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亡命之徒
裡奧走出盥洗室,發現小亞弗爾還在書房裡接聽那個電話。他望著緊閉的房門,想到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戲碼就頭皮發麻——他寧可面對一打持槍的惡徒,也不想跟這位放蕩的公爵之子玩什麼變態的SM。
或許可以試試用藥。他這次來月神島臥底,隨身帶了兩瓶特製的葡萄酒,一瓶可以讓人喝幾口之後就昏迷,醒後記憶模糊,仿佛大醉一場;而另一瓶含有誘供專用的吐真劑,除非受過精神方面的特別訓練,普通人很難擺脫藥物的控制。
先趁機溜掉,明天拎兩瓶酒來當做賠禮,這樣應該挺合情合理。裡奧主意已定,手剛搭上會客室的門把,卻聽見身後響起小亞弗爾的聲音:「抱歉親愛的,讓你久等了——怎麼,你想不辭而別嗎,這可不太禮貌啊我的朋友。」
裡奧不得不轉身說:「我以為你有正事要處理,就不打擾了,明天再來賠罪。」
「你不就是我的正事嗎。」小亞弗爾像第一次見面似的端詳他,臉上似笑非笑。他在沙發椅上坐下來,用指尖點了點小圓桌,示意對方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從桌子下層摸出一副撲克牌:「來陪我玩會兒牌怎麼樣,黑傑克。」
裡奧有些意外。他並不認為小亞弗爾蓄意留他下來就是為了陪他打牌,想想那些無處不在的性騷擾吧——難道這又是對方玩的一個情趣花樣?無論如何他不能生硬地拒絕,只好坐下來,邊洗牌邊說:「玩黑傑克?噢,公爵,聽說你是把好手,曾經贏過一個莊園呢,這回想從我這兒贏走什麼?要是給不起,我可要逃跑了。」
小亞弗爾慢悠悠地給他發了兩張牌,說道:「放心吧,我想要的東西,你肯定給得起——而且你還在我的地盤上呢,能跑到哪兒去?」
裡奧勉強笑了笑,做出一副專心致志算牌的樣子。
說實話,對方的牌運要比他好得多,可惜今晚不在狀態,總有點心神不寧的感覺,以至於輸多贏少。有兩次他的眼角餘光忍不住瞟向壁鐘,仿佛正等待著什麼——微不可察的動作,卻沒有逃過訓練有素的聯邦探員的敏銳感知,在心底暗暗生出了一絲疑竇。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小亞弗爾的手機又一次響了,他立刻拿起了手機:「抱歉,接個電話馬上回來。」說著走進書房。
裡奧心底的那一絲疑竇變成了不祥的預感。在書房門關閉的同時,他掏出手機撥打埃德曼的電話,在聽到語音提示「無法接通」時,他立刻意識到事情有變——他曾經叮囑過埃德曼,手機必須保持24小時暢通,如果發生什麼意外,必須立刻通知他。眼下打過去,既不是「通話中」,也不是「關機」,且島上信號充足,這種情況應該是在已連上基站的情況下突然掉電,基站默認手機依然是開機狀態,卻搜索不到該手機信號,所以提示「無法接通」。
這是在一個短時間範圍內的,如果基站長時間搜不到手機信號,也會將使用者狀態設為「關機」——這一點很重要,說明埃德曼的手機在正常狀態下被突然斷電、或者人為損壞,就在不久之前。再聯想到剛才小亞弗爾的兩個神秘通話和隱隱蹊蹺的態度,裡奧當即反應過來:埃德曼那邊十有八九是暴露了!
他當機立斷地扯下紗簾,用果盤上的小刀裁出缺口,用力撕成條狀,結成一條十七八米長的繩索,一頭系在露臺的欄杆根部,另一頭拋下半空,發現仍到不了底。但他已經沒有續補的時間,雙手抓緊繩索,腳底蹬著外牆迅速下滑。繩索用盡,離地面還有大約三四米高度,裡奧鬆手跳了下去,落地的同時團身翻滾卸去衝擊力。
起身時,幾個身穿迷彩服的保鏢正好巡邏過來,裡奧立刻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從口袋裡抽出一根煙,做遍尋不到打火機狀。保鏢們過來盤問時,認出了他的臉,其中一個掏出打火機為他點上,殷勤地問他還有什麼需要。
裡奧借機提出,夜間娛樂取消十分無聊,想到會所附近的海灘逛逛(那段瀉湖被俱樂部圍了擋鯊網,是海泳的好去處)。保鏢為難地重申了會員今晚不能離開會所的禁令,建議他多找幾個夜鶯,或者去露天游泳池。裡奧十分不滿:「我可沒有在人來人往的游泳池裸泳的習慣!」他用煙頭敲著對方胸襟上的編號牌,頤指氣使道:「開車載我去溜達一圈,給你一萬塊;否則明天我向公爵提一句你就準備捲舖蓋走人。還有你們——敢多嘴多舌,也跟他一起滾蛋。」
在這兩個選項中做決定並非難事,更何況關於小公爵各種討好新歡的緋聞幾乎傳遍會所內部,這位揚先生被保鏢們私底下一致評為「最不能得罪的客人」榜首。同樣的,如果誰能得到他哪怕隻言片語的青睞,必然前途光明、升職有望。
於是那個得到討好BOSS情人的機會、還額外發了筆小財的保鏢,便在同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屁顛屁顛地跑去開了輛越野車過來。
門口守衛見開車的是自己人,又是從內部出去,並未檢查就直接放行。
書房中,小亞弗爾從情報販子的口中得到了他想要核實的資訊,一股遭受背叛的憤怒與自作多情的屈辱化作岩漿,幾乎將他全身都燒融了。裡奧·勞倫斯!我要把他的腸子拖出來釣鯊魚,讓他生不如死!小亞弗爾咬牙切齒地想,毫不猶豫地按下桌面的警報按鈕。
三十秒後,一群持槍保鏢沖進會客室,徹底搜索了空蕩蕩的房間,赫然發現目標已經消失不見。
「……他是從這裡逃走的!」一個保鏢叫道。
小亞弗爾沖到露臺邊緣向下一看,綁在欄杆上的自製繩索垂下五樓,在夜風中晃晃悠悠地擺動著,仿佛在嘲笑某人的反應遲鈍。
狠狠一掌拍在欄杆上,小亞弗爾在手掌的震痛中失態地咆哮:「抓住他!搜遍整個會所,把他帶到我面前!」
與此同時,一輛越野車趁夜色駛出會所。
裡奧在保鏢肩頭的微型對講機剛剛傳出話音時,就伸手從後方握住對方的脖頸,拇指和中指同時用力按壓兩側頸動脈竇。猝不及防下,對方幾乎是立刻昏迷,裡奧右手接管方向盤,左手探過去打開車門,將他從飛馳的車上踹下去,然後爬到了駕駛座上。
殺青哼著家鄉小曲兒,站在蓮蓬頭下沖刷身上的血跡,淋浴間的地板一片猩紅,流動的旋律般朝下水道口湧去。血衣丟在角落裡,已經不能穿了,但好在威廉的身材跟他差不多,他可以在他的衣櫥裡任意挑選。
還有一個意外的驚喜:他在洗髮露旁邊找到了大半瓶速效染髮劑,將一頭枯黃稻草似的短髮又染回了黑色。實際上,雖然換過許多種發色,他還是最喜歡黑髮,自然、低調、隱蔽性強,而且很襯他的膚色——一種非常健康的淺麥色,這才是他的真實膚色,而不是之前用肌膚漂白霜修飾過的白皙。雖然那玩意兒含對苯二酚和汞,長期使用對身體有害,但為了接近感知敏銳的聯邦探員,他不得不做萬全的準備,包括用矽膠做的小片模擬皮膚貼掩藏身上的疤痕。
外貌、談吐、舉止、性格,一切可以對外表現出來的部分,他都自信可以偽裝得萬無一失,但那些深藏在內心的部分,被稱為「感情」的東西,卻很難完全接受理智的控制。譬如現在,殺青望著鏡子裡黑髮的男人,有了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仿佛被另一個黑髮男人的身影重疊,感受到對方熟悉的氣息,與身體的熱度……
窗外噪雜的聲響打碎了他的幻境,他不悅地撥開百葉窗的葉片朝外窺視,看見一隊隊荷槍實彈的保鏢正跳下卡車,分批搜索著周圍的別墅,眼見就要到達他所在的這棟。
這意外變故攪亂了他原先的計畫,看來不可能在天亮前解決掉其他漏網之魚了,甚至連安全離開會所的難度都增加了不少。殺青不滿地嘖了一聲,赤身裸體地走到別墅的後門邊上,用指節敲了敲門板,模仿威廉的聲音叫道:「嗨,外面那兩個,進來一下!」
兩名守衛後門的保鏢聞聲推門而入,兜頭便挨了一記斬喉,對方幾招纏背卷壓、蹬抱轉鎖,不到十秒鐘就將他們打暈在地。殺青剝了其中一人的迷彩服穿上,裝備好槍支彈藥,拉了拉圓邊迷彩帽的帽檐,走出別墅,混進了一支搜索隊伍的隊尾。
沒過多久,上頭的命令傳達下來:「目標加西亞·揚,十分鐘前在一名保鏢的協助下,駕駛越野車離開會所。立刻搜索全島,儘量活捉目標,對方激烈反抗或執意逃脫的情況下,允許擊斃。」
殺青隨眾攀上一輛卡車。在窄小密集的空間裡,雖然他已經極力掩藏自身存在感,但仍被旁邊的保鏢發覺:「你不是——」他一個肘擊強迫對方吞掉了後半句,然後從拐彎減速的卡車躍下,翻滾中躲避著尾隨而至的子彈,倏忽間在路旁漆黑茂密的樹叢消蹤匿跡。
夏尼爾在意識到自己因一時疏忽與復仇心切幹了件蠢事時,遷怒地摔碎了埃德曼的手機,並將血流滿面的老胖子割了喉。
他爬上附近的小山丘眺望燈火通明的機場,看見那上面果然已經清空,最後一架飛走的直升機在墨空中只留下一點兒隱約的聲響。
「草泥馬!個婊子養的……」夏尼爾不斷爆著粗口,有些萬念俱灰地蹲在了地上。
現在該怎麼辦?身在太平洋中央的一座孤島,周圍是鯊群環繞的茫茫海域,沒有飛機、沒有船,難道真要紮個木筏去漂洋過海?想到自己剛敲詐來、還來不及享用的一億美金,那個娘娘腔公爵為此打算翻遍整座島抓他,萬一落到對方手上,怕不會被削成一億片肉卷拿去涮火鍋!夏尼爾痛苦地雙手抱頭,覺得這鬼地方比外號「墳墓」的雷克斯島監獄更令人絕望……
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又想到了殺青。那個十分強悍、同時也十分謹慎的連環殺手,他相信他一定是做了充分準備才潛入月神島的,不論成敗與否,那傢伙一定有辦法離開……
必須找到他,現在只有跟在殺青身邊,才是安全係數最高的選擇!夏尼爾下定決心後,又開始發愁:那傢伙還貓在會所裡玩殺人遊戲嗎,自己要怎麼混進去呢……算了,先開著那個死胖子的車,混到會所附近觀察一下,看看什麼情況再說。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迷彩服,覺得這一套保鏢裝束應該能瞞天過海,便溜下土丘,跳上埃德曼的越野車,朝會所方向駛去。
才開到半山腰,便見一輛輛滿載戰鬥力的卡車迎面而來,嚇得夏尼爾立刻沖出路基,躲進林中。怎麼回事,殺青暴露了?還是……該死的FBI逃走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夏尼爾都很不樂見,尤其是後者——那個娘娘腔公爵是吃屎長大的白癡嗎?身邊那麼多保鏢,居然連一個受傷的員警都搞不定,簡直浪費他通風報信的力氣!
氣呼呼地思考了片刻,他決定遠遠尾隨這群搜索者,看看能不能從中撈到什麼好處——渾水摸魚一貫是他的強項。
夜色籠罩下的月神島,用蒼茫的荒野、蓊郁的叢林、崎嶇的岩崖與礁石密佈的海灘,掩蓋了三個亡命者的行蹤,也隱藏了黑暗中的致命危險,待到驚覺,往往已是回天乏術。
被追殺的聯邦探員、計畫趕不上變化的連環殺手,與一心想逃命的前任黑幫頭目,也許會在這座孤島上再次狹路相逢,除了上帝,沒有人知道他們未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