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本該嫁給我的人?」襲朗輕笑,「哪兒有本該嫁給我的人?」
他只是反問,但是香芷旋領會了他的意思。他有他的不得已。不管是香綺旋還是她嫁進來,都不是他自己的打算。
「是我小人之心了。」香芷旋歉意地笑了笑,這才回答他的問題,「我跟二姐自幼就不合,不論她身染惡疾的事情是真是假,我都不會為她憂心。她也不稀罕。」
「是因嫡庶之別?」襲朗猜測道。
香芷旋的父親不走功名路,但香家是有百年歷史的官宦之家,她的祖父更是入過翰林的大學士,這樣的門第之中,嫡庶之別必然明顯。
整件事細想起來,如果不是香綺旋出了岔子,是輪不到香芷旋嫁給他的。甚至可以說,香家並沒打算用一個嫡出的女孩子給人沖喜。這種事,用不著嫡出之人。或者也可以說,嫡出的香芷旋可以派上更好的用場。
說到底,在成婚前後,誰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甚至很多人都認定他必死無疑。如果他情形不是那麼差,依老夫人的做派,肯定要從京城選一個任她揉圓搓扁的放到他房裡。偏偏是那樣。所以那時候,京城官員鮮少有人願意將女兒送進襲府,願意的又非老夫人屬意的——香家便是鑽了這個空子,老夫人也就應了。
香芷旋則在回想自己與香綺旋不睦的根源,「應該就是因為嫡庶之別。」之後又是歎氣,「唉,這麼說好像也不對。從爹娘去世後,長輩待我們三姐妹差不多,是我們兩個都不懂事,總是衝突不斷。」
襲朗半是打趣半是詢問:「不懂事到罰跪三個月的地步?」
香芷旋側目看看他,又目光悵惘地看向水紅簾帳。
出風波那天,是父親的忌日。
老太太請了寺裡的人在寺廟做法事,一早,姐妹三個要跟隨長輩去寺裡上柱香。
是在給老太太請安之後、出門之前,香儷旋與香綺旋打到了一處。香儷旋是香芷旋的大姐。
兩個姐姐打架的原因,香芷旋是事後才知道的:她出生之後,母親便纏綿病榻,過幾年撒手人寰,母親病故之後沒幾年,父親也病故了。是為此,上至老太太,下至僕婦,都說過她克父母的話。
這種事,誰也不會當著她的面兒說起,所以一直蒙在鼓裡。
而在父親忌日這一天,香綺旋跟香儷旋提起了這檔子事。香綺旋每到這一日,心緒都是分外沉痛,她對父親的思念是真真切切的,那時又還是口無遮攔的做派,加之姐妹兩個一大早就生了口角,話趕話的,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戳香儷旋心窩子的話題。
畢竟,香儷旋與香芷旋是一母所生。
畢竟,那時香綺旋的生母賈姨娘還在府中,又得了老太太的賞識,她有恃無恐。
香儷旋聽著二妹的話越來越難聽,心裡氣極了,一巴掌揮了過去,纖長的指甲劃破了香綺旋的臉。
香綺旋打小最在意容貌,摸到臉上的血,差點兒就瘋了,立時沒頭沒腦地反手打回去。
姐妹三個都是不好惹的,可比較起來的話,香儷旋是最老實的,當時完全驚呆了——她能做出的最過火的事也不過給人一巴掌,哪裡會打架。
所以準確的說,不是打起來了,是香儷旋挨打。
偏生這時候賈姨娘湊過去拉偏架,不消幾息的工夫,香儷旋已是狼狽不堪,哭泣著轉身掙脫賈姨娘的束縛,要逃出門去。
香綺旋從她身後猛力一推。
香儷旋沒防備,踉蹌著摔倒了,額角碰到了一旁茶几的犄角,登時見了血。
情形亂成這樣,到了這地步,老太太才拍了拍桌子,要懲戒姐妹兩個。
香芷旋到這一刻才回過神來,之前只有震驚,完全愣住了。
她氣極了,不顧老太太的呼喝,抄起一個花瓶就對著香綺旋砸了過去。人小力微,花瓶只砸到了香綺旋肩頭。
香綺旋和賈姨娘吃了一嚇,前者立刻顯得格外委屈地落了淚,要去找老太太訴苦。
香芷旋看著大姐已然昏迷過去,丫鬟怎麼喚也不行,以為大姐被二姐打死了,心頭愴然,隨即怒極,沖到了香綺旋近前將人推倒,摁著一通打。完全沒個章法卻下狠心要將人打死一般的樣子。
這次輪到在場的人全部震驚了。在這一幕出現之前,誰都知道香芷旋只是言行不馴,性子最是嬌氣,而且生來有不足之症,身子骨單薄得緊,做夢都沒想過她會打架——那小身板兒,打架也是挨打的份兒。可此刻,卻儼然變成了不要命的小豹子,要將香綺旋活生生撕了一般。
賈姨娘最先回過神來,自然要繼續拉偏架的,快步上前去抱住了香芷旋,要將她拖開。
香芷旋卻是死命揪住了香綺旋的頭髮,另一手揚起來,拔下了賈姨娘頭上的簪子,胡亂刺向賈姨娘。
賈姨娘頸部被刺到,吃痛之下出於本能地躲避,便放開香芷旋。
香芷旋就得了收拾香綺旋的工夫,將簪子狠力刺了下去。那一刻,她是真想把香綺旋殺了再償命的——如果連最親的大姐都出事,她在這家裡還活個什麼勁?又如何能活下去?
這期間香綺旋已經掙扎著半坐起來,見勢不好,忙側身回避躲閃,簪子尖銳的頂端滑過她的下巴,血珠立時冒了出來。
老太太房裡的丫鬟們見到鮮血,終於回過神來,第一次不等老夫人發話就齊齊沖了上去。再鬧下去,肯定要出人命的。香芷旋那拼命的架勢,誰看不出?
到底是把姐妹兩個給拉開了。
老太太氣得臉色發白,連連拍著桌子說怎麼就養了幾個這般丟人現眼的賠錢貨,一個懂事的都沒有。
賠錢貨——老太太自來就是這樣看待她們姐妹三個的。
而到最後,香儷旋和香綺旋等於是兩敗俱傷,只有香芷旋毫髮無傷。受罰的也就只有她——老太太再怎樣,也要讓受傷的兩個養病,總不能真鬧出人命。
就這樣,香芷旋被關到了父母生前居住的院子,每日在堂屋罰跪。
院子空落已久,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她能找到的消磨時間的東西,也只有一本遺落在床頭無人感興趣的《孫子兵法》。那時她已跟女先生讀了幾年的書,能通順地讀完。
那三個月裡,她每一日都是一面罰跪一面看書,從晨晞初綻至暮光降臨。看著她的幾名婆子都知道這是個拗起來不要命的,加之這真不算什麼,也就由著她。
她是在幾名婆子說閒話的時候,才知道大姐與香綺旋打架的原因。
聽完挺難過的。
老太太鐵了心要懲戒,每日給她的飯菜都是粗茶淡飯。直到香儷旋身子好轉起來,才收買了送飯的婆子,讓她每日吃得好一些。
香儷旋與香綺旋臉上的傷都不輕,如果不尋良醫調理,算是破了相。
老太太還指望著利用她們結親幫長子仕途更順暢呢,是以遍尋良醫,給姐妹倆醫治臉上的疤痕。
香儷旋額角的傷屬於擦傷嚴重至出血,後來真就調理好了,容色如初。
香綺旋臉上的傷疤較多——被香芷旋這個不會打架的又抓又撓又掌摑,情形可想而知。最初她整日以淚洗面,認定自己這一輩已經完了。後來得了良藥,疤痕慢慢減輕至恢復如初,只有下巴上被簪子刺傷的那個疤痕太深,沒法子復原了。
就這樣結了仇。
後來老太太用這事情做文章,以賈姨娘摻和姐妹三個的矛盾為由,將人打發出府。賈姨娘離開香家不到一年,貧病交加而死。
便這樣,香綺旋恨毒了老太太和香儷旋、香芷旋。
在襲朗的詢問之下,香芷旋將當年事大略地講給他聽,末了,帶著點兒茫然問他:「我做錯了麼?」又自問自答,「我不覺得啊。」說話間,將一縷散落在鬢邊的髮絲別到耳後,
就是在這片刻間,襲朗的手探過來,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