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反正也沒什麼事情,秦鋒於是便陪著洛槿初來到十裡外的山腳下,那些病人一聽說終於有了救命藥,個個激動也不用提。洛槿初看診後,心中也是鬆了口氣,對眾人道:「還好,你們當中沒有病入膏肓之輩,吃了這藥,總算性命是可以保住的。」
話音落,卻見眾人臉上都露出哀傷神色,一個中年人喃喃道:「是啊,重的都死了,昨兒我們剛剛掩埋了娟兒的爺爺,唉!若是諸位早來一天……」
洛槿初道:「年老之人,又病到那個地步,就算是我們早來一天,恐怕也毫無辦法,大哥不要傷懷了。說起來,這次疫病已經算是萬幸,病程長,起病也不是十分急促,還算給我們留下了一些時間。難道沒聽說五年前遼東那場大瘟疫,足足要了幾萬人的性命,唉!」
眾人沒想到洛槿初這樣一個千金貴女,竟也會為他們這些區區草民的性命憂心,當下便有個婦人感動道:「姑娘這般悲天憫人的性子,定是菩薩托生的。既如此,三裡之外倒也有一大家子盡數染了時疫,不知姑娘能不能……」
不等說完,已經被先前說話的中年人喝止,聽他道:「那家人奇奇怪怪的,誰知道是什麼勾當?說是染了時疫,可我前天分明還看見他們去打獵,那些人也凶得很,你這婆娘亂說什麼話?萬一讓姑娘和這位公子以及幾位兄弟再遇到危險,我們豈不是萬死難贖?」
「咦?還有這樣人?」
洛槿初一下子就好奇起來了,看了秦鋒一眼,才又問道:「那是家什麼樣的人?盡數染疫?這卻是有些奇怪了,論理說,現在疫病橫行,一般大家族都有了隔離經驗,怎也不至於一大家人盡數染疫啊,何況剛剛聽大哥大嫂的意思,那家人為數還不少呢。」
「可不是不少呢?足足有三五十人?當中有位公子,著實驕傲得很,有一次我家這口子不過是想進山打幾隻兔子回來吃點好的,結果遇見那公子,兔子都被搶走了,我家相公氣不過,說他染了時疫,嚇得那公子就把兔子丟到山林,還不許我家相公去撿回來,說不然就打斷他全身骨頭……」
這婦人因為丈夫受了委屈,一直就在心裡窩著,如今總算有了傾聽對象,忍不住便滔滔不絕起來,正說得起勁兒,忽然就見秦鋒霍然起身,面色大變,只把她嚇了一大跳,登時訕訕的不敢再說。
「喂,你怎麼了?搞什麼鬼呢?」洛槿初見婦人被漢子數落,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連忙起身瞪秦鋒,卻見他面色變幻不定,然後也不理她,逕自問明瞭那一大家子的居住方向,竟是拉了洛槿初轉身便走。
「喂喂喂!鬆手,別想著造成既定事實,我就不得不嫁給你。」洛槿初氣得咬牙,拚命在秦鋒手上敲著,然後氣沖沖道:「你究竟怎麼了?可是那家人有什麼問題?」
「當然有問題。」一直走出很遠,秦鋒才停了腳步,他雙眼閃著興奮光芒,對洛槿初小聲道:「你自己想,我看看你能不能猜出他們的身份。六姑娘冰雪聰明,我覺著這些混賬東西恐怕也逃不過您的法眼。」
「得,先別給我戴高帽子,免得等下我猜不出來,你就有了嘲笑我的理由。」洛槿初撇撇嘴:「哼!我才不上你的當呢。不過你這傢夥做什麼這般興奮?好像遇到了肥公雞的狐狸,除了京城的幕後黑手被抓出來,我想不到你有什麼理由……」
她說到這裡,猛然醒悟過來,京城裡的幕後黑手是肯定不會在這裡的,但是現在滿世界被通緝的,可不是另有一撥人。
想到此處,洛槿初一顆心肝也不由得撲通撲通跳起來,顫聲道:「我的個天爺,秦鋒你……你你你不會告訴我說,那大家子人是……就是逃出來的蘇州知府或者江蘇巡撫吧?不會這麼狗血吧?」
秦鋒眼中笑意更濃,情不自禁伸出手幫洛槿初理了理額前劉海,點頭笑道:「我就說六姑娘冰雪聰明,照我看,怕是□不離十了。」
「我的天啊……」洛槿初激動地緊緊咬住自己的拳頭,一顆心激動地都跳到嗓子眼兒裡了,一疊聲道:「這……這不可能吧?怎麼可能?我的天……本姑娘……本姑娘難道是福星下凡?怎麼……怎麼就臨時起意要來看看病,盡下醫者本分,竟然就能撿下這麼一件天大的功勞呢?天啊太激動了。」
秦鋒被她嬌憨臭美的模樣逗得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六姑娘,如今看來,你是福星下凡無疑了。放心,我會在回京復旨之時,在皇兄面前給你請功的。」
「少來,之前不知道誰說我是烏鴉嘴的,哼!別以為現在灌我幾句迷湯,之前的仇就可以一筆勾銷,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哼!」洛槿初對秦鋒橫眉立目,眼中卻仍是滿滿的興奮。
既然有了懷疑,秦鋒當下便不再遲疑,召集了十個侍衛就要去闖那一大家子的地盤。
然而這時洛槿初卻忽然想起之前婦人說過的話,不由得一把拉住秦鋒,正色道:「不行不行,這事兒還要從長計議,不如先去前面找官府幫忙,你沒聽那個大姐說嗎?他們的家丁護院似乎不少,而且都很兇悍的樣子。」
秦鋒沉聲道:「不行,遲則生變夜長夢多。如果那一大家子真是逃犯,勢必如同驚弓之鳥,只怕已經知道咱們來過這裡了,萬一他們不敢冒險停留,再跑了怎麼辦?兵貴神速,必須現在就去。」
「可萬一對方人多勢眾,你們雙拳難敵四手怎麼辦?你這傢夥熬了這麼多天,精神還能支持嗎?別再受了傷……」洛槿初急得跳腳,不等說完,就被秦鋒做手勢讓她閉嘴,只見世子爺苦笑道:「六姑娘,我可實在怕了你的烏鴉嘴,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話?祝我們旗開得勝什麼的?」
洛槿初氣結,登時也顧不上秦鋒的死活了,恨恨道:「烏鴉嘴說好話不靈驗,只有說壞話才靈驗你不知道嗎?好吧好吧你去吧,反正萬事小心點兒,我可不想給你治……」說到此處,忽然驚覺,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巴,將後面幾個字嚥了回去。
秦鋒哈哈大笑,伸出一隻手握拳道:「姑娘放心,必定凱旋而歸。」說完留下兩個侍衛保護洛槿初香草等人的安全,他和另八個侍衛便轉身而去。
洛槿初看著那幾個人影消失,不知為什麼,心竟然一下子就揪了起來,她忽然跳出馬車,對旁邊兩個沉默的禦林軍侍衛道:「我們在這裡根本沒有什麼危險,你們快去幫秦鋒,萬一對方人多,你們兩個武功最高,還是不小的助力。」
禦林軍侍衛自然想去幫秦鋒,然而世子爺嚴令,他們又豈敢違背,只能默默搖頭。洛槿初威逼利誘,只說的口乾舌燥,最後甚至不顧淑女儀態都跳腳了,也沒能說動那兩個侍衛。
「姑娘,不要說了,只怕世子爺這會兒都和那些人戰在一處了呢。」香草歎了口氣,抓住眼看就要發飆的洛槿初的胳膊,成功讓差點兒陷入暴走的某千金回過神來。
「石頭,冥頑不靈。」洛槿初恨恨跺腳,又翹首向遠處眺望,搓著手道:「戰鬥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吧?這都過了半個時辰,怎麼還不回來呢?真是的,他們只顧著打的痛快,不知道別人擔心嗎?」
「姑娘,依照那位大嫂說的方位,只怕半個時辰,世子爺剛剛能率人趕到那裡,您稍安勿躁。」如果是平時,香草即便嘴上不說,心裡也要取笑姑娘對秦鋒世子是言不由衷,其實心裡都喜歡人家了。只是眼下,她也十分擔憂,自然就沒心思在心中吐槽主子。
什麼叫做度日如年,這一次洛槿初算是徹底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算什麼?你試過一個時辰就好像過了一年的滋味嗎?切,什麼度日如年一日三秋之類的詞,和她一比簡直都弱爆了。
直到兩個時辰,唔,用三姑娘的心理來衡量,應該是「兩年」之後,總算看到遠處現出人來,洛槿初的心差點兒飛出嘴巴,咬牙瞪眼踮起腳抻長脖子看過去,卻是分辨不出來那些剛出現的人是敵是友。
「回姑娘,是世子爺回來了,後面還綁了一串粽子,應該是旗開得勝。」留守侍衛之一看著洛槿初那姿勢實在辛苦,可憐六姑娘身體纖細矮小,就算踮起腳尖抻長脖子,幫助應該也不大吧?
「你怎麼知道的?」洛槿初明顯是因為過度擔心而讓智商收到了致命損傷,扭頭雙目灼灼看著那名侍衛,緊張問道。
侍衛之一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盡量恭敬的回答道:「回姑娘的話,屬下是練武之人,目力比較好。」他想了想,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而且屬下比較高,所以看得比姑娘清楚完整。」
洛槿初:……其實你可以不用加上後一句話,不,你只告訴我第一句話就可以了。
人群近了,這一次就連洛槿初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秦鋒意氣風發的模樣,一顆心總算落到了肚子裡,她高高興興的上前,拍掌道:「我就說我是你的福星,如何?果然凱旋而歸了吧?你還說我是烏鴉嘴,哼!」
秦鋒咳了一聲,小聲道:「其實你真的是烏鴉嘴。」
「什麼意思?」洛槿初雙目圓睜:「不是把人抓來了嗎?你不是打贏了嗎?怎麼還敢誣陷我?」
「可是我受了傷。」
秦鋒「無辜」的看著洛槿初,見到對方一瞬間緊張起來的神情,心中驀然一暖,一直以來放在心頭的大石頭倏然落了下去,別說他自作多情,他就是知道,自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計劃成功了,這死丫頭那擔心的模樣絕不是普通朋友,若是她受了傷害,自己也就該是這樣子,完全沒辦法冷靜,慌張失措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受……受傷了?」洛槿初的聲音彷彿是在風裡飄著的,她覺著站都有些站不穩,踉蹌了一下,幸虧香草在身旁扶住。直到片刻後,她方才勉強穩定了情緒,顫聲道:「給……給我看看,傷的重……重不重……」
傷得重還能站在你面前嗎?果然也是關心則亂了吧?秦鋒心裡笑得如同一隻偷了公雞的狐狸,然後把手伸到洛槿初面前,上面一道血痕倒也醒目:「嗯,激戰中不小心被一個護院的刀尖劃了一下。」
沉默,空氣中的氣壓彷彿倏然降低了好幾個,香草戰戰兢兢放開了扶住自家姑娘的手,總覺得如果這時候阻止姑娘暴走的話,自己很可能成為炮灰。
「你去死吧。」
片刻後,名叫洛槿初的火山岩爆發,六姑娘一腳踢在秦鋒腿上,強行抑制住從對方腰裡奪過寶劍追殺的衝動,轉身上了馬車,一邊探出頭怒叫道:「以後別想我再和你說一句話。香草,上車,環兒,上車,月兒,上車,誰敢給他包紮,我就把她丟進河裡餵魚。」
香草額頭上有冷汗滴下,默默和環兒月兒上了馬車,一邊忍不住在心裡尋思著:那道擦傷……好像根本用不著包紮吧?可憐的姑娘,真是被秦世子給氣糊塗了。
雖然惹得洛槿初徹底化身為河東獅,但秦鋒眼角眉梢卻全是笑意:六姑娘,你也有這一天嗎?不枉我對你魂牽夢繞了這麼些日子,你也終於知道情愛的磨人滋味了吧?
被繩子拴著好像一串粽子的囚犯們淚流滿面:喂喂喂!你們兩個,當著我們這些重犯的面兒兒女情長真的好嗎?
抓到了蘇州知府,秦鋒很是高興,當下決定前往揚州,如果欽差蔣如雲還在揚州,那自然最好,或許還可以給治療疫病出一份力。如果欽差已經離開揚州,那就把這重犯交給揚州知府,那是秦宇的門生,素來也以正直聞名,他應當會好好處理。
揚州距離蘇州不遠,改道後不過兩天,便已經來到揚州城,揚州也發現疫病,只不過因為官府處理的及時,所以尚未蔓延開來,危害尚小,即使如此,來往行人車輛也受到嚴格盤查,聽說他們是從蘇州地界而來,守城士兵直接將他們帶到了隔離所,言明需在此處觀察三天,如果確實沒有疫病,才可允許他們進城見知府大人。」
秦鋒哭笑不得,得知蔣如雲已經離開揚州前往杭州,他便修書一封,吩咐隔離所看管的士兵送去揚州知府衙門,那士兵早對這人身後一串「粽子」感到好奇,待聽說是逃犯,不敢怠慢,飛跑了去揚州衙門送信,不到半個時辰,只聽門外嘈雜聲音響起,接著揚州知府親自迎了進來,見到秦鋒便行禮道:「下官見過世子,不知世子怎會下江南?還捉拿到了蘇州知府一家?莫非是聖命派您前來?」
「是,皇上派我來的,卻不是單單為了捉那貪官,他們一家不過是報應臨頭,被我順手一窩端了而已。」秦鋒微微一笑,接著將自己受聖命派遣,暗中來清除江南官場貪墨,治療時疫維持秩序的目的說了,揚州知府這才恍然大悟,連忙就要請他們入府衙接風洗塵。
卻聽那送信的小兵在旁邊小聲道:「這……這不成,世子爺還沒過觀察期,大人親自製定的規矩,怎麼可以改?萬一他們……」不等說完,便聽揚州知府黃世祥斷喝一聲道:「混賬東西,世子爺入我府衙,就算染病自然染了我,何用你操心?」
洛槿初在內室,聽見這話忍不住便是「撲哧」一笑,香草也忍不住笑了,對她小聲道:「這位大人倒是性情中人,真奇怪,明明是訓斥人的話,聽著卻覺著親切,一點沒有以勢壓人的感覺。」
洛槿初收了笑容,感歎道:「所以揚州城方能依舊保持繁華,且疫病危害亦是降到了最低,秦學士讚賞的人,果然不錯。若非這位大人賢明,那小兵又哪裡來的膽子反駁?更何況,秦鋒下江南,秦學士竟然沒有對他的親信門生透露,由此可見秦家的為官之道了。」
香草抿嘴一笑,心想姑娘又發現了一項秦家的好處,怕是這樁姻緣怎也逃不脫了吧?
秦鋒也很欣賞這個「盡忠職守直言犯諫」的小兵,還在黃世祥面前讚許了他,這才隨著黃世祥來到揚州府衙。黃世祥聽說能夠治療疫病的方子已經出來了,不由得大喜過望,歎氣道:「蘇州疫病爆發,無人敢去,竟到現在還沒有傳出這信息,是下官失職。」
秦鋒搖頭笑道:「不是你失職,而是蘇州城裡,此時恐怕正是暗鬥的最緊要時刻,唉!也不知結果能如何?不過金湛當能應付得了,不然我也不能放心離開蘇州城。」
黃世祥雖是好官,卻也是官場上的人精,一聽秦鋒這話,心裡便明瞭蘇州時疫必定牽動了朝堂上的爭鬥。因心下一凜,也不敢多問,只是聽秦鋒提到了金湛,他不由得好奇道:「可是那位富甲天下的金家三公子?聽說他是仁親王妃的侄兒,卻無心仕途,只喜經商,短短數年間,便積攢下富可敵國的財富,之前他是在我揚州居住的,後來去蘇州住了些時日,不知怎的,竟為了一個男人……」說到此處,猛然醒覺失言,連忙住口,心中暗悔自己孟浪,這種男男之間的齷齪事,哪能在世子爺面前分說,豈不是汙了對方的耳朵?
卻不料秦鋒一點不以為忤,聽他這樣說,便呵呵笑道:「你這樣說,那是沒錯兒了,就是那個金湛,他的心上人便是一個叫做曹子秋的。」因將蘇州經過簡單和黃世祥說了下,這是父親的親信門生,他自然信得過。
黃世祥聽了這些話,不由得撫掌笑道:「世子爺年紀輕輕,這識人的本領卻絲毫不遜於閣老。這事兒交給金湛,您儘管放心吧,恐怕不日就要有好消息傳出來。下官在揚州,因為差事當得還過得去,如今已有五年,那金湛此前在揚州居住做買賣,下官知之甚詳,實在是天下間最精明的一個人,我只可惜他沒有走仕途,不是下官誇讚他人,若是他有心官場,怕十年之後,我大周朝就要出個最年輕的一品官了。」
秦鋒本來就對金湛很有信心,此時聽黃世祥也如此盛讚,心中更是篤定,因兩人笑談了下當前官場形勢和北疆戰爭,提及這次大戰,黃世祥也是憂心忡忡,言說自己已經嚴格控制鹽場,又制定了幾項在民間收購糧食的規定,只怕這場大戰不可能短期內結束,到時糧草勢必是重中之重。
秦鋒自然贊同他的意見,聽了他制定好的那些徵糧舉措,也不由得十分讚賞。再聽說他嚴控兩淮鹽場以備將來用鹽引換糧,心中更是佩服,暗道難怪此人能得父親青眼,果然不同凡響,揚州任三年一換是鐵律,他竟然能破了這規矩,做了五年的知府,可見皇兄對他也是信任欣賞有加,假以時日,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兩人相談甚歡,秦鋒自覺從黃世祥這裡學到了許多東西,因此直到後半夜,方才分別,自去睡覺不提。
因為這個,秦鋒便有意多在揚州留幾天,想再和黃世祥學習一下,他知道自己雖是江湖人,日後卻註定要在朝廷混,哪怕再不願意,總也要混個幾年,齊雲或許還會念在他「勤懇」的份兒上放人。所以黃世祥的為官之道,自然是他需要學習的。論理這些秦宇也可以教他,然而三人行必有我師,秦宇雖是大學士,為官風格和經歷到底與黃世祥不同,能夠博采眾家之長,自然更好。
誰知秦鋒算盤打得不錯,可第二天一道聖旨,便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