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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微塵裡》第39章
10——3

  打聽那唇裂兒童的事,進行得並不順利。

  在網站活動的照片裡,曾鯉找到了那個大孩子的身影。曾鯉對他有些印象,因為建課外圖書室那天,孩子站在第一排跟領導們敬少先隊隊禮,結果因為太緊張,手拿反了胳膊跟旁邊的同學撞在一起,弄得大家笑了笑。

  而寧峰打電話去問,學校卻告訴他們,孩子跟著父母起城裡上學了。而具體父母在哪兒,有什麼聯系方式卻說不上來,最後只給了一個孩子大伯的號碼。

  可是曾鯉撥了很多次,總是關機。

  轉眼便是一個月,星期二的上午曾鯉接到周紋的電話。

  “曾鯉嗎?”周紋說。

  “明天有你的復診,但是取消了,艾老師去別的地方開會去了,要過幾天才回來。”

  “哦。”

  “你的時間就依次往後挪一個星期。下周三來,行吧?”

  “好。”

  “不和你多說了,我還有好多電話要打。”周紋說。

  “謝謝。”曾鯉說。

  “誒,對了,你要換醫生的事情我還沒有跟艾老師提,你干脆自己說吧,要是你覺得來醫院當著面難為情,就打電話啦。”

  “謝謝。”

  曾鯉收了線,摸了摸右臉頰。她之前跟馬依依連續吃了三天火鍋,牙齒就開始疼,如今大牙的牙齦腫得老高。而牙套裡有一顆是專門圈在大牙上面的頰面管,箍著更難受,就跟孫悟空頭上箍了個小一號的緊箍圈似的。

  她本來以為明天可以看看,哪知現在又要拖一個星期了。

  晚上她疼得難受,自己去藥店胡亂買了些藥來吃。

  周末,伍穎過生日,吵著要去東山洗溫泉。

  “都快夏天了,你還要洗溫泉,是不是要我們洗得脫層皮啊。”馬依依說

  “我不管,我媽都要去,你們去不去,不去拉倒。”

  “你媽也要出現啊?”

  “當然了,她說她埋單。”

  “唉喲,母上殿要去,當然咱們要陪同了。”一聽可以白吃白喝,馬依依立刻露出了狗腿相。

  然後周六,伍穎一家外加馬依依和曾鯉一起上山了。

  初夏的東山和冬季完全不同,涼風習習,夏蟲長鳴,比城裡的溫度要低很多。住在東山酒店裡,吃過晚飯,曾鯉的牙又開始疼,自己帶的藥再怎麼吃也不見效了,她便去酒店的醫務室。

  伍穎正泡在室外的溫泉池子裡愜意不已,問她:“能找得到嗎?要不要陪你去?”

  “不用。”曾鯉說。

  繞過小花園,有棟兩層的小樓,一樓便是醫務室。醫務室的燈開著,從她站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扇門和那張治療床。

  曾鯉沒有繼續挪動腳步,而是停了下來。

  那天晚上,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忍著自己身上的病痛,救死扶傷。

  她從不敢讓自己在夜深孤單的時候想起艾景初這個人,哪怕有一點點念想都不行。

  他太美好了。

  就像於易當初給她的感覺。

  曾鯉就著小花園裡的一張椅子坐了下去,她仰頭望著夜幕上的星星。

  她不敢靠近他,可是又貪戀著他的一切。

  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貪戀他,曾鯉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她很恐懼。

  對他的最初好感是怎麼開始的?

  從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見是在那個越洋電話裡,而五年後在圖書館他對她說:“幸好噴的不是臉。”

  中間隔了這麼多年,他不知道她,她卻一直沒忘。

  她畢業的那一年陪伍穎去做烤瓷牙,在口腔醫院一樓的醫生介紹裡看到了他的名字。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艾景初”是這樣的三個字。

  上面寫著他的職稱,他畢業的學校,以及他的照片。

  那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這好像是一個童話。他不是她幻想出來的人,而是那麼真實地存在著。

  後來,竇竇在店裡打工。她旁敲側擊地從這個醫學院的學生那裡得到了艾景初蹤跡。

  於是有一次,她裝成醫學院本科的學生,偷偷去聽他的課。

  她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細細聆聽著他的每一個字。

  他的聲音幾乎沒變,只是比以前更加誠穩了些。

  當時的她就想,就這樣吧,讓這個童話一直活在心裡。

  可是機緣巧合,艾景初居然成了她的醫生。在周紋和護士都提到“艾老師”這個稱呼的時候,她沒有聯想到他,直到她看到牆上掛著坐診醫生的名字。

  那一瞬間,她有過遲疑,有些退卻,也有過想轉身逃走,但是當他站在她面前親口問自己年齡和姓名之後,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因為——他根本不認識她。

  他不認識她。

  可是,她卻認識他那麼多年。

  如果沒有這些,那個傍晚在東山山腳,她會拽著他,求他幫助自己嗎?對於這個問題,她思考過很久,也許是不會。

  以前她的手指哪怕疼得徹夜睡不著,自己熬了半個多月,也不曾跟任何人求助過。

  如果她沒有上他的車,那麼後來一切的一切都不會有了。他的車不會拋錨,不會步行送她上山,他不會睡在東山酒店裡,不會看日出時遇見她,更不會有那些流言蜚語,劉主任也不會硬要她去請他吃飯,後來便不會撞壞他的車。

  以至於她都不清楚自己這麼依戀他,是因為於易,還是只是因為他是艾景初。

  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仰頭太久,脖子有些酸,最後干脆屈膝面朝星空躺在了椅子上。行政樓的一角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她從下往上數了數那棟樓的房間,可惜自己方向感不太好,找不出艾景初住過的那間套房的陽台。

  這時,有人從這裡走過,狐疑地看了看姿勢不雅的曾鯉。曾鯉急忙起身整理下頭發衣衫,去醫務室跟醫生說了說,給開了些止痛消炎藥。

  回去找伍穎的路上,曾鯉接到寧峰的好消息。他說他打通那個孩子大伯的電話了,他大伯說弟弟和弟媳帶著孩子就在A市打工。而且寧峰還問到了他們在本市的住址。

  曾鯉連聲道謝,有些欣慰地收線。她想到了艾景初,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曾鯉按開手機的通訊錄,看到排在最上頭的那三個字,遲疑著按了撥打,按出去之後又有些後悔,想要匆忙掐掉,卻發現已經通了。

  “喂——”艾景初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邊。

  “我是曾鯉。”她說。“你去外地了?沒打擾你吧?”

  “嗯。”

  “我有事情跟你說。”曾鯉說。

  “周紋跟我說了,你要換醫生。”他平靜地接過她的話。

  “啊?什麼時候說的?”周紋不是沒說麼,還叫她給他打電話。

  他並未回答她只是淡淡勸告:“中途換醫生不怎麼好,既耽誤你的治療時間,也損傷治療效果。如果是因為對我的治療方案不滿意,我們可以溝通一下。如果你是覺得我的醫術和醫德欠缺……”

  “不是的!”曾鯉急忙否定。

  她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他沒有再繼續說,而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於是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他處的地方安靜極了,幾乎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而她的這邊,有夏蟲在夜間暢快的歡叫,還有遠處露天溫泉的大池子裡,泡夜場的人們的嘻哈大笑。

  曾鯉想起上回她說自己怕冷場,艾景初卻不屑,“想說的時候就說,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說。”

  所以,他大概已經心理不高興,而不想和她說話了吧。

  正當曾鯉以為會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的時候,卻聽見艾景初的嗓音再次透過聽筒傳到她的耳畔。

  他說:“曾鯉,你心還在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曾鯉茫然了,“什麼?”

  她沒懂什麼意思。

  但是,他沒有重復,沒有解釋,沒有追問,只是又靜了一下,然後掐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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