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陷阱
「把你的刀給我。」洛意朝夏尼爾伸出手。
「什麼刀?」後者裝傻充愣。
洛意的手迅速探進他的衣襟下擺,從褲腰帶內側抽出一把長約十五公分的水果刀,「早上我看見你從老黑的枕頭下偷了這個。」
夏尼爾鬱悶地看著秘密武器離他而去,這令他的安全感大幅度降低。
亞裔青年安慰他道:「用完會還你。如果我們能搞掉一個獵手,刀和槍都有。」夏尼爾想了想,也就釋然了。
洛意用刀尖撬開了配發給他們的指南針,不出意外地在裡面發現了一枚微型信號發射器。
「該死,他們就是用這玩意兒定位每個人,把座標提供給獵手的!」夏尼爾立刻掏出自己的指南針,狠狠扔了出去。「可是沒有指南針,如果迷路了怎麼辦?」衝動過後,他又有點懊悔,為什麼忘記把信號發射器撬掉後繼續用呢?
「是連在一起的,撬掉它指南針也就不能用了。」洛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釋說,「放心,這座島不算太大,辨清方向就不會迷路。」
他們正在密林中艱難跋涉。
一路上洛意的許多舉動令人費解,但夏尼爾是聰明人,一看就大概明白了其中訣竅。譬如,把青竹子壓彎下來,削掉尖端,套上空的塑膠水瓶,用攀援植物的外皮撚成的繩索把竹梢綁在低處,讓瓶口朝上,過幾個小時,瀝出的竹汁就會裝滿瓶子。譬如,用削尖的小竹管插入芭蕉樹幹,下方挖個淺坑,鋪上大芭蕉葉,竹管上再覆蓋一張葉子,過幾個小時,從樹心滴出的水就會攢在蕉葉上。
他們用諸如此類的方法找到了不少可以飲用的淡水——雖然大多有些怪味,但用來解渴是足夠了。
食物方面,只要動動腦筋也不難取得。叢林裡灌木眾多,有些結著漿果,洛意會仔細辨認,摘下無毒的果實食用。
「我想吃海鮮,吃肉。」夏尼爾齜牙咧嘴地咬著酸澀的漿果,「把這些酸果子留給松鼠吧!」
「我們往背風的海灘方向走,那裡可能有不少吃的。」洛意在前方開路,時不時提醒他注意腳下被攀援植物遮蔽的岩床裂縫——如果掉下去,就再也爬不上來了。
密林終於在一道斷崖邊沿展現出稀疏的跡象,但石壁很陡峭,直上直下,與下方地面的落差大約有十四、五米。洛意前後觀察了一番,說:「兩邊沒路了,我們必須從這裡下去。」
夏尼爾臉色發白:「你是在開玩笑嗎?徒手攀爬這種90度的岩壁?一個失手就摔成肉餅了!」
洛意指著生長在斷崖邊沿的一棵好幾個人才能合抱的蒼勁大樹:「你看這棵大菩提樹,為了得到更多的養分,它發達的根須部分沿著岩壁一直往下生長,這些根蔓足夠堅韌,我們可以抓著它們爬下去。但要小心,因為這些根須,岩石變得很鬆脆,別踩滑了。」
說著,不等夏尼爾回應,他就彎腰抓住一根較粗的根蔓,謹慎地向下攀爬。
夏尼爾探出腦袋又看了一眼足有四層樓高的斷崖,覺得一陣陣頭暈,「……我不行,我有恐高症……」
「那你就留在上面吧,」洛意邊爬邊說,「別忘了他們不僅有車,還有獵犬。」
夏尼爾思來想去,牙一咬心一橫,學著他的樣子抓住垂直的根蔓,慢慢往下蹭。
洛意在每個岩石鬆散的地方都出言提醒,並指點他如何運用腿部的力量,而不是只靠臂力,那樣的話爬到一半就會因為筋疲力竭而掉下去。
花了近半個小時,他們終於安全降落地面。夏尼爾累得趴在藤蔓網上喘氣,覺得四肢肌肉酸痛得像要炸裂開來。他轉頭望向洛意,見對方還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越發覺得這個亞裔男人深不可測。
休息了十分鐘,他們繼續上路。
叢林已經越來越稀疏,棕櫚、露兜樹和不時可見的龍舌蘭代替了原有的喬木,長滿荒草的緩坡讓他們走起來輕鬆了許多。風中傳來越發腥鹹的味道,從枝葉間隱約可見前方是一片潔白寬闊的沙灘……
「椰子!快看,椰子!」夏尼爾指著前方高聳的椰子樹快樂地叫起來。
「你知道土著人管椰汁叫什麼嗎——『生命之水』。」洛意一邊說,一邊手腳並用地爬上高高的椰子樹,擰斷一顆顆青椰子扔下來,「躲開點,這玩意兒要是掉在腦袋上,你就可以直接海葬了。」
夏尼爾立刻退後好幾米,抬頭眯著眼看洛意抱著樹幹慢慢滑下來。落地後,他罕見地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
「怎麼了?」夏尼爾走上前問,「是不是哪裡受了傷?」
洛意蹲在沙地上,眼淚在眶裡打轉,「沒事……媽的,椰子樹真不是給大老爺們爬的。」
夏尼爾愣了半晌,方才領悟過來,同情地望向他的褲襠:「要不要我幫你揉一下?」
「滾開。」洛意噙著淚光罵道。
夏尼爾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摟著他的肩膀忍笑安慰道:「別難過,那裡是全天下男人的死穴,連超人也不例外——要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要拿條紅內褲天天罩著?」
洛意嗤之以鼻地踹了他一腳,「去剖椰子!」
兩人飽餐了一頓椰肉和椰汁,還搗騰出一些椰子油,塗在裸露的皮膚上避免曬傷和炎症。
「我還是想吃海鮮和肉。」躺在樹冠陰影下乘涼的夏尼爾說。
接著他挨了毫不留情的幾腳,「趁天還沒黑,起來幫我搭住處,不然晚上你跟蛇蟲鼠蟻一起睡在地面上。」
夏尼爾不得不爬起來,跟他一起砍竹子、剔棕櫚葉。他們在海灘邊上離地一米左右的粗壯枝杈間架起床板,編織藤蔓固定,再鋪上光滑的芭蕉葉,又搭了個「人」字形的棕櫚葉屋頂避免淋雨,一直忙活到夜幕降臨,才堪堪完成。
洛意還有餘力,想去弄點吃的,夏尼爾已經累癱了,死活不肯動彈。
變幻莫測的海洋天氣,將一大片積雨雲送到島嶼上空,雨水幾乎是立刻傾瀉下來。洛意只好放棄了生火以及覓食的打算,用芭蕉葉迅速做了個雨水收集器,然後縮進了小樹屋裡。
棕櫚葉的擋雨功能並不完美,仍有不少雨水滲透縫隙滴落下來,打濕的衣服粘在皮膚上,一陣陣發冷。
「把濕衣服脫了吧,不然更冷。」夏尼爾說著脫掉了長袖長褲,黑暗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幾分興奮的輕顫。
洛意猶豫一下,也脫掉了外套,卷成一團墊在頭下。
兩人在窄小的空間內不可避免地肌膚相觸。夏尼爾側身躺著,將胳膊挪過來,狀似不經意地擱在另一個男人的腰間。在他企圖更進一步接觸對方時,耳畔傳來充滿警告意味的低沉聲音:「管好你的齷齪念頭,否則我就把你丟進海裡喂鯊魚!」
夏尼爾抖了一下,縮回胳膊,隨即又不死心地伸過去,「我知道你跟我是同類。」他一語雙關地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整天跟死神過不去,說難聽點,有今天沒明天的,有什麼比及時享樂更重要?別這麼拘謹,寶貝兒,」他用整個手掌隔著內褲覆蓋住對方胯下柔軟飽滿的一團,很有技巧地撫摩著,感覺它開始有了抬頭的跡象。他心中暗喜,繼續甜言蜜語地引誘:「我保證會讓你爽到……不想我插進去也沒關係,我可以先幫你舔……」
在他準備探進那片輕薄的布料時,一隻手緊緊攥住蠢蠢欲動的手腕,將它反折向他身後,力道大得驚人。腕關節在握力下咯咯作響、劇痛欲碎,夏尼爾聲音變調地怪叫起來:「——放、放手!我知道了,知道了,快放手!」
洛意放開手,另一個男人立刻抱著手腕往外縮了縮,憤憤然咕噥:「至於嗎,多大點事兒……媽的可真疼……」
「你要是敢再碰我,我就把你手腳關節都拗斷,然後丟下海。」亞裔青年說,翻個身把後背對著他。
夏尼爾毫不懷疑藏在他輕描淡寫的語氣中的堅決意味——如果自己繼續不知死活地撩撥他,今晚鯊魚的食譜上將會多一道美味宵夜。
這個認識令他終於在某個方面死了心:對方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擺佈的弱者。
其實他早就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但總是忍不住被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的某種氣息吸引。
他說不清「某種氣息」究竟是什麼,只好放任大腦天馬行空地胡亂聯想,少年時期偶然讀過的一首詩歌突然躍出記憶,是關於熱愛開著紅花的荊棘,寧願萬刺穿身,也要流著血淚放聲歌唱的鳥兒的故事……
有夠蠢的。夏尼爾在黑暗中無聲地冷笑,如果真喜歡那朵花,為什麼不摘走它,然後燒光所有的荊棘。
第二天一早,他們就鑽出樹屋,吃掉兩個椰子,又用小刀劈開樹枝頂端後削尖,做了個有四個尖刺的簡易魚叉,然後花了半小多時,在沙灘附近岸礁的海水坑洞裡叉了兩條臉龐大的花斑擬鱗魨。
夏尼爾用隨身帶的打火機點了一堆乾枯枝葉,把魚烤熟,邊吃邊說:「我認得這種魚,以前我把它們當熱帶觀賞魚養在大魚缸裡時,從沒想過要這樣吃掉它。」
「再漂亮的魚,只要沒毒,就是拿來吃的。」洛意不以為然地說。
他們填飽了肚子,估摸時間已過七點,便將積滿雨水的塑膠瓶帶在身上,重新爬上斷崖,沿著原路返回叢林。昨天一路上設置的取水點,足夠他們解渴。
洛意有個計畫,他對夏尼爾說:「估計經過昨天的慘烈教訓,已經沒有幾個人敢走大路了,為了獵殺人獸,那些獵手勢必要離開車輛,進入荒野地帶。我要你穿著這套騷包的工作服,到道路附近去晃悠,幫我吸引一個獵手過來,然後立刻逃進叢林。按我標示的路線逃離,把他們引到我設好的陷阱裡。」
「——為什麼是我當誘餌?」夏尼爾立刻抗議道。
「因為你的戰鬥力不如我。」另一個男人冷酷地說。
夏尼爾悲憤地閉上了嘴。
他們找了個合適的地點製作陷阱——其實也不需要賣力挖坑什麼的,只要善加利用那些樹木就行了。沿著設計好的逃亡路線,洛意做了幾個側面打擊陷阱:把削尖的樹枝用藤皮繩索綁成網格狀,隱蔽平放著兩角固定好,做上偽裝;藤繩從網格中間穿過,一頭固定死,另一頭隱蔽地繞在大樹樹幹上,系上重物;然後在藤繩固定點與網格間系一個活的藤扣。一旦有大型獵物誤踩,牽動藤繩,網格上兩排尖銳樹枝從兩側猛地叉出,足可以在人身上紮出幾個小臂粗的血洞。為了保險起見,他又用同樣方法做了兩個從上方與下方打擊的,確保捕獵的成功率。
這時大約是上午十點多,夏尼爾從路邊的樹叢裡探出頭,戰戰兢兢地走了十幾分鐘,聽到汽車引擎聲在飛速靠近。
操,鼻子跟狗一樣靈!他擔心自己暴露在步槍射程內,立刻鑽進了林子。
越野車停在路邊,跳下兩個持槍的男人,一邊尾隨追逐他,一邊射擊。
夏尼爾在茂盛植被間拐來拐去,糟糕的地形嚴重拖累了他的速度,好幾次險些摔跤,他甚至可以聞到擦過頭皮的火藥味。
他一邊朝陷阱區奔逃,一邊咒駡著身後兩個槍手,以及逼他參與實施這個餿主意的洛意。要是老子中了彈,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他惡狠狠地發著誓,終於看見了那棵作為標誌的銀毛樹,便裝作不慎摔倒,踉蹌著跳過那道隱藏的陷阱,滾到另一棵大樹後面。
緊追不放的獵手果然跟了上去。跑在前方的是穿迷彩服的保鏢,大概是從未想到過,居然會被手無寸鐵、累餓交加的人獸反擊,他毫無戒心地踩中了藤繩,兩排尖銳樹枝從左右兩方呼的一聲砸過來。
千鈞一髮之刻,這名保鏢發揮了過硬的戰鬥能力,抱槍矮身一個前滾翻,驚險地避了過去。慣性帶動他向前翻滾了幾米,然後正正壓在了緊隨其後的第二道陷阱上。
致命尖刺從天而降,洞穿了血肉之軀,將他牢牢紮在地面上。
這一切發生在三秒鐘之內,後面那名穿獵裝的獵手仍瞠目結舌地呆立著,似乎完全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柄水果刀從他頸後探出,輕輕鬆松地割斷了他的頸動脈和氣管。他捂著不斷噴出血沫的、咯咯作響的咽喉,不可置信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沉重地向後倒在地面上時,他眼中只剩下穿透樹冠的模糊光斑,驚獸似的不停跳躍,他甚至連襲擊者都沒有看清,就停止了呼吸。
「一個。」洛意在衣袖上抹去刀刃上的鮮血,淡淡地說。
夏尼爾從樹後走出來,神色複雜地看著洛意,「你是……職業殺手嗎?」他問。
洛意想了想,搖頭道:「我不靠這個賺錢。」他將抹乾淨的水果刀丟給對方,「用完了,還你。」然後他彎腰扒下死去的獵手的裝備和衣服,脫掉自己身上的橘紅色工作服,跟對方做了交換。
現在他有了一支帶瞄準鏡的溫徹斯特狩獵步槍、一支柯爾特半自動手槍,一把德國開山刀和一把匕首。摘下屍體頭上的牛仔帽給自己戴上,他輕巧地吹了聲口哨,「走吧,我們去找第二個。」
夏尼爾拔掉釘死保鏢的尖木棍,看著幾個拳頭大的洞和血跡斑斑的迷彩服,鬱悶地說:「我不想穿這件。」
「那就找車鑰匙,他們的越野車上應該有備用服裝。」
夏尼爾動作熟練地扒掉保鏢的迷彩服,隨便挖個坑埋了,再用枯枝敗葉遮蓋住屍體。在這樣的濕度和溫度下,微生物會迅速繁殖,要不了幾天屍體就會腐爛得看不清面目。
他把車鑰匙揣進兜裡,準備去接收他們的越野車,回頭看見洛意正在割斷藤繩,毀掉其他還未觸發的陷阱。「犯得著這麼麻煩嗎,誰踩上算誰倒楣。」他說,「說不定還能再釘死一個獵手。」
「也有可能是無辜者。」洛意說。
「管他的——」夏尼爾突然消了聲,歪著腦袋又一次打量起面前的亞裔青年,眼中閃著玩味的光芒,「哦,你不是職業殺手。職業殺手可沒有這種毫無用處的,呃,該怎麼說——好心?良善?天,我真不相信,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身上居然還有這種東西……我說,你是員警嗎?」
「不。」洛意矢口否認。
但看起來夏尼爾已經認定了這一點,哂笑著搖搖頭走掉了。
他從越野車上又找到一套迷彩服,換掉了身上髒兮兮的橘紅色套裝。當洛意回到車上時,他已經開始聽著收音機裡的搖滾音樂,狼吞虎嚥地啃著雞肉漢堡了。
正常食物的香氣刺激著洛意的嗅覺,「還有嗎?」他問。
夏尼爾搖頭,「只剩包裝紙,還有一個估計在那個保鏢的胃裡。」他想了想,從兩片麵包間抽出那塊溫熱流油、香味撲鼻的雞腿肉,十分心痛地塞進洛意嘴裡。
「……謝謝。」洛意含著他的手指,口齒不清地說。
在這一瞬間,夏尼爾感到自己已經放棄的「某方面企圖」又死灰復燃了。
媽的,這傢伙是個員警呢!是他過去以及將來的死對頭!昔日的黑幫頭目懊惱地提醒自己:想想那個買通線人、設下圈套抓住你的FBI!想想你在監獄裡吃的這麼多年的苦頭!想想你出獄後人財兩空的境地!你怎麼能對一個臥底的員警動心!
在這一刻,他心底油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憤怒,對自己,對旁邊坐著的那個男人——對整個不像樣的世界!
真想用一顆氫彈把整座島轟上天……他陰暗地想著,發動了越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