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沒有把他當成誰

　　項榮一直以為葉小樓是個很懂事的孩子，至少比起那個沒少給他找過麻煩的孩子來說，葉小樓已經很招人喜歡了。

　　他從來不惹事，就算是偶爾發起脾氣來的時候，也從來沒讓人感覺到過分過，他的心裡似乎一直都有一個‘度’，不管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都不會超過這個‘度’。

　　這也可以理解為，葉小樓的性格其實非常理性。

　　這樣理智的孩子，一般是不會無緣無故發脾氣的，跟父親鬧鬧小彆扭倒是很正常，但是他剛剛發那麼大脾氣，簡直都可以稱之為是無理取鬧了。

　　到底是誰把這個孩子惹成這樣？

　　項榮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一般這個時候，不是葉小樓學畫的時間，但是今天他不光提前來到了這裡，還自己把東西收拾好了。

　　只是他只是雙手空空的坐在那裡，眼睛看著眼前的畫紙。

　　院子裡的櫻花開了，按說在這個地方坐著，心情應該是很平靜的時候，項榮之所以選擇這裡來畫畫，也是覺得這裡的景色很好，而且還非常安靜，沒有人打擾。

　　但是葉小樓卻像是在哭。

　　他的眼睛沒有流眼淚，但是項炎卻感覺到這個孩子在哭。

　　「你還記得那天嗎？」

　　葉小樓沒有回頭，他從眼角輕輕地斜看了過來，他的眼裡帶著水光，這麼看過來的時候，幾乎讓人有種窒息的感覺。

　　項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知道葉小樓不是在跟他說話，或是根本把他當成了另外一個人，葉小樓也不需要他回答什麼。

　　從一開始他就明白，他只不過是認錯了人而已。

　　「你說的人是誰？」

　　項榮冷淡的聲音問他，「你把我當成了誰？」

　　葉小樓其實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他自己都有些恍惚，剛才那個沖著老師大喊大叫，把試卷扔了滿屋子的人根本一點都不像他，可是他不光做了，還非常的過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過分，誰都沒有做錯什麼，包括他的父親。

　　項炎恐怕現在都還不知道他究竟怎麼得罪自己的小兒子了，不過是手下在書房裡彙報了點事情，平時也沒見這孩子對誰這麼排斥過——就算是個女的，又不是在臥室裡‘抓奸在床’了，他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連他老子都不願意見了？

　　可憐的項總無緣無故被小兒子嫌棄了不說，晚上還碰不都不讓他碰一下，這幾天項炎每天晚上看著葉小樓抱著枕頭酣睡的樣子，都恨不得把那個枕頭撕爛後扔出去，要是按照項炎之前的脾氣，他稍微強硬一點，狠心一點，直接把他摟過來強暴了都有可能。

　　——當然對現在的項炎來說，是不可能的這樣就失去理智的。況且也不是每個男人都會做出對心愛的人霸王硬上弓這種事兒，那樣傷害的不僅僅是兩個人的感情而已。

　　但這小兔崽子竟然還拿枕頭砸他，稍微碰一下就跟炸了毛的詞尾一樣，簡直跟他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樣，項炎哄了好幾次，要是換成別人，項炎哪能有這麼大的耐心？

　　項榮不知道這父子兩人發生了什麼事，但是葉小樓現在的情緒不穩他是看得出來的，剛才葉小樓從內宅的院子裡走過來的時候，身後跟著的人都一臉無措，連根都不敢跟了。

　　這個平日裡優雅溫順的小少爺，發起脾氣來竟然還挺可怕，一屋子的人，包括管家都不敢去攔他一下。

　　葉小樓的眼神隱隱有些內疚，「抱歉，大伯，我剛才是說錯話了，我也沒有……把您當成是誰。」

　　項榮沉默的看著他。

　　「哥哥要走了。」葉小樓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事實上他哪怕有一點理智，都不會在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發怒，也不會在項榮面前說出這種話來。

　　但是他無法控制，就像每個人心裡都有克制不了自己的時候。

　　「你害怕他會走？」項榮問，「是怕他不會回來，還是怕他忘記了你？」

　　「我……」葉小樓說：「我不知道。」

　　項榮沉默下來，葉小樓恍惚中覺得他往自己手裡塞了什麼東西，暖暖的，他低頭看了一眼，是一個冒著熱氣的茶杯。

　　「你的心很亂。」項榮淡淡道：「你不只是把我當成了別人，也把阿辰當成了另外一個人吧。」

　　葉小樓猛地抬起頭。

　　「那麼你把他當成了誰？」項榮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你把你的父親，項炎當成了誰？」

　　「我沒有！」葉小樓立刻反駁。

　　他一直覺得項榮給他的感覺不同于項家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和項炎都是沒有相同點的。

　　但是他忘了，他們再怎麼不同，骨子裡都是項家的人，他們身上天生就流著這個黑道家族的血。

　　有的時候他的理性和冷靜甚至會讓人覺得可怕，葉小樓一直很排斥去看他的眼睛，甚至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完全不想讓這個男人直視他的眼睛，那讓他幾乎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

　　也許這個男人骨子裡也是有些殘忍的，在他面前，葉小樓完全撒不了謊，這也跟很久以前，他跟那個人之間的關係和相處方式有關，和項榮幾乎有著同一張臉的那個人，別說是對他撒一下謊，就算稍微做出一點讓他不滿的事情，後果都是讓人不敢想像的。

　　「是嗎。」

　　項榮似乎也沒有再逼他的意思，他倒不是不忍心，而是葉小樓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像是不能再受一點刺激了，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臉色都有些發白。

　　如果不是他被帶回來的時候就被檢查過身體，項榮都懷疑這個孩子是不是身體哪裡不好，他看起來太單薄了。

　　「阿辰明天就走了，你不去看看他？」

　　葉小樓抿著雙唇，良久才艱難的開口說：「我不喜歡送人。」

　　「那他要是來找你了呢？」

　　葉小樓怔了一下，說：「那我也不見他。」

　　整個院子裡就只有樹梢發出被風拂動的沙沙聲，安靜的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聽見了嗎？」

　　項榮道：「他不想見你，你可以走了，阿辰。」

　　「別這樣啊大伯，我已經被打擊的受不了了。」項少辰一臉傷心的從院門口走過來，「您確定要現在趕我走嗎？」

　　項榮看了一眼葉小樓，淡淡道：「問你弟弟，這個院子是他的。」

　　項少辰走到葉小樓身邊，在他面前蹲了下去，葉小樓垂著頭，長髮半遮掩住他的眼睛。

　　「你要趕我走嗎，小樓？」項少辰抬頭看著他，笑著問。

　　葉小樓猛的搖了搖頭，長髮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浮動，項少辰本來想要伸手幫他撩開頭髮，視線卻對上葉小樓看著他的眼神，動作一頓。

　　項榮都走到院子外面了，還是清清楚楚的聽到裡面那一聲帶著哭腔的叫聲，葉小樓這一聲‘哥哥’把項少辰叫的也是心肝一顫，都沒來得及哄他，就被葉小樓一下子抱住，差點栽倒在地上了。

　　葉小樓壓抑了好幾天，總算哭出來，哭聲那叫一個昏天暗地，簡直都快喘不過氣了，項少辰一邊心疼一邊也是無奈，只得抱著他不停的哄，跟哄小孩似的摸著他的頭髮。

　　「嗚嗚嗚……」葉小樓覺得今天自己是形象全毀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吧！

　　「乖，你哭的哥心都快碎了，寶貝兒。」

　　葉小樓眼睛通紅，說一個字就抽噎一下，可憐兮兮的樣子。

　　項少辰拍著他的背，心想這要是妹妹多好啊，你看這哭的，要是拍電影肯定能心疼一大片的人。

　　太子爺從小也沒怎麼哭過，更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就算是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行（當然姑姑除外），現在這個例外的人又多了葉小樓。

　　這孩子哭起來跟別人不一樣，非但不惹人煩，反而樣子特別的招人，那雙漂亮的眼珠子像是黑葡萄一樣，帶著濕潤的一層水光，邊哭邊看著人的樣子簡直是讓人受不了。

　　要是葉小樓這時候就一句‘哥哥你別走了，我捨不得你’，項少辰簡直有種‘乾脆把他帶走或是我也別走了就這麼留下吧’的衝動了。

　　項少辰現在懷疑當初父親下決定把葉小樓從醫院裡帶回來就有這麼個原因，這麼想想也是，要是當時哭著往他身上撲的人是一個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淚，又露著半個肩膀的女人，恐怕當時項炎就把人給扔出去了。

　　葉小樓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總之他抽抽噎噎的說話的時候，項少辰肩膀都有點酸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哥是要去進棺材了呢。」項少辰幫他擦眼淚，無奈道：「你說你這樣，哥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

　　（太子爺您這角色扮演的太深入了吧，您是忘了葉小樓在這個家裡是被誰養著的了？）

　　要是被項炎聽到他大兒子這樣的話，恐怕得氣笑了。

　　「要不你帶我一起走吧。」葉小樓說。

　　項少辰嘴巴一張，做了個傻眼的表情，「爸爸會拿槍轟了我的寶貝兒，你捨得看哥年紀輕輕的就被逐出家門嗎？」

　　「他才不會。」葉小樓皺著眉說：「爸爸現在有新歡了，說不定過段時間把我都得送走。」

　　項少辰：「……」

　　項炎頓時一口血哽在喉嚨裡，他正巧走到院子門口，還沒靠近呢就聽到他小兒子這句酸溜溜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