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懸崖邊的抉擇
「你要馬上釋放克萊德?布蘭迪?」FBI俄州辦公大樓的會議室內,女探員緹婭提高了聲線,美豔的臉上寫滿了不認同。
「既然他是無辜的,我們總不能一直扣押著他。」裡奧雙臂架上金屬檯面上,冷靜地回答。
「但是,正如畢青所說,如果釋放他,兇手在短期內很可能再次出手。」
「那就保護好目標人群。我們可以把分散的目標集中到某一點,這樣就可以增強保護力度,確保目標的人身安全。」
「怎麼集中?」
「比如,我可以給克萊德一個暗示,是校區中某個與他素來不合的人舉報了他。那個紈絝子弟的報復心很強,被釋放後一定會找那人出氣,造成極強烈的衝突,把兇手的視線完全吸引到他一個人身上。」
「你這是……要拿一個無辜的公民作為誘餌,來引兇手上鉤!」緹婭不可思議地看著裡奧,仿佛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他,「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嚴重後果?一旦我們的保護網出現漏洞——哪怕只是針尖大的一點點,都有可能帶給他生命危險!」
「那就徹徹底底地保護好他!在他身上放置最先進的信號發射器和監聽器,24小時嚴密監控,抓捕時使用橡皮子彈,總之,用盡我們能想到的一切辦法!」裡奧有些煩躁地用手指耙了一下頭髮,「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錯過了這次,那個校園連環殺手很有可能從我們眼皮底下逃之夭夭,蟄伏一段時間後再度出手,到那時受害者可就遠遠不止一人了!」
「我當然知道這是個好機會,但不代表著一定要利用這個機會!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可以抓住那個人渣,不一定非得以某個無辜者的人身安全做賭注!」緹婭氣勢洶洶地咆哮起來,轉頭朝羅布喝道:「為什麼還不使用你的表決權?我們二比一,讓裡奧的提議見鬼去吧!」
「呃,其實,」羅布躊躇著說,「我覺得裡奧的方法可行性還是挺高的……」
「——你們這一對兒狼狽為奸的傢伙!」緹婭憤怒地擂了一下桌面,發出砰然悶響。「裡奧,我沒想到原來你是這種人!我原以為你正直死板得像本教科書,如今看來,你完全就是個不擇手段的混蛋!混蛋!」
裡奧用一雙平靜到冷漠的墨藍色眼睛看著她,慢慢說:「我的確是不擇手段,只要能達成那個唯一的目的——把一切罪犯繩之以法。如果你能給出更有建設性的意見,而不是在這裡咆哮的話,我會考慮是否改變決定,現在,你說吧。」
緹婭仿佛被異物噎住喉嚨,頓時沒有了聲響。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場最年長的探員:「博士……」
滿頭銀髮的老人從資料間抬起頭,扶了扶鼻尖上的鏡片:「我早說過了,我是技術人員,只提供技術方面的參考意見,行動決斷還是你們來拿。要不,你們投票決定?」
「不必了!」緹婭悻悻地說,「我放棄反對,但保留在將來向總部舉報與彈劾的權利。」
「我同意。」裡奧斷然道。
出了波特蘭市警察局的拘留室,裡奧感覺二世祖的咆哮聲還在他耳邊回蕩。他徑直走向黑色雪弗蘭SUV,點火發動車子。羅布在副駕駛座上挪動了幾下,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一定要用那個孩子嗎……我的意思是說,市警那邊一定會極力反對的。」
裡奧說:「我本來也不希望是他,牽扯到警方家屬會很麻煩。但剛才你也看到了,只不過稍微一點暗示,克萊德就把憤怒的矛頭指向昆汀,連懷疑的過程都完全省略,直接上升到斷定了,可見他們之間早就矛盾重重、充滿敵視。現在就算我想轉移目標,那個偏激的紈絝子弟也不會相信。」
羅布深深歎了口氣,「我真不敢想像,特裡維警長知道後的反應,聽說他十分寵愛這個獨生子,尤其是前幾年他老婆出去度假,回來就變成了一張離婚協議書之後。」
「那就別讓他知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裡奧戴著墨鏡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波動,「回去調動特勤隊,我需要至少十個人,兩個呆在監控車裡,三個跟蹤保護,24小時輪班。在明天克萊德?布蘭迪被釋放之前,GPS信號發射器和監聽器必須安裝到位,給我盯死昆汀,不能出半點差錯。」
「我這就回去安排。」羅布點頭。
克萊德?布蘭迪的釋放在當地媒體上又掀起一輪波瀾,關於警方是否徇私枉法、議員之子是否真正無辜的辯論在報紙上隨處可見,電視臺更是爭相播放小布蘭迪在保鏢的護衛下,從警局門口走出來,被無數記者集體轟炸的片段。
「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金髮碧眼的富二代重見天日時,仍是一副神采飛揚的模樣,「但這並不妨礙我向玫瑰殺手致敬:嗨,幹得好,夥計!come on!」他肆無忌憚地朝攝影機鏡頭比出射擊的手勢。
酒吧與大街櫥窗的電視螢幕旁,駐足的觀眾發出一陣憤怒的噓聲。
就在克萊德被釋放的第二天,州立大學的校區內又發生了一起學生鬥毆事件,市警兒子與議員兒子帶著各自的親友團開了仗,雙方勢均力敵,要不是保安及時趕到,至少有一方會被打得頭破血流。
這回校方不能再視若無睹了。為了避免剛發生過兇殺案的校園人心動盪,領頭的兩個學生被記過處分後,停課三天,叫家長各自帶回去進行思想教育。
第四天,昆汀在下午放學後,與朋友相約一起到附近的酒吧找樂子換心情。包括雷哲在內的六七個大學生喝得酩酊大醉,其中一個從包廂一路吐到了大廳。雷哲最先陣亡,邊嚷嚷著要回家,邊暈頭轉向往落地玻璃窗上撞,同伴只好叫了輛計程車,把滿嘴胡話的他塞進車裡,並告訴司機他家的地址。
在迷離的燈光與扭動的辣妹中又瘋狂了一個多小時,昆汀接到一個電話,然後腳步虛浮地朝夜店門外走去。「什麼事,昆汀?」一名尚算清醒的同伴在他身後叫。黑人男孩手指在半空中搖了搖,回答了一句什麼,聲音被夜店勁爆的電子音樂徹底吞沒。
「他大概想去外面吐一場,」另一個半醉的男生說,「沒事,我們繼續……」
「目標離開酒吧,上了一輛車,往州立大學方向去。」一輛體型龐大的麵包車裡,緊盯著顯示器螢幕的FBI探員戴著耳麥說,「離開前他接了個電話,可是周圍噪音太大,監聽器裡聽不清楚。」
「盯緊他。」耳麥裡傳來裡奧的聲音,「影子,保持一定距離,但別跟丟,隨時報告。」
「是,長官。」頻道裡另外幾個聲音同時回答。
夜半時分,計程車在大學校區門口停下來,昆汀鑽出車門,打了個嗝,酒勁在涼爽的夜風中消褪了許多。他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穿過一大片空曠的草坪,進入了一座燈光熄滅的體育館。
「目標進入C10區。」
「跟進。警惕突發情況,做好戰鬥準備。」
「收到。」
進入運動員休息區,黑人青年在牆壁上摸索著找到電燈開關,發現照明系統似乎出了問題。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利用微型電筒四下裡照了照。房間深處傳出一個輕微的聲響:「嗨。」顯然有人在打招呼,示意他過去。
監聽器將一段對話送到外勤車的監控設備中:「我以為你早回去了。發生什麼事,這麼急著叫我出來?」啪一聲脆響,緊接著是黑人男孩抱怨的聲音,「見鬼,這地方連燈都不亮,蚊子又多得要命!」
「別管蚊子,很快它們就再也不會煩你了。聽著,我們有個更好的樂子,比去夜店喝酒泡妞有趣得多。」這是一個男性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年輕,裡奧覺得有點兒耳熟,但完全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你想說什麼?」
「知道嗎,我今天假冒啦啦隊隊長的名義,給克萊德留了小紙條。沒錯,就是那個金髮波霸,我敢打賭克萊德做夢都想憋死在一對G級肉彈間。」
「我預感有好戲看了,然後呢?」
「然後他在約好的時間來到體育館,準備赴一場欲死欲仙的約會——你聽到更衣室裡的捶門聲了嗎,我猜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哈!你把他鎖在更衣室裡了?夥計,你可真是個天才!我早就想找機會狠狠收拾這混蛋一頓了!」
「現在這個機會來了——你沒告訴其他人吧?」
「當然沒有,你在電話裡不是說要保密嗎。」
「好極了。來吧,讓我們遮住臉,頭套就在長椅上的背包裡。」
接著是腳步移動的聲音,黑人男孩正走向牆邊的長椅,彎腰去拉背包上的拉鍊——
尖銳的預警劃過腦海,裡奧刹那間繃緊心弦,在猛衝過去的同時對著微型耳麥喝道:「行動!馬上!」
跟蹤隱藏在衣櫃和門後的三名便衣探員撲了出來,舉著手槍大聲叫:「Freeze!Don』t move!FBI!」
就在探員們準備行動的一瞬間,昆汀身後的人影也做出了個令他猝不及防的動作,用結實的左臂從背後驟然勒住他的咽喉。右手上緊握的兇器在手電筒的探照光中赫然顯形——那是一根削制過的、棒球棍粗細的樹枝,堅硬銳利的尖端泛著死氣沉沉的蠟白色。
橡皮子彈從槍膛呼嘯而出,雖然光線黯淡,但近距離射擊使得至少有四五顆子彈同時命中了行兇者的非要害部位。四肢仿佛被幾根鐵棍狠狠敲打,劇痛伴隨著行動力喪失,讓中彈者瞬間癱瘓,栽倒在地發出了一陣痛楚的嗚咽。
裡奧反剪他的雙手壓制住他,銬上鋼制手銬,迅速結束這場醞釀了五天的戰鬥。
在手電筒的白光中,聯邦探員們看清了他的臉。
「是你……雷哲?唐恩,」裡奧字字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墨藍色的眼中寒光凜冽,「校園連環殺人案的真正兇手。」
儘管被淩亂捲曲的烏髮遮蓋,拉美裔男孩細長的眉眼仍從髮絲間頑強地露了出來,他在持續的疼痛中朝聯邦探員扯開一抹桀驁不馴的笑容,毫不示弱地回應道:「晚上好,裡奧,你們來早了半個小時。」
「那可真是遺憾,我一向很有時間觀念。」裡奧冷冷說,吩咐手下:「給他讀米蘭達宣言,然後帶上車。」走過幾乎嚇傻了的黑人青年身邊時,他又加了一句:「把他送回市警局還給特裡維警官,告訴他,FBI感謝他的幫助。」
「……放我出去!我有幽閉恐懼症……」一名探員打開休息區里間反鎖的更衣室,捶門哭喊的金髮青年連滾帶爬地沖出,「該死的,我非殺光你們這群雜種豬……」
裡奧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提起來,「小子,設想一下: FBI沒有設伏,昆汀被虐殺在校體育館休息室裡,當人們打開門發現慘不忍睹的屍體時,你剛剛從滿地鮮血中醒來……這一幕是不是很刺激?」
克萊德猛地打了個寒噤,仿佛這才意識到:就在幾分鐘之前,他與平生最大的危險擦肩而過,這個致命的圈套足以把他送上死刑注射台!
「如果這個教訓還不能讓你學會低調,下一次記得讓布蘭迪議員為你請個好律師。」裡奧輕蔑地鬆開二世祖的衣領,轉身走出房間。
波特蘭市警察局。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極度的憤怒扭曲了黑人警長臉上的肌肉,不計後果地朝裡奧一拳揮來。
裡奧眼疾手快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隨即沖上來兩名FBI探員,將失去理智開始拔槍的警長緊緊壓制住。特裡維奮力掙扎著,怒不可遏地咆哮:「你竟然敢、竟然敢拿我的兒子當誘餌,把他丟在變態殺手的屠刀下!你這個婊子養的,我他媽的要宰了你!」
裡奧目光微垂,盯著對方鋥亮的警用皮靴,靴頭反射出天花板上日光燈蒼白的光線,仿佛一塊慘惻的夢境碎片。面對同僚的怒叱,他英俊而嚴肅的臉上毫不動容,語調平靜地說:「很抱歉事前沒跟你打招呼,但這是抓住兇手的最佳機會,我不能就這麼放過,同樣作為執法者,我想你應該能理解。而且我已經做了保護措施,以保證你兒子的人身安全,他只是受到點驚嚇,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去你媽的保護措施!」特裡維咬牙切齒,「那是我兒子,我絕不允許他受到一星半點的生命威脅!換做是你,你會讓自己的家人站在懸崖邊上嗎?」
「如果這麼做,能挽救更多無辜民眾的生命——是的。」裡奧不假思索地回答。
「You son of bitch!」黑人警官爆發出一聲刻骨的咒駡。在他掙扎著再度撲過來之前,被一群市警連拉帶扯著勸離了房間。
羅布望著他的背影,一貫油滑散漫的神情此刻顯得有些憂慮。「我想,如果你的說法方式能委婉一些,或許他的反應不至於這麼激烈。」他低聲對搭檔說,「我們都知道,你沒有更好的選擇——我們必須釋放克萊德?布蘭迪,遲幾天早幾天都一樣。而他與昆汀之間的衝突無可避免,不在今天,也會在不久之後的某一天。昆汀本來就有很大可能性成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你只不過利用了這個既定的事實,抓住了兇手,並且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了那個男孩。從客觀、理性的角度看,你一點也沒有錯。但是裡奧,要知道很多人——應該說是絕大多數的人,都不可能永遠客觀理性地看待問題,尤其是關係到對自已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
當你找到那樣東西時,再面臨同一道選擇題,就不會像今天這樣不假思索地給出肯定的回答了。羅布在心裡補充了一句,然後滿懷安慰地拍了拍搭檔的肩膀。
裡奧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困惑的微光,很快消失在深沉的墨藍色海面下。「我要去審訊室撬開那傢伙的嘴,你來嗎?」他例行公事地問搭檔。
「我以為可以先開瓶香檳慶祝一下,再好好休息一個晚上——」羅布鬱悶地說,「為了獎勵我們又抓到了一名連環殺人犯。」
「你知道根據總部的估算,目前全美境內活躍著多少名連環殺手嗎?」
「多少?」羅布問。
「大約300個。」裡奧回答,「你覺得在我們休息的時候,又有多少個受害者正在發出絕望的呼救?」
「好吧好吧,我們不用休息,換個鋰電池就夠了。」羅布垂頭喪氣地舉起雙手,再次敗倒在黑髮探員的正義光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