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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微塵裡》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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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鯉回到Carol’S,把手機翻出來按了回去,開機後不見網絡信號,便打開後蓋將卡槽又搗騰了下,才恢復正常。可是,手機卻沒了以前的來電信息,也不知道剛才是誰給她打過電話,讓她給摔沒了。

  馬依依故意問:“那個寧峰怎麼沒送你回來?”

  “你別煽風點火啊。”曾鯉警告說。

  馬依依又說:“伍穎晚上不來了,說他們科室聚餐。”

  “快過年就這樣了,到處是飯局。我們單位下回還要去郊游,館長說可以帶家屬,你去不去?”

  “去哪兒郊游?”

  “東山啊,泡溫泉。”

  “不去白不去!”馬依依笑。

  隨後,馬依依就開始丟下店裡的顧客,打開購物網站,盤算穿什麼泳衣了,“誒,你們單位都是哪些人去啊?”

  曾鯉說:“你不如直接問有沒有帥哥。”

  “知我者,小魚也。”馬依依大笑。

  “別做夢了,你又不是沒見過,要麼慘不忍睹,要麼名花有主。不然我媽還用得著帶著我去整容嗎?”

  “你終於承認你是在整容了。”馬依依說。

  “……”

  過了會兒,馬依依又問:“你說我穿連體的好看,還是分段式的好看?”

  “不穿最好看。”曾鯉一本正經地答。

  “曾鯉,你已經被你們單位的婦女們腐蝕了啊。”

  “我一直都純潔。”

  馬依依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沒在你們單位蹭過飯。”

  往常單位小聚餐唱歌什麼的,曾鯉也叫過馬依依。她現在辭了職,一個人打理Carol’S,除了以前的同學基本上就沒什麼人際接觸,認識的異性也少,所以只要單位有集體活動無論AA還是公費,但凡情況允許,曾鯉和伍穎都會把馬依依叫上。

  過了會兒咖啡館要打烊的時候,馬依依的娘找上門來,專程給她送煲好的湯。馬媽媽招呼著曾鯉一起吃喝。馬媽媽是那種特別能說的老太太,和馬依依基本上沒什麼代溝,一邊吃一邊說起電視上的偶像劇。曾鯉笑著看她們母女倆熱絡地聊天,幾乎插不上嘴。

  第二天,曾鯉上班時打開論壇,幾乎滿頁都是昨天活動的帖子,還有好多現場照片。過了會兒,發現有一封寧峰的站內私信:曾鯉,過年的時候有個活動,你們單位能不能請個三五天的假。

  她本要問問是什麼事情,需要這麼久時間,可是仔細再看,他早就下線了,於是作罷。

  過幾天正逢孩子們寒假剛剛開始,恰巧是圖書館熱鬧繁忙的時候,加上二月初便是春節長假,他們這類單位年終述職、總結之類的事情非常多,請假便是難上加難了。

  夜裡,伍穎突然跑到家裡來,說自己沒帶鑰匙,一會兒還要去醫院值班,大冷天沒地方去,就只有在曾鯉這裡坐會兒。她一會兒要泡澡,一會兒要喝熱茶,半點沒跟曾鯉客氣。洗了澡之後,曾鯉找了件睡袍給她換上。

  兩個人一起盤腿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調查裡正報道國人濫用抗生素和一生病就愛輸液的事情,經過各方面分析,有病人的原因也有醫生的原因。

  伍穎憤憤不平地說:“就知道說咱醫生不好。你都不知道昨天我就遇見兩病人我不給他開輸液就給我急的。”

  “還有這種人?”曾鯉問。

  “多著呢。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就說你打一針吧,明天再打一針。結果你猜怎麼著?”

  “他不會要輸液吧?”

  “他說我忽視他的痛苦,不理解他,不重視他,他病得這麼難受,我都不給他輸液,就只叫護士打針,打針是過去那個年代的方法了。”

  “男的女的?”

  “男的,四十多歲。我跟他解釋了好久,他還就不依,我稍微有點不耐煩了,他還說要投訴我。”曾鯉知道伍穎他們要是被病人投訴的話,月底是要扣獎金的。

  伍穎繼續說:“最後我叫護士給他掛了五百毫升生理鹽水,把剛才開的針劑打在裡面給他輸上液,他才安心。你說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曾鯉樂了。

  “關鍵是,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一模一樣德行的。害的我差點一天被投訴兩次。“

  曾鯉喝了口水說:“不過,你別說,你們醫生裡也有缺德的。我們單位那個吳姐,她女兒兩個月就是偶爾有點咳嗽,你們院那個醫生就給人家開抗生素,要吃一個星期,還說雖然沒有肺炎,但是吃點預防也是好的。”

  伍穎張了張嘴,最後說:“現在醫院大部分錢是自己解決,不開藥不檢查就沒飯吃。何況人都分好人壞人了,醫生也有那樣的。”伍穎是個有強烈集體榮譽感的人,平時最不喜誰說他們醫院不好,或者醫生不好。所以馬依依和曾鯉隨時都拿點反例出來,磨練磨練她的神經。

  聊完這個話題,兩個人又轉頭看電視去了。

  播廣告的時候,曾鯉看了看伍穎。她之後一直沒說話,盯著屏幕目不轉睛。曾鯉覺得她肯定有心事,包括她毫無征兆地來自己家,說出那些沒帶鑰匙的話,不過是借口。

  大一剛入學的時候,伍穎和馬依依已經要好很多年了,曾鯉在兩個人之間根本插不進去。有時候去食堂吃飯,如果剛好空兩個座位,那肯定是馬依依和伍穎坐一塊,曾鯉只能自覺地坐到別的桌去。

  她無數次地想過,要如何討好馬依依或者伍穎,才讓她們接納她。所以,假如她倆要去澡堂洗澡或者去城裡逛街,哪怕曾鯉自己壓根不想去,那麼她也要裝著很樂意的樣子欣然前往。

  她怕她們更加疏遠她,不要她了。

  那個時候的曾鯉那麼迫切地想要朋友,可是她不開口,她們也沒有細心地注意到她的孤獨。

  直到有一天下午,馬依依去上美學課,而曾鯉和伍穎在寢室裡獨處。伍穎冷不丁地問她:“曾鯉,你覺得愛情是什麼?”

  曾鯉將頭從日記本前抬起來,想了想說:“是空氣。”

  “空氣?”

  “離不開,放不下。吃飯、睡覺、走路、逛街甚至上課都會想起在愛情裡的那個人,他現在正在干什麼?”十九歲的曾鯉是這麼回答的。

  伍穎笑了,“這一點你和依依不一樣,她總說我傻。”伍穎當時在網上正和一個網友曖昧不清。

  馬依依和曾鯉都確定她是網戀了,而且還是異地的。

  後來,暑假過到一半,伍穎忽然打電話給曾鯉,“我要放點東西在你家,方不方便?”

  “什麼東西?”

  “行李。”伍穎回答。

  “你要干嘛?”曾鯉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我要去找他,我要私奔。”伍穎在電話裡激動地說,“下周一的火車,我怕被我媽逮到,所以今天趁他們不在的時候我就先把行李挪出來。”

  “你……”曾鯉的心突突直跳,“你想好了嗎?”

  “我都想到幾十年後去了,沒沖動。”

  “念書怎麼辦?好不容易考上,會被學校開除的。”

  “開除他們好了,沒念大學也可以成功的人多了,那麼什麼破臨床,我早就不想學了。”隨後伍穎又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許多,接下來,曾鯉就沒再勸她了。

  她雖然沒起心要私奔過,但是從小也沒少想過要離家出走,過了十年混出個樣子來再回家。可惜,她從小到大最長的出走不過持續了一天,哪知晚上回家之後老媽壓根沒發現,甚至還數落了她幾句,說她白天不好好在家復習,還出門找同學玩。

  這麼轉念一想,曾鯉突然佩服起伍穎的勇氣來。

  “馬依依她怎麼說?”曾鯉問。

  “我沒敢告訴她。”伍穎回答。

  “為什麼?”

  “她家和我家太熟,有丁點風吹草動的就通氣了。況且,我要是消失了,我媽肯定第一個來找她,她不知道還好,要是知道了又說漏嘴那就前功盡棄了。再說,我要去E城,依依他們老家就是E城的,如果我真的沒找過依依,我媽肯定會排除那個地方。這叫反其道而行之!”伍穎就跟拍諜戰片似的,給曾鯉分析地頭頭是道。

  共享著這個心驚肉跳的秘密後,曾鯉和伍穎的關系一下子拉近了。

  伍穎的計劃原本很周密,大概是因為她媽有點覺察女兒的異常,所以不得不更加謹慎起來。她趁著早中晚遛狗的當口,把行李衣物一次一次地往外挪,挪出去的東西放在另一條街那個大超市一樓的投幣存物箱裡,然後晚上曾鯉再去取。

  星期一的早上,伍穎跟伍媽媽說自己出門買衛生巾,然後就甩著兩空手,大搖大擺地離家出走了。

  伍穎的作戰計劃比較曲折。她先去E城,獨自體會下單飛的生活,然後呆上一個月,等風平浪靜後,再去T城與男友匯合。正好,曾鯉在E城還有一個要好的初中同學,畢業後沒繼續念書,在那邊打拼了幾年,曾鯉順道打電話去將伍穎交給她。

  可是,殊不知那一個月如何也不能風平浪靜。

  伍穎失蹤的那天晚上伍媽媽才看到她留在床上的信,發了瘋似的到處找她。和預想中一樣,首先接受盤問並且遭殃的就是馬依依。可是在雙方家長的轟炸式盤問下,馬依依只顯現出一臉的坦誠和茫然。

  經過幾輪調查後,伍穎父母找到了曾鯉這裡。說實話,曾鯉如果說自己一點也不害怕是假的,這就是一個大變活人的把戲,要是伍穎出什麼意外,幫凶就是她。可是,如今她騎虎難下,只能統統都是一問三不知。

  伍媽媽轉而說:“我知道我們管她管的太嚴,她在網上和那小伙兒談戀愛,他爸知道後也揍了她好幾頓。我都勸過她爸了,女兒大了,自尊心也強了,怎麼能說打就打,應該好好溝通。現在不知道她哪兒去了,就說是要自己的生活,要是真去了那小伙兒那兒,我們還放心,如今下落不明的,我們怎麼對得起她死去的爺爺奶奶。”說著說著,伍媽媽便潸然淚下,“你們這些同學,要是真有她什麼消息就告訴我們,讓她回來也好,我們去看看她也好,總之就是只要能有她個信兒就行了,我們不打也不罵,她要怎麼就怎麼。”

  曾鯉聽著有些動容,數次都差點將伍穎的消息脫口而出,可是轉念一想起在伍穎面前發的誓,又忍了下去。後來事情的發展,曾鯉也不得而知了。那個時候,她們都太任性太幼稚,沒有了解過社會,也沒有體會過什麼才是挫折,根本無法理解父母的苦心。

  開學了之後,伍穎仍然沒有回來。過了幾天,伍媽媽來到學校拿著醫院證明,低調地替伍穎請了個長假。曾鯉這才如約將事情告訴馬依依。馬依依當場跳起來,差點沒掐死曾鯉。

  待伍穎回來時,已經一學期過半。

  伍爸爸走了些後門,讓伍穎在醫科系繼續念了下去,將家裡的一些陳舊家規刪改了不少,還保證再也不打她。那個T城的小伙兒,也被伍爸爸接過來,安排了一個工作。兩家父母,雖然隔得遠,卻也時常走動。一切都在朝著伍穎喜聞樂見的方向發展。

  但是到了第二年夏天,伍穎和小伙兒分手了。

  曾鯉說:“以前他們那麼反對,你們那麼難,又那麼遠還偏要在一起,現在不反對了,你們怎麼反倒這樣。”

  伍穎苦笑沒答話。

  後來再後來,伍穎結婚的時候,曾鯉又將這段往事說給身旁的艾景初聽,結果艾景初簡簡單單用一句話就替曾鯉分析了下:“這是心理學上說的阻抗。”

  曾鯉追問了半天才知道,艾景初口中的阻抗就是傳說中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效應。有心理學家研究,當人的自由受到限制時,會產生不悅,而從事被禁止的行為反而可以消除這種不快。這種事情在愛情上也可以體現,當外界的阻力和干擾越大,那麼愛情關系會越穩固。可是,伍穎的父母恰恰反其道而行之,結果事半功倍了。

  當然,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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