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柔然
榮景瑄話音剛落,便聽大帳外熟悉的甜美嗓音:“既然小鐘在這,二弟定然在帳子裡,二弟在,明澤便也會在,倒是巧了。”
說話之人,便是榮景瑄的二姐,柔然公主榮景瓊。
她跟嘉月公主一母同胞,個性卻天差地別。
謝明澤看了榮景瑄一眼,親自走到門邊,道:“鐘琦,請二公主進來吧。”
鐘琦這才打了簾子,彎下腰去。
柔然公主快步而入。她同嘉月公主有五六分像,長得嬌俏可愛,個子卻比嘉月公主高出半頭,穿著一身淺色勁裝,看起來十分健朗。
她一進來便看到謝明澤,不由撲過去一把摟住他:“明澤,好久不見。”
謝明澤微微扶住她,笑著回:“二公主,許久不見。”
跟在柔然公主後面進來的年輕書生見狀不由微微嘆了口氣,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倒是榮景瑄兩步走到他們跟前,直接拉開了柔然公主。
他把柔然公主拉開還不爽,伸手就去握住謝明澤的手,使勁攥了攥心裡才舒服點。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柔然公主這麼抱著謝明澤,他心裡真的很不高興。
榮景瓊圓圓的眼睛在他們兩個臉上掃過,然後又看向他們牽著的手。
“哦……”她意味深長嘆了一聲,打趣弟弟,“怎麼?你的皇后我碰不得?”
後面的許駙馬許是見慣她這樣子,只上前兩步拽了拽她:“夫人切勿胡說。”
榮景瑄根本不聽她的胡言亂語,轉頭跟許駙馬寒暄:“姐夫一路勞累,你們到了這裡,瑄心中才能安定。”
許駙馬淡然一笑。他目光柔和,面容清俊,穿著青衣長袍,渾身充滿書卷氣。
他也確實是滿腹經綸的學者大家。
別看他今年不過弱冠年紀,比柔然公主還小上兩載,但他可不是一般讀書人。許君奕出身西輔書香門第,祖上有大褚最有名的書法名家許節翳,也有理學大家許茂木,更出了明帝時編纂《大褚歷書》的許傾,可謂滿門皆大家。
他十三歲上便考取童生,十六歲便殿試奪得一甲頭名,成為大褚最年輕的狀元。
看過他文章的人,沒有不服氣的。
他個性柔和,從不與人爭辯,當初榮景瑄問將來打算,他卻說想去翰林院修書。
這一修就修了五年,永延三十六年冬,柔然公主替父禮佛,在皇覺寺偶遇同來修習佛法的許君奕,次日便讓慜帝下旨,定了他為駙馬。
柔然公主生性活潑,琴棋書畫樣樣不通,可武藝卻是極好。慜帝根本不管兒女教育,倒是溫佳皇后認真問過她意見,見她實在不愛那些,便也由著她了。
大褚的公主,天生的金枝玉葉,哪怕大字不識一個,也照樣能找到好駙馬,一輩子平安喜樂。
他們這一對的姻緣,一開始讓人驚掉下巴,可沒過多久大家才發現,這兩人竟然過得不錯。
天不怕地不怕的柔然公主只聽溫和守禮的駙馬的話,而出身禮教世家的駙馬,卻對公主的離經叛道百般放縱。
有好事的人問他是否怕了公主身份。
許駙馬卻笑著答:“夫人天真活潑,理當順心而活,我作為丈夫,自當寵愛與她。”
他看著柔然公主的目光,就好像看著少不更事的少女,讓她天真爛漫,讓她無憂無慮。
這邊簡單問候兩句,榮景瑄便請了姐姐姐夫過去上座。
朗寧友趕緊站起身來,他跟許駙馬是同榜進士,自然是認識的。
許駙馬彷彿對他出現在勇武大營特別理所應當,看見還和他寒暄:“郎兄,許久不見。”
朗寧友簡直又出了一身汗。
這一屋子人要是讓陳帝抓住,說不定要大赦天下慶賀一番。
“二位陛下,公主殿下,老侯爺,駙馬爺,在下事已談完,先行告退。”朗寧友趕緊說。
榮景瑄和謝明澤起身,親自把他送到帳門口:“郎愛卿,你能對朕有這等忠心,朕心中十分感動,他日事成定不會忘。此去多多小心,有事便派人來報。”
朗寧友聽了眼眶都紅了,恭恭敬敬給他們行了禮,這才離開。
從榮景瑄十來歲跟著上朝,到前年他代為理政事,他說的話從來金口玉言,沒有誑言過一句。
他保證了的事情,那便如朱批聖旨,必會應允。
大帳中,此刻便只剩下他們一家人,
榮景瑄坐回椅子上,對柔然公主道:“二姐,姐夫,大姐和大姐夫去了馮氏祖墳,約莫晚膳時分便要回來,郁修德、華靜姝和陳清逸也都來了勇武,晚上我們用過晚膳,一起詳談。”
柔然公主問:“大姐姐夫去祖墳做什麼?”
榮景瑄面色一暗,低聲道:“聰兒……染了百日咳,前些日子過世了。”
柔然公主面色一白。
她跟嘉月公主一母同胞,關係自當親密,對這個可愛乖巧的小外甥喜歡得不得了,聽了直接哭出聲來。
“聰兒……聰兒才兩歲。”她哭著倒在椅子上,好不悲戚。
許駙馬從袖中摸出帕子,捧著她的臉給她擦眼淚:“好了好了,二弟和澤弟心裡更不好受,聰兒是個好孩子,來世一定長樂無憂。”
榮景瑄默默看著姐姐痛哭,他緊緊咬著牙,白著臉沒有跟著流淚。
謝明澤握住他的手,無聲地安慰他。
晚膳時分,去祖墳給兒子守頭七的長公主與駙馬回來了。
他二人皆穿一身素縞,雖說沒有長輩給晚輩戴孝的禮數,可他們疼愛兒子,還是這樣做了。
見到柔然公主與許駙馬的時候,發現他們二人也穿了素白,顯然是知道了聰兒的喪事。
兩姐妹自然又哭了一場,因著大病初癒的榮景珩並不知道外甥離世的事情,所以晚上一家人用膳的時候,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了些。
用過膳後,他們又回到大帳。
兩位世子已經等在那裡了。
這幾日榮景瑄遭逢太多事情,還沒來的接跟他們詳談。
郁修德、華靜姝與陳清逸見了榮氏一家,不約而同彎腰行禮。
榮景瑄跟謝明澤忙上前扶起他們,道:“都是至交,無須多禮,坐吧。”
幾人坐下後,榮景瑄慢慢掃視一周,沉吟片刻才緩緩開口:“榮氏走到今日,大褚湮已滅亡,那些對錯已無法細數。如今兩位世子與夫人還能投奔榮某而來,榮某感激不盡。”
他話鋒一轉,直接問:“不知家中侯爺可安好,幾位……”
郁修德和陳清逸之所以叫世子,那是因為家裡父親還在世,他們這樣跑出永安,就不怕給全家招惹禍端?這一月來榮景瑄他們忙著在勇武安排瑣事,倒是來不及打聽永安之事。
等開始屯兵,一定要率先重組寧遠衛,讓寧遠二十親自找出幾個探子送到永安。
他們不能做睜眼瞎,陳帝一定在全國各地都布滿暗探,他們也要早作打算。
郁修德沒有講話,倒是陳清逸站起身來,衝榮景瑄深深一拜:“陛下……家父已經過世了。”
榮景瑄驚道:“什麼?侯爺身體一向硬朗,怎麼會……?”
陳清逸是他們幾人中年紀最小的,如今也不過十六歲,平時最是安靜少言。
聽了榮景瑄的問話,陳清逸此刻卻不由咬著牙道:“陳帝……命父親入仕,父親言一臣不侍二主,拒了詔書。”
“次日,陳帝下旨削爵,令我陳家搬出武平侯府,不許帶出毫釐銀錢。”
榮景瑄皺起眉頭:“侯爺,倒是忠心。”
陳清逸垂下眼睛:“陛下也知,永安遭了雪災,天寒地凍,父親又有咳症,一下子就去了。要不是郁兄在棚戶區找到我,說不得我也挺不到現在。”
陳清逸母親很早便過世了,老侯爺也沒續弦,好好教導他長大,武平侯府人丁單薄,看似枝繁葉茂,實際上也不過三四十下人伺候他們爺倆。
侯府沒了,下人自是各奔東西,他勉強典當了身上衣物在棚戶區租了間小雜房,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父親又突然發了舊疾。
重病纏身,飢寒交迫之下,沒兩天便去世了。
父親重病,身邊離不開人,他即使想去做工賺錢,都沒得辦法。他怕父親在他不在的時候閉了眼,那便真永成遺憾。
榮景瑄嘆了口氣,問他:“清逸……跟著我走,以後可能花團錦簇,也可能萬丈深淵。”
他說著,也看向郁修德和華靜姝。
郁修德倒是坦然:“家父……家父任了太僕寺卿,反正家中還有許多弟妹,我跟夫人商議後便留書雲游出了城。”
跟陳清逸父親武平侯相比,安國候顯然接受了陳帝的詔書,直接做了正二品朝臣。
郁修德這般說法,肯定是因為他不能接受父親做法,憤然留書出走了。
但榮景瑄卻並不覺得安國候軟弱無能,如今亂世,他作為一家之長,家中子女眾多,如果他拒絕,那就是第二個武平侯。
他承擔不起,寧願擔著罵名,做個閑散的太僕寺卿,也比家破人亡要好。
這也並不意味著武平侯的選擇不對,在榮景瑄心中,他的分量更重,也更令他愧疚。
榮景瑄最後問:“三位,真的決定跟隨我重復大褚嗎?”
郁修德與陳清逸堅定地點了點頭。
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話的華靜姝卻突然開口:“陛下,我們從出了永安的那一刻起,便只想陪著您一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