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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日常》第138章
☆、第139章

 睿王妃等人到了外院,見到了神色冰冷的三公主。

 三公主在眾人眼中,自來是說話囉嗦的那個,但是這次情緒不佳,見到幾個人便站起身來,「隨我離開這兒吧,別丟人現眼了。」

 睿王妃有些不悅,沉聲問道:「你這意思是說我做錯了?」

 「你沒做錯。」三公主冷冷一笑,「我為著哥哥做錯過事,恰好有人知曉。不然,我才不管你怎麼丟人現眼!」見睿王妃要還嘴,挑了挑眉,加一句,「怎麼,要我將幫你們做過的事公之於眾麼?」

 睿王妃不敢吭聲了。

 「此事到此為止,這話我只說一次。」三公主眼含鄙夷地看著周夫人及其兩個女兒,「人是怎麼下賤到你們這種地步的?!」

 周夫人母女三個俱是漲紅了臉,卻不敢嗆聲反駁。誰不知道三公主不好惹?尋常人誰敢開罪她?

 三公主走出襲府的時候,步子越來越慢,心神有些

 恍惚。

 睿王妃暫且放下了那份不悅,溫聲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三公主沉了片刻,才側目看著她,緩緩抿出一抹笑容,「沒怎麼。只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有些不知何去何從了。」

 「還是放不下那樁心事?」對這個皇妹的事,睿王妃還是知道一些的。

 「不是。真不是。」三公主搖了搖頭,「這件事,你不該與母后自作主張。這種事,要因人而異。換個別人,說不定會感恩戴德,但是襲少鋒不可能接受。你們這樣等於是激怒他。眼下是我們有求於他,不是他怕我們什麼。也別以為襲夫人是你們能哄騙嚇住的,她要是沒一點兒主心骨的,走不到今日。你以為襲府的水淺麼?」

 睿王妃臉色灰敗,「可我們也是沒法子,王爺焦頭爛額,只要有一點兒機會,我總該試一試。」

 「那也不能打這種主意。這下好了,之前忙活半晌給的好處,這次全部抹殺了。」三公主歎了口氣,顯得分外疲憊,「下不為例。這次襲少鋒是要我來打圓場,再有下次,他不會這麼客氣。我那些過失,在他眼裡不值一提,要我過來做一次好人,不過是不想為難你罷了。」

 「可你這到底是怎麼了?」睿王妃看著她似是從骨子裡透著疲憊的樣子,不免有些擔心。怕她就此萬念俱灰,再不能幫襯她與睿王分毫。

 三公主苦笑,「心結算是打開了,反倒更無所適從。得了,別拿我說事兒了,與你這筆爛帳無關。」

 **

 轉過天來,淮南王進宮請罪,自動交出手裡全部錢財,對皇上斥責的罪名供認不諱,請皇上恩准他日後在王府閉門思過、抄經靜心。

 皇上實在是沒料到他會有此舉,有沒有的罪名全都應下了,有沒有的罪名都不至死,由此也便收斂了脾氣,頷首同意,語重心長地教誨一番。

 淮南王躬身聆聽,末了主動供出他曾聽說的一些秦家老太爺與秦明宇的過失。

 皇上眼中閃過欣慰、愉悅,臉卻板的更緊,追問原委。

 淮南王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皇上猛力拍打龍書案,斥責他只憑一些捕風捉影的閒話便彈劾朝廷命官,著實糊塗。之後不耐煩地擺一擺手,讓他滾回府中思過。

 淮南王連忙告退,依言回府思過。

 過了幾日,皇上因為淮南王大肆斂財等不小的過失,積郁成疾,要好生將養一段時日,命太子監國。

 秦明宇想到了襲朗曾經說過的話,不得不欽佩。襲朗也好,他那些幕僚也好,真是把皇室這些人都看透了。

 碰面時他問了問襲朗:「怎麼算的這麼准?」

 襲朗就笑,「這可不是我算得准,是我們家老太爺把這些人的脾氣摸透了。去寺裡修身養性之前,給我留了點兒東西。」

 秦明宇很替好友高興,「到末了,你家老太爺終於想明白了。不容易。」

 襲朗笑容清朗,「的確是不容易。」

 「以後怎麼著啊?」秦明宇問的是老太爺和襲朗的父子情分。

 「還能怎麼著,順其自然。」襲朗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將前塵事都抹去不提,他也不見得完全理解、體諒。沒緣分,認了。」

 「往後跟你兒子親熱點兒就行了。嗯,對了,」秦明宇取出一個雕刻觀音像的羊脂玉牌,「去璞玉齋看到的,成色不錯,留著給你兒子戴。」

 襲朗接到手裡,蹙眉道:「怎麼一口一個兒子?我滿心巴望著是個女兒呢。」

 秦明宇哈哈地笑,「還不都一樣?兒女雙全多容易呢。」隨後又道,「太子是不是得了皇上的提點,刻意讓你跟蔣修染綁在一起?」

 襲朗頷首,「是有那麼點兒意思。」

 「你留心點兒,別讓他把你帶溝裡去。」

 襲朗哈哈大笑,「我跟他可走不到一條路上,就是一輩子掐架的命。」

 「這我信。」秦明宇也笑,「你們倆要是能一個鼻孔出氣,可真就是活見鬼了。」在心裡補了一句:為了那個人除外。

 「走,跟我相看以後的妹夫去。」襲朗偏一偏頭。

 秦明宇問道:「冬兒的婚事還沒定下來?」

 「沒呢,得抓緊了。」

 秦明宇先一步走向馬車,襲朗喚住了他,「明宇,以後如果……別怪我。」

 秦明宇略一思忖,灑脫的笑,「說什麼呢,關你什麼事兒?我都明白。」

 真的,什麼都明白。

 都是在紅塵俗世中打滾的人,哪裡有真正的好人壞人。誰多一份真心,誰多一份耐心,就該得到回報。

 他是那個少了耐心、恒心和清醒的,甚而這些年都不瞭解她喜歡什麼,不能博得她展顏一笑。

 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為了錯失一段情緣便遷怒別人,總不能因著自己得不到,就阻撓她被別人善待。

 就像襲朗常說的那句話:一碼歸一碼。

 兒女情長不該與別的是非混為一談。

 如今清醒了,想到這些總是心裡抽痛,亦因此分外明白,他不是她最好的出路。

 如果襲朗認可一個人,最起碼,於她而言,那個人待她最好。

 **

 這兩日,襲朗偶爾會去老太爺的書房翻閱公文卷宗,一次回房說也不知道老太爺是什麼心思,把書房佈置得不倫不類,讓她得了空去看看,重新佈置一番。

 她很熱衷這種事,爽快地答應下來。

 這日午後,她帶著兩位媽媽、含笑幾個丫鬟去往老太爺的書房,經過穿堂時,遙遙瞥見兩個人,停下了腳步。

 是襲朧,還有一個男子,好像是襲朗最近新收到身邊的一個幕僚。

 男子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面如冠玉,容顏清雋,現身說法何為玉樹臨風。

 此刻,他一手握著一卷畫軸,正面含微笑地與襲朧說著什麼,襲朧神色專注地看著他,偶爾點一點頭,末了曲膝行禮,似是在道謝。

 男子後退一步,拱手還禮,隨後離開。

 襲朧轉身望瞭望他的背影,唇畔浮現笑意,之後與身邊兩名丫鬟向穿堂走來。

 香芷旋神色如常地舉步前行。

 襲朧看到了她,快步走上前來,「四嫂,你怎麼又出來走動了?」

 香芷旋駭笑,「總悶在房裡會生病的。」這都怪那些大驚小怪的管事、丫鬟,好像懷胎之後整日躺在床上才妥當。

 襲朧見侯媽媽、藍媽媽跟在後面,放心地笑了,「你別怪我大驚小怪的,我看見你忙忙碌碌就心驚膽戰。」又解釋自己的行蹤,「我想去老太爺的書房找一本畫冊,是小時候看見過的,有一幅圖可以描下來做花樣子,走到半路才想起四哥這兩日常去,我怕裡面有什麼要緊的公文卷宗,就折了回來,要去問問你再說。」

 「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

 襲朧笑著點頭,又道:「這幾日,四哥命人來書房拿東西的時候,總是一位公子前來,好像是四哥新招募來的幕僚吧?」

 「好像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那位公子也不知是何出身,知道的事情還不少呢。」襲朧笑著攜了香芷旋的手,「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帶著幾名丫鬟採集花露,想要用來泡茶。他看到了,就問了兩句,後來告訴我,將茶葉用細紗包裹起來,入夜放在含苞欲放的荷花裡,第二日清早取出,用來泡茶還不錯。我後來就試了試,果真別有一番韻味。」

 香芷旋贊道:「倒是個風雅之人呢。」

 「是啊。」襲朧笑了笑,「方才他去書房,聽說是得了四哥的吩咐,來取一幅輿圖,走了個對面,就寒暄兩句。他得知我為何去書房,告訴了我一個繡鋪的名字,說那個鋪子裡有很多罕見的花樣子——他也是聽他的妹妹說的,還說我要是相信,就讓丫鬟去那個鋪子裡看看——那兒的花樣子是能買回家中的。」

 「那明日我們就讓人去看看。」香芷旋笑著應聲,心裡想著,冬兒今日可是比平日裡話多一些,看起來是打心底的高興。或許是因著那位公子的緣故?再想到「讓丫鬟去那個鋪子」一句,覺著那個人說話很是周到。

 而那位公子到底何許人也?

 她再回想一下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情形,腦海裡閃過「般配」二字。

 這好像有點兒荒謬了,要是跟襲朗提及,他不取笑她才怪。

 但是,真就是挺般配的——胡思亂想半晌,她還是這個結論。

 都說生個孩子傻三年,這還沒生呢,就開始犯傻了?她揶揄著自己。

 **

 襲朗看來看去,最滿意的還是新甯伯世子陸星南。

 在與寧氏、香芷旋說起之前,他想著還是先問問襲朧更妥當。萬一小丫頭很不情願呢?那他就要重頭選人了。

 晚間,他讓小廝把襲朧喚到了外書房。

 襲朧不明所以,從來不覺得外書房是自己該來的地方,進到門裡,有些緊張地問道:「四哥,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了?」

 「胡說,你一個小丫頭能做錯什麼事?」襲朗指一指書案對面的椅子,「坐下說。」

 襲朧松了一口氣,落座後,語氣輕快起來,「不是訓我就成啊。」

 襲朗敲了敲桌面,又捏了捏眉心,「我就直說吧——這幾日我沒閑著,幫你相看了幾個人,眼下我看中了一個,是新甯伯世子。單拎出來辦事妥當,有些才華,放到人群裡也很出挑。你別不自在,長大了,終究是要嫁人,我和母親、你四嫂都希望你嫁得相對於來講是最好的門第。你同意與否都要與我照實說,這家不行,我再繼續給你相看。」

 襲朧聽得前幾句,垂下了頭,臉不自主地漲紅了。聽得末尾幾句,心裡很是感動。她何嘗不知道,母親、四嫂今年都在為她的婚事迎來送往費神斟酌,沒想到的是,四哥竟會為她親自物色人選。

 她定了定神,斟酌之後,抬眼看著襲朗,笑,語氣卻很鄭重:「我聽四哥的。」

 「我可當真了啊。」

 「你可真是的……」襲朧又氣又笑,「這種事,我怎麼會胡說呢?」

 襲朗笑起來,「那就行。明日讓母親跟你四嫂張羅起來。」頓了一頓,又問,「你知道新甯伯世子是哪一個吧?」

 襲朧瞪了他一眼,「我從哪兒知道啊?」

 輪到襲朗意外了,「小廝明明說你們見過面,我記錯了?」

 襲朧驚訝地看著他,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襲朗不相信自己記錯了,問道:「近幾日去老太爺書房取東西的人,你沒見過?」

 「啊?」襲朧睜大了眼睛,「那個人就是新甯伯世子?」

 襲朗嘴角一抽,「你跟他見過面,連他姓什麼是什麼人都不問問?」

 襲朧白了他一眼,「在府裡晃來晃去的人多了,我遇見一個就要盤問一番嗎?這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問一個外人的底細啊?」

 襲朗抬手撓了撓額角,「得了,你有理,你說的對。」語聲微頓,「話說回來,你覺得他怎麼樣?」

 襲朧垂下了頭,半晌才小聲回一句:「不是說了麼?我聽你的。」

 襲朗看著妹妹漲紅的小臉兒、眉間隱隱的喜悅,放下心來,由衷一笑,站起身來,「走,我送你回內宅。」

 襲朧乖乖地跟在他身側,漫步回內宅。

 襲朗邊走邊叮囑道:「日後母親再教你持家之道、算帳之類的,不許敷衍了事。好好兒學,再跟著你四嫂歷練一番,有好處。」繼母偶爾會跟他抱怨,說冬兒學琴棋書畫針織女紅分外上心,算帳管家這些卻總是興致缺缺,沒個正形。

 「嗯。」

 「再有,缺什麼跟我說,我給你添置。」襲朗側目看她一眼,語帶笑意,「你可別嫌我囉嗦,平日我也沒工夫跟你說話。」

 「四哥……」襲朧停下腳步,抬眼看著他的時候,已是眼淚汪汪的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你亂打算什麼啊?我還想多留在家裡幾年呢。你倒是好,這說著說著,怎麼像是我很快就要離開家了?」

 「你可真是……」襲朗拿她沒轍,抬手給她拭去滾落腮邊的淚,緩聲安撫,「這麼大人了,怎麼還哭鼻子?就算你想早些嫁出去,我們也得多留你兩年。可是該說的話我得提前說下,總不能讓你臨陣磨槍。再說了,給你提前置辦些東西,來日不用上帳,也是為你好。」

 「這還差不多。」襲朧用帕子擦了擦眼淚,語聲有點兒悶,「我都記下了,會照辦的。」

 「知道就好。平日好好兒陪陪母親。」

 「嗯!我曉得。」

 兄妹兩個說著話,回到了內宅,襲朧回了自己房裡,襲朗則回了清風閣。

 時間還早,香芷旋在西次間的書桌前作畫。

 襲朗走過去看了看,就笑了起來。

 她畫的是陸星南和襲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襲朗敲了敲桌案。

 香芷旋添上最後幾筆才抬頭看他,「你看著怎樣?」

 「不錯,般配。」

 「真的啊?」香芷旋雙眼放光,「你也這麼想嗎?」

 「我不這麼想的話,這一陣子忙什麼呢?」襲朗轉去大炕上落座。

 香芷旋聽出話裡玄機,起身到了他面前,拽著他的衣袖搖晃,「快跟我說說。」

 「你先給我坐下。」襲朗等她坐在自己身側,這才問道,「你也不知道畫裡的人是誰?」

 「不知道。」香芷旋有點兒沮喪,「我沒問過趙賀,沒當回事。趙賀呢,又是我問什麼他才會告訴我什麼。他也挺忙的,我不好意思總是為小事喚他來說話。」

 「怪不得。」有些事情,內宅這些人的反應最是敏捷,而有些她們覺得不該過問的事,便會齊齊忽略。他笑了笑,細說由來。

 香芷旋一直靜靜聆聽,聽完之後滿眼欽佩地看著他,隨後又是嗔怪,「不早說。既然人已開始在府裡晃,怎麼也不跟我們說呢?虧得我們還整日裡發愁怎樣相看呢。」

 襲朗笑著解釋道:「前幾天才將他帶到身邊的,之前也是想再看看有沒有比他更出色的。這人都是一樣,扔在人群裡還顯眼,那才是人才。」

 香芷旋滿足地歎息一聲,「明日再讓母親看看,這門親事就成了。媒人再來說項的時候,就能下定了。」

 「嗯。」

 香芷旋又問:「你把新甯伯世子帶在身邊做什麼啊?又不用你教學問,做人就更不用了,人家陸家可是清貴之家,多少年都是這個門風。」

 「讓你一說,我好像是一無是處了?」襲朗把她摟到懷裡,咬住她唇瓣,「跟我什麼都學不了麼?」

 香芷旋笑著別轉臉,「跟你當然也學得到東西,學著耍賴耍壞,還可以學怎樣頂門定居、照顧家人。」勾住他肩頸,把臉埋在他胸膛,又問,「老太爺能夠指點我大哥的學問,說沒說過你的文采如何?」

 「說過。」襲朗語帶笑意,「他跟你大哥說,我是被小時候的西席帶歪了,筆鋒學誰也不能學我,那是能把主考官氣吐血的手法。還說這輩子教誰大抵都行,只有我不行,他再活一次也教不了,看著就火冒三丈。」

 香芷旋笑不可支,「這話我可得記下,以後可不能讓你教孩子讀書。」老太爺的話也不是都不能信的。

 「我不教,你來教。」

 「我更不行。等孩子大一些了,讓叔父教他最好。」

 「還真是,到時候我們一起跟他好好兒說說。」他將她抱到懷裡,拍打著她的背,輕輕搖晃,「但是,最好還是先添個女兒。」說著話,一手落到了她腹部,「太醫和盧大夫把脈怎麼說的?不都說他們能診出是男是女麼?」

 「當然都說是男孩兒了。」香芷旋見他有點兒失望的樣子,揶揄他,「你敢嫌棄孩子,往後不讓你抱他。」

 「什麼叫嫌棄?只是更喜歡女兒一些,這都不行?」

 兩個人說著話,元寶慢吞吞走進門來,搖了搖尾巴,往前走了幾步就趴在了地上。因為紫蘇約束得厲害,有很久了,它都自動地與香芷旋保持一段距離。起初是滿眼委屈,用了一段日子才接受了現狀,平日也只能與襲朗撒著歡兒地嬉鬧,並且是在香芷旋不在場的前提下。

 香芷旋就算是再不忍心,也只能和元寶一樣習慣下來,等到生完孩子再好好兒彌補它。

 這一年的秋日,因著襲朧、襲肜的婚事先後定下來,東府、西府都是歡天喜地的。

 廟堂之上,因著皇上讓太子把彈劾睿王的摺子全部交給他,而他又留中不發,使得睿王總算能喘口氣緩一緩了。

 深秋,西夏遣順王蕭默為使臣,來京進獻貢品。這般做派,足見禮隆、意誠,此外,使臣自然是要在京城多逗留一段時日的。

 皇上賜宴款待,隨後仍稱病,指派專人陪同順王蕭默在京城遊玩射獵,自然也不是完全撒手不管,隔三差五還是會在宮中設宴,與蕭默談笑風生。

 時日久了,許多京城中人都曾見過蕭默,都說他溫良如玉,風采照人。

 蕭默排行第五,在西夏皇室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的人物。

 溫良如玉,安邦定國這類字眼同時用在一個人身上,那麼這個人就值得一些人琢磨一番了。往往越是一些特質反差很大的人,越是引人好奇。

 香芷旋也不例外,對蕭默有點兒好奇,也僅限於好奇。她的正經事是安胎,陪著婆婆慢慢地給襲朧置辦嫁妝。

 襲家事先與陸家說定了,要再留襲朧兩年。陸家知道,襲府只這一顆掌上明珠,再者陸星南還未考取功名,急著迎娶未免有高攀的嫌疑,是以滿口應下。

 因著定了親事,寧氏與襲朧愈發親昵,前者愈發慈愛,後者愈發乖順。偶爾,香芷旋真會由衷地羡慕襲朧。

 進到冬月,每日午後,香芷旋由侯媽媽和藍媽媽陪著,去清風閣後園步行一陣子,說這樣有好處,生產時能少吃些苦頭。

 而隨著孩子越來越頻繁的胎動,香芷旋已經完全不會去想疼不疼這回事了。孩子在腹中的每一次舉動,都像是在與她打招呼,回應她心底的盼望。

 那是沒有人能真正與她分享的生之歡愉,是她獨有的喜悅。

 甚至連襲朗也不能,因為在這階段,孩子與她是一體的。

 但是他說,我應該能理解那種心情,你對孩子的感覺,是他是完完全全屬於你的,而我的阿芷也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我因此而生的知足、喜樂,連你都不見得完全瞭解、明白。

 她想了半晌,勉強承認,他說的好像是那麼回事。

 這個月中旬,那天午後,三公主到了襲府,沒讓人通稟,逕自到了清風閣的小花廳。

 香芷旋還在後園遊轉,聞訊忙轉去花廳相見。

 三公主站在桌案前,凝眸看著花瓶裡的梅花,似笑非笑,聽得腳步聲,轉身相看,雙眸清明如水,眼神沉靜。

 香芷旋發現這女孩子變了很多。穿著一襲火紅色小襖、棉裙,外罩純白斗篷,略施脂粉,更顯得眉目如畫,雙唇嬌豔。

 三公主先一步到了香芷旋面前,攜了她的手,走到三圍羅漢床前,「我找你說說話,你快坐下。」

 香芷旋點頭,依言落座,「殿下——」她審視著三公主,「是出了什麼事麼?」

 「是出事了。」三公主俏皮地一笑,「但是你放心,是好事。」

 「哦——」香芷旋放鬆不少。

 三公主看了看室內的下人,笑著吩咐道:「你們夫人身子不方便,我就不讓你們回避了,但是宮裡傳出消息之前,可不准往外說啊。」

 幾個人忙曲膝稱是。

 三公主轉頭看著香芷旋,「西夏這次讓順王為使臣進獻貢品,是有著和親的打算,不然哪兒就用得著一位王爺做使臣了?我離宮之前,順王已向父皇說明此事,點明要娶我。」

 「那你呢?願意麼?」因著驚訝,香芷旋忘了什麼尊稱,只擔心三公主滿心落寞地遠嫁。

 「別擔心。」三公主笑著探過手去,握住了香芷旋的手,「我願意嫁給他。昨日我就與父皇說了這件事,今日他只是走個過場而已,不然父皇也不會同意我來找你啊。」

 香芷旋問道:「可是,你不是最怕遠嫁他鄉麼?」是什麼時候改變了心跡?這女孩這段日子又到底經歷了什麼?總該有個原由,不然不會推翻以前的想法。

 三公主悵然一笑,「自從得知淮南王與夏映凡的糾葛之後,莫名其妙的,我想通了很多事。可是想通之後,便開始厭煩京城,厭煩宮廷,厭煩沒個盡頭的爭鬥。」她的手微微用力,握緊了香芷旋的手,「襲夫人,我想到很多事的時候,都會覺得冷,還會討厭自己。我做過很多錯事,但我不想為那些錯誤受到懲罰——我想離開這兒。所以,現在我願意遠嫁,越遠越好。」

 覺得冷。香芷旋想,是這樣的,就如她得知夏映凡與淮南王的事情之後,看到夏映凡那種神色、眼神的時候,的確是唇齒生寒。而這,或許只是三公主經歷中的滄海一粟。

 這塵世叫人生寒時多,溫暖最難尋。

 三公主見她神色落寞,綻放出明豔的笑容,「別替我傷懷,我可不是只為著這個就要嫁到西夏的。宮裡宮外的,順王與我無意間遇見過,之後就是他窮追不捨了。我問過貼身服侍的宮女,他待我有幾分真心。宮女對我說,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我當初看到那個人一樣。」說到這兒,她笑意微斂,「宮女說,只是當初,後來就不是那樣了,後來只有不甘、怨恨。」

 香芷旋很想替三公主高興,可是聽了她這番話,怎麼也笑不出來。

 「以前,為了那個人,什麼都不顧了,什麼事都做得出。現在想想,總覺著自己可憐,還可笑。他不稀罕我對他好,不怕我對他壞,也算了。餘生不想難為自己了,讓一個願意對我好的人做伴,這樣才明智。」三公主唇角輕勾,笑容有點兒恍惚,「離得遠了,他興許就能原諒我了,我大抵也能原諒自己了。」

 香芷旋反手握了三公主的手,「真的想好了?」

 「嗯!」三公主斂起心緒,鄭重地點了點頭,「不論怎麼想,遠嫁才是我的出路。別擔心,以後我會好好兒過日子,不會讓你心疼。」

 香芷旋覺得鼻子有點兒發酸。她對三公主的情緒總是特別複雜,明白這是一個需得時時刻刻防範的人,知道這是一個手段很歹毒可以很惡劣的人,就是不能反感,總是為她曾經的倔強、執拗不忍、心疼。眼下她終於放下了那份執念,卻依然讓她不忍、心疼。

 誰也無法知道,這天之驕女曾經怎樣的疼過,曾經怎樣的心碎過,又是怎樣地艱難蛻變,破繭成蝶。

 她不肯與誰說。許是明白,說了也無人同情。

 她那麼倔強,又怎麼可能與人說。

 甚至於,她的眼淚,這一生,怕是也只肯為蔣修染而掉落。

 「別為我難過。」三公主笑得雲淡風輕,「你不知道我多壞,才會為我難過。」又眨了眨眼,又現出了香芷旋熟悉的狡黠的眼神,「過幾日,順王就要回西夏,兩國間的婚事繁複隆重,便是抓緊籌備,也要到明年了吧。到遠嫁時,別的我都不管,只有一個條件——讓襲少鋒和蔣修染送我出京城。」

 香芷旋失笑,大抵明白三公主的心思。

 「讓襲少鋒送我,也算是替我二姐了卻他在她遠嫁之前也不肯見一面的遺憾,倒不是說他做的不對,只是那畢竟是我二姐啊,我臨走之前捉弄他一下也不算什麼。讓蔣修染送我,也是最後難為他一次。他敢不去,我就敢不嫁,看誰怕誰。」

 香芷旋不由扶額,這說著說著,就又開始跟蔣修染較勁了。

 三公主也意識到了,有點兒尷尬地笑了笑,「其實我是知道他一定不會抗命。纏了他這些年的人要走了,送送又何妨。唉,就是不送也無所謂,還真能為了他不嫁?」隨後站起身來,「日後有時間我再來找你說話,今日還有點兒別的事。你可別嫌我煩啊。」

 「怎麼會。巴不得殿下每日前來呢。」

 「只有你不嫌我。也只與你說話之後,心裡才敞亮些。」三公主按住香芷旋,「別動,日後我來去都是一樣,不需迎不需送,不然我可就不來了。」

 香芷旋笑著點頭。

 三公主捏了捏她的下巴,「總算是胖了點兒,好生安胎。走了啊。」語必嫣然一笑,腳步輕快地出門而去。

 人離開之後,花廳內沉默下去。

 好一會兒,藍媽媽歎息一聲:「知道顧及孩子的人,便是做過壞事,也壞不到哪兒去吧?」隨後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很是局促不安。

 香芷旋擺了擺手,「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

 藍媽媽諾諾稱是。

 三日後,皇上下旨賜婚。

 三公主將遠嫁西夏的消息傳遍朝野。

 順王蕭默進宮謝恩,隨後按照皇室嫁娶禮儀按部就班地籌備。

 至臘月,吉日訂在來年三月。順王蕭默辭別,回往西夏。

 三公主是名花有主了,日子卻是越發自在。皇上待她有著幾分偏疼,在她遠嫁之前,儘量讓她過得自在些。

 在三公主恨不得每日見到蔣修染的時候,見他總是很難。到如今,她婚事已定,緣分已盡,反倒經常不期而遇。

 這日,三公主乘坐馬車四處閒逛的時候,又遇到了襲朗和蔣修染。走了個正對面,她沒道理再不聲不響地避開,索性戴上帷帽,下了馬車,與兩人說話。其實就是想問蔣修染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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