,可納蘭終歸是我的女兒,我心中猜疑卻總是拖著。偏那一日,她穿著你的衣服,跟著你父親回宗祠祭祖,滿滿一屋子人,包括我都沒看出來她不是你。她玩完了,才笑著告訴你父,她是納蘭,不是子卿,你絕不會想像到你父親有多驚慌。」
原夕爭抬頭微笑道:「娘,現在我倆不都無事,我跟著帝師公孫纘學習帝王心經,納蘭隨著華山神尼清修,兩人都分開了……但兩人都在,這不已經挺好。」
老婦人露出欣慰之色,道:「當年也虧了下得狠心,把你妹妹送走,否則這日子可怎麼過……」她略略抬起了頭,道:「昨天分銀院拿來了十兩銀子,是這三個月額外分得的錢。你等會兒拿十吊錢給你顧姨,她們這回又沒分得銀子,主事的說了,這一次只有院裡有兒子才有得分。」她一生要強,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分明帶著一種輕微的自豪,跟淡淡的優越之感。
原夕爭哎了一聲,回屋提了錢,走到門口轉過頭見母親正低下頭在縫一件新衫,遠遠地看去仿佛是一件女衫,上好的料子,精致的花紋。原母縫得很用心,每一個針腳都勻實細密,但是縫得很慢很慢。
原夕爭掀起了簾子,門外是淡水踢光,他仰起頭閉了一下眼睛。
遠處一個女孩兒提著水轉來,原夕爭的臉上露出促狹之色,悄悄地掩了過去,大叫了一聲,那女孩兒立時嚇得松手,水桶便落下灑了一地的水。女孩面露慍色,一抬頭見是原夕爭,又面露喜色,道:「小少爺,你怎麼回來了……」
原夕爭敲了一下她的腦袋,替她提起了水桶,笑道:「綠竹,我這次回來可能要待很久。」
綠竹開心地道:「小少爺,那你下回出門可要帶上綠竹。」
原夕爭笑道:「好。」
綠竹擦了擦濕手,道:「小少爺,我給你做柴禾餛飩去。」
原夕爭眼睛一亮,笑道:「我可要肉多一點。」
綠竹爽快地應了一聲,道:「你不知道我們又多分了十兩銀子麼?」
原夕爭聽了,隔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道:「已經知道了。」
綠竹囁囁地還沒說什麼,原夕爭已經擺了擺手遠去了。
原夕爭繞過了村頭那些豪宅主院,向著村尾走去。最靠村邊的便是與母親最談得來的顧姨所住的地方。顧姨與母親出身相仿,但是境遇卻差了很多,因為顧姨生的是一個女兒,因此原夕爭家是長九十尺,寬六十尺,有廳房門房,下人院,但顧姨家卻是生生小了一大半。
原夕爭一撩開竹簾子,便見顧姨在院中坐著納鞋底,她滿面愁容,納兩針便要嘆一口氣。顧姨年輕的時候自然也是美人,但美人遲暮,她的柔弱便不再有人來憐惜。顧姨的女兒曾楚瑜論輩份,是原夕爭原納蘭的堂妹,但卻非近親,她的父親從小過繼給人當兒子,落了難之後,又托避回原家,還依然姓曾。三人從小玩到大,也算是青梅竹馬。
原夕爭一進去,便笑道:「顧姨,我來瞧您了。」
顧姨一見原夕爭來了,便喜上眉稍,連聲喊道:「楚瑜,子卿來了。」
裡頭的簾子立刻掀起,一位纖細柔美的少女便從屋裡走了出來。原夕爭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少女,真是不過短短一年不見,這位堂妹出落得更加水靈了,當真是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一瞧之下實能令人望而出神。(注2)
曾楚瑜被原夕爭瞧得都有一點臉紅了,道:「子卿哥哥,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原夕爭一笑,道:「剛回。」
顧姨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一盤油果果,從廚房裡出來,道:「坐,進屋坐,外頭涼。」曾楚瑜淡淡地道:「娘,我想跟子卿哥出去轉轉。」
顧姨連聲道:「去吧,去吧!」
原夕爭遞過手中的錢,道:「顧姨,這是我娘給你的。」
顧姨立時眼便濕潤了,道:「這原家除了你娘,只怕是沒人想著你顧姨了。」
原夕爭笑道:「納蘭,子卿都想著您啊。」
顧姨點頭哽咽,道:「你們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曾楚瑜拉了一拉原夕爭的衣袖,兩人出了門,曾楚瑜才輕微地嘆息了一聲。
原夕爭笑道:「顧姨是多愁善感了一些,你也不用太過介意。」
曾楚瑜苦笑了一下,道:「真是,本不覺得悲苦,被她這麼日日念叨,便要覺得這日子苦不堪言。」
原夕爭見她愁眉苦臉,便逗笑道:「你愁什麼,像你這麼個美人,說不定將來就要讓哪個皇子瞧中,當個王妃或者貴妃娘娘,不知多威風!十皇子不是在選妃麼,楚瑜當個十皇子妃那必定是綽綽有余的。」
原夕爭說的原本是笑話,但沒想曾楚瑜臉色一慍,竟像是生了氣,道:「難道在子卿哥哥的眼中,楚瑜便是一個攀龍附鳳之人麼?不錯,我雖然不是公主,但我也……寧予子聊,不嫁番王。」她說那最後八個字是一字一字說的,如同牙縫裡擠出來的一般。
原夕爭滿面尷尬,只道:「怎麼這事連你也聽說了……」他攤了一下手,笑道:「這純粹是以訛傳訛,那公主我是認識,可跟她完全不是那個意思,多半是搞錯了人。更何況十皇子那是真真正正的南朝梁王,可不是什麼番王。」
原夕爭這幾句之間,曾楚瑜便似恢復了往常柔順的樣子,連忙轉話題道:「子卿哥哥,我不是存心跟你發脾氣的……納蘭姐姐不在,我們三個人就只剩了你跟我……」
原夕爭只嗯了一聲,曾楚瑜嘆了口氣道:「納蘭姐姐從小就長得比我漂亮,現在想必更是風華絕代。」
原夕爭微微一笑,道:「多承誇獎。」
曾楚瑜呶著嘴說道:「你難道沒聽清楚,我說的是納蘭姐姐。」
「納蘭的容貌從小就跟我一模一樣,我便權當作你是在誇我了。」原夕爭呵呵笑道。
曾楚瑜不由笑了出來,道:「怪不得納蘭姐姐整天罵你厚臉皮,愛扮著女人臭美。」
原夕爭笑道:「多久的事情了,你還記得。」
曾楚瑜幽幽地嘆了口氣,瞥了一眼原夕爭道:「要是我們永遠不長大那有多好,我真是懷念我們三個人擠在一張床上說鬼故事的時候。如今納蘭姐姐皈依了佛門,你也不大來我這裡了……」
原夕爭似乎也是心有所感,掉過了頭,望向遠處,村屋的地勢偏低,抬頭見到的都是他人屋頂飛檐,這麼看過去,雲樓鱗櫛,竟望不出多遠。
他只輕聲嘆了一句:「總是要長大的。」
他們說著話,不遠處傳來綠竹的喚聲。
原夕爭笑道:「我們家那管家婆來了,我可要回去吃飯了。」
曾楚瑜頗有一些不舍地道:「下一次見面,不知道又要幾時。」
原夕爭笑道:「我丟宮罷職了,這次回來要住很久,只怕你見多了就煩。」
曾楚瑜眉宇間總是有一些輕愁,輕聲道:「就怕子卿哥哥見了我煩。」
原夕爭失笑道:「怎麼會?」
兩人說話間,綠竹已經到了,她喘著氣捂著胸道:「小少爺,你沒聽到我叫你嗎?快些回去吧!」
她說著話,便上來拉原夕爭,曾楚瑜在一旁道:「綠竹,子卿哥哥已經成年,你往後不要再叫他小少爺了。」她轉頭笑道:「子卿哥哥,連綠竹都長成大姑娘了呢。」
綠竹板著臉,拉著子卿的衣袖道:「小少爺長再大,在我眼裡還是小少爺。」她說罷拉起原夕爭的手便走,原夕爭只好掉過頭衝著曾楚瑜苦笑了一下。
綠竹拉著原夕爭,走出了老遠才道:「小少爺,你以後還是少去見楚瑜小姐吧!」
原夕爭詫異道:「這又是為何?我以前日日去見她,你也沒說不好啊。」
綠竹翻了一下白眼,道:「小少爺,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假的不明白?」
原夕爭笑道:「不是楚瑜在家中得罪了你吧?」
綠竹將原夕爭的手狠狠一放,道:「如果原小姐要你娶她過門,你該怎麼辦?」
原夕爭大吃一驚,半晌才道:「我……我……我怎麼能娶她?」
綠竹嘆了一口氣,道:「我看原小姐是個有心氣的人,少爺,你以後還是離她遠一點。」
原夕爭沉悶地低了一下頭,道:「如此,我便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綠竹頗有一些憐惜地看著原夕爭,道:「小少爺,你能瞞到何時?」
原夕爭沉默很久,才抬起頭苦澀地微笑了一下。
回到家中,飯菜早已經熱好,噴香的柴禾餛飩(注3)端了上來,原夕爭剛才的那點愁緒早就拋之九天雲外,連連大叫好香。綠竹做柴禾餛飩最是拿手,皮子極薄,裡面用筷子抹一點肉餡,一滾便撈出,配上一點干蝦米,再加一點海菜,淋少許麻油,黑色的海菜,粉白色的蝦米,粉紅的餛飩在面湯裡展開來,便似美人輕展雲裳裙裾,極盡柔美。
原夕爭笑道:「怪不得又叫裙邊餛飩,我覺得都不合適,不如叫美人魚塘出浴更好。」
綠竹忍著笑道:「美人出浴便是美人出浴,你偏偏又多些花樣,什麼魚塘出浴!」
原夕爭指著碗道:「這美人倘若不是在魚塘裡出浴,頭上又怎麼會掛著蝦米跟水草呢?」綠竹剛撲哧笑出口,簾子便被掀開了,原母走了進來,立時二人便收起笑容,一個專心伺候,一個專心用餐。
原母坐到兒子的對面,拿起飯碗道:「還沒進門,就聽見你們嘻嘻哈哈,不知道我們家的家訓嗎?言有教,動有法,畫有為……」(注4)
原夕爭連忙道:「畫有為,宵有得,娘,我都記下了。」
原母淡淡地道:「記下了,還要辦得到。你既然辭了官,在家裡休養幾日也好,明日起去宗祠上香、打掃,然後給列祖列宗抄一通《法華經》回來。」
原夕爭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是」,原母才滿意地吃下第一口飯。
次日卯時,原夕爭便起,沐浴更衣,前往原村的祠堂。
看祠堂的是原夕爭的一個本家叔公,老人八十有余,駝背眼花,一見了原夕爭便道:「納蘭,需知本族族規,男子方能進祠堂。」
原夕爭嚇了一跳,半晌才道:「叔公,我是原夕爭。」
叔公睜開老花眼看了半天,才道:「果然是子卿,進去吧!」
原夕爭上上下下將兩堂打捕干淨,又上了一柱香,嘆口氣道:「各位列祖列宗也不用太過生氣,受柱香吧!」
剛弄完畢,綠竹已經提著早點來給原夕爭,見原夕爭正在慢吞吞地磨墨,便道:「小少爺,你這還不動工,這法華經要抄到什麼時候?」
原夕爭懶懶地道:「法華經的妙義即依因緣成佛,萬事即空,抄即不抄,不抄即抄。」
綠竹笑了一下道:「是,是,那是佛家,如今我們是俗人,還是抄上一抄,你也不想老太太生氣吧?」
原母生氣仿佛是原夕爭頭上的緊箍咒,他立刻便攤紙動筆。江南的冬日多是暖冬,淡水太陽透過祠堂院中的槐樹葉子灑落在紙上,映襯著漂亮的字體,生似紙生了墨香,氳氤流長。
而此時的建業碼頭,從一艘遠航的船上跳下來一位年輕人,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笑道:「柴平,這便是建業了?」他的相貌頗為俊美,挺直的鼻梁,飽滿的額頭,輪廓分明的臉上兩道挺拔的劍眉更是令人眼前一亮,年輕張揚裡透著一種淡淡的雍容。
「少爺,建業乃是南國都城,這裡人傑地靈,可謂風水寶地!」他身邊有一個人背著行李,看模樣也像似一個讀書人,但舉止之間又對年輕人頗為敬重。
年青人微笑道:「哦,自然,尤其是有一個人更是要見的。」
天色一晚,原夕爭提了文房四寶出了祠堂與綠竹還家,路上有說有笑。綠竹笑到酣處,便抱著原夕爭撐住自己的身體,原夕爭也反手將她抱住,免得她笑得太厲害,不慎摔倒,卻突然聽到有人叫原夕爭,回頭一看,見曾楚瑜臉色蒼白站在路邊。
「子卿哥哥,我有話要跟你講。」曾楚瑜道。
原夕爭笑道:「說吧。」
曾楚瑜看了一眼綠竹,卻不吭聲,原夕爭轉頭看了一眼{綠竹,笑道:「你還不給你家少爺把東西提回去。」
綠竹接過東西,用眼睛瞪了一下原夕爭,原夕爭回看了她一眼,意思是我明白。他們這麼一來,在曾楚瑜的眼裡倒仿佛是在眉目傳情,臉又白了幾分。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了村子邊的小林裡,曾楚瑜始終不言聲,原夕爭也看出來她心緒不佳,便也沉默著陪在她的身邊。
走了很久,曾楚瑜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子卿哥哥……你喜歡我多一些,還是綠竹多一些?」
原夕爭見她開口問自己這個問題,沉吟了一下道:「楚瑜,你跟綠竹不同,我與你是好朋友,但綠竹就像是我的家人。」
曾楚瑜凄涼地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原夕爭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們只能是好朋友,也將永遠都是好朋友!」
曾楚瑜突然叫道:「那你跟綠竹呢?因為她肯當你的一個妾侍,對麼?」
原夕爭苦笑,道:「沒有的事情,綠竹始終都是綠竹,不會變成我的什麼人!」
曾楚瑜嘴唇顫抖了一下,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做不了你的正妻,若是我也肯當你的妾侍,你會不會……會不會……」
原夕爭猛然抬起了頭,道:「楚瑜,你為什麼要輕賤自己,你在我的心裡很重要,但是你不可能是我的伴侶,因為……」
曾楚瑜沒能等原夕爭把話說完,便掩面而去,原夕爭懊惱地看著她聳動的肩膀,從自己的視線裡消失,還有那遠去的壓抑著的哭泣聲,方苦澀又無奈的嘆了口氣。
原夕爭有氣無力地回了自己的房間,連晚飯也沒吃就上了床。原母一見,誤以為兒子病了,急得手足無措,未了在床邊暗暗流淚,心中甚為怨恨自己把兒子罰到宗祠去,怕是著了風又或是那裡陰氣重,原夕爭受了什麼邪氣。
原夕爭只好坐起身來,道:「娘,我很好。」
原母拉著原夕爭的衣袖流淚道:「你可不要嚇唬娘,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原夕爭連忙做了一個鬼臉,站起身來,在床上蹦跶了幾下,道:「娘,你看你兒子這不生龍活虎的。」
原母這才破涕為笑,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原夕爭還是站立在床上,久久的,未了輕輕地冷笑了一聲,綠竹無比擔憂地看了原夕爭一眼,道:「小少爺,你沒事吧?」
原夕爭慢條斯理地道:「明明是女子,心裡卻以子為天,簡直是莫名其妙!」
綠竹撲上來,捂住原夕爭的嘴道:「小少爺,女人的心,你就不用操了,你中過秀才,中過貢生……是有功名的人。」
原夕爭一把拉過被褥,將自己卷了起來。綠竹看著他的背影,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昱日,族長原炟接到了一份禮部公文,公文意喻不祥,只說是要接待—位異國的使臣,但給這位使臣作陪的卻是當今的十皇子楚因。原炟不免心中忐忑,心想此人的身份即便不是一名異國皇親,也要是一名公爵、一名大臣。整個原村都家家戶戶打掃庭院,忙得人仰馬翻,唯獨在祠堂裡抄經文的原夕爭依舊逍遙自得。
楚因雖不是嫡孫長子,但也是當今受寵貴妃的兒子,因此光衝著他,原炟也要窮其排場款待來賓。又因為日前傳出十皇子正在選妃子,所以原炟頗有一點私心,倘若自家的女子被挑中,那豈不是一椿天大的好事。這件事情在族裡一傳閱,各系凡是有女兒的都敲破了腦殼,想著怎麼在楚因過來這短短的一日裡,叫自己的女兒引起他的注意。
注1:旗杆石是過去凡是子孫有功名者便可在宗祠前打造旗杆石,南北略有不同,北方的是一根木柱,上面是一個鬥箕,似盛米的鬥箕,四面雕刻有鏤空的銅錢,取意富貴榮華。
注2:《碩人》是《詩經》「衛風」中的一首。
注3:柴禾餛飩是江南的一種小吃,俗稱小餛飩,也叫裙邊餛飩。
注4:北宋理學家、教育家張載十五歲,其父病故於涪州任上,全家護柩回開封,行至勉縣武候祠,張載拜謁後題言:言有救,動有法,畫有為,宵有得,息有養,瞬有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