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香芷旋日夜守在樊氏床前,別的都顧不上了。
樊氏的傷勢盧大夫來處理過了,稱並無大礙。
香芷旋仍是看著心疼。被狠狠地刺了一刀,該有多疼?
樊氏精神好一些的時候對她道:「總不會比生孩子更疼。」
香芷旋只是扯扯嘴角。生孩子那是自願的,這樣挨一刀卻是無妄之災,不能放在一起比較的。
一整個日夜之後,樊氏開始攆人,「快回房去,該做什麼做什麼。我既要應付來看望的人,還要擔心你——你是不想我好起來了吧?」
香芷旋只得點頭,「好吧,一早一晚我來看看您總成吧?」
樊氏笑著點頭,又叮囑道:「我不打緊,你要放心。再有……別怪阿儷。」
香芷旋沉默片刻,苦笑,「怎麼能怪她呢?是我疏忽了。嬸嬸,您要怪就怪我吧。」是在她的家裡出的事,要負全責的是她。
樊氏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別怪阿儷,更別自責。我要是沒你這樣照看著,不定會是怎樣的情形呢——只會比現在更差。聽話,快去睡一覺,明日醒來,如常度日。」
「嗯。」香芷旋笑著點頭,回了正房。
寒哥兒和元寶去了甯氏房裡。一有個什麼事,婆婆就會將寒哥兒、元寶接管過去。
她實在是乏了,頹然倒在床上,很快入夢。
睡得並不安生,噩夢連連,卻又無從掙脫夢境,不得完全清醒。
半夢半醒間,她落入了最熟悉最溫暖的懷抱,心緒這才平靜下來,酣然睡去。
醒來已是第二日早間,襲朗已經出門。
她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再想想之前的事,終於不再怨懟、難過。
事情已然發生,沒必要遷怒誰,自責更是沒用。記住這教訓就是了。惹事的到底是她的大姐,並且……她已當眾給了大姐難堪,相信大姐會記住這教訓,不會再犯。
便這樣輕鬆了許多,洗漱更衣梳妝之後,神清氣爽的。
用飯的時候,才知道襲朗這兩日做了什麼。
托腮想了片刻,猜想他應該只是嚇唬嚇唬大姐和大姐夫,不會動真格的。
他那個人,真動怒真怪罪的話,直接就讓人活不成了。
那是她的大姐,是一輩子都不能完全割捨的人,他不會不知道。
況且,另一面的他,其實一直都在試圖原諒經歷中一些人,也原諒自己。傷過他的,他傷過的人,都在盡力釋懷。
她的大姐、嬸嬸,于他而言,只是她在意的人,他由此才願意給予照拂。
等晚間問問他的打算吧,他要是氣不順有此舉的話,她還有嬸嬸自會出面講情的。
親情到底是什麼呢?不就是無條件地支持、原諒、善待對方麼?就算你有時候覺得不值,還是會一如既往。
她始終記得,自己小時候,孤單、難過、嬌氣得不成樣子的時候,大姐一直陪在她身邊,陪著她想念父親、憧憬未來。
那冰冷海洋中的溫暖,誰也給不了,誰也代替不了。
更始終記得,父親臨終前叮囑她和大姐,要一輩子手足相親、相互照顧。
大姐因為大姐夫,的確是變了很多。她呢?又何嘗不是因為襲朗才有了諸多轉變。
在香家的香芷旋,都不知道責任是個什麼東西,也不知道回報是什麼。她很多時候甚至是很刻薄、惡毒的一個人。不那樣,就不能與老太太、大太太甚至香若松相抗衡,不能在夾縫中找到機會甚至擺他們一道。
少年時的她,並不好,甚至很糟糕。
大姐也比她好不到哪兒去。
後來,是因著分別遇到了錢學坤、襲朗這兩個男子,她們才盡力擺脫往昔的自己,盡力過得更好。
大姐變得願意處處與人為善,見不得聽不得與血腥有關的事。
她變得有了責任心,一直在努力地讓自己變得能夠坦然站在襲朗身邊,竭力給他一點幫襯。
變化都是有利有弊的。
她知道,自己如今有很好很柔軟的一面,更有很殘酷很不講情面的一面。
大姐也是,因著有一心向善的心,結了很多善緣,可也引發了一些危機。
誰都不要說誰,誰也不能看不起誰。
一度毀了她們又讓她們竭力擺脫那個不好的自己的,是香家。他們讓她們姐妹想起以前就不快,厭惡以前的自己。
遐想間,含笑來稟:甯元娘過來了。
香芷旋斂起心緒,到廳堂相迎。
甯元娘進門來便關切地打量香芷旋,見她氣色不錯,神色也已恢復成往昔的平靜柔和,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真怕你還為著嬸嬸的事自責。」
「不會的。」香芷旋笑著攜了她的手,轉去東次間,落座後又問,「去看過嬸嬸了吧?」
「嗯。」甯元娘點頭,「嬸嬸要我勸勸你,不要遷怒大姐。此刻看來,是不需要了。」
香芷旋由衷一笑,「嬸嬸都不怪我,我又怎麼好意思怪別人呢?」
說笑了一陣子,甯元娘坐到香芷旋近前,神色略顯羞赧地問:「四嫂,我想跟你說幾句體己話。」
香芷旋忙擺手遣了屋裡服侍的。
甯元娘小聲問道:「那個……我小日子沒來,讓太醫把脈,太醫說要過段日子才能確診。你說,我是不是可能有喜了?」
香芷旋按捺下心中驚喜,柔聲道:「不管是不是的,等太醫再把脈之前,方方面面的都要注意。」說著就嗔怪道,「既然是有這可能,你自己又有些疑心,怎麼還跑過來了?這時候該在家裡好生休息才是。」
「八字還沒一撇呢。」甯元娘笑道,「再說了,嬸嬸受了傷,你之前又是那麼嚇人的樣子,我在家裡哪兒坐得住啊?可不就要過來了。」
「往後可別這樣了,我時常命人去給你報信就是。」
「好啊。」
甯元娘用過午飯才打道回府。
香芷旋為著這件事,心情愈發愉悅。後來才想著,元娘大抵已經心裡有數了,是故意跟她說起這件喜事的吧?讓她在不快的時日裡聽得喜事,之前便是再心煩,心緒也會有所緩解。
良友莫過於此。
甯元娘剛離去,三公主就過來了。她在宮裡,時時留意著外面諸如襲朗、蔣修染這些人的大事小情,不可避免地得知了樊氏遇刺的事情,知道必是母后引起的,心裡很是過意不去,便來看看香芷旋。
香芷旋看到形容憔悴的三公主,笑意有些勉強。三公主現在是最難過的時候,可她無從寬慰。不是局中人,說什麼都是無力蒼白的廢話而已。
三公主站在垂花門外,並不急著進內宅,很是不安地道:「宮裡那些人,不乏一根筋的,離宮之後還是惦記著舊主。唉……我真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芷旋……你別連我一同責怪,好不好啊?」
「你怎麼會這麼想?」香芷旋訝然,「這與你無關啊。」說著忍不住撫了撫三公主的眼角,「看你,眼下烏青,眼底都是血絲。我知道你日子艱辛,卻什麼都幫不了。」
「那……」三公主可憐巴巴地看著香芷旋,「我可以進去跟你說說話麼?」
「當然了,不然我幹嘛來接你啊?」
「我還以為,你也會嫌棄我的。」三公主垂了眼瞼,唇角浮現一抹牽強的笑意,「只這些日子,我就已習慣被嫌棄了。」
「這都是什麼傻話?」香芷旋伸出手去,「走吧?」
三公主將手交到香芷旋手裡,笑容顯得明快了一些,「嗯!」
兩女子進到正房,坐到西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說話。
香芷旋解釋寒哥兒的去向:「孩子去了老夫人房裡,我一直守著嬸嬸,只好麻煩婆婆照應著他。」
「等我走之前再見見寒哥兒吧。」三公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你便是要我見他,我也不好意思見的。再怎樣,我是母后膝下長大的。」之後便身形一歪,斜倚著大迎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在你這兒,我才能放鬆下來。」
「那麼,你既然來了我這兒,就聽我安排吧?」香芷旋道,「等會兒吃點兒東西,在我這兒眠一眠。」
「好啊。」三公主欣然點頭,隨後道,「叫小廚房給我準備一葷一素,一碗湯,不講究,這幾樣有什麼就上什麼。」
「行啊。」香芷旋吩咐下去。
過了一陣子,含笑奉上一道火腿燉肘子,一道清炒時鮮,一碗野菌野鴿湯。
三公主津津有味地享用,吃飽之後慵懶地笑了,「這會兒可是真乏了。」
香芷旋帶她到廂房歇息。
三公主進門徑自走向美人榻,「我就睡這兒吧,習慣了。」
「這都是什麼壞習慣?」香芷旋打趣著,親自幫她鋪好了被褥,又問,「不急著走的話,我叫人給你點一支安息香,多睡會兒。你得明白,便是不吃不睡,什麼事也不會改變。」
三公主乖順得像個小孩子,「行,我都聽你的。」又笑,「我們芷旋現在是大人了啊,都會照顧人了呢。」
香芷旋失笑。安排好三公主,轉去正屋做針線。襲朗和寒哥兒的夏衣都要開始著手做了。父子兩個的衣物,她會儘量全部親手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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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香儷旋身在一家茶樓的雅間內。
人置身於絕望之中,更會抓住唯一的希望。自上午,香儷旋便去了京衛指揮使司,求見襲朗。
襲朗不予理會。
她便一直等,等到了下午。
襲朗命人帶她到了這家茶樓內——說起來終究是自家事,總不能在他的衙門裡說這些。
他進門的時候,香儷旋匆忙起身,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襲朗微微挑眉,對隨行的趙賀打個手勢。
趙賀退下,守在門外。
襲朗轉到桌案前落座,目光冷凜地凝視著她。
並未讓她起身。
「你這一跪,我受得起。」他說,「我只當是錢學坤在跪我。」
香儷旋啞聲道:「是,是,我知道。」到了今日,什麼都明白了。尋常人想得到他襲朗的提攜,談何容易,任誰跪上他十天十夜,他也不見得理會。
襲朗忽然說起賈氏:「賈氏已處死,其婆家不就將會流放千里之外,生死由天定。」
「……」香儷旋無言以對。
他問:「你信佛,信天道輪回、因果報應,那麼你能否與我說一說,賈氏的報應因何而起,她婆家及你婆家的落難,又該找誰理論?」
「……」婆家的落難是因她而起,是她識人不清,可是賈氏的死、賈氏婆家落難到底該怪誰呢?怪皇后,還是怪她?如果她不曾將人帶進襲府,賈氏是不是就不需死?
那麼……
被刺傷的是不是她?甚至於,是不是她的孩子?
襲朗語氣淡漠至極:「誰都想死後去往極樂世界,可這人世沒有那麼多有功無過、有善無惡之人。我這樣的人,只能送人去往地獄,與閻王、魔鬼相見。你不妨想一想,是就此遠離,還是保住現世安穩。」
「我——」香儷旋抿了抿唇,「我要現世安穩,我要夫君平安、仕途順遂。」
「嗯,明白了。」襲朗起身,「容我想一想,先讓你夫君在大牢裡蹲一段時日。」
香儷旋不解,並且心裡有點兒失落,抬眼看著他。
「我總要讓你看看,我這不義之人行了不義之事,會不會遭天譴。」襲朗微微一笑,「我也要給你時間想清楚,是否願意一生聽憑我與阿芷的意願行事——你只有這一條路,除非來日你的夫君能左右我的生死。」
香儷旋點頭。應該的。
「再者,」襲朗起身,「我也要看看之後心情如何。心緒不佳的話,也不需留著你們礙眼。你是阿芷的姐姐而已,于我,不過陌路——這一次,阿芷要聽我的,不管她願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