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秦明宇錢友蘭二三事(下)
安靜的氛圍下,秦明宇和錢友蘭相對而坐,靜靜地吃完飯。
錢友蘭命人請的大夫來了,為秦明宇重新換藥。隨後,他轉去洗漱更衣。回到寢室的時候,她已親手幫他重新鋪床。
「六爺早些歇息,妾身歇在暖閣,有事喚一聲即可。」錢友蘭這樣說著的時候,稍稍有點兒窘迫。自他回來到現在,她整個人都是懵的,對他連該講的禮數、該有的稱謂都忘了。
「也好。」秦明宇頷首微笑,「你好生歇息。」
錢友蘭稱是去了暖閣。
翌日一早,兩個人一同去給秦夫人請安。
秦夫人看著秦明宇那撇小鬍子皺眉,「你好生打理儀容,不修邊幅的像什麼樣子?」
「這不是還沒顧上麼?」秦明宇摸著鬍子笑道,「回去就剃掉。」
「這還差不多。」秦夫人滿意地笑了笑,隨後起身,「一起去給你祖父請安吧,老人家記掛著你,得了空再與我說話。」
夫妻兩個同聲稱是,去了老太爺房裡,行禮之後,秦夫人與錢友蘭知道祖孫兩個必然有一番長談,坐了片刻,便先行起身道辭。
錢友蘭一如往常,先去花廳示下,隨後回到房裡做針線。她最擅長的是針線和算術,這段日子都在忙著給寒哥兒做小衣服——老太爺很喜歡那孩子,她也是。那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小人精,又有誰能不喜歡?
那邊的老太爺則正在詢問秦明宇:「是太子要你走這一趟的?」
「是,也不是。」秦明宇如實道,「我從少鋒口中得知太子斟酌人選的時候,知道我也在其中,便去向太子請命。」
「哦?」老太爺微微揚眉。
秦明宇一笑,細細解釋道:「我這個人在外人眼裡什麼樣兒,我清楚,不是多有城府,大多聽皇家、您和太子的吩咐行事。是我這樣聽話的人前去傳話,那幾名手握兵權之人,更能相信幾分。再者,便是我抵死也做不出卑躬屈膝的樣子——給你們慣壞了,辦這種事絕不會損了天家顏面。至於別的,便是清楚少鋒會妥當安排,不會讓我賠上性命。我年紀不小了,這兩年又正是最要緊的關頭,我總要為太子為秦家做點兒什麼,有了這鋪墊,太子才會待秦家一如既往,而不會因為慧貴妃、淮南王的事對我們心存芥蒂。」
老太爺眼中流露出欣賞,「你長大了。」
秦明宇汗顏。早就該長大了。又說了半晌的話,他辭了祖父,轉去母親房裡說話。對著母親,自然都是些報喜不報憂大事化小的話。
秦夫人見兒子大睡一場之後,精氣神和氣色都恢復如常,也就放下心來,便是不大相信經過那麼順遂,也不多問。是清楚,問了也得不到答案。這些門外事,家裡的男子沒一個願意跟她說,因為說了她也不見得明白其中的厲害輕重。
末了,她叮囑道:「日後可要跟你媳婦好好兒過日子。你這一趟出門,家裡幸虧有她。」
秦明宇似笑非笑地看著母親。
秦夫人便跟他說起一些事:「估摸著府裡最傻的一個便是我,直到府裡人心惶惶的時候,我才知道你跟我扯了謊。而那時候,你二嬸、三嬸和她們的兒媳婦,已開始另謀出路了——擔心秦家被襲家老四連累,想去別處打點一番,要是有朝一日落難,也能有個幫忙說話的人。你媳婦得知之後,二話不說便將不安生的人攔回來禁足了,隨後又命人將你二叔三叔喚回家中,問他們,她這樣處置對不對。
這些大事,你二叔三叔知道輕重,自然是滿口認可,回到房裡去訓斥了女眷一番,並且親自發話——在你回府之前,都要禁足。後來,老太爺知道了,誇獎了你媳婦兩句。可不管怎樣,你媳婦是得罪人了,得罪的還不少。我那會兒就擔心著,那幾個人一定會吩咐人找她的麻煩,也真就是那樣。卻沒料到,她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都拿她沒法子。
這就夠了,這樣一個伶俐的人,撐得起這個家,擔得起一府宗婦的重擔。比起我可是強多了。」說著,她訕訕的笑,「我那會兒,凡事都是不播不轉,你祖父祖母不發話,我就什麼都不用管。」
秦明宇聽了,挺高興的,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秦夫人卻繼續道:「我以前是太在意門第了,也因為你媳婦吃過苦頭丟過臉,可那些倒讓我真的明白了輕重。明白是一樣,卻還是不能有條理的應對。眼下,便真的是很慶倖你找了這樣一個精明伶俐的枕邊人,不然,你往後的日子沒法子安生。既是如此,你就要好好兒對人家,說到底,人家幫你打理著家裡好幾年了,你只照顧你岳父的仕途可不夠回報她的辛苦。」
「我知道。」秦明宇點頭,「我聽您的。」
「說到做到,可別惹得我跟你祖父一起發話把你攆出去。」秦夫人放下話,擺一擺手,「回房歇息吧。」
秦明宇起身道辭,眼底還是有些困惑——若只是為了這些關乎家族的大事,錢友蘭不足以打動母親,母親的性情他最瞭解。
秦夫人知道兒子心裡的困惑,卻並沒細說原由。
的確,她對兒媳婦的認可,不僅僅是因為這樣的大事,大事暖不了人心。這期間還有一些打動她的小事。
府裡人心惶惶的時候,她因為心火病了幾日。
錢友蘭每日從早到晚在她床前侍疾。
她那會兒煩得厲害,看誰都煩都難過,一股子無名火,錢友蘭在跟前服侍的時候,她動輒攆人。
錢友蘭只當沒聽到,繼續恭敬柔順地服侍。
越是這樣,她越是生氣,一次實在是沒克制住情緒,發了火,道:「明宇是生是死都是未知,好端端回來,你還是這府裡的主母,不能回來的話,你便要守寡,要是到了那地步,秦家還需要你賺一座貞節牌坊回來呢,沒人敢委屈你——不管怎樣你都有好日子過,我對你也只是面上過得去罷了,既然如此,你也不需惺惺作態的做孝順的兒媳婦。」
這一番話讓錢友蘭瞬間落了淚,「娘,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我服侍您,並不是要得個孝順的名聲。我是真想您快些好起來,我答應過六爺,要好生服侍您和老太爺。我……不是為別的,是為了答應過六爺。我們越是擔心,越要好好兒的才是,不要讓別人看笑話,不管怎樣,我們都該以六爺為榮。」
兒媳婦這一番話,都是心裡話,說得她也落了淚。淚眼朦朧中,她看到兒媳婦在提起兒子的時候,神色黯然,眼神痛楚。
是因此,多了一點點的同情、心疼,開始清晰地意識並面對一個事實:兒媳婦對兒子已動了真情,可兒子卻沒給過她一點兒關心在意,即便如此,兒媳婦還是在兢兢業業的恪守本分。
以前她對這些已經是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橫豎也管不了,隨他們去就是。到了那一刻卻有不同。
到底是同為女子,將心比心,那樣的處境若是換了她,早已無從忍受。
即便是為著兒子孝順她,也是出自真心。真找個高門女,兒子又是這個做派,她這個婆婆怕是早就開始看別人的冷眼了。說白了,眼下以兒媳婦的手段,想要讓她每日裡氣不順可是手到擒來的事。但是,她過的從來都是順遂的時日。
便是這樣,婆媳兩個一日日親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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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明宇回到房裡,看到錢友蘭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做針線,神色嫺靜悠然。
錢友蘭放下針線,起身行禮,又親自給他泡了一盞熱茶,送到他手裡。
秦明宇凝了一眼她隨手放下的小衣服,「給誰做的?」
錢友蘭照實說了。
「坐下說說話。」秦明宇指一指炕几另一側。
錢友蘭含笑落座。
秦明宇說起母親與他提的那件事,笑問:「怎麼會那麼毅然決然的行事?」
錢友蘭略一思忖,道:「六爺與老太爺認准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改。妾身又清楚,您和襲大人是兄弟一般的情分,只為這一點,妾身就該依照你的心思行事。秦家若是出了牆頭草,不可能是你願意看到的。」
秦明宇先是認可的一笑,隨後目光微閃,「認准的人,諸如少鋒,的確是一輩子都不會改,別人卻未必。」
錢友蘭先是看向他,隨即,笑意自心底到了眼眸深處。
他的意思,她聽懂了。
秦明宇痊癒之前,在家靜養的日子裡,府裡的人有意無意的,沒少跟他說錢友蘭的事,有的是自心底贊許,有的則是恨不得他趕緊休了她。
不論誰說什麼,是怎樣的態度,都讓他對這女子愈發欣賞。
她所做的,從來都完全符合他和祖父的意願。
賢內助,這樣說她,並不為過。
錢友蘭除了兼顧日常諸事,每日悉心打理他的衣食起居。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兩個人慢慢熟稔,相處時多了幾分隨意、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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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友蘭清楚得很,他這一段耳根子不清靜,面上則只當做不知道。
他若認可,沒枉費她費盡心力地打理內外,他若不認可,覺得她方式應該更委婉些的話……那就要好好兒說道說道了,順著老太爺和他的意願行事,他還挑剔的話,那麼,這就是她做不來的差事,索性撂挑子算了。並且,對他這個人的心思,也要放一放。
夫妻一體夫妻同心這類話,指的絕不僅僅是情投意合,相反,在這世道下,情意只是錦上添花,得之是幸,不得是命,要緊的是兩個人的立場相同。不論人前人後,都要維護對方的體面,這才是夫妻之道。
這麼久以來,她早在老太爺的影響下有了固定的為人處世之道,想改都不能夠。
後來慢慢的品了品,發現他是認可自己的,由此心安。
平日裡相處,開始談及府裡府外的一些大事小情,情形越來越親切。她並沒因這情形刻意取悅他。
沒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