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獄龍】
第51章 白樓迎新會
「我覺得他的情況不太好……我們是不是該請個醫生過來?」伊蓮的目光從顯示器上移開,躊躇著問同事海頓。她是一個溫柔文靜的法裔金髮美人,純藍的眼睛毫無雜色,這會兒正蘊含著隱憂。
她感覺在場的同事們已經不約而同地達成了某種共識,這也許是來自上頭的暗示,或者是私下裡的協議,但這麼做是違法的,而且毫無人道主義精神——他們不能這樣對一名剛抓到的嫌疑犯的遍體鱗傷視若無睹,好像那些青腫、破口、血跡以及疑似骨折的傷勢全然不存在似的。
即使是死刑犯,在執行前也能享有生存權,一點傷風感冒獄方都會出動醫生治療,更何況在法院判決生效之前,他還僅是個涉嫌者!憑什麼不肯讓他就醫?伊蓮悶悶不樂地想。
「我覺得你別管這事兒比較好。」海頓簡單潦草地回答。他看起來很想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但心儀的女孩用堅持與懇求的目光看他,令他很快就敗下陣來,把她拉到自己的辦公桌格間裡低聲說:「他可不是普通的嫌疑犯,你知道他是誰嗎?」
「是的,我知道。」伊蓮被緊張兮兮的氣氛薰染,也壓低了嗓音,「負責案子的傢伙只說他涉嫌至少十二起故意殺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掛在聯邦通緝榜上的那個連環殺手殺手——『殺青』!」
「那你就該知道是誰抓到了他。」
「我聽說了,是總部刑事犯罪科的組長裡奧·勞倫斯,更神奇的是,他是在破獲另一個大案時,順道抓住了他。」
「很好,伊蓮,我知道你是個聰明姑娘,現在請你告訴我,如果你是局裡的頭兒,對一名連立兩次大功的骨幹探員,是打算立為典範加以褒獎,還是因為一時失手揍了嫌疑犯之類雞毛蒜皮的小違規而處罰他?」
伊蓮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色。
海頓大著膽子拍了拍她的腰肢,安慰道:「這下你明白為什麼大家都緘口不提了吧,萬一這事被傳揚出去——沒有人想得罪未來的辦公室主管。高迪快退休了,而裡奧是他最鍾愛的幹將,在離任報告裡附加的推薦書,還是很有說服力的。」
伊蓮點頭說:「我明白……但總得叫個醫生來看看,萬一他死在談話室裡呢?」
海頓立刻反駁:「他可是殺青,哪有那麼容易就死掉!你知道他幹掉過多少窮凶極惡的連環殺人犯嗎?『食屍鬼』、『公園道屠夫』、『俄勒岡夜魔』、『玫瑰殺戮者』,還有一對兒專業級的員警殺手……」
「嗨,等等——」伊蓮叫停如數家珍的同事,有點吃驚地說:「難道你也是他的,呃,粉絲?」
海頓瞥了一眼左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太好了,共事這麼久,除了工作以外,我們終於有一個共同話題了。」伊蓮開心地說道。
海頓心下一動:這意味著什麼?他得到了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如果可以的話,明天中午我們找時間聊聊,順道共進午餐?」他小心翼翼地問。得到對方的許可後,他興奮得站起來原地轉了兩圈,很想抱著顯示器親吻一下畫面中的疑犯殺手,哦,如果這能幫助他交上女友,他甚至願意冒著得罪未來上司的風險,偷偷摸摸地叫個醫生過來。
迦勒和另一名探員在牆壁前面發愁。按規矩,他們得給嫌疑犯照相、打指模,但以前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他們沒法讓一個傷得站不起來的嫌疑犯拿著自己的姓名牌靠牆站好,就算叫兩個人攙著他,也測不准身高。
而且對方的臉上、身上全是血跡,他們沒接到有關清洗之類的通知,萬一那些血都是證據呢?但打指模必須用藍色油墨而非血手印,這也是規定。
——有沒有人能明確地告訴他們,這個明顯得直接送進急診室、而不是把血隨意蹭在地板和牆壁上弄得FBI辦公室像凶案現場的嫌疑犯,他們該拿他怎麼辦?
正在猶豫不決時,救星終於到了,推門進來一名棕發綠眼的探員,從胸口銘牌看,級別比他們要高。「長官……」迦勒為難地看他。
後來者擺擺手,示意他們先出去,然後上前幾步,在牆邊蹲下來。
「嗨,羅布。」靠牆坐在地板上的嫌疑犯若無其事地打了個招呼。
羅布無聲地歎了口氣,「我要怎麼稱呼你,畢青,還是殺青?」
「殺青吧。李畢青另有其人,我該把冒用的名字還給他了。」
羅布沉默片刻,說:「我們能在桌椅上好好談談嗎,別做出這副奄奄一息的模樣戲弄那些菜鳥,我知道你的傷比看起來輕得多,裡奧是下了重手,但沒下殺手。」
殺青笑了一聲,起身走到桌邊坐下,動作雖然輕而慢,卻並不艱難。「真遺憾,即使這樣,你們也不肯送我去醫院,可見聯邦政府並不像自己宣傳的那樣重視人權。」
「我們不能冒著被你逃脫的風險,你知道,對整個司法界而言你都算是個重量級人物。」羅布說著,將列印著米蘭達警示的紙張和筆推到他面前,「平時我們會想方設法誘使疑犯放棄沉默權,在律師不在場的情況下套出需要的證據。但我不想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對你使計兜圈子。建議你別在這上面簽字,等到律師來再開口,以及儘量不要使用政府指派的律師。」
「那還真有點麻煩,我可沒有私人律師,而且也不打算為某個律師的新別墅貢獻裝修費,既然有免費的,幹嘛不用呢?不過,還是得謝謝你的提醒。」殺青不以為意地回答。
羅布頓時有種好心當做驢肝肺的惱火。對於面前這個青年,他始終抱有幾分朋友間的情分,即使現在知道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之前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仍清晰如昨,令他無法像裡奧那樣毅然決然地將昔日情感一刀兩斷——也許正因為他不是當事人,付出的不夠多,痛得也就沒那麼深。
想到裡奧一回到局裡交接完任務,就告假而走,把後續部分都甩手丟給他,至今都沒露面,羅布的神色不禁黯淡下來,惱恨而又矛盾地擲出一句:「隨你便,反正定罪量刑是百分百跑不掉了,沒有任何一個律師能為你做贏無罪辯護——你該慶倖起訴你的是聯邦政府,聯邦沒有死刑。」
殺青無所謂地聳肩,「我從不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尤其是那些唯利是圖的律師。至於聯邦政府,確實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強勁的對手……唔,即使我打不贏它,狠狠膈應它一下,總能辦得到吧?」
羅布氣得一推桌面站起來,覺得自己現在很能理解裡奧的心情——這傢伙簡直就是一把沒有柄的利刃,誰握誰割手,跟溫和文雅的李畢青的形象,完全判若兩人。
他恨得牙癢,很想扭頭就走,再也不管這混蛋的任何事,同時卻悲哀地發現,即使這樣,心底那股情分的余溫依舊沒有散盡。最終他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記得向律師仔細諮詢有關辯訴交易的內容。」隨後才拉開門走出去。
之前的兩名探員還等在門外,羅布吩咐:「叫幾個醫護人員過來,給他治療一下,清洗換裝,其他按程式走。」
「今晚就送進MCC(聯邦拘留中心),還是等明天早上?」迦勒事無巨細地請示。面對傳說級別的超級殺手,他剛才其實緊張到有些手抖,一直抓著照相機才能緩和這種情緒。
羅布無奈地看了一眼這個菜鳥新人,決定在年度建議中加上一項「對新招聘的工作人員需進一步加強業務培訓,尤其是心理承受力方面」。
「不送去MCC,難道送去你家過夜嗎?」他板著臉反問。
對方一臉羞愧之色,「抱、抱歉長官……我現在就去叫醫生。」
這是一棟坐落於紐約市區的20層高樓,米白色的牆面與菱形外觀令它夾雜在無數高樓大廈間顯得毫不起眼。只有仔細看那一排排略小的窗戶,與褐色玻璃內側透出的密密麻麻的鋼鐵柵欄,才能感覺到這是個關押了數千人的特殊場所——聯邦大都會拘留中心。
它的官方縮寫名稱是MCC,但囚犯們一般形象地稱呼為「白樓」。作為華盛頓重要的聯邦拘留所之一,這裡關押的幾乎全是未審待決犯,以方便在附近的聯邦法院提審。
夜裡十一點半,押運車駛入MCC的寬敞前庭,鐐銬加身的兩個嫌疑犯被數名FBI探員押解著下了車,交接給拘留中心的獄警。
「嗨,金。」一名獄警邊在單子上簽字,邊笑問:「今天的最後一票了吧,什麼貨色?」
小個子韓裔探員朝其中一個留著披肩髮絡腮胡、體格強壯的西班牙裔抬了抬下巴:「『第五街』成員,涉嫌販毒、綁架、敲詐勒索。」
西班牙裔聞聲扭頭,朝他們桀驁地齜牙一笑。
人渣。獄警在肚子裡鑒定道,又用水筆指了指站遠點兒的另一名嫌犯:「那個呢?」
那是個亞裔青年,體態修長挺拔、略顯清瘦,面目隱在夜色與背光的陰影中看不分明,只見額頭貼著醫用紗布,露出衣外的手腕與腳踝上繃帶纏繞,似乎傷得不輕,卻依舊帶著雙重鐐銬,被兩名探員緊緊挾持者,一副生怕他掙斷鐵鍊飛走的慎重模樣。
「這我就不清楚了。」金聳聳肩,「那傢伙由專人看管,相關檔案A級保密,估計上頭還不想太快公開他的身份。你知道,媒體總是無孔不入,它們能拿來當槍使,自然也能調轉槍頭崩你一下。」
「那倒是,我們也受夠了那些圍堵在監獄門口吵吵鬧鬧的記者和各種人權組織。」獄警感同身受地說,把簽好的單子還給他。
立刻有一小隊待命的獄警上前,將新到的兩名嫌疑犯押解進去。
入獄手續按部就班,就像流水線上的冰凍魚,填完一堆表格後進入一個白色房間,獄警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說:「脫衣服,脫光。」
西班牙裔乾脆俐落地扒光了全身,轉頭看正在脫衣的亞裔青年,炫耀而挑釁似的抖了抖健美教練般壯碩的胸肌和臂肌,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
亞裔青年沒有搭理他,默默換上拘留中心準備的內褲與咖啡色連體囚衣,將中間的一排紐扣一粒粒系上。
西班牙裔將他的沉默與回避解讀為懼怕,越發得意洋洋。
一名獄警將他們換下的衣物與所有攜帶品當面裝進硬紙箱,亞裔青年忽然開口道:「抱歉,長官,我能不能帶上那條護身符?」
「什麼?」
他指了指箱子裡一條吊著金屬牌的銀灰短鏈,「這個,是由我信仰的宗教的大師親自開光,很重要的護身符。」
頭髮花白的老獄警拎起金屬鏈端詳片刻,從詭異的花紋與圖案中看不出什麼端倪,疑道:「我見過戴十字架、戴五芒星,還有戴小佛像,這是什麼宗教的?」
亞裔青年微微一笑,用漢語說:「密宗噶舉派。」
他又用英語重複了一遍,音節繞口得像外星語言,老獄警翻了翻眼白,直到對方言簡意賅地總結:「佛教的某個分支」,才露出明瞭的表情。
按規定,囚犯包括未決犯是允許佩戴宗教飾品的,曾經也有脾氣不好的獄警把犯人的宗教飾品踩壞,結果被犯人的律師抓住把柄,聯合宗教組織以「妨礙信仰自由罪」將監獄告上法庭,弄得獄方十分被動狼狽,此後在宗教信仰方面更是小心處理,連伊斯蘭教犯人的禮拜毯都是公家提供的。
老獄警沒發現這條短鏈與小牌子有什麼危險隱患,便隨手還給他,還頗為人性化地說了句:「佛祖保佑你。」
「也保佑你。」亞裔青年彬彬有禮地回答,目光文雅、神態平和,仿佛人畜無害。
紙箱用膠帶封口,貼上紙張,準備寄到疑犯家中。西班牙裔報出了一串地址,亞裔青年卻搖了搖頭。
「家庭住址?」老獄警問。
「沒有。」
「那就填親戚朋友的。」
亞裔青年想了想,提筆寫了個地址:紐約曼哈頓區東86街103號公寓,裡奧·勞倫斯收。
想像一下,當黑髮探員收到監獄寄出的包裹,打開後發現自己的貼身衣服與物品時會是什麼樣的表情……他忍不住頑皮而玩味地笑起來。
另一名嫌疑犯看見他的笑容,目光中多了幾分含義猥瑣的幸災樂禍,用西班牙語嘀咕了一句:「你的屁股會被操爆的,小白臉。」
「閉嘴,跟我們走。」等在旁邊的獄警給他們重新上了手銬。
早已熄燈的白樓第七層忽然燈光亮起,幾名獄警簇擁著兩個新來的犯人走進牢房區,進入一個標號為7R的大房間。這是個五百平米左右的大囚室,30張鐵架床排成三排,廁所、浴室、飯桌、分菜間以及放雜物的鐵皮櫃全在一個空間裡,床位共有60個,流動性很強,一般用來臨時過渡以及人數爆滿時節約空間。眼下幾乎所有床位都被占滿,只有角落裡一個上鋪和一個下鋪空著,它們的前任住戶下午剛被轉監。
一名膀大腰圓的黑人獄警指了指空出來的鐵架子床,對新犯人說:「就是那兒了,你們的床位。」
西班牙裔環視床架林立的房間,不禁抱怨:「這比我想像中擠多了。」
另一名年輕的白人獄警介面:「7S更擠,120人一間,你要去那邊嗎?」
「不,就這兒吧。如果有空出來的雙人間,別忘了通知我。」他一邊抱著發放的衣物走向床位,一邊頭也不回地說。當發現那個亞裔青年準備爬上床架時,他瞪著眼睛氣勢洶洶地叫起來:「嗨,滾來下,你這黃皮猴子!上鋪是我的!」
白人獄警誚笑著對同事說:「這傢伙還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的。」
後者一臉不懷好意地答:「他的室友們會教他認清現實的。」
話音剛落,早被燈光與聲響吵醒而一直不動聲色觀察的犯人們,仿佛得到了某種默許,紛紛嬉笑著從各自躺的床位上跳下來,將兩名新來者團團圍住。
一個像鐵塔般高壯的黑人手裡捏著包香煙,淫笑著對西班牙裔說:「今晚跟我睡,這個給你。」
立刻有好幾隻不同膚色的手,拿著罐頭、郵冊之類的硬通貨,熱情萬分地往新來者鼻子底下塞:「跟我睡,跟我睡!」「這個值錢,拿著這個!」「誰都別跟老子搶!他的屁股是我的!」
在這一哄而上的陣勢中,西班牙裔臉色發白,踉蹌地後退兩步,隨即又被身後幾隻手抓住。他一臉驚嚇地猛回頭,見六七個裝沐浴露和護膚霜的瓶子在眼前搖晃:「我有這個,不疼的!」「放心,這種很潤滑。」
「——走開!別惹我!都給我滾開!」西班牙裔大叫著揮舞胳膊,試圖排眾而出,卻被人群緊緊困在原地。
互相推推搡搡之間,許多犯人叫著「排隊、按順序」,搶著擠在前面。不知是誰吼了一嗓子:「ID、ID!」於是亂哄哄的人群按ID卡號逐漸排成兩條長隊,舉著手裡的小禮物興奮地怪叫。打頭的兩個黑大漢爭吵起來:「我排前面!我第一個!」「我先來,你去洗澡!」
西班牙裔顫抖著嘴唇,面如土色,把求助的迫切眼神投向門口站著的獄警,卻發現連執法者們都一臉笑嘻嘻地抱著胳膊,擺明瞭看熱鬧,頓時滿心絕望。直到那兩個黑人達成「一起上」的協定,脫去囚衣露出筋肉糾結的上半身,他終於精神崩潰,捂著臉跪在地板上嚎哭,語無倫次地大叫求饒。
在他面前排隊等待的犯人們樂不可支,轟然大笑。
而在另一邊,圍著亞裔青年的十幾個犯人面面相覷。各種淫言穢語的攻勢下,這個長相俊秀的東方人面無表情地挺立著,仿佛一個字也聽不懂似的。鬧得最凶的一個拉美裔向同夥抱怨:「我早說過,用不著跟華人浪費口舌,他們不是蛇頭就是偷渡客,十個有九個語言不通。」
「聽不懂難道還看不懂嗎?」他的同夥反駁,同時伸手去捏新來者的屁股——儘管穿著奇醜無比的囚衣,依然遮蓋不住對方優美勻稱的身材,尤其是從背、腰到雙腿曲線流暢,寬鬆布料下緊翹的臀部性感至極。
他的手指尚未來得及觸及布料,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扼住手腕,一扭一震,頓時發出了骨折似的慘叫。亞裔青年擰住他的手腕,歪著頭打量他,似乎欣賞夠了他的冷汗與扭曲的表情後,才鬆開手指,任由他弓身抱手,像只燙熟的大蝦在地板上痛得跳來跳去。
拉美裔舉著鮪魚罐頭愣在那裡,亞裔青年輕鬆地抽走了那盒罐頭,隨後朝圍堵的犯人們伸出一隻手:「禮物我收下,其他就免了,大家不用這麼客氣。」
回過神後的拉美裔惱羞成怒地罵道:「操,搞什麼鬼!」隨即撲上來搶那盒罐頭。
下一秒鐘,他猛地向後摔出兩米多遠。圍觀的眾人只感覺那個青年的左手與肩膀似乎擺了一下,連具體動作都沒看清楚,就見腦勺著地的拉美裔蜷起身子嗷嗷叫起來。
新犯人從目瞪口呆的圍觀者手中一一抽走那些香煙、麵條盒、郵冊……直到兩隻手拿不下了,才笑微微地點了下頭,很有禮貌地說:「謝了,夥計們。」
「……功夫!」呆愣的人群中的一個黑人似乎忽然醒悟過來,用變了調的聲音叫道:「真正的中國功夫!」
眾犯人潮水線似的嘩地後退了幾步,紛紛用難以置信的神情盯著這個身上帶傷的俊秀青年,仿佛他是從那些光怪陸離的東方功夫電影裡,活生生跳出來的男主角。
察覺到情況不對勁的獄警們手按警棍走過來,「好啦,差不多就行了。真是的,每個新人來都要玩一遍,也不嫌膩味。」
「哈,你不覺得他們嚇個半死、跪地求饒的模樣,不論看多少遍都那麼搞笑嗎?」脫成半裸的那個黑大漢得意洋洋地甩著衣擺,「這一招真是百試百靈!」
「這不是有個例外的?」中年黑人獄警笑著,用警棍的尖兒輕戳了一下亞裔青年的胳膊,「幹得好中國小子,給這些搗蛋鬼一點顏色瞧瞧。」
年輕的白人獄警則彎腰拎起一臉鼻涕眼淚的西班牙裔,語帶嘲弄地道:「歡迎參加『白樓迎新會』,我們的住戶夠不夠熱情?」
西班牙裔愣在那裡,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的可怕場面,不過是一場因犯人們的百無聊賴與獄警的推波助瀾而催生出的惡作劇。
但這看似一個惡劣玩笑的背後,卻仍隱藏著某種監獄式的、對強者與弱者的檢測與判定,正如一群鬣狗在追撲打鬧中輕咬彼此的脖頸,不僅是為遊戲取樂,更是為了在同類殘殺相食時,能更快地撕裂對方的咽喉。
「現在我可以睡上鋪了嗎。」亞裔青年俯視他,問句中毫無徵詢的意味,而後抱著一堆戰利品爬上床架。
「好啦,娛樂時間到此為止,全都去睡覺。誰再瞎胡鬧,拉去『坐後』!」獄警用棍子敲了敲床架警告,隨後鎖上鐵門,堅硬的靴底踏著地板的聲音逐漸遠去。
黑暗重新降臨了這一間人滿為患的大囚室。新來的西班牙裔心神不安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當他發現寂靜中仍漂浮著不少嘰裡咕嚕的低語,仔細聽去,分明是西班牙語和英語交織的下流話,仿佛夜色中蠢蠢欲動的野獸爪牙時,越發惶恐地縮成一團。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在這座監獄叢林中,一旦你散發出獵物的氣味,掠食者就會源源不斷地出現。
亞裔青年將禮物堆在靠牆的床角,和衣而睡。鄰床上鋪,一張明顯帶有日爾曼特徵的臉探過來,褐發藍眼,五官深邃端正,削得極短的頭髮透出幾分野性與粗獷。「嗨,」他遲疑了一下,還是低聲打了個招呼,「我叫阿萊西奧,義大利人,你叫什麼?」
毫無回音的靜默。
在他以為對方不願搭理,悻悻然準備倒頭去睡時,亞裔青年的聲音清風細雨般從床欄杆間滲透過來:「……洛意‧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