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蔣修染寵妻二三事(一)茉莉雪
新帝改年號、行封賞之後,蔣修染有了一段清閒歲月,在家陪伴妻兒。
甯元娘盡情享受初為人母的喜悅之余,重新持家,打理內外。
從疑似有喜到如今,蔣修染不准她勞心勞力,全部事宜交由管家全權負責。她每次出門的時候,他定會親自陪同。
做到這地步,已非呵護,而是嬌寵。竟也不怕她恃寵而驕,變成另外一番他不喜的模樣——那時她常常這般腹誹。
可更多的,自然是喜悅。
每次出門,或是去買回幾色愛吃的零嘴,或是去挑選新式首飾,或是去戲園子聽一折戲,有他陪著,便讓她覺得自己正在享有著最尋常的煙火歲月。他若不在身邊,便只是一個人的消遣而已。
她為之喜悅,他卻總是有些無奈和不適應。
他桀驁不馴,行事百無禁忌,正是因此,有著孤僻的一面,置身人海的時候,總是存著幾分抵觸。只是那時她情形不同素日,他只能遷就。
有時候她看著有趣,有時候則有些不安——也想如他所願足不出戶的,偏生做不到。
打心底,她一直不適應居住的這所府邸。
新婚燕爾時,簡直是強迫自己接受這個新家。那時只以為是過於安靜的氛圍所致,便費盡心思地說服蔣修染,讓他別對下人冷臉,別讓下人恨不得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當差。
他應下了,讓她只管隨心所欲地調教下人。
一日一日的,府裡的氛圍好轉,一如尋常官宦之家。
可還是不能喜歡,始終不能感覺舒適。後來發現,是因府裡的屋宇、陳設、草木所致。
屋宇氣派,卻失了精緻;陳設簡潔矜貴,卻失了溫馨;草木以四季常青居多,失了季節更替的迤邐多姿。
屋宇她不能拆了重建。
陳設曾試圖調整過,看起來卻是不倫不類。
草木這方面也不能著手調整,調整後便與整座府邸的格調不符。就像蔣修染偏愛的寬敞硬朗的書房、書案一樣,若添上幾支桃李等嬌柔香花,便覺突兀可笑。
她只能告訴自己,想賞花便常去後花園,要隨著他的喜好做到安之若素。畢竟,這是自己與他的家,要住很多很多年的家。
平日裡還好,診出喜脈之前情緒不大平靜,偶爾心頭壓抑,一定要出去走動一番來調節。
及至胎象安穩,她心緒亦恢復如常,這才乖乖留在家中。
一度也著實難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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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暮春,蔣修染仍舊留在家裡,上午去書房處理公務,下午回房哄著琳姐兒。
琳姐兒的雙眼隨了他,眉毛、鼻子、嘴和臉型則隨了她。
兩人皆愛煞了這瑰寶,只是比起蔣修染,甯元娘就要甘拜下風。閒時去襲府串門,得知四哥對女兒亦如此,這才不再疑心自己這做母親的不夠盡責。
想想父親這些年對自己的寵愛,她也就釋然,由著他。
茉莉的花期到了,閑來無事,甯元娘會去後花園親手採摘茉莉,用來調製茉莉酒,或是煮一壺茉莉香茗。
她最愛的花,是這香氣清絕、風骨清靈的茉莉。
一如許多花,茉莉賞來悅目,又能釀酒、烹茶,甚而還可做菜,被怎樣對待,都存著獨有的清新雅致。
茉莉釀的酒,蔣修染是不肯嘗的。這個人喜好分明,且十分固執,不感興趣的東西,如何也不會碰。
茉莉茶他倒是願意細品,很享受那獨特的清香。
喜好被分享、欣賞的時候,總會讓人心生愉悅。
這日午後,琳姐兒在碧紗櫥裡睡著,夫妻兩個相對下棋,手邊各一盞茉莉茶。
甯元娘問他:「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花草?」
「沒有。」蔣修染搖頭,「我一個武夫,哪兒有你那份風雅。」聽來是自嘲,語氣卻透著點兒揶揄她的意思。
甯元娘扯扯嘴角,「是啊,侯爺心中記掛的是山河萬里,哪裡容得下風花雪月。」
蔣修染就笑,「也不見得。」
甯元娘不置可否。準確來說,是不相信。
阿北經得丫鬟通稟之後進門來,見夫人也在,便只期期艾艾站在那裡,不說話。
甯元娘微微挑眉,心說四哥修理這人還是修理得輕,偶爾阿北真是叫別人和他自己都尷尬——換個有分寸的,便叫丫鬟傳話說有要事通稟了,蔣修染自然會出去單獨詢問他。她暗自歎氣,正要起身回避,蔣修染已道:
「說。」
阿北連忙道:「剛得到的消息,西夏順王妃已然痊癒。」
蔣修染斜睨他一眼,「還有別的事麼?」
「沒了。」
「你去找阿東,跟他學學如何當差。學不好就別來見我了。」這混小子的確是被他慣壞了,簡直是豬腦子——這有什麼好期期艾艾的?好像他與三公主怎麼樣過似的。
「是。」阿北抹一把冷汗,行禮退下。
甯元娘笑了笑,「這樣就好,四嫂也能放心了。」
「的確是好事,來日三公主能與蕭默珠聯璧合,若能成為帝后,局勢愈發安穩。」
「三公主是註定的勞碌命。」甯元娘素手托腮,「四嫂也是一樣,一大家人、多少親戚要打理,何處都不能出錯。」這樣說著,不由慶倖,「數我的日子最閒適。」
「各人有各人的處境而已。」蔣修染笑著凝她一眼,「你往後的日子也不清閒,要好生教導孩子,我們這一枝的門風如何,全在你。」
「我曉得。」
那是她該盡的本分之一。
他說的沒錯,各人有個人的處境而已。因著他的做派、如今的家境,她再不需被人事逼迫。
其實,便是當初為著姻緣有過的掙扎,比起別人也算不得什麼。她的天地,沒出過大事。大事是生死攸關,只是小事太磨人心罷了。倒也好,將她的性子磨得平整了些,不再棱角過於分明。
說起來,她如今能成為京城有名的貴婦,被人爭相逢迎,是因著門第不算太低,更是因著他的緣故。
她不需如別人一般付出太多辛苦去經營,始終存著一份清醒、知足就好。
到如今,才發現自己是少數的很幸運的人。以往還曾有過苦盡甘來,如今想來便會訕笑自己——哪裡吃過真正的苦頭呢?不過是一度命不由己罷了。
思及此,她不由看住他,笑問道:「說起來,你到底看中我哪一點了呢?」
要說才情,才女比比皆是,她只屬泛泛;要說樣貌,京城最不乏貌美如花的女子。
蔣修染只是笑笑地反問一句:「那你如今又看中我什麼了?我可是要品行沒品行要風雅沒風雅的人。」
一番自嘲惹得甯元娘笑了起來,遂放下這話題,專心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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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蔣修染一早就出門了,沒與她說去向,到晚間就寢的時辰還未回來。
他這個人,偶爾特別細緻,偶爾又特別散漫。甯元娘懶得糾正他這些,喚來阿東問了問,得知他去了別院,也就哄著琳姐兒歇下。
轉過天來,甯元娘用過飯,蔣修染才返回,回來就要她一同出門:「帶你去個地方,你看看怎樣?」
她打趣道:「莫不是找到了桃花源?」
他輕輕一笑,「但願是。」
甯元娘也沒追問,將琳姐兒交給奶娘照顧,隨他一同出門。
蔣修染帶她去了一所府邸,馬車穿過大門,經過外院,停在了二門外。
甯元娘下了馬車,先回眸看了看外院,綠意蔥蔥,鮮花錦簇,屋宇上的琉璃瓦在陽光映照下流光溢彩。
氛圍很是愜意。她就由此想到了家裡的景象,唉……頭疼。她撫了撫額。
蔣修染笑著攜了她的手,「去裡面看看。」
甯元娘有些慌亂,要收回手,「這到底是誰家啊?」
「眼下只是一所空宅。」蔣修染握牢她的手,踏上石階。
甯元娘隨著他進到二門的同時,聞到了茉莉的清絕淡雅香氣,頓覺神清氣爽,忙張目四顧。
內宅遍植茉莉,潔白紛繁的花朵,隨著香風熏度,簌簌飄落,翠綠映襯下,形成一場美輪美奐的雪色花雨。
「好美……」她喃喃低語。
蔣修染溫聲道:「若是住在這裡,從此時到秋季,每日都能看到這番景象。若是以這裡為家,年年歲歲都能享有這般美景。」
甯元娘嗯了一聲,有些恍惚地隨著他往前走去。
屋宇的格調清新簡潔,小鳥清脆的叫聲不絕於耳。
蔣修染引著她穿廊過院,進到正房,修長優雅的手推開雕花木門,攜她入室。
室內並無陳設,空蕩蕩的。
她不解地看向他。
蔣修染拍拍她的臉,笑她少見的遲鈍:「我去過西山別院看了看,大抵清楚你的喜好,可那時你畢竟還在閨閣,喜好或許有所不同。該如何佈置,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你是說……」甯元娘睜大了眼睛,「我們可以住在這裡?」
「嗯,還成,沒笨到家。」
甯元娘用力掐了他的手一下,下一刻,已是笑容璀璨,「怎麼不早告訴我呢?」她看著簇新的居室,「是剛建好的?」
他扯了扯嘴角,挑了挑眉,「八字沒一撇的時候,跟你有什麼好說的?」
甯元娘滿心喜悅,看著他,卻說不出話來。
「你這個人,多少年來喜歡的也不過幾樣東西。」蔣修染刮了刮她鼻尖,「哄你開心太容易了。」
他居然擺出一副「這是小事一樁,哄你高興一點兒成就感都沒有的」的樣子。
卻又分明是需得耗時許久才能辦妥的事情。
甯元娘笑著勾住他,踮起腳尖,吻一下他的唇。
蔣修染立刻自心底笑開來,笑容極是溫柔、滿足,「你哄我開心更容易,只需一抬頭的功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