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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青[罪案強強]》第86章
番外 不可抗力(三)

  悍馬軍用吉普打火、啟動,在奪奪有聲的彈擊中倒車,眼見就要疾馳突圍。被保安簇擁著坐在後車座上的根納季,極度緊繃的神經一鬆,正要說話,卻感覺口腔中黏黏糊糊,滿是液體。

  他嘴唇一張,黑紅色帶沫的污血,夾雜著看不出形狀的人體組織碎屑,源源不斷地湧出,迅速將衣襟染紅了一大片。胸腹間劇痛襲來,根納季痛得想要嚎叫,卻只能從破損的喉管裡發出“嗬嗬”的氣音,雙臂在空中無助地抓撓。

  身旁的保安變了臉色,立刻查看根納季的傷勢。然而他身上並沒有任何外傷。

  根納季最後痛苦地痙攣了幾下,霍然垂首不動。保安伸指在他頸間一摸,皺眉說:“他死了。死因應該是中毒。”

  另一名保安驚詫道:“中毒?”根納季所有的飲食用度、接觸的人事物都在他們的控防內,究竟是什麼時候被下的毒?

  “牡蠣牛排。”一直被忽略在角落裡的女乘務員說,用手梳理了一下凌亂的鬢髮。近看時她臉上的妝容掩不住風霜閱歷,已是近四十歲的中年成熟女性。在保安調轉槍口前,她從容地從衣領內抽出一張印著特殊標識的ID卡:“克萊拉·米切爾,SRC戰略資源公司外聯部主管。”

  SRC公司?也就是說,他們的雇主,自己殺了要求保護的對象?後車座上的幾名保安還在愕然,駕駛員透過擋風玻璃,看見幾十米外襲擊者肩上扛的單兵火箭筒,頓時面如土色:俄產RPG-29!美軍在伊拉克沒少吃這玩意兒的虧,能打穿一般的主戰坦克,更何況只是區區一輛悍馬,即使全力加速,也逃不過粉身碎骨!

  對方應該是僱傭兵,目標是根納季,他們這些安防人員不過是盡忠職守,反抗必然要死,投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當機立斷剎車,舉起雙手鑽出駕駛室,高聲喊:“根納季死了!我們投降!”

  寂靜曠野中他的聲音傳得很遠,沃夫雖然聽見,卻不屑一顧地啐了聲:“去死!”他正要發射,耳機里傳來殺青的聲音:“等等沃夫,情況有變。”

  “……好吧,一發破甲彈幾百美金呢,能省一個是一個。”沃夫扭了扭脖頸,把火箭筒從肌肉糾結的肩膀卸下,輕鬆拎在手裡。

  極光一路跑到同伴身邊,語氣急促:“之前的情報有誤!根納季參與研發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內存芯片技術,而是機載電子戰系統!我們碰了軍方的A級機密! ”

  “情報不是SRC公司提供的?他們不是跟軍方有關係?搞什麼鬼!”快客叫道。

  隊員們紛紛望向隊長。而另一方,根納季的屍體也被保安們抬出來,放在地面上。隊長看了一眼正款款走下車、整理衣物皺褶的女乘務員,嘴角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克萊拉頂著十幾支槍口,神色自若地走過來,說:“你們好,北極狐,我是SRC戰略資源公司外聯部主管米切爾。很抱歉插手了你們的任務,並非信任不過你們的能力,而是公司要求我必須全程跟踪、監督任務進展,由此給你們帶來的不便,我感到非常抱歉。”

  快客不陰不陽地說:“多此一舉!遲一秒你就要跟那輛車一起被轟上天,你們公司撫卹金多不多?”

  克萊拉毫無惱色:“至少夠我的家人揮霍一輩子。”

  “根納季電腦裡的資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用錯誤信息騙我們?”極光寒聲問。

  克萊拉笑了笑,歉意中帶著不與計較的倨傲:“現在再追究誰來為錯誤信息負責,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不是嗎。根納季是新型電子戰系統的研發人之一,但同時也是異國間諜,他必須得死,而且名義上不能死在我方手裡,這一點你們做得很好。然而你們也觸碰到了絕不能觸碰的東西,甚至產生了據為己有的貪念——別試圖否認,根納季的電腦里安裝了監控程序,一旦那些資料被無授權人員閱讀和拷貝,就會向終端發出警報。我想這會兒,軍方的增援部隊馬上就要到達這裡了。”

  Fuck!一時得意,馬失前蹄,竟忘了先關閉監控程序……極光暗自懊惱。

  “你是雇主,我們按約完成任務,並沒有差錯。你們得對此負責,並給出個妥善的解決方法。”隊長沉聲說。

  克萊拉環視一圈在場的十六名國際頂尖僱傭兵,“雪原”、“沃夫”、“快客”、“極光”、“水虎魚”、“達里烏斯”……每一個人都各懷所長,每一個代號都是業內傳奇,然而他們以“隊長”為核心組成的團隊“北極狐”,才是真正的強力武器。

  可惜陣亡了九人,又脫離了幾個,克萊拉遺憾地想。不過沒關係,只要保留住大部分主力隊員,再吸納新血重新培訓,一個升級版的“北極狐”將會更加強悍地崛起。

  “方法只有一個,而且互惠互利。”克萊拉微笑著朝隊長伸出右手,“歡迎加入SRC戰略資源公司,你們將獲得前所未有的資源與保障。傭兵小隊單打獨鬥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今只有加入戰爭服務公司,按照現代商業模式建立管理體制,對外承攬業務,才能創造更大的利益。”

  在隊員們各自的躊躇與盤計中,隊長深思許久,終於伸出右手,迎向對方。

  克萊拉的微笑擴大成滿意的甜笑,隨即被一串鮮血潑濺出猩紅的顏色——

  漆黑的鋒刃從頸間毫不留情地割過,奇快的一刀,霎時切斷了食道與氣管,死亡瞬息而至。

  克萊拉甚至沒能從死亡的驚變中晃過神來,笑容還凝固在臉上——雪原從隊長背後幽靈般側身出現,指間刀鋒血尤在滴。隊長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話語與生存的權利一併被剝奪,幾秒鐘後,他如同一棵被雷電擊倒的樹木,頹然倒地。

  “——雪原!”有人驚怒交加地咆哮起來。

  雪原只是冷冷地甩了一下血滴,把軍用折刀插回腰間。

  “他不是隊長。”隊員們身佩通訊器的耳機裡,殺青的聲音冷靜清晰,帶著不容懷疑的篤定,“在爆炸發生前,隊長肩胛部位被鐵條戳穿,即使痊癒也會留下一個三角形的傷口,然而他身上並沒有,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們所有人都希望隊長還活著,但希望並不總是現實,我們得接受現實。”

  “你所謂的現實,有證據嗎?除了你空口所說的這個?”水虎魚極力壓制住憤怒與質疑,眼眶泛紅。

  “想想吧伙計們,從'隊長'死而復生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環環相扣,都是為了把我們引入這個必須仰人鼻息才能解脫的困境。這是個陷阱,從召集令發出之前,詭/雷就已布下,是誰牽引著我們,一個雷一個雷地踩下去?誰是真正的召集者?誰接的任務?誰定的作戰計劃?誰答應的解決方法?你們想,如果真是隊長,剛才會不徵詢過大家的意見,迫不及待、獨斷專行地同意接受他人的掌控?隊長是這麼軟弱、魯莽的人嗎?”

  殺青的一番詰問,讓所有隊員都陷入沉默。

  “或許你們還不知道,兩年前設局襲擊我們的IX安全保障公司,正是SRC戰略資源公司旗下數十個子公司的其中一個——這個情報來源於FBI,絕對真實可靠。”殺青調侃地瞥了一眼身邊的黑髮探員。後者還了他個警告式的眼神。

  “那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就可以推測出來了:兩年前,IX公司就試圖吸納'北極狐',或許他們還私下接觸過隊長,但隊長斷然拒絕了。於是他們認為,只要除去隊長這個障礙,再打壓打壓當時風頭最盛的'北極狐',就能讓我們陷入群龍無首、不得不攀附他人的境地。可是再精心的籌劃,也趕不上瞬息萬變的局勢,就在那次襲擊過後,IX公司遭到南非多國的驅逐,自顧不暇,也就更顧不上完成'極地獵狐'計劃。而兩年後,這份幾乎沉底的計劃,又被母公司SRC中的某個人重新拎出水面,所以才有了這個冒牌的'隊長',以及之後的一連串陰謀。”

  SRC公司中的某個人?隊員們紛紛將充滿敵意與殺機的目光,投向面色發白、死命擦著臉上血蹟的克萊拉。

  “更重要的是,冒牌貨身上的其他舊傷與隊長完全吻合,這說明什麼?”殺青停頓了一下,將聲線凝成了銳利的刀刃:“說明在我們十七個人中間,有一個為虎作倀的背叛者!”

  背叛者!是誰?隊員們心中一凜,手指握緊槍柄。

  就在這時,天際傳來螺旋槳呼嘯的聲音——軍方的增援部隊果然來了!

  雪原破天荒地主動開口說了句:“先解決眼前,其他事再說。”

  像憋著口惡氣似的,沃夫提起堪稱強火殺器的“迷你崗”速射機槍,朝克萊拉與她身後那不可見的龐大公司的陰影,大喝一聲:“下地獄去吧!”

  當軍方的直升機、車輛與作戰部隊趕到時,荒原上只留下炸裂的鐵軌、空蕩的列車、遍地的屍體與凌亂不堪的戰鬥痕跡。“北極狐”,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勁捷而來,倏忽而去,再度成為僱傭兵世界的傳說。

  已遠馳十餘公里的越野車上,“北極狐”的倖存者們抱著槍,搭著隊友的肩膀,在獵獵夜風中默默前行。

  極光再一次想起離開之前與殺青的對話。

  “回來吧,小鬼,我可以幫你摘掉那該死的鐐銬。”極光用難得正經的語氣說,“你腳踝上的破玩意兒,我已經找到破解密碼的方法了。”

  殺青長久地沉默了。在他身邊,黑髮探員的手機在口袋裡響起來。

  里奧走開幾步接聽,隨即轉回來,對殺青說:“又出了新案子。”

  “新的連環殺手?”

  “不……是的,但比那更棘手,是個模仿者。”

  “模仿誰?”

  “——模仿你。”

  殺青眉梢一挑,嘴角邊噙著嘲弄,以及混雜了憎惡與憐憫的冰冷笑意,低聲重複了一遍:“模仿我。”

  “抱歉,極光,要讓你失望了。”他對通訊器另一頭的昔日同伴說,“我很感激在'北極狐'的那十年,讓我學會了許多東西,成長為一名真正的戰士。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承擔的命運,就算你想停滯不前,也會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拉著你,朝你想去的方向奔跑。

  “我已經和那股力量絞纏在一起,不可能再分開。

  “那麼,再見了,我的朋友們。”

  他扯掉耳機,用鞋底碾得粉碎,轉頭對里奧說:“走,我們回去。”

  公寓裡,方陣剛給自己更換了條新繃帶,房門就被敲響了。

  他戒備地拔出手/槍,走過去從貓眼裡看了看,把槍插回后腰,打開門鎖和鏈栓。

  殺青與里奧走了進來。

  “任務完成了?”方陣問,“什麼情況,其他人呢?”

  殺青輕飄飄地回答:“完成了,目標死亡,隊友們無一傷亡。哦不,隊長又死了。”

  他強調了那個“又”字,似笑非笑地盯著方陣:“你知道破綻在哪兒嗎?”

  “什麼破綻?”方陣莫名其妙地問。

  “你說你跟'隊長'朝夕相處了近一個月。既然他是個時刻擔心被人拆穿的冒牌貨,又怎麼可能跟一個對原主異常熟悉、隨時可能拆穿他的人共處那麼久?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知道內情,成了他現在的同夥。我想,SRC公司在用整容手術偽造假隊長之前,第一個聯繫上的'北極狐'成員就是你吧。你有求於他們擺脫國際刑警的追捕,而他們也利用你召集其他隊員,互惠互利不是嗎。他們還答應了你什麼條件?錢?銷案?重建'北極狐'後,讓你掌權?”

  方陣以迅雷之勢,伸手去拔后腰的槍。然而里奧更快一步,一槍擊中了他的膝蓋。

  他的右腿猛地折跪下來,失去準頭的子彈洞穿了門板。

  里奧上前一腳踢飛了他的手/槍。

  方陣像頭負隅頑抗的野獸,咆哮著揮拳搏鬥。如果他沒受傷,如果對手只有里奧一人,即使他不能輕易取勝,也能輕易逃走。遺憾的是,旁邊還有個殺青。

  他們合力將他打趴在地板上。

  里奧摁住方陣,將他的一隻手從肩膀上向後折,另一手壓在腰背,用合金手銬斜銬住,以免對方撬開鎖孔或掰斷指骨脫逃。

  殺青蹲下來,看著方陣露在染血繃帶外的半張臉,真心實意地嘆了口氣:“我沒告訴其他隊員,但他們總有一天會知道,希望那時,他們能像我一樣克制。對了,你晚上睡覺時,會不會夢見隊長?”

  方陣不甘而絕望地齜著牙,從齒縫裡擠出而一串渾濁的喉音。

  里奧摸出手機,撥打了前任搭檔的電話:“羅布,送你個禮物。打電話給你那個叫'維'的國際刑警朋友,問他要不要殺害他線人的兇手。”

  十幾分鐘後,警方破門而入,押走了一瘸一拐的方陣。

  羅布也趕了過來,呱啦呱啦地朝里奧表示感謝:“太棒了,你真的逮住了他!你不知道維因為那個倒霉的線人,朝我嘮叨抱怨了多少次,還說以後誰也別想再找他借魚餌……”

  里奧恨不得拿個漢堡或者三明治什麼的,堵上他的嘴。殺青笑瞇瞇地拍了拍羅布的肩膀:“我們連夜趕回來,還沒來得及吃晚飯,請一頓大餐怎麼樣?”

  羅布盤算了一下他口中“大餐”的檔次,以及錢包裡鈔票的數量,咬牙點頭:“走吧!”

  他們三人結伴下樓,上了黑色雪佛蘭Suburban,依稀又回到了昔日跨越各州、共同破案的日子。

  羅布開著車,里奧坐在後車座,殺青則懶洋洋地枕在他大腿上。西班牙男歌手安立奎的《英雄》從車載收音機裡,冷峻而深情地飄蕩出來:

  “……如果看到我哭泣,你會哭嗎,今夜可否拯救我的靈魂。

  你永遠是我的,還是會說謊,逃離我、躲避我,

  我已深陷其中,我已失去理智,我什麼都不在乎……

  寶貝,我會成為你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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