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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萬福妻(金烏藏嬌5)》第12章
第十章

 予月回到家後,大夫連忙灌藥施針,全府上下忙得足不點地。

 屋子裡燃起一個又一個火爐,照顧的人已是汗流不止,唯予月仍然全身冰冷,予祥把她抱在懷裡,再用厚厚的棉被裹緊,他試圖將自己全身的熱氣,全送進妹妹的身子裡。

 他抱著她,一天、一夜、再一天、再一夜,終于,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下,予月清醒了。

 予祥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救回來了,幸好救回來了,她可是後家的心肝寶貝啊。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予月會用陌生的眼光看住自己,會遲疑地問他一句—

 「請問,你是哪位?」

 「花轎回來了!老爺、老爺,花轎又轉回來了!」一個陪嫁小廝滿臉汗水,飛快跑進後記棺材鋪。

 聞言,后羿、孫沅沅和幾個兒子全從屋裡沖出來。

 「你說什麼?!」他怒道。

 好不容易,他才把女兒給嫁出門,怎地花轎又被抬回來?

 這一年裡,從與陳山伯交換庚帖,他卻重病不起、拒絕婚事後,他們不知道議合過多少親事,回回都出狀況,臨州甚至傳出謠言,說予月克夫,他心急火燎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八字重的,能鎮壓得住那群阻撓作怪的「好兄弟」,沒想到花轎已經出門,卻又轉回來。

 難道是王秀才臨時悔婚?他敢!沒有後記棺材鋪送出去的田產嫁妝,他還不活活俄死,上他們這裡當一回客戶?

 「快說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他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怒目一瞠、手一指,小廝嚇得站不穩腳步。

 「稟、稟老爺,花橋出了臨州,一切都挺順利的,沒想到,賀家少爺和一位年輕公子領著士兵,檔在花轎前頭,他們當著新姑爺的面宣讀聖旨,小的……小的聽不大懂那個聖旨在講什麼,不過有兩句是明白的,聖旨說,要咱們小姐嫁給賀家少爺!

 「新姑爺聽完聖旨,本不打算遵命,可賀家少爺問他要不要把方寡婦給請來,讓大家來議議,小姐能不能嫁給他這等人品?

 「聽完這話兒,新姑爺臉色鐵青、頭也不回地跑啦,然後賀家少爺一聲令下,花轎往回頭走,小的看得心裡道打鼓,趁方才賀家讓擎曦少爺和小姐拜堂的時候,奴才悄悄脫隊,溜回來向老爺享事。」

 拜堂?!賀擎曦、好敢!后羿怒急攻心,一時間,竟然頭暈、站立不穩,予恩連忙過來攙扶。

 他氣得道喘息。誰說賀擎曦可以和予月拜堂的?他這個當爹的又沒點頭答應,誰能娶他的女兒?就算是皇帝,難不成還能強搶民女!

 懊死的,若不是多年來,幾個兒子仰仗了賀家栽培,賀擎曦那事兒早就讓他翻臉了,沒想到他不追究,賀家竟然得寸進尺。

 「這門親事我不允,打死都不允!」后羿手臂一甩,予恩差點兒就受了內傷。

 「去,去把予月給我帶回來。」

 「阿爹,您別生氣,我馬上過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予祥說道。

 「去!予恩、予廷、予博、予青通通去。把我的話帶給賀老太爺,就說我們後家女兒是寶貝、是珍珠,絕對沒有嫁人當妾的道理,想娶予月,叫賀擎曦去作他的白日夢!」

 阿爹發話,幾個兒子一起出門,孫沅沅不安地向丈夫望去一眼。她明白丈夫心裡的難受,這一年,對他、對予月、對整個後家都不容易過。

 婆婆去世,予月失憶,最親的兩個人分別出事,而賀家分明于後家有恩,卻必須做出一刀兩斷的決定,唉……

 孫沅沅想起予祥剛把失憶的予月給帶回來那天,丈夫暴跳如雷,扛了幾箱黃金往賀家送去,他咬牙切齒,對賀老太爺說到︰「老太爺對後家的恩惠,后羿這輩子是還不了了,幾箱黃金聊表心意,若是還不夠,下輩子做牛做馬,后羿親自還上。」

 三個叩首後,他把正在上學的予廷、予博、予青給領回家。

 他關起門來、嚴令警告,後家人不得與賀家人聯絡,路上踫面,也不得交談,若是予月失憶的事情傳出去,五個兒子全罰,一人五十大板,若是打殘了,就當命定。

 她和婆婆明知道,擎曦的事怨不到整個賀府頭上,但丈夫那麼生氣,誰敢勸?

 何況女兒還病著呢,家裡都沒時間應付了,哪還有心思挑惹他。

 就這樣,后羿想盡辦法把予月嫁出去。

 婚事並不順利,但他越戰越勇,一次比一次更積極,他說服她,說予月嫁人之後,心思自然會放在丈夫身上,日後再生下幾個孩子,就算哪天想起過去的事兒,也不至于太傷心。

 這說法對不對,她沒有太大把握,但回想女兒失憶前的傷心、消瘦,她的確捨不得,于是勉強同意丈夫的作法。

 上個月,婆婆過世,才看好予月和王秀才的八字,丈夫就急著讓女兒在百日內出嫁,明知道王秀才肯同意這門親事,與他們給予月的嫁妝多寡有關係,但他就是迫不及待。

 后羿在廳裡走來走去,像無頭蒼繩似地急得團團轉,但轉沒幾圈,他便等不及了,一甩袖,就要往賀府去找人。

 孫沅沅攔在前頭,對他說︰「你先別心急,幾個孩子都大了,他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何況賀家是怎樣的門風,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相信,他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來,放心,予祥他們一定會把予月給帶回家的。」

 「你確定賀擎曦不會做出格事?那年,他口口聲聲要娶咱們家予月,還同我約定,考上狀元便上咱們家提親,結果咧,他轉眼跑去求聖旨、娶郡主,他還敢嫌人家王秀才的人品差?他自己的人品又好到哪裡去!!」他暴跳如雷,每個句子都轟得她耳膜轟轟作響。

 她嘆了口氣,倒了杯茶遞給后羿。

 「你先平心靜氣,聽我分析分析,若是我說得沒道理,你再反駁我,若是我講得有理,你且聽聽。

 「當初,我讓你派人探聽那個王秀才,你也不肯,只一心急著在阿娘百日內把予月給嫁出去,還說人家有功名在身,是個有腦子的,不會壞到哪裡去,可……如果他不是作賊心虛,憑什麼擎曦幾句話,就能教他知難而退?他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怕被人知道。」

 孫沅沅句句在理,堵得后羿無話可駁。

 見丈夫不語,她續道︰「你老說讀書人和你這種大老粗不一樣,可哪裡不一樣啊?在我看來,你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你心有正義、有憐憫,你知廉尚恥,崇禮重義,你比從小在書堆裡長大的寶親王,不曉得好上幾百倍。」

 妻子的夸贊,梳順了他的毛,唱口茶,后羿壓下心中怒氣。

 孫沅沅見狀,繼續往下說︰「我也氣惱擎曦,想當初,他是怎麼待咱們家予月的,怎地就翻臉不認人了?別說你不肯把予月嫁進賀家,即便是我,他要是拿不出好說法,你以為我就肯嗎?錯!我寧可進京告御狀,也絕對不把女兒的幸福當成游戲耍。」

 后羿點頭,眼角微彎。很好,沅沅是站在他這邊的。

 「你常常對我說,當今皇上是如何如何的好,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得朝堂之事,可既然皇上是個明理人,自然不會糊裡糊涂頒聖旨、亂點鴛鴦譜,男婚女嫁這種事,關乎著兩個男女的一生,何況咱們家予月又不是什麼郡主公主的,怎麼就入了皇上的法眼,你不覺得其中有異嗎?」

 「說不定是賀擎曦去求來的。」他回道。

 「那不就更奇怪了?當初予月想嫁給他、他不願意,才短短一年時間,他又去求來聖旨,那不是多事嗎?

 「如果說擎曦是個傻子,我還相信他會做這種出爾反爾的事,可他偏偏是個聰明、精于謀劃的人,你前幾日不是才忿忿不平,說他一個嘴上無毛的家伙,憑什麼被封為天下第一商?那名號可不是他自己封的,若沒有幾分能才,百姓會這般看得起他?所以這樣的人會做這等蠢事,你難道不好奇,背後有什麼原因?」

 孫沅沅的話說動后羿了,他平息下胸中債慨。

 營商多年,再不濟他也學得幾分商人精練,他定下心,細細尋思妻子的話,試著找到合理解釋。

 聖旨在手中翻來履去,予月讀過好幾遍。

 看著眼前的男子,她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嫁給他?

 她同意,他長得很好看,是個豐神俊朗、俊逸非凡的男子,他的氣度不同于一般,並且能讓皇上為他下旨賜婚,他定然不是個普通男子,以世俗眼光而言,嫁給這樣的男人絕對比嫁給王秀才要好上許多倍,只是她不明所以地……心慌。

 說不清楚心底那股騷動,她分明不認識他,可就是對他感覺熟悉,仿佛他們真的曾經在一起。

 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那個車她有婚約的王秀才,竟連半句話都沒留,就將她拋下,讓她連喊冤都沒機會。

 忍不住地,予月看看「賀大人」再看看「太子哥哥」,然後問第十三遍,「我們……真的認識?」

 「何只認識,我們從小就約定好,長大後要成親的!」擎曦急急回道。

 他真的不知道予月會將他忘掉,二伯說予月從京城裡回臨州後,後老爺抬來幾箱黃金,對祖父叩頭後,兩家再無聯系。

 二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卻是心知肚明,他以為予月生氣了,決定斷絕兩人關係,卻沒想到,她竟是失憶。

 「你沒有說謊嗎?」

 尹泰擠過來擂話道︰「這點我可以作證,予月妹妹,那個時候擎曦提起你時,滿臉的幸福,你靠在他身邊小鳥依人,你喜歡他、他喜歡你,他一心一意在等你長大。」

 「既然如此,過去一年,你在哪裡?」予月一句話,問得擎曦語塞無法回答。

 尹泰無奈地朝他搖頭。這人明明比誰都精的,怎麼會打從知道予月失憶那一刻起,整個人就傻得嚴重。

 「不就是被壞人給抓住了嗎?他分不出身來找你,你阿爹不明就裡,誤以為他拋棄你了,就四處替你尋親事兒。」

 「是啊、是啊,予月姊姊,你阿爹氣恨我們,我想上門尋你說話兒,後老爺都不肯。」思芹接住她的肩膀解釋。

 「沒關係,總算是好事多磨,你們能夠在一起,是再好不過了。」賀二夫人握起她的手,眼底盡是感動。

 「姨,你都不來,我們好想聽你說故事。」

 「姨,你不想媛媛嗎?緩媛好想你。」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圍在她身邊,拉著她的大紅嫁裳。

 「丫頭,過來爺爺這裡。」

 賀老太爺向予月招手,她下意識走近那位看起來很親切的爺爺,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眼底閃閃地、泛起可疑的紅光。

 「好丫頭,總算是雨過天晴了,記不記得,有一回你說你不嫁擎曦,爺爺惱了你好久,你又急又擔心地直跳腳,逼著擎曦替你想法子逗我笑?」

 她搖搖頭,不記得。

 「爺爺明白你阿爹心中有氣,可那些全是誤會,你阿爹脾氣硬,定還要信上好一段時日,問題是你祖母的百日轉眼就到,若是你不快點和擎曦成親,就得再等上三年。

 「擎曦從你八歲起就開始等,到現在已經等過八個年頭,你不心疼他,可不可以心疼心疼爺爺,若是爺爺兩眼一閉、雙腳一瞪,心裡不知道有多少遺憾。

 「予月,你同擎曦拜堂吧,爺爺在這裡立誓,日後擎曦若敢做出半分對不起你的事情,爺爺死了,不上西天入地獄,爺爺給予月贖罪去。」

那道聖旨沒本事壓迫她拜堂,但她被這一大家子人給合力感動、說服了。

 于是,予月重新掩上紅蓋頭,在禮官的唱和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後,送入洞房。

 彩玉在精誠居裡,笑臉盈盈地等著予月。

 予月姑娘是賀府早就認定的媳婦,只是誰也沒想到少爺會演上那樣一出,當初聽見她落水的消息,賀府上下多心疼難過啊,如今吶,總算是撥雲見日。

 彩玉笑得闔不攏嘴,若不是身會有別,她早就上前重重地抱上予月。

 「予月姑娘,不、不,我該喊您一聲少夫人了!真好啊,打您小時候起,咱們就等著這一天,若不是出了些波折,說不定,您早就替擎曦少爺生下小主子了。」

 「你也認得我?」予月訝異。

 「認得、認得,自然認得,你小時候天天往賀府跑,與咱們擎曦少爺出雙入對的,滿府下人瞧在眼裡,都想著這樣一對璧人,就該成就好事。」

 予月確定再確定,擎曦並沒有欺騙自己。

 突地,腦子裡閃過她在花轎裡,問他「這位會子,我們認識嗎?」時,他一個踉蹌,從馬背上摔下地,揚起漫天灰塵的清景,她就忍不住發笑。那時,他是怎樣的心焦吶。

 「少夫人,您先換下衣服,擎曦少爺等著帶你回門,向後老爺告罪呢。」

 憂了憂眉目。阿爹、阿娘若是知道花轎又折回來,定是要擔心的吧!點點頭,她讓彩玉服侍自己將嫁衣換下。

 彩玉打開衣拒,予月看見滿櫃的衣服。

 「這些衣服是……」

 看彩玉從中取出一套上窄下寬銀月色曳地長裙,舒廣袖,長裙膝蓋以下繡滿怒放新梅,腰帶綴著琥珀,她從沒見過這樣華麗精致的衣衫。

 「一個月前,擎曦少爺寫信回臨州,提及向皇上求取賜婚之事,府裡便開始張羅少爺和少夫人的婚事,家具都是現成的,只有您的衣裳是命繡娘連夜趕出未的,頭面配飾也做了些,不過我手上拿的這套,原是少爺為您及笄禮時給備下的。」

 在彩玉的服侍下,予月換好衣服,打開門時,看見擎曦等在外頭。

 他進屋、兩眼緊緊盯住她不放,他一笑再笑、笑不止,笑得她尷尬不已,可是他滿足,因為他的小涼席又回到自己身邊。

 「過來。」

 他朝予月伸手,她猶豫地望著那只手。

 是害怕嗎?擎曦心疼,走上前,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歷經那樣的事兒,任誰都要害怕的。

 被他抱進懷裡,一股暖意襲入四肢百骸,真是……舒服呵,她老是發冷,老是在夜裡被凍醒,屋裡燃再多的爐火都消不去那股寒意,可在他胸膛前,她居然……不冷了?

 她驚訝、更詫異一而他,緩緩地深呼口氣。回來了,夢裡想過千百連的事終于在現實裡完成,說不出口的感慨萬千,他只但願、但願兩人一世相欠糾結。

 「我們回你家,好不好?」

 「嗯。」予月點點頭,這回,她毫不遲疑地把自己的手給交上去。

 兩人手牽手,走往前廳,祖父說要與他們同行,免得後老爺太暴力。

 可他們才走進大廳,一個拳頭便迎面襲未,擎曦下意識閃躲,他可以閃過的,但他閃開、予月便要遭殃,于是他硬生生停住、受下這一拳,只不過,他的手握住予月的,一個沖力襲來,她差點兒就摔倒了,他連忙穩住身子,把她拉進自己的懷中。

 見狀,出拳的予博再也打不下手,因為……這賀擎曦是寧願自己受傷,也不讓予月傷著半分啊。

 驚魂甫定,她抬眉一看,發現是自家哥哥,連忙道︰「四哥,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予月,過來,咱們回家。」予祥朝她伸手。

 她有幾分遲疑,但她知道不該遲疑的,畢竟她與擎曦真的很不熟,只是……她才退開擎曦的懷抱,一股說不上來的失落感,便快速涌入胸懷。

 抬起頭,她眼底充滿歉意,擎曦卻對著她微笑,好像在同她說︰沒關係。

 擎曦並沒有松開予月的手,他看了眼後家一字排開、站定的五個少爺,對她說道︰「我讓二嬸她們陪你,你以前最喜歡同思芹聊天的,你們到後面吃點東西,好不?」

 她想點頭,卻又擔心地看哥哥們一眼。

 「沒事的,我保證!」他舉起五指。

 予月想了想,對哥哥們說︰「哥哥,給他一個機會吧,聽聽他有什麼話,如果他說服不了你們,我就跟你們回家。」

 此話,她已是擺明態度,幾個哥哥從沒違逆過她的心意,這次,也不例外。

 擎曦把予月交給二嬸,二嬸給了她一個溫和笑顏,「別擔心,擎曦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說完,帶著她往大廳後頭的屋子走去。

 賀老太爺和二兒子賀銘,也起身離開,他們都相信擎曦有足夠的能力,把誤會給解釋開,于是廳裡只剩下後家五位少爺、擎曦以及尹泰。

 予祥雖是一臉平和,但心底忿忿,去年予月墜湖之事,他尚且記在心底。

 擎曦對他微微點頭,開口道︰「給我一個時辰,如果一個時辰過後,我還說服不了你們,那我親自帶著聖旨去向皇上領罪,請求皇上退回賜婚,絕對不會牽連後家的。」

 方才太激動,他們竟然忘記聖旨之事,沒錯,陪嫁小廝的確有提到聖旨。

 所以那道聖旨當中,主要旨意是賜婚?

 予月只是臨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她的婚事為什麼請得動皇帝?疑問在後家兄弟腦中成形,但擎曦不說,他們想破頭,也想不出原由。

 擎曦拉過尹泰,後家兄弟直到此刻方注意到這個眉目清朗,俊美得讓人別不開眼晴的男子。

 「我先向大家介紹,這位是當今太子李尹泰。」

 連太子都請動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後家兄弟雖然滿腹疑問,卻也不得不先向他行禮。

 尹泰倒是一派的親切態度,招呼道︰「坐坐坐,大家坐著講,故事長得很,站著會腿酸。」

 說著,他先行坐下,眾人依他所言,一一入座。

 這一坐,氣氛緩和許多,再不似方才的劍拔弩張,待下人再送來茶水果點,那氣氛就更好了。

 擎曦先低頭道歉,「過去我做了許多讓你們無法理解的事,很抱歉,我傷害了予月,也讓你們很難受。」

 「你以為我們需要你的歉意?」予廷口氣不善。

 「你們是不需要,但我必須把事情解釋清楚,因為這關係著予月的將來。」他一貫的沉穩若定,就像他們以前認識的那樣。

 「你也會在乎予月的將來?」予博嘲諷。

 「我在乎。」這話,擎曦答得毫不擾豫。

 「如果在乎,為什麼把予月的花橋給攔下來,你不知道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嗎?」予青根本不管什麼太子、賀大人的,他只管自己的妹妹好不好。

 「嫁給王秀才不是好選擇。」

 「難不成嫁你為妾才是好選擇?」予廷冷笑。誰不知道去年他已經用那黃金花轎,風風光光把郡主娶進了賀家大門。

 「放心,予月不是妾,而那位王秀才,你們並沒有探聽清楚,他和一名寡婦暗通款曲,那名寡婦已為他生下了兩個孩子,那樣的人品,不值得你們將予月托付給他。」

 「你不要信口雌黃。」聽見擎曦這樣說,予青不服氣,那是他們找了又找的男人,他不信王秀才會這麼差。

 「我有足夠的人證、物證,只要你們願意,我會把證據送進後府。」

 「王秀才值不值得托付,與你無關,你沒有任何立場資格說話,因力你已經與李媚君成親,這件事,整個京城和臨州百姓都知道,就算你想以平妻之禮娶予月,我們也不會同意。」予祥說道。

 那李媚君是怎樣的女人,他賀擎曦看不清楚,他們後家人可是清楚得很。

 予恩與擎曦最臭氣相投,加上京城那段,他並未在場,依他對擎曦的了解,明白他是再自負不過的人,若不是篤定今日之事他能交代得過去,他絕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于是,他挺身道︰「大哥,三弟、四弟、五弟,咱們別插話,讓他從頭到尾說清楚,看他哪裡值得原諒。」

 擎曦點頭說︰「請太子在此為證,倘若我有半句虛言,必教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下這麼重的誓言,後家兄弟動了心思,莫非他真有苦衷?

 「你們可知道,為什麼一心一意等待予月及笄之禮後,讓祖父上後家提親的我會在短短時間內改變心意、決定娶李媚君為妻?那是因為,我中了情蠱。」

 「情蠱?」予青不解,「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種會讓人遺忘真心,迷戀下蠱之人的蠱蟲,去年太子來到臨州,他易容、改變身份,暗地搜查寶親王的罪證,但因為皇上病重,不得不離開臨州回京,太子把這個任務轉交到我手上,可是在我返家途中,遇見……」

 擎曦將遇襲、中蠱之事娓蠅道來。

 他記得生活中每件事,卻獨獨想不起自己與予月的感情,他發了瘋似地喜歡上李媚君,不管祖父、雙親反對,硬是請求皇上為兩人賜婚。

 他告訴予月,自己只當她是妹妹,他為李媚君打造黃金花轎,他自願「嫁入」寶親王府,他做出一堆讓人無法理解的事,直到那日,予月落水,他心中第一次興起懷疑。

 他分明不喜歡予月的,為什麼見她落水,他會心痛難耐?他明明痛恨有人輕賤生命,為什麼李媚君的陰毒手段,卻沒讓他對她起厭惡?

 他仔仔細細地將這一年中發生的事,全數說清楚,後家兄弟聽著動容,雖然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卻無法不心疼自己的妹妹。

 「你知道嗎?予月曾經大病一場,躺在床上近個把月。」

 「我知道。後來太子查出皇上的病以及我身上的蠱毒,是玉鳳凰下的手,他以利誘之,讓玉鳳凰棄暗投明。我在解除蠱毒之後,便開始與祖父互通書信,那時,祖父才告訴我,予月生病之事。這段日子,祖父不斷將予月的消息傳進京城,我曉得後叔叔一道找人幫予月說親,我雖心急,卻沒辦法脫身。

 「一來,我必須留在京城的王府裡,找到寶親王的罪證;二來,寶親王眼線眾多,我擔心後家受牽連,更擔心李媚君對予月下毒手,所以根本不敢回臨州,把事情向你們攤明。

 「第三,我們都太低佑寶親王的野心,之前,我們以為他聯絡江湖人士,只要能找到陳序東所藏的全藏,便能招兵買馬、叛逆篡位。可那筆寶藏,已經籍由予月之手交到皇上手中,寶親王再無半分勝算,因此我們掉以輕心,沒想到寶親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居然聯絡北方蠻狄,企圖利用戰爭來奪位,當時事態緊急,根本無法脫身,所以,我很抱歉。」

 一時之問,眾人無語,看來是認下了擎曦的身不由己。

 予恩問︰「什麼叫做那筆寶藏,已經籍由予月之手交到皇上手中?」

 尹泰笑著接話,「予月失去記憶,恐怕你們無法從她口中得知這段故事的始末了,就由我來補齊吧。」

 「予月到京城原想找予祥商量的,可臨時退縮了,她並沒有考慮錯誤,這種事,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幫不了任何忙。」

 「後來她遇見我,我向她坦承身分,而她選擇信任我,便將藏寶圖和你們外祖父留下的信交給我,我將此物轉呈給父皇,只不過當時,寶親王的罪證尚未搜集齊全,尚不能對他動手,才將此事暫且按下。」

 予祥終于理解,為何當時予月吞吞吐吐,原來他們誤會她了,誤以為她進京,是因為對擎曦無法忘情。

 這丫頭,心裡壓著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不生病。

 「因為予月,孫家的沉冤得以昭雪,而寶親王得不到這筆寶藏,不得不改弦易轍轉向北方蠻狄投誠,尋求合作,而解除蠱毒的擎曦隱忍多時,終于在王府中,找到寶親王的印信及通敵罪證,讓百姓免除一場戰爭、免除流離失所之苦。」

 寶親王很聰朋,印信沒放在臨州卻藏在京城,若大事不成,府兵絕對無法在臨州搜出任何界證,就算在京城老宅被搜到,他也可以辯稱有人惡意栽贓,因為他根本不在京裡。

 擎曦機警,找到罪證後,並未立時取走,反而埋伏在暗處,等待拿著罪證進京藏匿的王府總管江平。江平被拷,大內高手易容成江平、成為寶親王的親信,留在他身邊監督,並且搜集訊息。

 他父皇一方面導北方蠻狄周旋,一方面牽制寶親王,也是寶親王大意輕敵,不曉得玉鳳凰早已被他這太子收買,且父皇身上的毒早已清除,才會一步錯步步錯,走至今日。

 尹泰續道︰「今日,我奉聖諭、帶著聖旨前來,旨意有二,一是為予月妹妹和擎曦賜婚;二是孫家冤情昭雪,此事得公告天下,百姓必須明白孫睿圖為朝廷、為國家做出何等偉大的犧牲。而臨州是孫睿圖的埋骨所在,父皇派我到此,為他建一座忠烈祠,並封過繼給孫家的孫予青為平安侯,賜良田千畝,黃金萬兩,食朝廷體祿、爵位世襲。」

 予青聞言,搶著開口,尹泰還以為他要問忠烈祠和爵位之事,沒想到他問的卻是——

 「可我聽說,寶親王之事並未牽連到李媚君,如此一來,予月嫁過去,不是要成為小妾?」

 尹泰心底有著淡淡的感動。他關心妹妹甚于自己的爵位,後家父母是怎麼教育孩子的,怎麼能教出這樣的手足情深?在宮中,這樣的感情……並不多見……

 「你猜,為什麼李媚君未獲罪?」他不答反問。

 「因為賀擎曦?」予青直覺問答。

 「不是,是因為她在寶親王獲罪的前幾天就暴斃了。」

 「死了?!為什麼!賀擎曦動的手?」不會吧,她是女人欸,想要謀朝篡位的又不是她。

 「當然不是。起初,她聽信玉鳳凰的話,用自己的鮮血喂養情蠱,又相信玉鳳凰的論調,要留住男人心,就得把男人留在床上,因此與玉鳳凰最疼愛的小倌鳳雨共習男女之術。

 「可惜婚後,她遲遲無法近擎曦之身,卻又忍不住男女需求,便強搶鳳雨成力自己的禁臠,玉鳳凰原是將人借給她,怎知她專制蠻橫,玉鳳凰不甘心,卻又迫于寶親王的權勢不敢聲張,便暗地在鳳雨身上下毒,李媚君導鳳雨夜夜春宵,短短不到一年期問,便香消玉殞。」

 李媚君是自作自受,即便想同情,也無從下手。

 予博退疑問︰「為什麼李媚君退返無法接近擎曦?」

 「因為擎曦體質比旁人不同,像顆太陽似地,情欲催動時,身上發熱,燙得李媚君滿身水泡,怎麼能享受魚水之歡?因此她與擎曦,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你們大可放心,予月妹子吃不了虧的,李媚君活的時候,沒能成為擎曦真正的妻子,死後也沒進賀家祠堂,這是父皇親口給的恩典。」

 尹泰解釋時,擎曦滿面通紅,但他的話解除了後家兄弟的疑惑。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予祥轉頭問擎曦。

 「我不打算告訴予月這些事,我擔心李媚君會成力她心頭上的陰影,所以,忘記便忘記了吧,我會疼她、愛她、惜她、憐她,重新再愛她一次,也讓她重新再接納我一回。」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拜堂成親?」

 「我和予月已經拜堂了。」擎曦實話實說。

 已經拜堂?這家伙,動作還真快。

 予祥放下恩怨瞅他一眼,死黨當那麼多年,擎曦哪會不知道這一眼代表什麼,他明白,自己過關了。

 「什麼!你沒經過我阿爹、阿娘的同意就強搶了新娘,賀擎曦,你完了、你慘了,我阿爹打起人來,會讓人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予恩心情放下,又能同他開玩笑了。

 打人的予博面帶羞慚,吶吶地走到擎曦面前,想說一聲對不起,但擎曦先一步拍上他的肩磅,笑道︰「什麼都不必說,這段日子,大家心底都難受,謝謝你們這麼疼予月,若不是你們的支持和寬愛,她一定更難挨。」

 「說什麼話,擎曦哥,予月可是我們的妹妹。」予青說。這下子,他又是「擎曦哥」,不是「賀擎曦」了。

 「既然如此……」

 擎曦看向尹泰,尹泰明白他的意思,聳聳肩。好吧,這件事,是他們皇室欠她的。

 尹泰接話。

 「不如我先帶著聖旨,同各位走一趟後府,與後老爺把事情從頭到尾解說分明,免得後老爺發脾氣,把予月妹子給嚇壞。」

 予祥點頭贊成。

 「就這樣吧。」

 在尹泰與後家兄弟離開後,擎曦明白,所有麻煩終算過去,眼下,他最重要的工作是贏回予月的心。

 想起她在花轎裡問自己的那句話,想起她對自己的陌生,他的心隱隱作痛,他是寧願她恨他、怨他,也不願意她對自己陌生得一如初識。

 也罷,重頭來過,他會讓她愛上自己的。

 轉入內室,擎曦要去見予月,卻沒想到,門簾掀開,她竟然站在那裡,她……終究是不放心?

 餅去的她對他有十足的信心,凡是他出口的話,她每句都相信,沒想到伴隨著遺忘,她對他的信心也一並失去。

 二嬸對他輕輕搖頭,擎曦便明白了。

 看著予月發抖的身子,他心疼,原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事的,原想就讓她無憂無慮地享受自己的愛憐導疼惜,沒想到……

 再一次,計劃趕不上變化。

 多謝二嬸照顧予月。」

 「沒什麼。」她含笑向這對孩子投去一眼,轉身進入內室。

 擎曦上前,捧起她的臉,輕嘆道︰「害怕,對不?」

 「嗯。」

 「怕什麼,要不要同我說說。」

 抱著她,又是一陣心疼。才多久時間,她的身子又和冰塊一樣冷……不捨得,雙臂施加力氣,他想把全身的熱度全灌注到她身上去。

 「那個情蠱真的解除了嗎?以後你的心、你的感情,還會不會為人所困?你想的每件事情,都是你真心想要的嗎?」

 從情蠱那邊就開始偷聽?看來她根本沒進過內室,從大廳離開,就一路站在這裡,腿肯定酸了吧。

 拉起予月,走回大廳,擎曦坐進椅子裡,再把她拉進膝間,那是他們過去的習慣,也是他們的默契,他重新為她溫習。

 「玉鳳凰為我解除情蠱時,解釋過情蠱的成形,蠱蟲若無人喂養的話,比米粒還小,李媚君以鮮血和以水酒喂食,經歷三月,情蠱方成。

 「她在我手背上劃下一刀,順勢種入蠱蟲,情蠱聞到血腥立刻鑽入傷口中,沿著血脈一路爬往胸前,並且在那裡定居,從此我的心會因為情蠱身上散發出李媚君的氣息,而愛上她、無法自拔。

 「除了情愛之外,我對事情的判斷、觀察、理解與作法,與中蠱之前並無差異,所以我仍然知道寶親王的野心,知道表面上我是七品官,實際上卻是皇帝的親信,我必須繼續為皇上搜查寶親王的罪證。」他頓了頓,俯首看向她

 「你落水後,我心痛不已,那個感覺太強烈,強烈到我身不由己,我經常因為鎮壓不去的騷動,導致一顆心沸騰不已,我在夜半去尋找李媚君,卻發現她與鳳雨正在成就好事,可我不明白,為什麼朋明知道自己被妻子背叛,卻仍然愛她愛得發狂,不明白她手段殘暴,我為何還是無法不愛她?

 「我是個驕傲男子,這種事,我沒辦法向旁人開口,可是懷疑一日比一日深,我從來就沒有過無法掌控局面的感覺,那時,我深深地感到無力,只好硬著頭皮向尹泰求助。他結交的江湖人士不少,我的事與皇上的病讓他有了聯想,他四處去尋訪江湖朋發、找解答,終于找出答案—玉鳳凰。」擎曦收攏著圈住她的手臂,似是如此才有辦量支撐他說下去。

 「玉鳳凰這個人不愛權、不愛勢,更談不上什麼忠心、誠信,她愛的只有兩樣東西——男人和銀子。寶親王提供的銀子比不上尹泰,長相也不如他,再加上對李媚君的不滿,所以她選擇投靠我們。

 「她替皇上解毒,也為我解蠱,解蠱時,她說解除情蠱有兩種作法,第一種是從我胸口剖一刀,將情蠱取出,不過那刀得下得夠深,因為情蠱住的地方離心很近,至于會不會因此而喪命,誰也不敢保證。而第二種方法比較容易,也比較快速——殺死下蠱之人,蠱蟲自然無法活下去。

 「當時李媚君不能死,怕打草驚蛇,讓寶親王有所防備,于是我硬生生受下那一刀。在最痛苦、幾乎熬不下去的時候,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經過這關,我又能夠想你、愛你,又能把你滿滿地裝進心底。于是,疼痛變得輕微了。

 「予月,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這麼傷心,我發誓,會用我的下半輩子來補償你,把我曾經做過的錯事、說過的錯話,通通彌平。」

 這樣一大篇掏心挖肺的話,誰聽了都要心酸不己,即便是予月想固執著不肯原諒他,也是困難重重,何況,身受蠱毒又不是他的錯。

 她淺淺一笑,雙臂圈住他的腰、投進他胸膛,她告訴自己,這個懷抱,將是她一輩子安身立命的窩巢。

 後家大廳,滿臉臭的後老爺當堂端坐,五子一女再加上一個不被承認的女婚,把整間屋子佔滿滿。

 后羿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為所有人都同意擎曦和他女兒的婚事,若非他是一家之主,權辦至高無上,這件事就算定下了,根本沒有人會坐在這裡聽訓。

 孫沅沅不和丈夫站同一邊了。她是個明理的女人,如果踫到相同事情,她不會表現得比擎曦高明幾分。

 「擎曦,既然皇上已不再追究孫家罪名,那我是不是可以大張旗鼓尋找我的姊姊?」

 「岳母還有姊姊?」

 「是,當年我的姊姊被轉賣進青樓,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不必找了。」

 一道幽幽的嘆息聲響起,予月轉頭,望見淚流滿面的文婉姊姊,望著她阿娘的雙眼中,盛滿哀戚。

 「為什麼?」她下意識地問。

 予月是在問文婉,為什麼哭泣,擎曦卻以為她在問為什麼沒有消息。

 「可能當時造冊出了問題,我回一越京城……」他直覺回話,可是話說一半,才發現,予月的目光停駐在沒有人的角落,所以她是在同另一個眾人看不見的鬼魂說話。

 擎曦語頓,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予月。

 半晌,她轉過身、問母親,「阿娘,姨母是不是喜歡穿綠色的衣襲,深綠、翠綠、淡綠……深深淺淺的綠?」

 「是。」孫沅沅也意識到女兒為什麼會這樣問,一顆心倏地發緊。

 「她是不是不喜歡金銀珠釵,只喜歡在發髻插上幾朵新鮮的茉莉花?」

 「是。」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姊姊就在這個屋子裡、就在那個角落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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